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和陆暻泓并排而行的系主任于光,发现陆暻泓停在了某个教室前,便折回来,好奇地顺着陆暻泓的视线,往里望去,耳边却响起陆暻泓清幽的声线:

“学长,上次演讲的事,我很抱歉临时爽约,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于光不解地回头,似看到陆暻泓唇角若有似无的弧度,但当他仔细看去时,只看到一张清冷静雅的脸庞,在阳光下,有着眩人眼球之嫌,也让他莫名其妙地便答应了下来。

“Ansel,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直接说吧!”

两堂课结束后,苏暖便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准备走人,却被门口的动静阻止了离开的脚步,一片唏嘘声里,苏暖好奇地看去,便看到了系主任,他脸上洋溢着格外开心的笑容。

“各位同学,先别急着走,我想大家还记得不久前约好要来我们院演讲的外交官吧?”

被他这么一提,下面提包欲走的学生轰然骚动起来,兴奋地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苏暖俯视着座位上一脸崇拜的女学生,心里明白,她们崇拜的不仅仅是那个男人的外交官身份,只怕那无懈可击的外貌才是首要原因吧。

“今天,他正好来我们学校,也正好路过这个教室,看到各位好学的情景,所以觉得为在座的各位上一堂课!”

系主任激情洋溢的宣告声落后,是一片热烈的鼓掌声和欢呼声,苏暖神色淡漠地站在最后排,清醒地置身于这份疯狂中。

虚伪!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词语,瞥了眼这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学生,轻哧一声,便提步跨下台阶,然而她未走几步,便看到门口出现的身影。

衣冠楚楚的男人单手打着西装裤袋,不徐不疾地朝着讲台走去,举止间,难掩他的雅致从容之态。

即使站在最后一排,苏暖都能被囊括进他强大的气场中,随着全场的安静,教室前面两扇门“砰”地一声关上。

“该死的!”

苏暖懊恼地暗骂自己鬼迷心窍,因为一时的失神,错过了逃出去的机会。

如果她现在再走,势必会成为全场的焦点,和招惹麻烦上身相比,她还是选择了乖乖坐回椅子上,听这个小肚鸡肠男人的课。

系主任满意地退至一边,将主导权都交到了台上这个优雅高贵男人的手里,自己选择了一个座位坐下,和其他学生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紧紧地盯着陆暻泓。

“Boys*and*girls,should*I*speak*English*or*Chinese?”(我该说英文还是中文?)

清冷低沉的男声,犹如一滴甘泉,轻轻地滴入深潭之中,氤氲开旖旎的鳞波,美好而肃然。

流利的英文语速,还有纯正的英国腔调,如果不去看他那张脸,但听他的声音,很难相信他是一个中国人。

这一点,是苏暖必须承认的,这个男人即使人品不好,但他的英语学得很好,正如林嘉嘉所说,他是一个语言学奇才。

苏暖怔愣的之际,教室内已经爆发出痴迷的感叹声,目之所及,看到的神情都和昨日林嘉嘉的无异,无论男女,都是用一种近乎仰止的目光膜拜着台上的男人。

“学长,用中文吧,你说中文一定更好听!”

陆暻泓勾勒起绯色的唇线,修长白洁的手指执起讲台桌上的水彩笔,在白色的黑板上写下了三个字,正是他自己的名字。

“我叫陆暻泓,大家也可以叫我Ansel。”

台下因为他的发言,再次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仅是苏暖的身边,她便听到几个女生羞红着脸,迷恋地望着台上漂亮的男人,喃喃自语:

“Ansel,Ansel…”

一群花痴…

苏暖不屑地横了眼台上的男人,嘀咕了一句,便放低身姿,将自己淹没在那些拼命伸长的脑袋里,戴上衣帽,她不觉得听这个男人讲课,会比睡一觉来得实在。

“那位坐在最后一排,栗色长头发的女同学,我看你一直低着头,是不是我讲的不好,所以,觉得厌烦?”

打着瞌睡的苏暖听到一道清冽的嗓音后,倏地抬起头,就注意到整个教室的寂静,还有好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好奇地审视。

教室内的学生都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苏暖抿抿嘴,不甘不愿地站起来,因为阶梯教室的缘故,她一眼便看到台上如同雪松般屹立的男人。

“我对你没有任何的意见。”

“很好!”

