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那一段没有了声音,紧接着咔哒一声,似乎是对方已经挂机了,但是单元门却还没有打开,贺宁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看汤力,汤力也是一脸的无奈,伸手又继续去按门铃,这一回上面连应声的人都没有了。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如果这是被怀疑的嫌疑人家属,吃个闭门羹倒也还算是可以理解的,现在这明明是死者的父母,负责调查女儿这起案子的警察上门来,他们居然闭门不开,这是唱的哪一出,贺宁还真有些搞不懂了。

汤力继续按门铃,又按了三次,第三次门铃快要结束的时候,面前那扇紧闭的防盗门才终于打开了,然而给他们开门的却并不是祝盼香父母,而是住在这个单元里的人恰好外出,贺宁和汤力有些无奈,赶忙借着这个机会进了门,一路上楼,来到了祝盼香家的门前,可能是刚刚在楼下莫名其妙的吃了闭门羹,心里面多少带着一点火气,贺宁走到门前抬手把防盗门敲得咚咚响,屋子里面却是鸦雀无声,就好像这是一户没有人住的空房子似的。

“祝阿姨,你开一下门,我知道你在家,刚刚你都应过门了。”贺宁觉得自己的火气有些蹭蹭的往上窜,就快要压不住了,她搞不清楚祝家父母这是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她这么指名道姓的在外面叫门的声音,过了几秒钟,防盗门打开了,门里面站着挂着一脸惊讶表情的祝盼香母亲,她似乎有些吃惊似的看着贺宁和汤力,语气略显浮夸的说:“哎哟,这不是小贺和小汤么!你们怎么来了?哎哟这大冷天儿的居然还让你们跑一趟,快进来!快进来!”

贺宁不搭腔,和汤力两个人进了门。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和感觉,那么现在她就已经是笃定了,她可以确定,祝盼香父母肯定有什么事情是担心被他们给知道的,否则干嘛这么样的欲盖弥彰呢?方才明明在对讲机里应声的就是她,现在还一副刚刚发现贺宁他们来了的模样,除非是这里发生了什么超自然的事情,否则的话就非常容易理解了——有人出于某种目的想要掩饰什么,却欲盖弥彰。

“二位坐啊!老公啊,你看谁来了!快给两位警官泡茶!”祝盼香母亲异常热情的招呼两个人,顺便还开口喊不知道躲在哪里的祝盼香父亲。

如果放在平常时候,可能这样的待客之道也没有什么不妥的,然而眼下祝盼香的案子还没有一个定论,刚刚经历了丧女之痛的祝家父母,真的有心情这样热情的招待两个过来了解情况的警察么?

汤力朝屋子里看了看,除了不太情愿的应了一声,但是仍旧没有露面的祝盼香父亲之外,屋子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他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祝盼香的母亲,祝盼香母亲对他笑了笑,然后很快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麻经纬在么?”汤力开口问,眉头已经微微皱了起来。

“他…他出去了,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儿啊?”祝盼香母亲立刻回应道。

贺宁看了一眼汤力,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了,于是便也跟着问:“那他去了哪里你知道么?我们确实有些事情需要跟他谈一谈,问一问。”

“他去哪儿也不会提前跟我说,跟他那么个废物蛋,有什么好谈的,有什么事你们就跟我说吧。”祝盼香母亲一副大包大揽的态度,回避了贺宁的问题。

贺宁看了看房间里面,家里可以说是收拾的一尘不染,不见一点凌乱的杂物,沙发上面的坐垫铺的整整齐齐,就连茶几上面的果盘也摆得十分端正,只不过那果盘看起来有些不太搭调,竟然是一个盛菜用的那种白瓷盘子。再看看一旁通向厨房的那扇门,原本棕红发亮的木头门框上面赫然多了一道伤痕,掉了一块木头,露出了浅浅的原木色木茬儿,看起来还挺醒目的。

祝盼香母亲似乎也意识到了贺宁的目光,她立刻朝门框的位置悄悄的挪动了半步,似乎是想要挡住贺宁的视线,不让她留意那个地方似的。

汤力也注意到了贺宁看到的那些细节,他朝房间方向看了看,刚才祝盼香的父亲被祝盼香母亲招呼着让他出来给客人沏茶,祝盼香的父亲除了应了一声之外,到现在都没有路面,再加上祝盼香母亲的种种反应,他的心里顿时就做出了一些不大乐观的猜测,于是也顾不得很多,转身就朝卧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祝盼香母亲估计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吓了一跳,一愣神儿,赶忙快步跟了上去,不过她再快步,也还是没有汤力脚步更快,步伐更大,再加上家里面的空间本来就有限,不等她追上汤力,汤力就已经来到了麻经纬和祝盼香的卧室门前。

麻经纬和祝盼香的住处是一套两室一厅格局的房子,因为两个人没有孩子,所以两个并排挨着的房间自然是一个被当成是卧室,另外一个则用来存放家里面的杂物,等同于是一个杂物间,此时此刻,祝盼香的父亲正侧卧在祝盼香和麻经纬的双人床上,后脑勺对着卧室门的方向,一动不动的躺着,听见了脚步声,这才扭过头来朝门口看了看,然后对贺宁和汤力勉强的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贺宁朝一旁的杂物间里瞥了一眼,里面堆放着各种东西,略显凌乱,空间也不大,只够一个人在里面逗留,两个人恐怕都会转不开身,就跟别说住人了。

