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他跟谁啊?

程怀明囫囵一扫,说:“你手下都是男的吧。”

“程队,别太狭隘。”应小琼笑道,“男的和男的也能搞对象,你要不要试试?”

程怀明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糊弄?”

“我哪敢。”应小琼使了个眼色,“啧,都闹到浪费警力了,还不哄哄你小男友?”

不待乔苑林发作,肩头一沉,梁承已经搂住了他。

众目睽睽,梁承一勾手把乔苑林带进怀里,那只肩膀骨感到硌手,他掌心向上按住了乔苑林的头侧。

指腹蹭到耳垂,双双掀起一片鸡皮疙瘩。

所有人看着他们,乔苑林切齿说道:“你给我松开。”

梁承抚了抚他的发梢,试图酝酿哄人的字句,不久转过头,张嘴却发出一声失败的气音。

乔苑林在温热的吐息中定了定神,大声道:“我跟他——”

只说到一半,他忽然被搂紧了。

梁承低下来隔着棒球帽吻他的额头。

这个吻快得稍纵即逝,轻得若有似无,但足以令乔苑林浑身僵硬,抱住脑袋崩溃地蹲了下去。

程怀明自始至终盯着梁承看。

梁承毫不心虚和扭捏,正大光明地回视。

程怀明说:“全部带回所里。”

仓库外阳光亮得刺眼,一地破碎的砖瓦坚硬滚烫。

除了报案人,犯事的一众十分淡定。

乔苑林一路委屈得要死,他活了十六年,竟然混上坐警车了。

今天的事学校会不会知道,家长会不会知道?他被联手污蔑,警察不会真相信他跟犯罪团伙有关系吧?

最过分的是他被犯罪分子亲了一口。

他突然很想田宇,时光倒流他一定选择去幼儿园陪小朋友们弹琴。

乔苑林的思路越来越远,梁承坐在他对面,上半身隐没在灿烂的阳光里,睫毛照成浅色,低垂着假寐。

派出所位于岭海岛的中心位置,到达后所有人分开做笔录。

乔苑林是报案人,与其他人性质不同,年纪又小,警官先安抚了他的情绪。

笔录过程很顺利,乔苑林如实叙述了目睹的全部经过,并上交了拍摄的视频。期间强调了八百遍梁承只是他家的租客。

做完笔录,警官说:“小同学,以后做事情要考虑自身安全。”

乔苑林答应道:“我记住了,谢谢。”

警官:“也谢谢你的配合,你可以回家了。”

乔苑林问:“那些人会怎么处理?”

警官回答:“情节不一样,结果也不一样。”

乔苑林便挑了个重点:“那个叫梁承的,属于情节严重的吗?”

警官说:“这我们不能透露。”

乔苑林收起好奇心,背上包离开,走出一段又停下,对人家强调第八百零一遍:“我跟那个梁承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随口问问。”

他被领下楼,经过一间办公室外,听见了程怀明和另一个人交谈的声音。

说什么这样办不合规矩,接着程怀明表示会全权负责。

乔苑林听不懂,只想快点离开,向警官道别后走出了派出所办公楼的大门。

门前是一方小院,院子中央有棵百年古树,梁承正在树下撸一只退休的老警犬。

乔苑林以为自己眼花,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梁承站起身,悠闲得好像是来喝了杯茶,说:“出来了,一起回吧。”

☆、第 14 章

乔苑林愣在台阶上,问:“你可以走了?”

