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去捡越飘越远的雨伞,陆暻泓却死拽着她不放,回转过脸,想要气恼地发作,一双遒劲的手臂却紧紧地拥住了她。

“对不起…”

大雨滂沱,他的怀抱却温暖如夏,苏暖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她无法不去拥抱他,她缩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只有雨声。

“我和宁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暖抿嘴露出微笑,在雨夜里,她只看见别墅里亮起的灯光,然而对她来说,这个男人的怀抱却比任何地方都值得她留恋。

“嗯,我知道。”

她轻轻地回答他的解释,放在腰际的手更加抱紧了她,她将脸依偎在他的胸膛前,暂时抛开所有的顾虑,闭上了眼。

雨继续瓢泼地下,天地间丝丝连连,牵扯不清,空洞的天地之间,只有一对紧密相拥的男女。

别墅的门口,瞿弈铭站在警卫员撑起的伞下,他静默地望着雨中的苏暖和陆暻泓,轻幽地叹了口气,朝警卫员摆摆手,转身离开。

只是,别墅的门口,在瞿弈铭离开后便赫然多出了两把伞。

寂静的卧室内,耳边萦绕着隐秘的轰鸣声,苏暖抱着一本杂志蜷缩在沙发上,一只签字笔在她的手里笨拙地旋转,并且不时地掉在地上。

陆暻泓擦拭着湿漉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他看到沙发上那个眼神瑰丽,却表情空洞的精灵,好像一团雨天的雾气幻化而成。

精灵忽然被脚步声惊醒,手里的签字笔也随之落地,她看向浴室门口,陆暻泓身上穿着浴袍,他擦干头发,把毛巾丢进浴室门边的藤编衣篓里。

苏暖撇撇嘴,俯身去捡滚在地板上的笔,陆暻泓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他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绞尽脑汁般转着笔,笑道:

“没有平衡感的人却喜欢这样的游戏。”

当笔再一次地掉地,苏暖抬头,栗色的潮湿短发往后滑去,她眯起那双妖娆的眼睛,斜睨地瞅着他:

“大叔你敢嘲笑我?”

这个时候的苏暖最可爱,她本就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女孩,看上去单薄而脆弱,像一个始终带着稚拙的少年。

望着她唇角挑衅的弧度,陆暻泓兀自倾下身,一阵沐浴过后的清新香气倏然冲入她的鼻翼间,苏暖的眼神忽闪了下,他却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肩头。

嘴角噙着如皎月清辉般的笑容,深邃而清明的眼专注地凝望着她:

“我有那么老吗?你怎么敢一再地这么叫我。”

苏暖抿着嘴,而后微微地紧张一笑,在他过于犀利的眼神注视下,抬手摸摸自己的耳朵,确定那里有些发烫,仰着脸天真地答道:

“我是八零后,你是七零后,我们中间不正好隔了一个年代吗?”

陆暻泓不由地拧起了眉头,他似在质疑苏暖的计算,他站直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帘,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苏暖没有去打扰他,她径直低头看手里的魅影杂志,她不屑顾凌城提出的任何建议,然而却铭记了他话语里的信息,她需要进入魅影。

卧室的门被敲响,苏暖抬头喊了声进来,房门打开,一名年纪稍长的保姆端着一个餐盘进来,上面放着两杯姜茶。

“二小姐,这是参谋长让我送过来的,让小姐和陆先生喝下。”

苏暖淡淡地道了谢,看着保姆放下姜茶后离开,重新关上了门,她随手拿起一杯喝了起来,视线未离开杂志上的照片,用签字笔勾画出重要的内容。

陆暻泓这么正大光明地呆在女儿家的卧室内,瞿弈铭却没有立即发难,苏暖不解这位注重礼节的长辈的心思,却也不多费精力去揣度。

“其实我再迟几天出生也是八零后的。”

苏暖一口姜茶噎在了喉间,错进了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呛得一张脸红红的,转头气鼓鼓地瞪着还站在那里纠结着年龄问题的男人。

陆暻泓看着苏暖瞪眼的模样,蹙了蹙眉心,眼神无比的严肃认真,本来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介意上了。

“我应该没告诉你,我只要再晚一年零五天出生,我就是九零后。”

苏暖停止了咳嗽,她将杯子往桌上一放,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忽而转过身,趴在沙发背边上,朝着陆暻泓坏笑地勾起嘴角。

陆暻泓的脸色顿时阴霾下来,苏暖就像是斗嘴斗赢了的孩子,抓起杯子咕噜咕噜地喝光了一杯姜茶,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

真的是一点情绪也不懂得隐藏。

陆暻泓看着苏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所有的郁闷顿时消散在胸口,他走到桌前,端起了另一杯姜茶,慢慢地饮了一口,然后瞟了她一眼,淡淡地笑着。

苏暖瞅着陆暻泓怪异的笑,感觉到自己似乎被算计了,没好气地问道:

“笑什么!”