“叔叔身体不舒服?”贺宁不动声色的问紧随其后的祝盼香母亲。

祝盼香母亲笑了笑,看起来表情有些讪讪的:“哦,是,老毛病了,没事儿。来,孩子,你们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吧,祝盼香是我闺女,我是她妈,这个世界上哪有比亲妈更了解自己闺女的人啊,我老头子心粗,你们还是问我吧。”

“不用了,我们还是在这儿等麻经纬好了,”贺宁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祝盼香母亲的提议,“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事儿,都这个时间了,不管麻经纬是出去干什么了,他晚上总要回来睡觉吧?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或者要是需要休息,就早点休息,我们不会打扰的,你也不用特意招呼我们。”

祝盼香母亲估计没有想到贺宁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下子眼神里面的慌乱就更浓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回应,只好一边讪笑,一边小声的招呼祝盼香父亲:“老头子…老头子…”

“阿姨,”贺宁不给她什么说话的机会,一开口又问,“麻经纬几点出门的?”

“他…刚吃了晚饭就出去了。”祝盼香母亲略加迟疑,回答道。

“哦,这样啊。那他出去的时候随身有带什么东西么?比如说钱包啊,手机啊,或者别的什么?临走前也没有跟你们交代什么?”

“没有,我没注意,我现在哪有心思注意那些事情。”祝盼香母亲回答说。

“那他也没主动跟你们说自己要去哪里了?”贺宁又问。

“他可没说,谁知道是干什么去了。小贺啊,麻经纬这个人不靠谱的,说不定几点才回来,也说不定回来不回来,要不然你们先回了吧,”祝盼香母亲连忙做贺宁的思想工作,“你们也挺辛苦的,这都什么时间了,该回去休息就回去休息吧!要不然你们在这儿,你们累,我和你叔叔也累。”

“叔叔怎么了?是不太舒服么?”贺宁注意到汤力始终留意着祝盼香父亲,便貌似关心的询问起来。

“他还能因为什么啊,被我闺女的事儿伤心了,所以身体就不好了呗。”祝盼香母亲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心虚,语气里透露出一种不淡定的情绪。

“哟,那可得注意身体啊,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这才是祝盼香希望的啊。”贺宁关切的说,“最近你们多吃点有营养的,补一补身体。”

“还补什么身体啊,孩子出了事,根我们本没有胃口,”祝盼香母亲有些失神的摇了摇头,“我们老两口子从早上喝了一口粥,到现在都感觉不出来饿。”

第十八章 进医院

一听祝盼香母亲的这番话,贺宁他们立刻就明白了,这很明显是在刻意的想要遮掩什么,自己随口编了个谎,一转头又给忘了,这边麻经纬吃了晚饭出去的,那边又说她和祝盼香的父亲难过的早饭之后就粒米未进,这前后的矛盾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分辨起来简直太容易了,毕竟人在故意编造什么的时候,和随口冒出来的有感而发,整个人的状态都是非常不一样的。

汤力原本还只是站在卧室门口一边听着贺宁和祝盼香母亲说话,一边留心着屋子里祝盼香父亲的反应,那边祝盼香的父亲一动不动的侧卧在床上,似乎有心想要遮掩着什么,现在再一听祝盼香母亲这前后矛盾的说辞,他便不再有什么犹豫,大步流星的走进了我是,走到祝盼香父亲的身边,祝盼香父亲听到脚步声到了跟前,赶忙翻身转过脸来,他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不妥的,不妥的是他的右手,尽管他有心想要把那只手藏在身后,并且讪笑着同汤力打招呼,略有些夸张的表示自己因为女儿的事情过于痛苦,所以身体很不舒服,汤力却并不买账,俯下身,一把将他那只藏起来的右手给拉了出来,贺宁也紧随其后走了进去,这会儿正好能够把祝盼香父亲那只右手的情况看个清清楚楚。

祝盼香父亲的右手掌骨关节那里有好几处都破了皮,还有一些淤青和浮肿的迹象,看起来像是挫伤过,然而除了手指根背部,还有掌骨关节突出的那几个地方,祝盼香父亲的右手其他地方倒是没有什么伤痕,尤其是手掌,更是一点损伤都没有,他的左手也是一样,好端端的。

汤力可不是第一天当警察,什么经验都没有的小菜鸟,就算抛开警察的工作经验不谈,单纯是从一个男人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他也很清楚祝盼香父亲这右手上面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再加上这对老夫妇那遮遮掩掩的态度,对麻经纬的去处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模样,他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一大半。

“你们把麻经纬怎么了?”他松开祝盼香父亲的手,皱着眉头严肃地问。

祝盼香父亲一看自己被识破了,也略微显得有些狼狈,他从床上坐起身来,用左手轻轻的抚弄着自己受了伤的右手,垂着眼皮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开口。

“这都是家务事,跟你们没有关系,”祝盼香母亲也迟疑了一下,随即便换了一副面孔,不再是方才热情好客的模样,一张脸拉得老长,“你们当警察的就负责调查好我女儿的事情就可以了,我们可还等着你们给我们个交代呢!”

