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过呗!”

“你将来要结婚养孩子啊!”

“真是的。”我跺脚,“难道你不打算帮我带孩子?”

妈妈回过神,抹干眼泪,“是!我得帮你带孩子。现在年轻人不会做事,我得跟着你。”

隔日,泰然一家过来探望。爸爸依旧沉睡,秀姐炖的鸡汤最后让妈妈喝了。

她是过来人,知道怎么安慰妈妈,“当初泰然他爸走的时候,我比你更苦。我自己又没工作,家里只剩一点点积蓄,三个孩子都小。丧事办完了,我们也一穷二白了。你看你家木莲多有出息多孝顺。”

安慰人的好办法之一,就是给对方诉说更大的痛苦。

妈妈半晌不出声,忽然说:“父母媒妁,也就这么过了一辈子了。”

我转过脸。玻璃墙的倒影里,已是一脸泪水。

“感冒好了吗?”泰然问。

“都没去注意了。”我说。

他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不放心,“还是去请医生看看,似乎有些发烧。”

“大概是太激动了。”

“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倒下。”

我笑了一下,“你不说还有你的吗?”

“是。”他握我的手,“有我陪你。”

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事事要向我询问,以我马首是瞻的大男孩了。他现在是个独立的,有能力承担一切的男人。小毛毛虫晾干翅膀,成了一只漂亮的大蝴蝶。我很荣幸在他这转变的过程中一直在旁边观看。

我的烧一直没褪,到了次日傍晚已经近38度,咳嗽不止,浑身乏力。我又不敢惊动妈妈,自己悄悄去门诊挂号,拿了点药,顺便买了份粥回来。

正在盛碗,忽然听到微弱的声音,唤我:“小莲……”

我的手一抖,勺子落在桌子上。

爸爸睁开了眼睛,神情清醒了不少,吐字也清晰:“好香啊,是什么?”

“是皮蛋瘦肉粥。”妈妈连忙答。

爸爸看着我,说:“光喝粥怎么行?你现在那么瘦。”

我猛点头。

爸爸又说:“总要结婚的,再拖就不好找对象了。”

我一直点头。

他对妈妈说:“你就跟着女儿过,多出去走走。”

妈妈哭起来。

爸爸静了半晌,忽然又说:“小莲高考填志愿的事,由着她吧。服装设计也好,编导也好,学出来都是一门本事。”

我心里一痛。只有老父还记得他的小女儿当初声声说要做服装设计师,结果为了心上人学了劳什子中看不中用的编导,钱赚不少,但是始终空虚。

他关怀我。

那之后,他就没再说话。次日凌晨的时候,他便走了。

我扶着妈妈看着护士把他推进太平间,回过头,泰然急冲冲跑过来。

我看着他一步步跑近,那画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我强撑着的一口气,这才放心地吐了出来。

泰然立刻从我手里接过妈妈。

我头昏脑胀,怎么回到家的都不清楚。

下车那时天刚大亮,街上长长两排路灯瞬间全部熄灭,金色的阳光转眼照耀在大地上。这才发现人间已经是春末了,花正开在最灿烂的时节里。

人死灯灭,灯灭了,黎明也来到了。

妈妈这时候反而很冷静了,叹口气,说了句“他也算没什么遗憾了”,独自回房间休息。

我看泰然下巴上的胡渣,想他凌晨爬起来跑医院也辛苦,对他说:“你今天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回去休息了。”

他不肯,“我留下来,也许能用得上。”

我笑笑,不勉强他,“那我去和我妈挤一张床,你睡我房间。”

“你还在发烧?”

“兴许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他伸手摸我额头,我只觉得他的手冰凉凉的。他收回手,立刻穿上外套,“我们回医院去,你这温度不正常。”

“不用了,吃点药就好了。”我实在不想再回那地方。

但是泰然不依,拉起我就往门口走。我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下,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脚下一软,直直往下跪去。

一双手即使伸出来,挽住我下滑的身子,再打横将我抱了起来。

“泰然……”我喃喃。

他在我耳边说:“没事,我们立刻去医院!”

