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着眼睛,在风中,心酸地微笑着了。

你连去世了,都还这么温柔。

怎么放得下你,怎么放得下你……

我弯下腰,将纯洁的小雏菊放在谭寒灰色的墓前,手指却不由得一愣,在他的墓前,有着一大一小两束花。

似乎是怕撞见什么人,所以也提前来扫墓了。

墓碑前的果盘都是新鲜的。

除了你们,还会是谁呢……

我眼眶一热,心里隐隐发酸。

谭寒,现在的我应该做点什么呢?

现在的我,还是你喜欢的那个我么……

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方向。

那个下午我靠在谭寒的墓前,把头倚在他的墓碑上,像是倚靠在他的肩膀上。说了很多这一两年无法说出口的话,又戴着他曾经送给我的戒指,伸到他的照片面前给他看,还跟他讲了一些宝宝的事情,把手机里存着的照片给他看,尽管拍照时间都在一年前,一想到这一点,又遗憾又揪心……阳光轻轻地撒在我的身上,有些阴凉又一些温柔,像是谭寒陪在我的左右。

第二年,搬离了巴黎。

国外虽好,没有娱乐记者和其他事情的打扰,但那个不是真的我。我连自己都不是,那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有段时间,我看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哲学书。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患有抑郁症,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坚强能够抗过这一切,然而事实上,并没有。

我希望自己像我扮演的那些角色一样强势,但其实各种压力加上产前产后的抑郁症已经偷偷侵袭了我……不过,当敢于承认这一点后,才是真正治愈的开始。

想通了这一点,我的睡眠好了。

心情也放松了很多。

不再紧绷绷的。

我开始随意地花钱,喝点小酒,买下自己喜欢的唇膏、包包、衣服和鞋子。当演员当久了,爱好时尚的习惯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我穿着漂亮的裙子看了很多摄影展、油画展、街头艺术展,这些展会让人再次意识到人文艺术的伟大。当有一天,我路过一栋百年建筑,顶灯将粗糙的半面石墙照得宏大而肃穆。上面贴着一张巨大的海报,一个女王样的女人面容庄严地看着右边,身后是一座座城堡,右下角用白色的字母写着舞台剧的名字。

或许是灯光的原因,这张海报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已经很久不上网,不看任何电视剧、电影了。但这一次,我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张舞台剧的vip票——最好的中心位置。

只是想随心所欲一点罢了。

跟电影十几亿的票房相比,舞台剧的受众太有限了,所以之前我并没有很重视它。然而,当灯光、声效、角色出现时,我发现之前的想法错了。

那种近距离的真实感,人物台词的震撼力,肢体语言的呈现度,简直吊打很多艺人。

苏格兰被攻破,老将军跟刚死了丈夫的皇后发生了暧昧,然而上一幕两人还在上床,下一幕他竟强迫她跟她的死敌结婚——理由是为了所谓的“和平”。

那个将军让她投降,她拒绝了。

听到皇后仍不放弃,将军怒斥——你是整个苏格兰的寒冷。你是苏格兰的冬天!这是对一个女人最严厉的指控。因为她也曾说过,请不要把我当女巫、皇后,我只是一个女人。

她只是一个女人,却没有人懂她。

终于,对命运投降的将军也颓废离去了,但苏格兰皇后却没有。

最后一刻,她站在儿子尸身浸血的裹尸袋旁,脸上是世上最沉重的恸哭,让人看一眼整颗心就像被拧烂一般。然而只过了几秒,她胸腔急促跳动、平复,在半明半灭的光影里,重新定格成一个皇后该有的镇定侧影。

——即便丈夫、儿子都被杀死,她也绝不会屈服!

全场谢幕,舞台演员鞠躬。

掌声犹如海浪一波一波久久不歇,而我的心被一支猛烈的利箭射破一般!

这场舞台戏颠覆了我对台词、肢体爆发力的感悟。

我的体内充满着一种震撼的力量,有什么东西像烈火一样,再次在我心底生根发芽、猛烈成长!