“我们是警察,是负责调查祝盼香这个案子的警察,但是可不是专门给你们家服务的私人保镖,不是出了祝盼香这件事之外,别的我们就什么都管不到。”贺宁看她想要耍无赖,便也板起面孔来,“你们到底把麻经纬怎么了?如果交代不出来麻经纬的行踪,那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们对麻经纬的生命安全构成了威胁。”

“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说起官话吓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你爸妈就这么教育你的?就是这么让你跟长辈说话的?”祝盼香母亲一听贺宁这话,倒退半步,伸手一指她的鼻子,就指责起来,看那架势分明就是想要胡搅蛮缠了。

贺宁最不怕的就是有人跟她偷换概念胡搅蛮缠,如果论骂街,她可能不是一把好手,真的辩论几句,她倒是还蛮有自信的,毕竟大学时代每年的辩论赛只要她参加,最佳辩手就没有换过人。她看了看祝盼香母亲,对她说:“你不用搬出年纪这种事情出来压我,有理不在声高,越是这种时候你故意去强调自己的辈分问题,就越是让你显得理亏心虚,这你知道么?还有,法律从来不讲究辈分,别说是你们这种六十出头的年纪,就算是八十岁的要是真的做出了杀人害命的事儿,我们也照样会公事公办,不会因为年龄和辈分就网开一面的。”

“你说这是什么话!”祝盼香父亲一听这话,怒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估计他原本就是那种脾气比较暴躁的人,现在按耐不住自己的火气,再也坐不住了,“你说谁杀人害命?你怎么说话的?!黄嘴丫子都还没有褪干净的小丫头片子,谁允许你到我们家里头来指手画脚的了?!你们给我滚出去!”

“叔叔,刚才阿姨还说家教问题,现在你就这样,不合适吧?”贺宁对他笑了笑,一副顶风作案,越是看到对方暴跳如雷,越是迎上去继续挑衅,生怕不能把他气死的态度,“而且你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觉得你做了亏心事了。”

“放屁!你才做了亏心事!我们家好端端的一个大姑娘就交给了麻经纬那个废物蛋,他没把人给我保护好,现在我闺女出了事,我跟他要个交代,怎么了?今天就算不是麻经纬娶了我闺女,换成是谁都一样!谁让他小身板儿弱成那样了!这放在正常男人的身上,至于那么几拳头就趴地上起不来?!”祝盼香父亲对贺宁的态度大为光火,冲动之下根本没有理会一旁老伴儿频频向自己使出来的眼色,连珠炮一样的就把话全部都给轰了出来。

这正是贺宁想要的结果,听完了祝盼香父亲的这一番话,她扭头看了看一旁面色难看的祝盼香母亲,开口问她:“麻经纬是不是被你们给打医院里去了?”

祝盼香母亲垂着眼皮看着自己脚底下的地板,闷声不吭,祝盼香父亲也意识到自己一气之下说走了嘴,现在一脸的懊恼,有心想要发火,却又有些心虚气短,干脆一转身回到卧室里面去,躺在床上,后脑勺冲着门口,不理人。

贺宁又仔细询问了好几遍,祝盼香母亲始终是一言不发,就好像一瞬间被人给变成了木头桩子一样,问了几次之后,贺宁也知道再这么下去只会浪费口舌,对方打定了主意要扛到底,就绝对不会轻易的开口说实话,

“好吧,你们就算不说,我们也一样找得到,只不过这样的话,你们的主动性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回头事情定性的时候,对你们没有什么好处。”贺宁示意了汤力一下,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朝门口走,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来,回头看了看祝盼香母亲,见祝盼香母亲仍旧是一副准备沉默到底的模样,便对她微微的一点头,“既然你们打算这样,那好吧,你们早点休息,我们去和麻经纬谈谈。”

两个人离开了祝盼香和麻经纬的家,下了楼,贺宁这才叹了一口气:“真是有点受不了祝盼香的父母!怎么就可以那么蛮横不讲理,又死猪不怕开水烫呢!麻经纬之前说担心这种事,我还让他有事打电话给咱们,结果真的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我现在心里头真是别扭的不得了,总觉得如果当时采取一点预防措施,说不定现在就不会有这样的一个结果了。”

“你别这么想。”汤力对她摇摇头,“你警告过了,没人可以因为‘有可能’就抓人。咱们还是先找到麻经纬再说吧。”

“嗯,不过a市大大小小的那么多家医院,谁知道麻经纬会去了哪一家呢?”贺宁有些发愁,更多的还是担心,不知道麻经纬和祝盼香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冲突,伤到了什么程度,又为什么从头到尾手机关机,没有通知他们。

汤力倒是已经有了寻找麻经纬的计划:“看祝盼香父母的样子,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他们不想告诉咱们,另外一种是他们也不知道麻经纬在哪里住院。”

贺宁被他这么一点拨,也一瞬间开了窍,脑筋从懊恼的情绪当中解脱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说明麻经纬伤的还不算太重,医院可能是他自己去的,所以祝盼香父母才会不知道他到底在哪个医院,这才言辞闪烁,回避了我的问题!那麻经纬当时有伤在身的话,应该不会是救护车来接的,救护车上门接人的话,祝盼香的父母也就应该知道麻经纬是进了哪家医院了,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麻经纬是自己出门去的医院,有伤在身又自己出门的话…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他肯定会选择距离自己家最近的医院,以便能够得到最及时的医治。”

