“看在高嘉乐的面子上,这些钱算我送你用的,拿了以后就不要再上门来了。”水银丢给他几张钱。

“我…不需要!”高嘉乐被刺激的不轻,脸色涨红地爬起来就走。以他的性格,恐怕再也没脸过来见她。

林绮罗抱着自己的狗,咋舌:“姐,你看上去特别像个故事里狗眼看人低的坏女人。”

水银:“不会说话就闭嘴,抱着你的狗回去吃饭去。”

林绮罗吐吐舌头:“不过姐,刚才你那一脚踹得怪爽的,你那么用力,脚不会疼吗?”

水银扭头回院子,“早就不疼了。”

当天晚上,系统在她脑子里说:

【当前任务世界失败。宿主拒绝系统挑选的优质世界,一心反抗系统,将接受惩罚】

【进入下一世界】

土路一

系统说的惩罚是什么意思, 水银刚从这一具身体上恢复意识时就明白了。

这个世界, 和之前三个世界都不同。

“懒货!还不快点起床, 赖在屋里就是不想干活, 花那么多钱买你回来是让你在家睡觉吗!个懒婆娘!快滚起来!”外面一个老太婆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水银躺在床上慢慢起身, 感觉到自己身下湿润疼痛。

虽然她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但从系统那里得到的剧情给了她答案, 让她明白了这具身体是怎么了——她刚在昨天生下来一个孩子, 身体在向她传达着痛苦。

薄薄木板拼凑的门被人推开, 一个穿着破棉絮袄子的老太婆走进来, 她脸上沟壑纵横, 看上去像是七八十岁,但按照剧情里的信息, 她不过五十多岁。

这很正常, 在这种破落乡下,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困人家,都会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赶紧起来, 家里还有这么多事要做, 你懒在这里是要死啊!”老太婆用那只枯瘦褶皱的手一把将她扯下床, 拖着她就往外走。

天刚蒙蒙亮, 远处的天空与连绵起伏的山峦相接,一层秋露覆盖在院子里泛黄的草叶上。

屋子是土墙瓦片盖的, 不怎么大,没有窗, 显得屋内黑漆漆一片。

“去烧火做饭,做好了去打猪草回来喂猪,听到没有!”

水银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没有出声。

老太婆好像已经习惯了女人的沉默,虎着脸说了一通后就钻进了某个房间,水银很快听到那间屋子里传来一个孩子的说话声,还有老太婆哄人的声音。

水银面无表情看着那边,住在那个屋子里的是这个家里的两个老人和他们唯一的孙子,也就是她这个身体在几年前生下的儿子。

从十几岁被卖到这个乡村,这个本名叫做刘香雪的女人一共怀孕了八次,因为繁重的劳动流产了五次,平安生下来过三个孩子,但现在只有一个男孩还好好活着,另外两个女孩,包括她昨天刚生下来的那个女婴,都死了。

这是一个很穷的地方,穷的没办法多养活一个人口,所以那两个女婴要死。

饥饿的感觉让水银的脑子更加清醒,她又过了一遍脑子里的剧情,下意识觉得反胃。

刘香雪原本是个学生,在上学路上被人拐卖,十几岁被卖进这个偏僻贫穷的乡村。买下她的这户人家也姓刘,家里有兄弟两个,三十多快四十了还没钱娶老婆,用了全家的积蓄才买了个女人回来,给兄弟两个生孩子延续香火。

——刘香雪被人贩子拐走之后试图逃跑被打傻了,所以才便宜卖给了他们。

这几年,刘香雪不仅成了个生孩子的机器,还要每天从早到晚地干活。她傻归傻,干活却是能教会的,只是偶尔会犯傻,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到处乱走,这种时候刘家就会用绳子把她系在家里,像是拴住一只狗。

【《傻娘》是一部展现了超越一切伟大母爱的作品,刘香雪虽然是个傻子,却天生知道为了孩子奉献一切,这才是真正的母亲!】

是的,在原剧情里,这个傻子母亲被刘家圈养了十几年,等到自己的儿子长大了,老太婆和老头子死了,刘家老大和刘家老二又出了事,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照顾儿子,可她是个傻子,哪怕割肉放血,头破血流把儿子跌跌撞撞地养大,她的儿子还是觉得她给自己丢尽了颜面。

作为唯一一个从这个小小乡村走出去的大学生,她的儿子拥有了父辈祖辈一辈子都没能拥有的知识,却也没能成为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索尔仁尼琴说:知识培养不出道德。