陆暻泓却没有作答,微笑地喝下了半杯姜茶,然后手里的杯子被忽然一把夺走,他看到苏暖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然后把杯子一扔,起身俯视着他:

“我要睡觉了,这里只有一张床,不方便留宿客人。”

陆暻泓却是望着那杯苏暖抢走的姜茶,盯着杯沿的唇印,然后仰起头,看向苏暖呵呵地笑出来:

“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喝光男人喝过的东西,是一种挑逗?”

苏暖双臂环胸,她只穿了一件衬衣,暗蓝和灰色的格子,长长的下摆,腰身紧致,纤长而白皙的双腿,她扬扬妩媚的眼角,瞟向那杯喝光的姜茶。

“我挑逗你,你难道会心动吗?”

陆暻泓低头笑笑,柔柔的目光荡漾在苏暖的身上:

“你不用挑逗,我一开始就对你心动了。”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我以为你不会这些甜言蜜语。”

陆暻泓惊异地笑了下,把玩着那只空空的茶杯,宠溺地看着苏暖:

“一定要有人教我才能说吗?对待我自己的女人,不需要别人来干预。”

苏暖却在他温暖而含笑的目光下,就像是个被脱光衣服的小孩子,这样的认知让她有些恼羞成怒,调皮地想要抓狂。

陆暻泓欣赏着苏暖的羞恼,好整以暇地将杯子摆好,刚一抬头想再说些什么,苏暖却跳过矮桌,跳到了他的身上,因为惯性作用,他整个人往后仰。

身下柔软的床垫传达给他安全的信息,陆暻泓刚松下神经,一双手却在他身上胡作非为起来,苏暖跨坐在他的腰际,五指大动。

陆暻泓怕搔痒,这是在和他的相处中苏暖得知的,他冷静优雅的形象无法抵挡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游戏,也因此成为苏暖以后百试不爽的对付方式。

他身上的睡袍因为难耐的搔痒被挣扎地袒胸露臂,苏暖得意地看着他的失态,呵呵地大笑,他们都忘记了这里是哪里,只是沉醉在一场无聊的嬉闹里。

终于,陆暻泓无法再忍受,他圈住她的双臂,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自己的身下,修长的一条腿禁锢着她乱动的双腿:

“别闹了,我认输。”

苏暖的视野里是陆暻泓拧起的眉,犹如一道墨迹,氤氲着她的心跳,她不再躁动地胡闹,安静地看着他,许久之后,眨了一下眼睛:

“陆暻泓,你这么美好,全世界的女人都想要一亲芳泽。”

她仰望着他精致美丽的俊颜,喃喃自语,一双恢复自由的手,主动缠上了他的脖颈,露出大节的白洁手臂,环在他身后的指尖微微地泛凉。

陆暻泓看着她凑上来的唇瓣,闭上了眼睛,疼惜地吻下去,唇齿缱绻,谁也没办法停止下来,这样充满了诱惑的吻。

温馨旖旎的卧室内,凌乱的床铺上交缠的身影,本紧闭的房门露出一条缝,一双漆黑清澈的眼眸目睹着里面的画面,白色的身影踉跄地急速离开。

狭隘的门缝间,掉落在地的是一套折叠整齐的男装,还有那双眼睛里流淌出的泪滴,晶莹地砸在地板上,碰撞出透明的水花。

赤脚跑过空荡的走廊,越过关心询问的聂晓颖,宁儿奔进了自己的房间,手指迅即地锁上门,重重地将身体依靠在门后,不去理会外面的敲门声。

当所有的真相都真实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她再也做不到自欺,宁儿苍白着一张脸,她的眼角还挂着泪滴,慢吞吞地走向浴室。

昏暗的浴室里,她静静地站着,看着镜子里那个纯净美丽的天使,抬手摘掉了头上那如黑绸缎般美丽的假发,露出那因化疗而光秃的脑袋。

“瞿懿宁,你这个喝人血的怪物。”

她望着镜子里那一双漆黑的眸子,自嘲地轻语,没有血色的唇瓣讥诮地勾起,连她自己都恐惧厌弃着自己,陆暻泓又怎么会喜欢呢?