汤力点点头,他方才就是这样的一个思路,看到贺宁和自己的思路达到了同步,他似乎心情很愉快,刚刚在祝盼香家中那冷峻的脸色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上了车准备去距离此处最近的一家医院查看的路上,很郑重的提醒了贺宁:“你刚才在祝盼香父母面前,故意激怒祝盼香父亲,让他一怒之下说走嘴,有些太冒险了。”

“不冒险,”贺宁倒是对此一点也不担心,“有你在场呢,不会有问题的。你放心吧,我没那么傻,要是就我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我才不会那么做呢。”

汤力扭头看了看贺宁,没有说什么,方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微微蹙起的眉头,这会儿也已经舒展开来,方才的事情这才算是告一段落。

事实证明,他们的分析和判断还是挺靠谱的,两个人来到了距离麻经纬和祝盼香家最近的一家综合医院,经过了一番打听和确认,还真的查到了麻经纬的住院记录,他因为手臂骨裂,外加多处软组织损伤,正在住院接受治疗,到了目前为止算是住院的第二天。原本时间已经很晚了,早就过了探视时间,但是因为情况特殊,医院方面还是给贺宁和汤力开了绿灯,让他们到病房去见了麻经纬。

如果不是值班护士和他们确认过,那个病房靠近门口的床位上的人就是麻经纬,恐怕贺宁和汤力一下子还真的认不出来,麻经纬的左臂被吊在胸前,身上穿着病号服,倒是看不出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伤,最明显的伤倒是都在脸上呢,他的那一张脸真的可以用“鼻青脸肿”来形容,根本不复平日里白白净净的模样,他的鼻子也被纱布包裹着,两只眼睛肿的老高,看起来凄惨极了。

看到贺宁和汤力,他一下子从半靠卧的姿势坐了起来,估计是动作太猛,拉扯到了身上受了伤的地方,麻经纬的身子顿了一下,已经不成样子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几分痛苦,紧接着,他的眼眶里就盈满了泪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吧嗒吧嗒的滴落在他被吊在胸口前面的左臂上。

因为隔壁床还有患者,麻经纬似乎也不愿意在病房里面谈论他的事情,于是挣扎着起身下床,汤力赶忙进去扶了他一把。

麻经纬哑着嗓子,低声对他说:“你不用扶我,我腿没有事儿。”

汤力没有理会他的客气,还是扶着他没有受伤的右手臂,陪他一起走出了病房,值班护士知道他们情况比较特殊,所以也并没有试图阻拦,只是提醒了几句,让他们小点声,别影响了别人,另外也不要耽误太久,麻经纬是病人,更多的是需要休息,贺宁和汤力答应了,三个人拐到了疗区外的楼梯间,那里面比较安静,说一会儿话也不会影响到其他患者的休息。

“你们去我家找我了?”麻经纬用右手小心翼翼的去抹掉脸上的眼泪,还得注意不要碰到了自己的鼻子。

“你这是怎么回事儿?祝盼香父母打的是不是?”贺宁问。

麻经纬叹了一口气:“鼻子是我岳父打的,我岳母是女的,没有什么力气,也就是打了我几个耳光而已。右胳膊还有脸上的划伤是我岳父拿果盘砸我的时候碎片划的,左胳膊是他那凳子砸的,我躲了一下,躲开了,凳子砸门框上,再躲就没地方躲了,一转身,拿胳膊这么一挡,正好就砸胳膊上,骨头就裂了。”

第十九章 人善被人欺

“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来及时向我们求助呢?”贺宁虽然也知道,在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之前,除了口头警告,她也不可能未卜先知的就把祝盼香父母都给隔离起来或者抓起来,但是看到麻经纬这副模样,心情也还是会觉得有些沉重。

“我想打来着,当时他们跟我动手的时候我就想给你们打电话求救,”麻经纬有些委屈,“我刚把手机给拿出来,就被我岳父抢走,扔地上摔了一下,又跺了一脚,手机直接就碎了,之后…我就这样了,赶紧上医院来,也一直没顾得上打电话给你们,而且打都打完了,找不找你们还有什么区别啊。”

“你岳父为什么打你?”汤力开口问。

麻经纬估计是想要苦笑一下,结果这一咧嘴就扯到了自己脸颊上的伤处,还有骨折了的鼻子,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得十分痛苦起来,他倒吸了一口气,稍微缓了缓,这才开口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到我家之后,我一直都挺小心的,能躲就躲,能回避就回避,但是我也不能真的跑出去不回家吧,不回家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而且我老婆刚刚出了事,我岳父母来了,我就吓得躲出去,你们说外人听到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肯定会觉得是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不敢跟自己岳父母呆在一起的,那我不就更说不清了么。”