确实如此。

她的儿子在结局终于承认了她这个傻子母亲,可这并没有妨碍他在大城市结婚生子,并把傻子母亲一个人丢在了这个小小乡村自生自灭。傻子母亲并不怪他,就好像一辈子的意义和痛苦都能被一句轻飘飘的“妈妈”所满足。

好一个标配的无怨无悔伟大母亲。

这个世界让水银产生的不适比前面三个世界加起来还多,并不是因为刘香雪这个女人最惨,更多是因为这让水银想起了很不好的回忆,想起了她自己的家。

生下水银的女人也是一个被骗卖到乡下的女人,只是她没有刘香雪这么惨,那个乡下也并没有这么破败封闭,女人生下三个儿女后,得到了丈夫的信任,她说要出门打工赚钱养孩子,之后就没再回来。

水银是从农村长大的女孩,可她天生就有非常强烈的不甘意识,她不想和村子里那些女人一样,到了十几岁找个男人嫁了,一辈子留在这乡下生儿育女,再让自己的孩子重复同样的生命轨迹。

她恰巧是幸运的,那一年刚好附近村里开办了希望小学,她也能去上学。

学习可能是底层的女性一辈子唯一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在别的小孩子懵懵懂懂打打闹闹的时候,水银紧紧抓住这机会,几乎是用尽了一切的时间在学习。

她的爸爸,那个男人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泼皮无赖又贪婪好色,水银还小的时候,有电视台去做节目,叫什么《回来吧妈妈》。他们专门走访乡村,搜集一些跑了老婆的家庭,让那些没了妈妈的小孩子去节目上背台词,去哭,呼唤妈妈回家。

水银不想去,可是节目组给钱,那个男人看到钱就什么都愿意了,所以她们兄妹三个上了节目。

台下的观众们被感动地擦眼泪,主持人试图联系她们的母亲,给她打电话,想要极力促成一个完满的家庭,让她们母女团聚,可水银只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在那些煽情的bgm,和久久无人接听的电话铃声里被人砸成碎片。

她局促地站在光满万丈的舞台上,台下那么多高高在上怜悯她们的人,旁边的主持人们好像把他们当成了道具一样摆弄,就像一个可怕的噩梦。

那个女人最终没有出现,水银几乎是放松的,她并不希望她出现。可她爸很不高兴,他坐在人家电视台大门口耍赖,说他们不能给他把老婆找回来,他就不肯离开,不让他们继续搞节目,还要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女到处去哭他们节目骗人。

最后那个电视节目没办法,给了他一笔钱,才让他收起无赖样子,把三个孩子带走。

从电视节目那敲诈的一笔钱,一直是那男人得意的吹嘘话题之一。

就是当初,水银跟着那个男人走下电视台门口台阶的时候,听着背后那些工作人员指指点点说这家人不要脸,穷疯了,才十岁的她在心里狠狠发誓,她一定会离开这个家,得到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

有一天,她一定能养活自己,可以维持自己的尊严,再也不要因为贫穷和出身被人嘲笑。

她确实成功了,她考上了最好的大学,几乎创造了奇迹。同龄人在享受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她拼了命在学习一切能学习的东西,她迅速地成长,变成一个光鲜亮丽事业有成的女人,再没人知道她曾经有多么狼狈。

可是现在,这个系统好像将她骄傲的外衣剥的干干净净,将她再次打进了幼时挣扎的泥潭。

【这是给你的惩罚】

水银拒绝和系统交流,她满腔的怒火都被压在那一层皮囊底下,好像将她分裂成了两个人,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开始再次冷静地审视这个世界。

刘香雪的儿子是个几岁的黑瘦小子,很调皮,他是这个家唯一的男孩子,是这个家的希望,所以刘老头和老太婆都对他很好,做好早饭后,刘老大和刘老二也回来了,他们一大早要先去下地干活再回来吃早饭。