随后的时间里我一直处于半昏迷中,身子轻地仿佛漂浮在母腹中的羊水里,外界的一切声音与我绝缘,只感觉到一个人胸膛里发出来的有力的心脏跳动。

记得我还读中学时,一次发高烧,爸爸背着我去医院。那天奇冷,风刮在人脸上和刀割一样。爸爸口里呼出的白气成了一小片雾,蒙了我的眼睛。

我给震动摇醒,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泰然背上,他那双劳动过而温暖有力的手托着我。车水马龙中,他背着我在疾走。

“怎么了?”我还有点力气说话。

“上班高峰期,恒昌桥到南十子路都赌上了,车给卡在中间。我走路还快点。”

他喘气,汗水顺着脸颊流,我在发烧,更觉得他的脸又凉又湿。

我的脸也湿湿的,那是因为落泪。他说话算数,这一切都有他,他能照顾好我。

那一刻忽然很想吻吻他,但实在没力气,只好又昏昏睡去,任由这个人带我到天涯海角。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早上,那时只觉得通体舒畅,前所未有的轻松。扭过头去,看到泰然合衣睡在沙发上,缩着身子。他那么高大,挤那张小沙发,可真难为他了。

我走下床,拿了被子,轻轻给他盖上。他翻了个身,睁开眼。

“你下床了?”

“已经没事了。”我笑。

“你那是肺炎,你知道吗?”他瞪我。

我捏捏他的脸。侧睡的原因,一边脸上压出许多褶子来。

“谢谢你。”我说,“我高估自己了,没你我真撑不下去。”

他抓住我捏他脸的手,“你的诚意就是掐我的脸?”

我一笑,低下头吻他。

他的身子僵住。

“这个有诚意了吧?”我问。

“木莲……”

我挨着他坐在沙发上,低头凝视他,“你可以笑我,但我没法再把感情掩盖住。我想我喜欢你……希望没给你带来困惑……”

他弹跳起来,猛地抱住我,力气之大,速度之迅猛,险些让我岔了气,要说的话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我终于做了件向往多年而从来没有机会实现的事,就是把脸埋在异性宽厚的胸膛里,听他的心跳。这一行为描述起来罗曼蒂克地近乎肉麻,没想具体操作起来,其间滋味真是奇妙无穷。

我听到泰然说:“原来这样抱你会有不同的感受。”

那么简单暧昧的一句情话,却让我的半边脸和耳朵顿时热辣辣起来。

泰然低下头,嘴唇压了过来。我的某些天才似乎就在那瞬间被激发出来,立刻伸手挽着他的脖子。

长长一吻结束,他喘着气,连声说:“我低估你了!是我低估你了!”

我莞尔,“你不知道我垂涎你有多久了。早在潜意识里将所有亲密动作排练过无数遍。”

他搂我坐沙发上,轻声说:“还好终于没有失去你。”

每一句情话都是动人的。

门锁一声响,妈妈忽然推门进来。我们连忙分开。

妈妈踯躅了一步,什么也没说。我只感觉她的目光在我和泰然脸上来回扫了那么几转,已经把一切都看透彻了。

父亲火化了,装在一个白瓷罐子里,将由我和妈妈送回老家安葬。

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借口买东西,和泰然在楼下匆匆见了一面。

我笑:“这月黑风高夜,我们俩像作贼。幸好躲躲藏藏的情侣不止我们一对。”

“男未婚,女未嫁,我们的交往符合一切法律和人伦道德。”

“我始终是你经济人,这对你的工作会造成影响。”

“有你在旁边,我更能做出好成绩。”

“杨亦敏怎么办?”

“啊!”泰然拍额头,“那都是你的错!”

我戳他的胸膛,“祸是谁惹出来的?”