陆暻泓漂亮的俊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淡然而平静,在见到苏暖别扭地起身后,才微微地翘起唇角,却胜过繁花三千。

面对台下的迷恋目光,陆暻泓未去看一眼,甚至连回之一笑觉得吝啬,只是背过身,纤长的手指间,水笔在黑板上,行云流水般飞舞。

等陆暻泓优雅地转身,黑板上只有两个单词:ML,一个让人产生无限绯旖遐想的英文缩写。 

“既然你没什么意见,那就请你来替我们解答一下这个词的意思。”

教室里瞬间“哄”地一声炸开,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还有男生兴奋地吹口哨,却在接触到陆暻泓凛冽的眼神时,都归于安静,只等那个栗发女生给出答案。

陆暻泓颀长的身体,稍稍歪靠着台上的桌子,脸上淡淡的,琥珀色的眼睛却深深地凝望着最后排站着的女孩。

“我想作为一个外语系的高材生,解释一个单词,对你而言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针锋相对(三)

苏暖尴尬地站在位置上,眼睛对视上陆暻泓淡色的眸子,脑子一阵短路,白茫茫地一片,心中有气恼也有嘲讽,看来这个男人真的很记仇,现在摆明了让她出丑。

然而第一时间跳入她大脑的词汇,更是让她自己眉角一抽:

ML--Make,Love[做(和谐)爱]?

她虽然不是一个卫道士,但也不代表她已经豪放到面不改色说出那两个字的地步,想到台上那个男人的刁难,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苏暖目光转动,环视着周围一副看好戏模样的学生,眉头一皱,收回眼神,努力让自己不发火,深吸口气,迎上陆暻泓的视线:

“不好意思,这个词语的意思有待商榷,如果您愿意给我一点时间,我相信我会给您一个正确的答案。”

“你是想告诉我,你现在不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是吗?”

那双美丽的眼睛,淡淡地落在她不自在的神情上,苏暖没有辩解,点点头:

“可以这么说。”

教室内那些眼睛,都流露出无趣的意思,苏暖直视着陆暻泓朦胧的目光,没有因为他长久的注视而有丝毫的怯意,单薄的身姿挺得能多直就有多直。

陆暻泓却突然微笑,徐徐站直身,望着不服软的苏暖,故作遗憾地颔首道:

“看来这位同学小学的数学一定没学好,不然怎么连‘毫升’这种基本计量单位都不认识,我不知道是该为你感到悲哀,还是同情你的数学老师。”

陆暻泓话语造成短暂的沉默,待学生们明白过来,是一场哄堂大笑,和陆暻泓的淡若自然不同,他们都笑嘻嘻地指点着后面脸色难看的苏暖,仿若在看一个大笑话。

这么光明正大地将人羞辱后,却还是能保持着这份矜贵高雅,不动声色地继续讲课,恐怕也只有这种道貌岸然的男人了吧?

苏暖冷嘲地望着台上说着流利英文的男人,然后,在那些嘲笑的目光中,坐回椅子上,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学长,我们听说你在挪威当外交官时,有王室公主向你求婚,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陆暻泓提出现场答辩时,台下一片喧闹,不知是谁胆大地喊了一声,然后是全场的附和,都紧张好奇地望着台上神色平静的男人。

陆暻泓微扬俊眉,稍作沉忖后,嘴角噙着极为平淡的浅笑,对着话筒,用异国语言给出了耐人寻味的答案:

“Hvis *jeg* sa *ikke *har, beregnet* kontopassord* befolkningen?”(如果我说没有,是不是太对不起在座的各位?)

整个教室似炸开锅般热闹,四下是激烈的议论声,这些学英语的孩子,都听不懂这个优雅高贵男人的话语,那不属于英文,也不属于法文,甚至也不是意大利文。

苏暖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旁边的女生正忽然拽住她的衣袖,兴奋地摇晃着她重复地询问:

“他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苏暖被拽得有些不耐烦,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横了眼这个激动的女生,漫不经心道:

“他说他都被那个公主包养了,你说这算不算求婚?”

“啊?他真的这么说?”

女大学生明显被苏暖的翻译给雷到了,质疑地打量着苏暖,但眼神中流露的更多的是对陆暻泓的失望,苏暖撇撇嘴,没好气地回道:

“信不信由你!”

“他怎么是这种人,亏我还这么崇拜他,鄙视小白脸!”