“那是祝盼香父母故意找茬儿跟你动手的,还是因为什么事情话赶话的就说到了那里?”贺宁皱着眉头,对于祝盼香父母的举动感到十分不悦。

“就算是话赶话吧,”麻经纬勉勉强强的说,“就是我在厨房里头做饭,反正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免得跟他们两个大眼儿瞪小眼儿的我也害怕,再就是我不吃没关系,不给他们做饭,我也怕回过头来这就又是我的罪过了。然后做饭的功夫,我岳母就进来问,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老婆那个化验结果能出来,我就说可能要几天吧,之前看电视上说好像都得一两周,然后她一下子就生气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反正就跳起来开始打我耳光,我就只能躲,她打不到就更生气了,喊我岳父,我岳父也不问青红皂白,冲进来就开始打我,我被他从厨房打到客厅里,当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连自己鼻子骨折了都不知道,也没觉得怎么疼,后来胳膊是真的觉得疼了,疼得不敢动,他们刚开始还说我是装的什么的,后来看我不太对劲儿,这才信了,我手机被砸坏了,家里也没有座机,我一想,腿不是还能动么,比起来的话,我宁可走路下楼去医院看病,我也不想张嘴跟他们两个人借手机,所以我就从家里出来直接坐出租来医院了。”

“他们这么打你,你就由着他们打?”贺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似的。

麻经纬被她问的有点委屈:“要不然呢?你们也不是没看见她爸的那副样子,比我高,比我有力气,拎着我的领子就能把我从车上拖下去,而且他们岁数也比我大,我打又不能打,就算能打也打不过,还能做什么?我也有躲啊,我也有想跑到屋子里去关上门给你们打电话求救啊,但是我岳父追上我了,我电话也没打成,还被踩了个七零八碎,那我还能怎么办?”

说完之后,他好像才刚刚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的问:“你们怎么会到我家里去找我的呢?是不是…我老婆的事儿有结果了?”

“死者的身份已经可以确定了,就是祝盼香。”汤力对他点点头。

麻经纬的身子打了个晃,幸亏汤力在一旁及时拉住了他,这才确保他没有一头就栽倒在地,由于麻经纬满脸的青肿,鼻子也包裹起来了,所以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倒是看不那么分明,只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就不再开口说话,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根木头似的,一动不动的戳在那里。

“麻经纬,你…”贺宁尝试着开口与他沟通。

麻经纬好像被她吓了一跳似的,猛地一抬头,又扯到了伤处,看起来有些痛苦,他对贺宁摇了摇头:“你们能给我一点时间么?我现在不想说话。”

贺宁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麻经纬的处境的确是让人有些不知道该作何评价,他们也不想为难他,姑且就当成是给他一个喘息的空间好了。

在送麻经纬回病房的时候,汤力忽然开口问:“麻经纬,你认识李梅么?”

“李梅…哦,认识,”麻经纬有些反应慢半拍的回答道,“是我老婆的同学,她们俩以前在一个单位上班,原来也是关系还挺好的朋友来着。”

贺宁微微的挑了挑眉毛,麻经纬这话听起来似乎另有玄机,“原来也是关系还挺好的朋友”,这句话是否意味着李梅和祝盼香原来关系不错,但是后来两个人的交情发生了改变呢?她很想和麻经纬确认一下,但是看麻经纬的样子,实在是不太想说话似的,于是便又放弃了这一打算,只要能够找到李梅本人,她和祝盼香的关系如何,自然有很多别的途径可以去加以确认,没有必要在这样的一个节骨眼儿上,非要去难为这么一个刚刚失去了老婆,又被岳父母打伤了的男人。

“那你有李梅的联系方式么?”她尝试着问。

麻经纬微微的晃了晃脑袋:“没有,祝盼香不许我跟她的朋友有交情,尤其是女的,特别介意,所以就算是以前她跟李梅来往最多的时候,也是不许我跟人家搭话的,就更别说后来了,手机号码什么的那就更不可能有了。”

“祝盼香后来为什么跟李梅关系不如从前了呢?”原本贺宁不想问,但是既然麻经纬都已经话赶话的说到了这里,她就干脆顺势询问了一句。

麻经纬叹了一口气:“因为我呗。她说李梅找了个有能耐的老公,所以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跟以前不一样,口气也大了,态度也狂妄了,也看不起她了。看不起她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是,处处不如人,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啥没啥。所以她在李梅面前抬不起头来,还不如干脆不要来往比较舒服。”

贺宁没有再多说什么,向麻经纬道了谢,把他送回病房之后,就和汤力一起离开了医院,时间不早了,折腾了这么一圈,已经是夜里快十点,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打算各自回家去休息,剩下的事情只能等到第二天再继续。

回家的路上,贺宁有些沉默,汤力留意了她几次,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在想什么?还是麻经纬的事情?”