每一次,当林叔叔将一代代的鲜红血液注入她的身体,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可怕,竟然要这样的活着,伤害无辜,成为一个吃人的怪物。

只是为什么一定是她瞿懿宁,不能健康简单地活着,为什么是她,必须在最璀璨美丽的年纪里凋零死去?

为什么得病的就该是她,被死神苦苦纠缠的就该是她?

她在无数个夜晚问过无数次,痛恨着不公平的命运,不公平的上帝!

她做错了什么,要这样痛苦苟且地活着,又要那样悲惨地死去?

没有人回答她,她只有等死。

屋外焦急的敲门声响彻卧室,宁儿偏转过头,听着聂晓颖哽咽的呼唤声,流下了眼泪,妈妈将美好的未来都寄托在她身上。

可是她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未来,她只能死去,只能腐烂在地下。

苏暖那样恬静澄澈的精灵,竟然是她同母异父的姐姐,知道的时候,她欣喜地笑着,然而在看到陆暻泓眼里对苏暖的在乎,她却开始流泪。

她苦苦暗恋了那么多年的男人,为什么从来不正眼看她一眼,却将一生的爱都给了她二十几年都不曾见面的姐姐?

她曾感激着苏暖,然而也嫉妒愤恨着她,羡慕她可以那样健康,那样美丽,那样的灵气逼人,嫉妒她可以那样地奔跑,可以那样地笑着。

也嫉妒她那样轻易地就得到了陆暻泓的爱情。

当陆暻泓的视线追逐着苏暖的时候,她几乎被内心的黑暗吞噬掉,苏暖,她的姐姐真的是个奇妙的人,能够轻易地勾出她人性深处最黑暗的恶魔。

从而,也更加地脆弱,更加地残忍,更加地渴望着死去,获得解脱。

纤瘦的身体软弱地靠在墙壁上,她控制不住地开始咳嗽,消瘦如柴骨的手捂着嘴,感觉到手心的温热,在黑暗的光线里,她看到触目惊心的红。

她苍白着脸,形神枯槁地抬起头,水盈盈地看向镜子里的那个自己,粉淡的唇角残留着一抹血痕。

姐姐,姐姐,那是她的姐姐,她又该如何责怪,她没想到,原来她这一生都只能这样称呼陆暻泓:姐夫…

第四十五章生日宴会

晨起越过陌生的走廊,踩在实木台阶上,她穿着牛仔板鞋,套着一件宽松的棉衣,走下楼,在看到客厅里看报的瞿弈铭时,她想起爸爸的话:

不管有多艰难,也一定要走下去。

豪华的别墅有着人去楼空的幽静,苏暖扶着扶手,走下最后一节台阶,瞿弈铭正好合拢报纸,抬头朝她看过来,然后对在擦拭花瓶的佣人嘱咐:

“起床了?张妈,把早餐都热热,然后带小姐去餐厅用餐。”

瞿弈铭转而笑望着苏暖,将手里的报纸放在茶几旁:

“先去吃早点吧,我让人给你安排了一些SPA,顺便请人帮你挑了一件礼服,晚上你跟我一起过去吧。”

和瞿弈铭的相处,并不那样不自在,苏暖回之一笑:

“那好,我现在先去用餐。”

苏暖一路走去餐厅,没遇见瞿家其他人,苏暖觉得存在一种可能,聂晓颖不待见她所以一大早就带着宁儿出门了,当然,这也是她乐于接受的猜测。

“原来这位新二小姐有着见不得人的身世,是贪官的女儿,还离过婚。”

“哎呀,夫人以前还结过婚?参谋长怎么把拖油瓶带回家?”

“是啊,你早上在清理花园没看到夫人和参谋长讲话的样子,夫人那额头的青筋不知道跳得有多高呢!”

“照你这么说,夫人其实也不喜欢她这个女儿?也难怪,比起从小就漂亮讨喜的宁儿小姐,那个新二小姐冷得吓人,不知道像的谁。”

“能像谁,当然像夫人呗,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夫人,就看傻了眼,参谋长完全被年轻时的夫人迷住了,不然怎么会在前夫人过世没多久就娶了夫人。”

“就是就是,我昨晚去送姜茶时,看到那个陆家的六少爷在新二小姐房里,两个人衣衫不整的,也不晓得在做什么,谁不晓得,宁儿小姐对这位陆六少喜欢得紧。”