旁边的女大学生很快便将苏暖的“正确翻译”传达给了周围的同学,然后通过以讹传讹,这个不幸的消息迅速地朝前排涌去。

面对教室里掀起的声浪潮,陆暻泓并未在意,只道是这些年少的大学生对于他所说的挪威语的好奇。

“接下来,我们可以讨论一下…”

恢复安静的教室显得有些诡异,陆暻泓的话刚说到一半,便被巨大的椅子上翻声打断,眉心微敛,和所有学生一样,循声看去,只看到一道纤影屹立在最后排。

她从容不迫地离开位置,在众目睽睽之下,黑色的军靴一节一节跨下台阶,朝门口走去,连眼角的余光都未瞟台上的男人一下。

“站住,谁让你这么走的!”

一声气怒的低喝,苏暖停下脚步,偏转过头,便看到系主任气冲冲地起身,冲到她跟前,一手叉腰一手直指自己鼻尖:

“难道你不想过这门课了吗?”

大学里的“过”就是保证你能拿到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大学生平时生活惬意,却也有痛苦的时候,就是每次知道自己某门课未及格,而这个及格的指标,一般都掌握在任课教师的手里。

苏暖斜睨着于光那杀气腾腾的神情,将林嘉嘉给她的书包往肩上一甩,轻哼一声,目光转动,最后降落在陆暻泓脸上,挑衅地勾起唇角:

“一个连小学数学都学不好的人,她能过得也不是什么深奥的课!”

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眸微微地眯起,神色依然淡漠,她却能感觉到他周围气流的涌动,当将所有的注意力投注在她身上时,苏暖莫名地紧张起来。

他美丽的外表就像是冰山的一角,真实的他却是那潜藏在海里的深邃,一旦他有一丝的不悦,他的身上便会散发出沉敛的危险气息,就像现在,她充分感受到了。

但她也猜到,这个男人即使气得要死,也会维持着惯有的风度,也许是他从小的家庭教育严令他成为一个举止得体的贵族,也有可能是外交官的礼仪修养,让他养成了处变不惊的从容姿态。

苏暖为自己大脑中突然冒出的这些想法而震惊,她从未料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了解一个陌生的男人,有那么一瞬间,她迷惑了,只是下一刻,便被系主任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声唤醒:

“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苏暖斜了眼陆暻泓,视线扫过那些嘲笑过她的孩子,垂眸莞尔一笑,左手插在牛仔裤袋里,抬脚往外走,教室门口飘留下的是她浑不在意的话语:

“你点名不就知道了!”

接着,教室内出现片刻的寂静,稍后“哄”地一声,乱成一团,随处可见的是拿着手机拼命打着电话的学生。

引发事端的罪魁祸首步履悠闲地走在林荫道上,望着一个个背着书包慌慌张张从她身边掠过,跑向教学楼的学生,喃喃自语:

“现在的大学生怎么都莽莽撞撞的…”

“暖暖,你还是这么不愿意吃亏。” 

苏暖脸上的得意笑意瞬间消失,身后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如魔魇闯入耳蜗,她单薄的身形在阳光下僵硬,她能听到自己灵魂破碎的声音,随着微风拂过,连一捧尘埃也未留下。

苦涩的生命(一)

时隔两年,当顾凌城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时,苏暖觉得,上帝又在继续两年前未完待续的玩笑,一直都没有放过她。

大学的林荫道上,两个人静止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张沉寂的黑白照片。

“市政府几个领导一块来这里视察,没想到会这么巧…”

顾凌城低沉带笑的嗓音越来越近,他的气场让她不知所谓地抵触,即使意识开始混沌,她还是努力想要逃走,逃离他强大的气场。

她不愿意见顾凌城,甚至是与之相关的人,并不是因为畏惧,而是那些过往云烟,早已在蹉跎岁月里,变得不堪回首,无论是好还是坏。

当一个人会让你不断想起掩埋在内心深处的黑暗,那么,不见他,是最明智的决定。

苏暖能感觉到凛冽的风刮过脸颊,在耳蜗内回响着嗡嗡声,她在奔跑,没有目的,一直奔跑,没有停下来的自觉和勇气。

只要能逃出顾凌城存在的空间,去哪里都行,哪怕是地狱,她也无所畏惧,因为她活着,本来就比炼狱还痛苦…

脚尖触碰到石头,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她狼狈地跌倒,大脑中如烟花绽放般,思绪如破闸而出的洪水,要将她淹没在绝望的浪潮里。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紧追不舍,苏暖脸色苍白,磨破皮的手心忍着疼痛,迅速从地面爬起,继续跌撞地奔跑。

即使有一天她必须直面顾凌城,她也决不允许是今天,她以为她忘记了,日夜的麻痹,在她跌倒的那一刻,却都回到了她的大脑里。

身上的痛楚麻木得失去知觉,不知跑了多久,一条遒劲的手臂挡在了她的身前,然后,将无止尽狂奔的她生生地拉入了怀里。

苏暖不住地战栗,神色仓皇而茫然,就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找不到属于她的依靠。

她被禁锢在一个怀抱中,那是顾凌城的怀抱,曾经是她以为最温暖安心的地方,如今却只会让她惶恐地颤抖,无法忍受一秒,无法承受心脏的窒息。

“你放开我!”