“嗯,不过我不是自责没有事先干涉,我就是觉得对麻经纬这个人,有些又可怜又生气。”贺宁对汤力点点头,把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我也有些说不清楚,你看他被打成那个样子,想一想都觉得很惨了,老婆也死了,本身来讲作为丈夫,他也应该是挺悲痛的,结果居然还被岳父母给打成这副模样,单纯来看,挺可怜的,但是一琢磨,就觉得特别生气,气他实在是太窝囊了,可是气归气,我总不能教唆他去回击,去打自己的岳父母吧?!”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就是他。”汤力想到麻经纬的境遇,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自己不争,别人也没有办法。”

贺宁点点头,承认汤力说的话是对的,虽然都说好人有好报,但是同样也还有另外一句话——人善被人欺。世界上不缺好人,但是同样也不缺坏人,有的坏人的穷凶极恶的,也有的坏人是见人下菜碟,欺软怕硬的角色,遇到了这一类的人,可能还单纯的只是一个运气问题,但是被这样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却从头到尾别说是反抗了,就连自己的权利都不敢去捍卫,只会一味的退让再退让,那旁人再怎么看不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帮得了这一回,可能帮不到下一回,走了这一个恃强凌弱的,还有其他同样恃强凌弱的人会盯准了这一粒软柿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天生的性格使然,还是后天的遭遇造成的,他似乎永远都在选择委曲求全,消极的回避,退让,对于祝盼香近乎于故意挑衅般的找茬儿退让,对于岳父母的指责打骂也同样只会躲躲闪闪,或者被动挨打,这样的一种模式,谁也帮不了他,这一次他的遭遇足够可以追究他岳父母的责任,让他的岳父母吃到一点教训,但是别人呢?下一次呢?麻经纬自己不强硬起来,就仍旧是无用功。

汤力把贺宁送回了家之后才离开,这一天下来他们也都很疲惫,余下的事情没有夜里能够解决的,正好也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给自己充充电。

第二天一早,汤力给贺宁打来了电话,前一天晚上值夜班的那个小护士还真的是挺重视这件事的,一大早就去询问了来接班的老护士,还真把李梅的联系方式给问出来了,汤力拿到李梅的电话号码之后,就直接打了一通电话过去,联系到了李梅,李梅在电话里面听说祝盼香出事了,感到很惊讶,并且也痛快的答应了汤力提出的和她当面聊一聊的这种要求,把家庭住址告诉给了汤力,现在汤力正在赶过来接贺宁的路上,两个人可以直接去李梅家,节省一点时间。

李梅的家位于a市比较靠近市中心的位置,周围是热闹的商圈,但是她家所居住的小区本身却又算得上是闹中取静,位置好,环境也不错,自然售价在a市来讲,也是不菲的,由此可见,李梅家里现在的生活条件还是很不错的。

按照李梅提供的门牌号,两个人在小区保安那里做过了登记之后便直接找上门,给他们开门的正是李梅本人,和祝盼香一样,她也是三十六七岁的年纪,但是保养的很不错,皮肤白净细腻,身材略显丰腴,看起来倒是要比贺宁他们在照片上见到的祝盼香显得年轻上三五岁似的。

李梅的家很宽敞,楼层选择的不错,采光充足,装修不是华丽的风格,但是给人的感觉很温馨,和祝盼香的家比起来,确实有一种高下立见的效果。

“你们就是公安局的人吧?快请进,”李梅对汤力和贺宁的态度很热情,招呼他们进门,自己转身进了厨房,“我今天早上新煮的咖啡,还热着呢,我给你们倒两杯,咱们一边喝一边聊吧,外面那么冷,驱驱寒气也好啊。”

贺宁和汤力和她客气了一番,李梅还是坚持到厨房去倒咖啡,贺宁他们就只好在客厅里先坐下来,等着她返回。

不一会儿李梅就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里出来了,托盘上面放着三杯咖啡,浓郁的咖啡香闻起来很舒服,好像一下子周身就暖了几分似的。李梅把咖啡端给贺宁他们,自己也端着自己的那一杯一边抿一口,一边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这才开口对贺宁和汤力说:“我今天早上接到电话,听说祝盼香出事了,被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事了呢?听你们的那个意思,应该不是医患矛盾那种事情,对吧?”

“祝盼香以前在单位里跟人有过比较严重的医患矛盾么?”贺宁赶忙问。

李梅摆摆手:“没有没有,不是最近这种事情太多了么,所以一想到我们以前那个工作性质,我就忍不住做了个联想。我那会儿就是因为有个患者蛮不讲理,跟我胡搅蛮缠的,医院领导又充当好人和事佬,所以我老公才一气之下想让我辞职的,我自己正好也觉得特别累,不想干了,所以就把工作辞掉了。”

第二十章 小绵羊

“你跟祝盼香是同学,而且之前也在一家医院,甚至是一个科室上班,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应该还不错吧?”贺宁故意这么问李梅。

李梅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这个事情可就说来话长了,过去我们俩的关系确实是挺好的,在学校时候关系就好,你们可能不知道吧,除了你们说的那些之外,我跟祝盼香还是一个寝室的呢,她在上铺我在下铺,在学校那会儿,只要她男朋友不来找她,基本上我们来上课下课吃饭买东西,都是在一起的。”

“那你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不一般啊!”