“照你这么说,这位新二小姐是想抢宁儿小姐的东西?这冒牌的永远不会变成真的,也许参谋长会给她指一门好婚事,但也不至于让宁儿小姐受委屈。”

说话的中年妇女正兴致勃勃地一边吃着早点,一边唾沫横飞,有人捣鼓她的胳臂,她还不高兴地站了起来:

“你干嘛,我在瞿家这么多年,这些事没人知道的比我…二…二小姐。”

本嚣张得意的声音徒然跌下去,最后妇人胆战心惊地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当她看到餐厅门外站立的那抹身影。

苏暖的脸色并未出现多少改变,倒是一边的张妈恶狠狠地瞪了眼多嘴的妇人,然后在苏暖抬步前为她推开另一扇半合的门,方便苏暖进去。

“二小姐,请坐!”

苏暖走到餐桌边坐下,她将餐巾摊开放在膝盖上,然后拿起右手边的牛奶喝了一口,随即便拿起刀叉,准备用餐。

“叫我苏暖就好了。”

苏暖淡淡地开口,她抬起头,迎接着一屋子的目光,然后低头用餐刀切着鸡蛋,切了几下却又停止,重新仰起头:

“不过,我想吃早点的时候,还是不要八卦的好。”

“是。”

那位中年妇女嘴里应允着,语气却丝毫未闻悔改之意,一双充斥着威武不能屈含义的眼睛直视着苏暖。

苏暖倒没有因为佣人对她的不尊敬而动气,轻挑了下眉,切好了鸡蛋将餐刀搁置在一旁,拿起叉子插了一块凑到嘴边,但没当即入口,而是看向妇女:

“您还喜欢这份工作吧?”

苏暖的嘴角挂起淡淡的笑,似无意地提起,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里的叉子:

“我希望您能记住我的话,陆部长是陆家的少爷,不是瞿家的人,你怎么议论瞿家我不管,但我不想听到任何人说他任何一句不好。”

餐厅内的佣人面面相觑,苏暖却依然自顾自地说着,一点也不避讳谈及和陆暻泓相关的话题:

“如果再被我听到一次,我是不可能当做一阵风吹过的。”

那位妇女的脸色有些变了,瞄了眼站在苏暖身后的张妈,也明白苏暖不是在吓唬她,忙恭敬地附和:

“我知道了,二小姐。”

苏暖没有笑容,她淡淡地看了餐厅一圈,在她过于平静的眼神下,佣人们的目光不自觉地有些软下来,都低下头不敢去看这位瞿家新二小姐。

苏暖只吃了一点点,她擦拭着嘴角,退开椅子起身,清清淡淡地站在那里,像清晨花园里那一朵羸弱的小雏菊:

“叫我苏暖就好了。”

她转身走出了餐厅,身后跟着的张妈警告性地回头看了眼那些嚼舌根子的佣人,然后才匆匆地追上苏暖,想帮那些佣人求情:

“二小姐,她们也是闲来无事说说,您别往心里去,看在她们这些年为瞿家做事的份上,张妈求您别告诉参谋长。”

苏暖停下散漫的步伐,目光掠过不远处的那丛百合,凉凉地反问:

“我很好奇,参谋长会为了一个冒牌货做到什么地步,张妈你说呢?”

张妈迎上苏暖怆凉的目光,自觉地压低脑袋,不敢再继续那些求情的话,苏暖也没再多说,瞥了眼周遭的树木,朝着客厅走去。

瞿弈铭临时有事,没有陪她去做SPA,而是让警卫员送她过去,做SPA的地方是一个休闲中心,有健身房,有美容会馆,还有一个大大的空中露天游泳池。

苏暖一脚踏进里面,感觉置身于一个空中花园一般,周身萦绕着旖旎的幻美。

做全身SPA大概花费了半个小时,她并不怎么喜欢这些有钱人的玩意,苏振坤还是市委书记时,她也未曾尝试过这种奢华的生活。

当她躺在床上,被按摩师操纵着身体,她觉得有种任人宰割的错觉,这对苏暖过于敏锐的神经来说,简直是一场凌迟的受刑。

美容师送进来一套全新的内衣,然后用一块大大的浴巾包裹住她的身体:

“瞿小姐,现在我们去选礼服吧。”

不是苏小姐,而是瞿小姐,苏暖觉得自己的适应性过快,当美容师喊出这三个字时,她并没有四处张望,而是淡笑地点头应下。

她跟着走了一段路,一只脚刚踩进选衣区,就稍稍停滞了身体,她想转身离开,美容师却出声唤住了她,也惊动了沙发上翻看着杂志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