梁承说:“可以。”

犯事的同伙没放,疑似被绑架的两位大叔也没放,乔苑林回头瞅瞅派出所的办公楼,再瞅瞅树下的梁承,怀疑这个浑蛋是畏罪潜逃。

他也不想和梁承一起走,先不论别的,梁承打人的暴力画面历历在目,他觉得不太安全。

梁承看透乔苑林的想法,便不勉强,他挠挠老警犬的下巴,道别后独自离开了派出所的小院。

乔苑林纵有万般疑虑和不服,也只能离开了。

午后的路上人烟稀少,许久没一辆出租车经过。

梁承的脚步比平时拖沓,饶是乔苑林的龟速都能追上,他保持一米远,在背后踩梁承的影子。

踩着踩着,他发现每隔几步就有一滴红色斑点掉在路面上。

乔苑林的目光掠过梁承的长腿,游移至腰,见梁承的黑色T恤贴在肋下,布料泛着不正常的光泽。

难道……他伸出手,没轻没重地摸了上去。

“嘶……”梁承咬紧牙关吸了口气,微弓着后背回过头来。

乔苑林的手指染上殷红色的鲜血,滑腻濡湿,他意外道:“你受伤了?”

梁承说:“划了一下。”

乔苑林立刻想到那柄水果刀。怪不得,梁承第一个发现他,却没跳窗抓他,绑人时也立着没动。

刀伤可大可小,乔苑林做不到视而不见,问:“你……能撑住吧?”

梁承语态轻巧:“没事。”

乔苑林说:“可你一直在流血。”

“本来快止住了。”梁承感受分明,“你又把我摸血崩了。”

乔苑林急忙把手攥起来,说:“我哪知道你受伤,我就是好奇。”

梁承血色稀薄的脸上没有表情,直起身,准备继续走路,说:“你如果不好奇也不会出现在岛上。”

乔苑林道:“那你能坚持回去么?”

梁承说:“死不了,就当两清了。”

乔苑林认为一码归一码,受伤要是能抵消犯的错误,那法律算什么。他冷冷道:“账不能这样算,怎么两清?你清的是聚众斗殴还是绑架恐吓?”

梁承说:“想多了,我说的是亲你。”

乔苑林一下子怒了,这人还有脸主动提。他用力压了压棒球帽,恼恨地警告梁承:“你少胡说八道。”

梁承:“你先问的。”

乔苑林宁愿吃一个哑巴亏,说:“解释权归我,那根本不算亲,懂吗?我就当你用嘴给我拔了个罐。”

梁承松开牙关笑了,腹肌一收一缩牵动到伤口,疼得他步子一晃。乔苑林下意识走上来扶住他。

他重心倾斜,说:“是第一次拔罐么?”

乔苑林不爽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梁承又问:“那么多目击证人怎么办?”

“反正都进局子了。”乔苑林说,“你这个漏网之鱼是谁的关系户,我看最该把你关进去。”

他实在气不过,对恶势力仁慈就是对真善美的残忍。他松开手,抛下梁承自生自灭。

乔苑林大步走了,和梁承渐渐拉开距离。

他边走边想,自己带的凶器划自己一刀,大概就叫自食其果。但流血到现在,看来凝血功能不太好,或者伤口很深。

他抬手擦汗,闻到指尖残留的血腥味。摸那一下真的很重么,万一梁承伤势恶化,他用不用负责任?

怎么背后听不见一点脚步声,疼得走不了路?

乔苑林胡思乱想地停下来,回过头。

梁承在七八米外,苍白的脸上冒出阵阵冷汗,沿着鬓角向下流。

路旁的灰墙上长着一大丛紫藤萝,乔苑林结束天人交战,走到墙角,顺垂的花枝在头顶洒下一片半圆形的紫色花伞。

他叫道:“哎。”

梁承说:“我不叫哎。”

“那叫你什么?”乔苑林语气骄矜,“行,尊称你一声金牌打手。”

梁承再笑真的会失血过多,问:“干什么?”

乔苑林说:“你过来,挡住我。”

梁承心道真是个麻烦精,乱扔零食、毛巾不会叠、球鞋没一日摆整齐,在家里乱造还不够,现在还要在街边撒尿。

看在人有三急的份上,梁承走过去挡住乔苑林,他个子太高,一簇紫藤萝坠在了肩头。

乔苑林怕吹海风,来的时候加了件牛仔外套。他解开扣子脱下,接着掀起了T恤的衣摆。

露出的一截小腹白得反光,皮肤薄得透着纤细的静脉血管,他将T恤也脱下,上半身完全赤/裸/了。

梁承来不及多想,迈近一步把乔苑林堵个严实,别开脸冲着路边。

可余光躲不掉,他说:“脱衣服能预警一下么?”