苏暖痛苦地大吼,双臂疯狂地击打着那条强劲有力的手臂,想要甩开这个令她厌恶的怀抱,结果只是被他带入一个隐蔽的角落。

顾凌城的呼吸有些急促,却被他压制着,保持沉稳有序地呼吸,他在她耳边喘息地低喃:

“恨我吗,暖暖,你一定很恨我吧?”

她的挣扎只是徒劳,到最后,她只是无力地垂下双臂,朦胧的视野里,仰望的是斑驳树叶里倾泻的阳光,嘴角是苍白虚无的嘲笑:

“恨,你以为你配吗,顾凌城?”

揽在她腰际的手一紧,让她的呼吸也变得沉痛,顾凌城没有打算放过她,或者说,在他站在她身后时,他就打算好,残忍地伤害她。

“今天是我和瑞晗的结婚纪念日,你知道的,暖暖。”

他略带感伤的语调,只是让她的身体剧烈地颤动,努力压抑着什么,却还是不经意地泄露了她的无助。

用力地挣扎开顾凌城的束缚,在他再次将她逮住之前,趔趄地倒退,单薄的身体不可遏止地抽噎,泪水还没留下,就已被她抬手擦掉。

“你不该忘记这个日子,不是吗?”

是啊,她不该忘记,不该以为只要刻意地忽视,她也可以平常地度过今天,也不该在光明中微笑。

今天的日子,她应该嚎啕大哭,不断怅悔自己的罪过,所以,上天派了顾凌城在提醒她,用更加严酷的方法惩罚她的忘记。

苏暖仰起头,清冷地扬起唇角,望见了顾凌城眼里的一抹忧伤,不由地轻哧而笑,眼泪却已滑过脸颊:

“如果没有你的提醒,我真的差点忘记了,原来我还是一个不被命运宽恕的人,真是要谢谢你!”

泪水在浓重的烟熏妆上,划出一道黑色的痕迹,在他抬起手之际,她强忍着战栗,迅速地转过身,步伐虚浮地往前迈出。

顾凌城没有再追来,她可以安心地往前走,心却是一片惘然而空虚,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的世界,忽然变得虚无缥缈,就像是一个氢气球,一直在空中飘浮,无法落地,此刻的她,再也找不到自己这样走下去的目的。

刺耳的车鸣声,迎面而来,苏暖木然地转头,入目的是晃眼的灯光,让她睁不开眼,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突然涌入大脑,侵占了她的思维和呼吸。

马路上,尖锐的刹车声混着呼喊声响起,当她回头,只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掠过,她听到车子撞击肉体的闷响还有周围的尖叫声,意识混沌不清。

重重地倒在地上,她的身体被紧紧地抱在一个温暖的怀里,她抬起头,涣散的视网膜上,还留着少晨勉强撑起的温柔笑容。

“别怕,苏苏…”

一泓触目惊心的嫣红,混着她的眼泪掉落在地上,在地面上渲染开荒凉的妖冶血色。

汽车紧急的刹车声将苏暖从记忆中拉回,望着不断逼近的汽车,她只是愣愣地看着,没有慌张地退后,面色是过于平静的麻木。

纤臂骤然被人拉住,眼前一晃,一个踉跄地后跌,汽车从她的身边呼啸而过,飞驰而去,汽车卷起的灰尘中,她懵然地转过头,看到的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

片刻地滞呆后,她黑呼呼的妆容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却显得纯真而清澈,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她说:

“少晨…”

然后,双眼紧紧地阖上,消瘦的身体,仿若被抽空了力气,软弱地缓落,在她倒在地上之前,投入了一只修长的手臂间。

她的眼角,涌出的是大片大片透明的忧伤…

苦涩的生命(二)

空寂的走廊上,陆暻泓安静而优雅地走着,在地面上拖着清雅冷寂的一道影子。

病房的床上,苏暖的双手抱着腿,蜷缩成一团,安静地坐着,她悠远的目光眺望着窗外,似乎在欣赏着美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