男人在那边的桌子上坐着喝粥,老太婆端着碗在灶下吃,刘香雪也只能在这里吃,她的碗里是两块红薯和浑浊的汤水。

稀粥是给唯一的小男孩的,男人们吃红薯芋头加一点干菜,刘香雪连红薯都吃不饱。

这个家没人愿意多理会刘香雪这个傻子,两个壮劳力吃完就又下地去干活,刘老头也去,屋子里就剩下老太婆小男孩和刘香雪。

老太婆照顾小男孩,顺便做点轻松的事,刘香雪要做的除了照顾屋子附近的一片菜地,还有洗尿桶打猪草煮猪食喂猪砍柴等等。

水银在院子里绑柴,那个小男孩就在她不远处玩小石头,嘻嘻哈哈地拿小石头砸她,砸到她的头就笑得开心,一边笑一边喊傻子、傻子。

水银冷冷看他一眼,拿着柴刀和箩筐出去,她要打猪草。

往外面走的时候,她想起在屋子角落找到的农药瓶子,忽然扬起唇角笑了一下。

这是现实的世界,还是虚假的世界呢?都没有关系,她只知道,她不是刘香雪,这个大山深处的小村子,也困不住她。

打猪草要经过一条路,水银走到这边,看到路中央被翻起过的土,慢慢停下了脚步。

那明显新翻过的土上面还压了块小石头,这代表着底下新近埋了东西。

刘香雪昨天生下来的那个女婴被老太婆掐死之后,就埋在这条路下面。

村里人进进出出都要走这条路,生了女婴不想养,掐死埋在这种大路底下,让人踩多了就投不了胎,以后也不会有女孩子再敢投生到他们家——这是刘香雪刚生下孩子时,那老太婆说的,她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对刘香雪又生了个女孩,那老太婆非常不满意,所以才让她刚生完孩子就要起来干活。

同样是人,同样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她的哥哥能得到所有宠爱和希望,她却要在刚出生时就被奶奶掐死埋在路中央。

多可笑啊。

路边长了黄色的蒲公英,水银随手摘了一朵,丢在那块小石头上。

耳语一样轻声说:“孩子,我向你保证,他们很快也要死了,死了也没人能埋他们。”

土路二

这个村子非常偏僻, 几乎是与世隔绝, 被重重大山所包围, 村子里没有任何代步工具, 出村只有一条土路,而最近的乡下小镇离这里很远, 走路差不多要一天才能到,村子里的人偶尔出门买卖一点东西, 出去一趟就是两三天。

水银走到村子里那条路上, 在附近的田埂上割猪草, 回忆着之前找到的那个农药瓶子, 思考着该怎么动手。

刘香雪是个傻子, 而且已经安分了很多年,他们习惯了她做饭, 不会对她有戒备, 但那农药的气味她闻过了, 有些重。他们平时吃的那些东西,都是没什么滋味的, 真直接在里面下农药, 味道就会很明显, 他们也不傻, 所以要用味道重一点的食物,掩盖掉一部分气味才可以。

她只有一次机会, 必须一次成功。

水银直起身,看了看河那边。村子里有人会去抓鱼改善生活, 河边偶尔也会飘过来一两条死鱼,村子里的人没那么多讲究,哪怕是有些臭了的死鱼也会捡回去吃,而且算得上是一顿好菜。

如果是有点发臭的死鱼,本身就有股怪味,那就好办多了。到时候也不用放太多药,不用致死量也可以,只要让他们晕厥呕吐,没有还手的力气就足够了。

水银面上还是刘香雪惯常那副呆呆傻傻的表情,蹲在田埂边上,心里却在思考着,如果找不到死鱼,只能去附近水塘抓点小鱼,拇指长的小鱼炒干了再用水炖,可以不用去腥,说不定也是可行的…

“诶,傻子!”

路上有人走过去,开玩笑朝她吆喝。水银埋头割草,假装没听到。

路上那人揪了路边的小刺果子,砸到水银背后,“傻子,诶,看这里!”

水银仍旧没理他,那人大概觉得无聊,背着扁担箩筐又走了。水银等到脚步声走远,这才慢慢放松了手里的刀。

猪草割的差不多,水银决定去河边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漂在岸边的死鱼。路过一户人家背后的牛栏,水银看到牛栏的窗子边站了个人,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她。

这个村子里的疯子并不只有刘香雪一个,这个被关在牛栏里的女人也是一个,只是不知道她是从外面被卖来的,还是附近村子嫁过来的疯女人。

在水银脑子里那个剧情中,这个女人和原本的刘香雪是完全不同的,刘香雪当了个伟大母亲,而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从来没放弃逃跑,最后因为逃跑摔下山崖死了。