拼命地鼓掌着,为舞台剧、为演员、为悲恸却不屈服的皇后。

啪啪啪的掌声不绝于耳。

血液里有种疯狂的激情即将破冰而出。

它们被沉封了很久。

直到这一刻才强烈的显露出来——不演戏的宋微,不是真正的宋微。

演戏对我有股致命的魔性。

只有演戏时候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只有身在娱乐圈中的我,才是彻底释放束缚的我。

演技、存在感、话题性、狂热、女王气势。

拥有这些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其他的,只是一个碎片。

像疯了一样,我跑去看了很多舞台剧,更真实、更近距离地去感受舞台剧的震撼,更细致地体验各国演员的演绎之道。

国内的看完就去日本看宝冢的公演,她们身姿飒爽,肢体极有气场,完全诠释了“清、正、美”的主旨。日本的公演与莎士比亚舞台剧沉重的历史感和厚重不同,他们更倾向感情的共鸣和人性的不屈服。日本的舞台剧看得我满心赞叹后,又去美国百老汇、俄罗斯芭蕾舞剧院、英国皇家歌剧院欣赏经典作品新编……每个国家的舞台剧都有其独有的魅力和震撼感,这种力量可以击穿人类所有的灵魂与感情……

我成了一棵树,拼命从里面吸取着养分,灌溉着枯萎的地方,又仿佛一块铁,千锤百炼,取其精华。

曾经封闭的心正一点点舒展开来,过去那个自信而美艳的自己又重新回来了。

想了很多。

想到阿ken曾说,你就是影后。

想到封景、云修曾说,你天生适合这个演艺圈。

终于有一天,从午后到黄昏,思考了四个小时之后,我向黄锦立发了一条消息。

“到现在,还是无法面对你。但我不会再逃避。会跟大家保持联系,可以的话,也请让我知道宝宝的情况。你们……还好吗?”

很久以后,阿ken说那天还在开会的黄锦立,“唰”地一下站起,又哭又笑,手足无措,手机都快拿不住,连续两次掉在了地上。整个人紧张得仿佛一瞬间这条微信就会消失,抓住阿ken狂问了两遍,这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

黄锦立很讲信用,也很成熟。

他什么不多说,也不多问,只每天发宝宝的照片、视频给我。

宝宝快三岁了,长得好快,快到黄锦立大腿处了。

宝宝现在可能吃了,一个人就能吃掉两小碗面条,面条被他吸得稀里呼噜的。黄锦立给他买了辆能开的玩具车,他高兴得满院子乱开。

他还会飞吻,睁着葡萄黑一样的眼睛,飞吻一串一串的,我被他逗乐了。

5月的第二个星期,黄锦立录了一个视频,他教宝宝念了一句,宝宝对着镜头歪着头,懵懂地说:“麻麻,母亲节快乐……”又傻笑着伸出小手,仿佛能透过镜头抱到我一样。

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下来了。

那一刻我恨不得冲过去抱起宝宝,告诉他麻麻在这,麻麻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只是现在,我知道还不行。

对演戏的狂热,重新点燃了我的生命之火。

但我不能把它变成一种药物性质的依赖,不能觉得虚弱的时候,就靠舞台、靠戏剧的震撼力治愈自己,让自己遗忘不开心的事情。

我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靠更坚定的信念,重新站起来!

这一年,我去了世界很多地方,美国缅因州、旧金山、黄石公园、北极冰岛、亚马逊水域、非洲大草原、阿拉斯加雪山,看过土著人点火,跟着里约热内卢的民众狂欢,在慕尼黑啤酒节上畅饮,在新西兰自驾,也在撒哈拉里穿行……

渐渐的,我的内心变得更笃定。

当我开着车,看着山上的那些冰川标记,每过几百米就告诉你这是什么年份的冰川;当我看着大自然的恢宏历史;当我看着生活疾苦却依旧想活下去、想读书的孩子们,我的脆弱、愤懑像被圣水洗涤过一样,净化、褪去。

我拥有的,已经很多了。

为什么我还不自足?

未踩过荆棘破血之人,何以称王?

我不需要称王。

我只要内心肆意,戏入骨魂。

又一次,我匿了以前的资料,临时甄选上了一个国外电影的配角,结果我的演技让国外导演、监制诧异不已。他们开出200万美金的价格,问我愿不愿成为这部美剧里的常规演员。

之前曾有一位震撼海内的影帝,就是从国外重新红回国内,出演的美剧当时火遍全国,所以美国那边,也越来越希望有东方面孔的演员稳定参演。

200万美金,对于不知道我资历的人,的确算是一个非常高的价格了。

他们说,因为觉得我潜力无限,而且也很喜欢我的性格、自信与幽默,还能很快地跟人打成一遍。

我的皮肤晒得更黑了一点,但是笑容比以前更明亮了。

我朝着他们明朗一笑,红裙在风中飘扬。

“我不能答应你们。因为不久后,三年,不,两年,你们会在国际电影节上看到我。那时,我不是作为商业大片的配角出现,我会是主角。”

电视剧导演和监制大笑摇头,但语气充满善意。

“两年,太快了,五年,不,八年,如果你足够幸运的话,你能得到名导的青睐,vivi,我相信你到时会成功的。”

我露出“宋微”招牌式的笑容,举起啤酒瓶豪爽地跟他们碰了一下。

“嗯哼,那我们就打个赌,你敢不敢?”