乔苑林道:“所以让你挡着我啊。”

挡着才奇怪,梁承说:“路过的人以为我在欺负你。”

“你本来也不是好人。”乔苑林把带着余温的T恤塞给他,“包扎住你的伤口,有多远闪多远。”

梁承勾着一角布料转回头。

淡紫色花瓣吹落在乔苑林凹陷的锁骨上,他抬手拂去,空荡荡地穿上外套,眉目一垂开始毫无征兆地神游。

梁承攥着衣服,问:“我不是好人,还给我?”

“因为……”乔苑林咕哝一半回神,“跟你说不着。”

梁承撩开上衣,肋下的伤口有半掌多长。他用乔苑林的衣服按住,在腰间绑紧,白色T恤很快被染红了。

家里有各种手术的影像资料,乔苑林从小见惯了鲜血淋漓的画面,但第一次看真实的。

他好奇梁承什么感觉,一抬头,梁承正低眸盯着他,含义不明却久久不移开,直到在腰间打完一个结。

乔苑林后仰靠住墙角,有些紧张:“你看什么看。”

这反应太明显,梁承问:“怕我?”

乔苑林道:“后面就是派出所,谁会怕你。”

梁承没说什么,退开到街边去,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出现了,他招招手,坐进了前面的副驾。

乔苑林松了口气,一路上没再吭声。

搭乘到轮渡中心,进入码头,本地市民刷一卡通过海,外地旅客要去窗口或自助机买票。

乔苑林默认租房子的都是外地人,没想到梁承掏出市民一卡通,刷完过了闸机。

回程依旧乘客稀少,船舱空着大片,乔苑林和梁承挨着栏杆坐前后位置,伸手便能触摸到海风。

海面起伏,白鸥成群,乔苑林趴在栏杆上发呆。

梁承摸出手机,开机,微信有一条未读,是王芮之一小时前发来的语音。

他点开听——“小梁,我今天去模特队,煮了排骨丝瓜汤温在蒸锅里,你回来热一下和苑林一起吃。他除了叫外卖什么也不会弄,你帮帮忙,排骨你多吃,他有两块就能啃到半夜。”

乔苑林听见了,涌起一股无名的情绪,像吞了一团丝瓜瓤。

他第一次叫对方的名字,平静又温和。

“梁承。”

“嗯。”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觉得呢。”

乔苑林轻腔说话,风一吹就散了:“我不知道,也管不着。”

梁承低头打字,回复王芮之“知道了”,同时说:“那何必跟踪我。”

乔苑林回答:“我不在乎你辍学或肄业,你打打杀杀有任何后果都跟我没关系。可你这样的人,不适合租我姥姥的房子。”

梁承回复完,将聊天界面退出了。

乔苑林说:“假如你的姥姥六十多岁,和一个危险的人住在一起,你会放心吗?”

梁承回答:“我没姥姥。”

乔苑林问道:“那你爸妈呢?”

梁承缄口不言,神情随屏幕一并暗淡。

乔苑林想起梁承在仓库里说的,没妈。他再问不出别的了,扭回去坐正,也不再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两个人陷入僵局。

在海上漂浮了一刻,船员抱着食品箱推销岭海特产。风味小鱼干,味道鲜美,纯天然零添加,可零食可佐餐。

乔苑林被吸引,有点饿了。

船员见机说:“来岭海一趟不买点好吃的?”

乔苑林觉得此话有理,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光受罪吧。今天这么倒霉,再不自我慰劳一下没法活了。

他说:“来一包尝尝。”

船员问:“要哪种口味?”