“是啊,以前我们俩说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过分,按你们现在的喜欢用的称呼,那就叫做闺蜜,反正我有什么事儿都没有瞒着过祝盼香,她有什么事儿也喜欢跟我说,要不然后来也不会毕了业之后特意想方设法的到一个医院里去上班,就是想着我们俩娘家都不是本地的,在单位里有个熟人,不也多少能有个照应么,后来能被分配到同一个科室,那倒是碰巧了,那时候我俩还觉得这就说明我们两个缘分很深呢,谁能想到后来居然我们俩也有渐行渐远的那一天呢。”李梅叹了一口气,“到最后连话几乎都不说了,想一想也是觉得心里怪别扭的。”

“你介意我们问一下原因么?”汤力开口征求李梅的意见。

李梅摆摆手:“不介意,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儿,你们要是不嫌我啰嗦呢,我就跟你们说一说,这事儿我也没谁能说的,憋心里头其实也有点不舒服。”

汤力和贺宁对她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其实李梅和祝盼香两个人的交情这并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真正让他们感兴趣的,是李梅讲述两个人的感情从好到坏的过程中必然会牵扯出一些祝盼香的往事来,这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见他们想听,李梅也好像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似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对他们说:“我和祝盼香呢,当初在学校里是一个寝室的,我们一个寝室住着八个人,也不知道是巧了还是怎么着,里头有四个都是本地的,经常就选择走读,不太呆在寝室里,而且人家那几个人家都在当地,对哪儿哪儿都熟悉,刚开学那会儿一来二去的就混得比较好了,外人也不太容易打进去。另外还有两个,一开始跟我们关系还不错,但是第一学期都还没过去呢,就都在学校里面找了男朋友,谈起恋爱来了,这样一来人家就也想多花点时间跟男朋友卿卿我我,没什么心思跟我们混在一起,所以我和祝盼香就慢慢的成了寝室里面最好的朋友。”

“祝盼香那时候没有谈恋爱是么?”贺宁问,她还记得祝盼香的那一段对她人生影响很大的初恋,也从麻经纬和祝盼香父母那里听说了祝盼香的那一段恋情持续的时间很长,却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间开始的,李梅又是否知情。

李梅点了点头:“她谈恋爱了,但是男朋友不是我们学校的,距离我们也不算近,所以人家不来找她,或者不让她过去的时候,她就跟单身也差不太多了。说起来的话,她当时的那个男朋友也算是我们俩后来闹掰了的一个原因吧,只不过这个原因发酵的时间有点长,我到后来才知道原来祝盼香那么介意。当然了,除此之外我们俩之间也还有很多的问题,比如说她后来的结婚对象,比如说我老公,还有我们两个人后来的生活状态,唉,所以我说,说来话长,我一点一点给你们说,咱们就当是闲聊了吧,我先说说她在学校时候的那个男朋友。

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有个男朋友了,是她上高中的时候谈的,对方考大学考到了a市来,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结果为了跟那个男的在一个城市,不想异地恋,就硬是委屈自己的成绩,考了我们学校。那个男的怎么说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感觉他和祝盼香在一起,完全是祝盼香自己剔透提矮子一头热,对方就只是被动的接受而已,臭大爷似的,对祝盼香有点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意思,他闲着无聊了,一个电话,祝盼香就算是逃课也得过去陪他,他要是有事情要做,哪怕祝盼香已经跟他约好了,哪怕是祝盼香都到了他学校门口了,他一个电话变卦,也得乖乖的回来,而且还不能闹脾气!一旦闹了脾气,人家就立刻翻脸,祝盼香别说是找安慰了,自己哭够了还得回头去给他赔礼道歉呢!”

贺宁和汤力听李梅说到这里,都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觉,似乎李梅口中的祝盼香,和他们手头这个案子的死者祝盼香,只不过是一个巧合的重名而已,根本不是同一个人,麻经纬口中的祝盼香几乎可以算作是彪悍的,这一点看一看她作风更加彪悍,并且有些混不讲理的父母也就不难想象了,可是怎么李梅说起祝盼香来,却说出了那么多听起来完全不像祝盼香的细节呢?

“你们觉得惊讶是不是?之前你们肯定已经见过祝盼香的老公了吧?是不是觉得祝盼香对她老公特别凶,特别不讲理?”李梅注意到了贺宁和汤力的表情,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祝盼香那个人,其实平时对外人也都还好,不会那么蛮不讲理的,里里外外给我的感觉是她就欺负她老公那么一个人,这事儿咱们回头再说,先说她那个男朋友的事儿吧。我不是说她对别人都还好么,但是她对她的那个男朋友可就不是还好的问题了,简直是百依百顺,等到后来看到祝盼香结婚了,找了她后来的老公,然后对她老公的那个样子,我就感慨,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是一物降一物,谁能想到后来的母老虎,之前对另外一个人会像小绵羊似的呢。

我刚开始跟她还不够熟,所以也没好意思说太多,等后来关系越来越好,就有点忍不住了。我这个人就是特别实心眼儿,爱管闲事儿。我就跟她说,你男朋友是不是根本没有打算跟你有个什么结果啊?虽然我没怎么谈过恋爱,但是我觉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一个男人如果真心实意的喜欢一个女人,想要跟她谈恋爱结婚一辈子在一起,绝对不可能是那一副样子啊,那哪是当祝盼香是自己的女朋友啊,说句难听的,那就是保姆外加解决自己的生理需要啊。”