“我赌,我绝对赢,而你会输,赌注是你新买的那辆兰博尼基。”

“哈哈哈,vivi,你太狠了,这可是他的最爱啊,疼得跟老婆似的。”监制开着导演的玩笑。

“我也‘垂涎’他‘老婆’好久了,香车美人,这才极具电影美感,不是吗?”我狡猾又诱惑地撩了撩长发,故意一边煽动一边放电。

导演果然上当了。

“赌就赌!”

“那么记住——到时你会在国际电影节上看到这个名字g,宋微!”

我眯眼一笑。

“i’mback。”我引用了某部经典电影的一句台词,发了一条微博。

微博的粉丝们突然一下子疯了。#女王回归#话题顿时蹿升热搜排行。

就这么一句话,竟然一瞬间转了快百万条,点赞达到了一千多万,留言更是无数。

我的电脑都卡住了,阿ken笑着说,“电脑卡住算什么。你把人家大型门户网站的系统都弄瘫痪了,你知不知道。”

我坐在红色沙发旋转椅上,潇洒的转了一圈。

“嘻嘻,现在知道了。所以,他们是要付给我们广告费么?”

阿ken哈哈大笑,然后眼睛里闪着感动、怀念。他鼻翼抽动了两下,眼底有一层湿意。他伸开双臂抱住我,紧紧的,家人一样。

“微微,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是的。

真正的我,回来了!

媒体全面报道着这件事,“宋微复出影后再临”。

不少导演、制片人纷纷问候关心道,

“你个小丫头,怪想你的”

“人回来了就好,不要再让演艺圈寂寞了”

还有媒体记者让我快发微信红包,“没有你的娱乐圈,我们头版头条都少了好多,奖金也少了,发多少红包看着办……还有,你回来,真好。”

众多粉丝更是激动的哭喊着,“微微你回了”“微微,微微!”好像只是喊着我的名字,就能传达出她们心底所有的喜欢!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不会再让你们失望,我发誓!

还有,两个很重要的人要见。

在见他们之前,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换了好几件衣服,最后我挑了一件当初在林萱项链拍卖会上穿的那件玫红色的裙子,不过发型改变了。那时走的是成熟妩媚的御姐风,有些波浪卷,现在长发光洁的梳到了一边,更加干练了。

右手无名指的钻石微微泛着光。

这三年它一直陪着我……那是谭寒送的那枚钻戒。

我不会取下。

终于门开了,一个桃花眼的俊美男人,领着一个小桃花眼的小男孩。他们两人都穿着西装,非常正式,像是去见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俊美的男人在见到我的那一刹间,嘴角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深邃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仿佛有千百年的话想对我说,深情得快要把人溺死,他不敢眨眼,似乎害怕一个微小的动作,我就会消失一样。

三年过去了。

他身上的风流劲褪去,多了一份男人的成熟沉稳。

而穿着蓝色小西服的小男孩,已经迈着小短腿,噔噔噔朝我跑来。他嘟嘟的脸蛋,嘟嘟的小身板,像头小牛一头撞进了我怀里,把我撞得不由地退了两步。

黄锦立、阿ken有点担心,忙说,“不要弄疼了你妈妈。”

小男生什么都没说。

只是把头闷闷地埋在我怀里,小手死死地抱住我不放,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小脑袋,眼睛早就通红得跟兔子似的,然后用颤动的童音叫了一声。

“……麻、麻麻。”

一声叫完后,又不断地重复着,像是要把这三年的份一起叫出来。

“麻麻、麻麻……”

小男生扬起吹弹可破的小脸,扁着小嘴不断喊着。他紧紧地搂着我,跟他爸爸一样,害怕我再次抛下他们……

我抱着他小小的身板,捏了捏他嘟嘟的小脸蛋。

“麻麻在这里,麻麻在这里。”

他这才没有再哭。

只是依旧没有安全感地搂住我不放,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他黑葡萄大的眼睛望着我,颤颤悠悠问。

“麻麻,你还会离开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