“孩子都生了好几个还要跑,死了活该!”这就是那女人死后村人的反应。在他们看来,外面的女人到了这里,只要生下孩子,就不会跑了,这才是正常女人。

还想跑不肯好好过日子的就是不正常的女人,就是疯子,要被关起来。

这户人家养了狗,那条狗经常在路上跑来跑去,不用系链子,狗链系在这个牛栏女人的身上。

水银从牛栏路过,那女人就一直看着她。女人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很吓人。

【和她比起来,刘香雪的日子已经好过很多了,刘家人对你算好的,你应该懂得感恩,不要再做一些徒劳的事情】

【看看她最后的下场,难道你也想和她一样吗】

水银在河边走了一圈,一无所获。她提着半筐猪草回去,果然又被老太婆狠狠骂了一顿。然而傻子对这些是没有想法的,水银装作听不懂,唯唯诺诺坐在灶下烧火。

到了下午吃饭的时候,刘家老二忽然说起明天要去镇上买东西的事。水银坐在一边吃红薯的动作微微一顿。她不知道刘老二准备出门,如果他真的出门了,恐怕要等三天才能回来,难道她也要等三天之后再继续自己的计划吗?

可是她并不想等待太久,胸中的怒火时时刻刻在烧灼着她。

这天晚上水银在铺了稻草的简陋床铺上翻来覆去许久,满是臭味颜色发黑的单薄被子盖在身上,没有半点温暖。

第二天清早,刘老二果然起了个大早出门。水银同样必须早起,她要去给菜田浇粪肥。

那一块菜田刚好在去镇上的大路附近,水银远远看到刘老二过来,路过她旁边的时候,刘老二停了下来。他往左右看看,忽然放下水壶和背着粮食的包,一边解裤腰带,一边走向菜地里的水银。

刘老二现在三十多岁,因为家里穷买不起第二个女人,所以他和哥哥共用一个老婆。刘家地方太小,家里有个什么动静别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兄弟两个有时候会直接在外面和刘香雪做那种事。

就在外面找个没人的角落,随随便便泄了火,提裤子就完事。显然刘老二这会儿是突然来了兴致,他大概忘了刘香雪才刚生完孩子没两天,也可能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这个。

水银定定地看着他走向自己,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她的手摸到一根顶端尖锐的锥子。这是老太婆用来做鞋子的东西,水银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偷偷藏了起来。当她无法对身边的环境感到安心,就必须随身带着一样能保护自己的武器,这是她的习惯。

刘老二动作很急地去拉她的裤子,水银假装挣扎了一下,等到他的注意力分散,忽然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尖锐的锥子扎进了男人后颈,同时她紧紧按住刘老二的脑袋,不让他发出声音。

男人的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就在水银耳边,她的手稳稳按着对方的后脑勺。

鲜血染红了菜地里的土,人慢慢停止了抽搐。

水银拔出锥子,擦了擦手上滑腻的鲜血,迅速把路边的干粮水壶收拾了一下,拖着刘老二的尸体往牛栏那边走。那边有个很大的粪池,把尸体丢进那里,几天之内不会有人发现。

牛栏里的女人又在看她了。水银没管她,自顾自地在刘老二身上绑了一块石头,把他沉进那黑色泥浆般的粪坑沼泽里。看着尸体缓缓下沉,最终被臭气熏天的粪池吞没,水银有些遗憾,如果人还是活着的,直接沉进粪池里淹死不是更好。

没有在那边停留太久,水银很快把水壶干粮拖到河边一个桥洞下面藏好。

她实在太累了,这个身体产后没有休息,每天干活,她几乎是在燃烧生命做这一切。还好刘香雪的身体已经习惯高强度的干活,有足够的力气处理了尸体,否则会很麻烦。

冷静地洗了手,又脱下沾血的衣服搓洗干净,水银吃掉了刘老二带着的随身干粮补充体力,她这两天都没吃饱,接下去还要做很多事,一直饿着恐怕没力气。

也许真的运气不错,这天下午在河边,她真的捡到一条臭鱼,原本已经准备去塘边捞小鱼的水银带着鱼回去。她像个傻子那样傻笑着,指着几岁的黑小子说:“鱼、儿子、吃鱼。”

像个真正的好母亲。

她如愿以偿地开始做鱼,并按照自己的计划,一丝不苟做着每一个步骤。

农药瓶子倒空后兑水冲刷一遍,得到的水放在葫芦瓢里。老太婆来了一趟厨房拿碗给她的宝贝孙子装糖吃,水银就当着她的面把那一瓢水加进了臭鱼里。

臭鱼的臭味和干辣椒呛人的辣味在厨房里飘荡,完全掩盖了药的味道。水银还特地挖了一勺油放进锅里,老太婆看了气得要命,踢了她两脚,指着她大骂了一顿,可油捞不回来了,她也只能嘟囔着可惜把鱼端上桌,劝丈夫儿子和孙子赶紧吃。