乔苑林说:“海货一定要鲜,当然是原味。”

买到手撕开包装,他捏了条小鱼干吃起来,评价道:“挺香的,可是鱼骨不够酥。”

梁承坐在后面,盯着乔苑林的后脑勺。他怀疑馋猫成精了,嫉恶如仇的时候都不忘吃口零食。

轮船驶回平海市区,再乘车到晚屏巷子已近黄昏。

乔苑林异常疲倦,回家便上床睡着了。

梁承把伤口处理了一下,泡上脏衣服,也倒在床上睡了过去。一觉困到了天黑,翻身时被伤口疼醒了。

手机响,王芮之发来语音:“小梁,你回家了吗?”

梁承回复:回了。

王芮之:“苑林回来了吗,我给他打电话没人接。”

梁承没听见有人出门。他揣起手机到走廊上,敲了敲乔苑林的房门。

没人应,他又敲了几下,里面毫无动静。

梁承拧开门,打开灯。房内乍一看没人,仔细一瞧床上,乔苑林保持个人特色躺得一马平川。

梁承回复王芮之:他在睡觉。

按下发送,梁承走到床头。这间卧室没装空调,关着窗户,人蒙在被子下面睡觉被闷死的可能性略大。

即使闷不死,缺氧也可能导致智障。

如同第一个夜晚,梁承探手压下乔苑林的被子。

露出的脸颊很红,原本毛茸茸的头发沾了汗水有些打绺,梁承审视几秒,手掌放上乔苑林的额头。

什么世道,自己挨了一刀都没怎样,这棵小病秧子受点惊吓、吹吹海风就发烧了。

梁承没告诉王芮之,拧了一条湿毛巾给乔苑林擦脸。冷水一刺激,乔苑林醒了,看清是他,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

看来真的怕他。

乔苑林哑着嗓子:“你干什么?”

梁承问:“怎么,吓得犯心脏病了?”

乔苑林迷迷糊糊地说:“啊……你怎么知道我有心脏病?”

☆、第 15 章

乔苑林说完就清醒了。

梁承的反应很平淡,把毛巾晾在他脑门上,道:“你姥姥说的。”

乔苑林怨念老太太多嘴,也怨自己刚才不小心。他不喜欢别人知道这件事,怕被人用特殊的眼光看待。

所幸梁承全无探究的兴趣,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说:“你发烧了。”

乔苑林蠕动了一下,怪不得他浑身乏力。

梁承跟上次听见“手肘在床上磨红”的表情一样,内心轻嗤,干了点什么大事,能把自己折腾生病。

乔苑林虽然身体素质偏弱,但内里藏着一头犟驴,他拿下头上的毛巾,逞能说:“我挺爽快的,不用你多管闲事。”

梁承走人:“那你慢慢爽。”

“你去哪?”乔苑林有些急,“今天刚进过派出所,再出去干坏事你就完蛋了。”

梁承肉眼不可察地一叹,服气道:“我下楼喝排骨丝瓜汤。”

乔苑林顿时感到饥肠辘辘,却又没力气跋山涉水地下趟楼,说:“我姥姥不是给你发语音了么,你能不能给我端一碗?”

梁承故意道:“那算不算多管闲事?”

乔苑林语塞几秒,说:“忽然不想喝了,把门关上。”

梁承照做,离开后房内只剩闷热的空气。

乔苑林僵挺了一会儿,窝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他实在烧得难受,摸出手机打给了乔文渊。

因为日常服药,所以乔苑林生任何病都有乔文渊亲自把关,给他把药搭配、定量,避免药物冲突。

可惜他拨打的用户正忙,无人接听。

乔苑林习惯了,掐断电话,昏沉地对着床头发呆,直到闻见排骨的香味。

梁承去而复返,用托盘端着一饭一汤,还有一杯喝药的白水。

走到床边,他问:“能坐起来么?”

乔苑林识时务地没再顶嘴,支起身体靠住床头,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被子拽了拽,露出床边一块位置。

梁承坐下,托盘搁在腿上,从兜里拿出一支体温计,说:“先夹表。”

乔苑林望着排骨,说:“现在都用电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