他连忙接住我的手,顺势拉进怀里。

我环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胸膛上许久,险些睡着。

最后是草丛里窜出一只猫,把我们惊动了。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他怀抱。叹气,这才几天,就这么沉溺,以后还了得。怕要给他牵着鼻子走,叫我向东,便不敢往西。

泰然似乎听到我心声一样,说到:“真不想放开你。过去那么多年,对你太尊敬,只牵过你的手而已。”

我摇头“得回去了,我妈会起疑心。”

“干脆告诉她好了。”

“我爸才去世,过阵子说的好。”

他的眼神柔和,“我尊重你的决定。”

(OK,大跃进啊!历史性的突破。不过泰然的好日子快过到头了。说回来,用第一人称写亲热戏,还真不习惯啊。毕竟要考虑到木莲现在的心态,不可能像开头那样轻松放肆地对泰然流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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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父亲下葬,是亲戚家的堂兄弟们抬的棺材。完了,把所有亲戚聚集起来吃了顿饭。小院里摆满了桌子,上鸡上鸭,酒水泼洒,小孩子嬉戏打闹。中国人的白事总是这么热热闹闹,丝毫不比红事逊色。

二叔喝得高了些,忽然站起来大声嚷嚷道:“大哥,你上天见了咱们老子,可要记得告诉他,当初四婶家的狗,是你打回来的,不是我!”

妈妈原本一直板着脸,听二叔这么一喊,忍不住笑了笑。

这是父亲去世以来她第一次笑。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我知道她终于挺了过来,从此以后我们俩会相扶相持,把日子继续往下过。

回来后,我接到了庄朴园的电话。他约我在上次喝咖啡的地方见面,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可见是已经知道我家的变故了。

我叹气:“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突然。前前后后不过四个月,走得太快了。”

“你这么孝顺,他应该没有遗憾。”

“不,临走还在念叨着,希望我嫁人。这是他的终身遗憾。”

庄朴园笑了笑,“这个可急不得。”

“孩子好点了吗?”我问。

“已经出院了。”他说,“小孩子长得快,现在已经又跑又跳的了。他母亲也放下那边生意回来照顾他,还请儿童营养师写菜谱,搞得很复杂。”

看来庄太太并非是个不爱孩子的人。

“她这次回来长住,最高兴的是孩子。我这才知道他平时有多寂寞,他没有兄弟姐妹,亲戚家的孩子与他合不来。”

“也许可以养只狗。”

庄点头微笑:“我们也想到了,她母亲今天就带他去宠物市场。”

皇后娘娘坐镇中宫,这段时间那些野花野草不知该如何自处。那时,我忽然想到了张曼君,和她家里挂着的那幅乔治亚?艾琪芙的画。

庄朴园还说:“内子要我转告,她很感谢你,并且希望有空能一起吃顿饭。”

我受宠若惊,急忙道:“庄太太实在客气,只是我现在热孝在身,实在不方便。”

庄朴园倒不勉强,换了话题。他问我:“泰然最近在忙什么?”

“在上表演课和学外语。”

“接下来打算接什么戏?”

我听出端倪,立刻反问:“庄先生有什么好建议?”

“白德光导演手上有部本子,他打算聚集老中青三代演员同堂演出。”

“电影电视?”

“十五集左右的轻喜剧。”他说,“关键是能和老一辈演员合作,这机会难得。”

我的脸上挂着近乎谄媚地笑,道:“我先谢过庄先生了。”

白德光有些年纪了,和时下长辈们一样,最反感新闻炒作。他见泰然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周又是计划和女朋友去哪里?”

这么咄咄逼人,泰然也只是微微一怔,应对道:“有工作的时候,我们通常见不了面。”

白德光似乎存心为难,又说:“你应征的角色是个文学硕士,在书中浸淫长大,你来演恐怕有难度。”

泰然不卑不亢道:“虽然我辍学早,但我一直热爱阅读。腹有诗书气自华。”

“你这真是王婆卖瓜。”

“卖的是我,衡量掂掇的人是导演。”

“口才倒是不错。”

“谋生手段而已。”

白德光笑了笑,“你这小子倒是倔强,难怪这么快就红了。”

“略有成就而已,在导演目前不敢造次。”

白德光一挥,“得了,去领剧本,一会儿试镜吧。”

他走后,我忙掏手绢抹汗,“奇怪,他怎么和你有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