鱼端上桌,除了水银之外的其余人都可以吃——不管是什么好菜,作为这个家最底层的刘香雪都是没资格碰的,哪怕这臭鱼是她捡回来的也一样。

他们吃的很开心,水银在灶下吃红薯也很开心,她时不时看一眼那边的桌子。几个人都没发现异样,只是刘老大说了句“这鱼没做好,味道有点苦”,但他半点没少吃。

鱼香的很,还放了那么多油,按照刘家的习惯,是绝对不可能浪费的,哪怕吃起来味道有点怪,他们也会吃。

吃晚饭的时间,家家都关了门,没人听到刘家厨房里几个人呕吐的声音。水银放下装红薯的碗,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柴刀。

秋天的山林夜晚很冷,水银从屋里走出来洗手。很快她端着剩下的半锅炖鱼走向村里一户人家。

还没靠近,那家人院子里的狗就吠起来,屋里有人问是谁。

水银上前把装鱼的盆放在门外角落,把那条狗引出来吃,自己则傻乎乎地比划,“借、借棉线。”

这户人家没有怀疑,村里人就是这样,针头线脑没了都是互相借一借,刘家出了名的穷和扣,这也不是第一次来借了。拿着一小团棉线往外走,水银提着那条吐了一地又被她砸死的狗丢进附近粪池。

这是村里唯一的一条狗,牛栏也是这户人家的。牛栏里的女人被她细微的动静吵醒,爬起来又走到牛栏窗口边上看她。

水银仍旧没管她,她回到刘家,清洗了大锅,砸开放粮食的柜子,拿出米面做饼,先端着碗狠狠吃了一顿饱饭,再把水壶干粮都放进装米的布包里收拾好。

整个刘家安安静静,只有水银一个人的呼吸声,夜里安静地可怕。但她并不怕,半梦半醒睡了一觉,快要天亮的时候,她背着包拿着柴刀离开刘家,还特地锁了门。

这个时候天还是濛濛的,路上没有人,再一次路过牛栏,水银发现那个女人挤在窗户边,朝她伸出手。

她徒劳地张大嘴,好像要把自己从狭窄的木栏杆里挤出去。

水银走上前,按住她的手,问她:“你也想走?”

女人张着大嘴流泪,啊啊叫。

水银一把按住她的嘴,“不要吵。”

她抬手推开了抵着门的木栓。

土路三

牛栏是没有上锁的, 在这种村子根本没人会管牛栏里的女人, 所以水银轻松打开了牛栏那扇破破烂烂的门, 又解开她身上的那条狗链, 把她拉了出来。

哑巴女人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跌跌撞撞走在水银身后, 水银用力抓着她的手,一来是防止她忽然发疯跑掉闹出什么动静, 二来也是带着她好走快一点。

水银沿着出村的路走, 却没有直接走上那条出村唯一的山路, 而是爬上了村子旁边的一座山。那座山比较小, 山上偶尔会有人去打柴, 在这座山上,可以清楚看到村子那边的情况。

哑巴女人的身体大概很不好, 她的喘息声粗重, 脚步凌乱, 好像随时都会倒下,特别是上山的时候, 走在山路上, 她几次都差点栽倒, 但最后还是跟了上来。

最让水银讶异的是, 这个女人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发疯闹事,哪怕她没有带着她往那条离开的路上跑, 而是转到山上,女人仍旧是一言不发乖乖跟着她。

水银找了个隐蔽的树丛, 能观察到村子和路口那边的情况,附近还有一条小溪。她坐下来,让哑巴女人一起坐下,拿出之前准备的口粮分给了她一点。

“吃吧,吃饱了,晚上我们就能离开。”

现在是凌晨,在水银的计划里,她们要在这里等待一天,因为她还要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做些事。

水银从来都是耐心的,她只怕哑巴女人不耐烦做出什么事影响她的计划,见女人呆愣地蹲坐在那,她也稍稍放下了心,靠在树干上抓紧时间休息。

日头渐渐大了,村里的人开始出门走动干活,有人注意到刘家的安静反常,过去敲了门,没过多久,村子里就闹哄哄起来。

这村子里一共二十多户人家,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刘家门口和院子里,不知道看到了里面什么样的场景,所有人都议论纷纷,那声音大的,连在这边山上躲着的水银都能听到声响。

没过一会儿,村头牛栏那家也有人气急败坏地大喊起来,在群山之中的村子,大家在家里大声喊一声,附近都听得清楚,一群人乱了一阵后终于理出头绪,有人组织了村里的男人带着家伙追出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