贺宁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

李梅对她笑了笑:“我说话是不是用词太直白了?你们是当警察的,跟我们在医院里工作的人应该差不多吧,都是百无禁忌的那种。祝盼香那时候每次都是那男的叫她去,她就得去,有的时候就一宿都不回来,我那时候再傻,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更何况后来祝盼香跟我借钱,一开始还支支吾吾的撒谎,说自己是感冒了,哪里哪里不舒服,后来我觉得不对劲儿,一追问才知道,她是怀孕了,偷偷的去做了手术,给拿掉了。我当时一听这话就很生气,我说你就自己去做的?为什么那个男的不跟着一起去?!而且为什么这种事要你跟朋友同学借钱处理?为什么那个男的不负责?祝盼香还跟我说,她男朋友家庭很保守,如果被他爸妈知道了,估计要扒了他的皮,所以他不敢跟家里面说,生活费又大手大脚的花的七七八八了,只能祝盼香自己想办法。我当时气得把她给说了一顿,我说这么大的人了,如果爹妈保守管得严格,那他就别做出格的事情!做都做了,现在闹出事情来,不敢承担责任,这算什么男人啊?哪怕是被他爹妈怕一层皮,那也是活该,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要承担后果啊。祝盼香也不听,还满口替对方狡辩,我真是差一点被气死,后来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的还有好几回,次数多了之后,我就也懒得去替她维护了,她也不爱听我说,而且好像还把我说的话转述给了她那个男朋友,搞得一度那个男人嫌我教唆祝盼香了,不许她跟我经常来往,我们俩差一点还没毕业呢就做不成朋友。”

这些事情在贺宁和汤力听来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毕竟从祝盼香母亲那里得知了祝盼香因为前男友而几次堕胎,所以对这些事情自然也就有了一点预料,只不过听李梅说祝盼香这么放低自尊去取悦前男友,贺宁还是觉得心里面有些不大舒服,祝盼香对待前男友和后来的丈夫,区别待遇有些太过于明显,再加上医院里面关于她家世的猜测,种种结合在一起,给人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对她好的她视如敝履,不尊重她不在意她的,她反而俯首帖耳。

李梅继续说着她和祝盼香过去的交情:“后来啊,她跟那个男的分分和和的,然后一闹分手的时候就痛苦的不行,那时候就想起我来了,我也是真心拿她当朋友,看她伤心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所以就陪着她,安慰她,我们俩就又恢复往来了,我也学聪明了一点,她和那个男的之间的事情,我一律不评价,反正她也是个成年人了,自己如果都不拿自己当回事儿,我着急有什么用。后来毕业了,我们俩都去了一家医院,一个科室,我是觉得在这儿上学的几年,对这边还是挺有感情的,想要留在这里,她呢,是为了那个男的想要留下来的,当时一度说是都准备结婚了,她那时候觉得自己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了,特别开心,见天儿的还惦记着给我介绍男朋友,说我不能再挑挑拣拣了,要不然年纪越大越不值钱,打了折扣之后更找不到好男人了,还说让她男朋友给我介绍他的哥们儿什么的,差点儿没吓死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么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身边的狐朋狗友不也都是那种德行的么!结果后来介绍对象的事儿没有顾得上,她自己先分手了。分手的原因你们都想不到。那个男的嫌她打胎打多了,以后不好怀孕,影响了他家里传宗接代,你们说这不是畜生么!”

“这也太过分了!”贺宁皱起了眉头,没想到祝盼香的前男友比想象的还坏。

“是啊,我当时知道了以后,也是气得不行,觉得哪有这样的人啊,祝盼香那段时间真的是挺消沉的,我呢正好也还是单身,所以我们俩就又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一样,成天一起作伴,她成天跟我说,像我那样就对了,谁也不找,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都是一路货色,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尽量陪着她呗。”李梅叹了一口气,“但是后来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我见了一下,彼此的印象都还挺不错的,哦,那个人就是我现在的老公,所以我就谈恋爱了,这件事算是我和祝盼香友谊破裂的又一道裂痕吧,她觉得我为了谈恋爱,不能每天一有空就陪着她,她感情受挫的时候我找了个男朋友,这都是对她不够义气的表现,当然了,那个时候她没直接对我说这些,我也不知道,毕竟她遇到了那么一个坏男人,分了手,也不可能要求全世界都陪着她一起分手的分手,离婚的离婚,谁都不许开开心心的过,不是么!”

贺宁忽然想起来,麻经纬提到过祝盼香是他一个同事老婆的同学,于是便试探着开口问李梅:“祝盼香后来的老公麻经纬…是你介绍给她的么?”

李梅点点头:“勉强也算是吧,我老公辞职之前确实是她老公的同事来着,他们俩也是在我们家认识的,但是我们没有给他们介绍对象,是他们自己联系上的,我知道后也很惊讶,而且这事儿也算是我和祝盼香之间的第三个裂痕吧。”

第二十一章 越界

“这话怎么说?”贺宁感到有些好奇,如果说麻经纬是经由李梅夫妇介绍给祝盼香的,那么祝盼香事后因为跟麻经纬日子过得不舒服,所以感到不开心,把这一切都迁怒于李梅,虽然不应该,但是却也算是个说得通的理由,可是方才李梅也说了,祝盼香和麻经纬是私下里联系上的,那么为什么这件事却又能够在后来成为了祝盼香和李梅之间矛盾加剧,感情出现裂痕的原因呢?

李梅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怎么说呢,祝盼香这个人,其实别的都还好说,就是特别的好胜,这个好胜又不是事事都想努力做到最好的那种好胜,而是自视甚高,所以总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给她当绿叶儿,当陪衬的那种感觉,最好处处都不如她,这样她才高兴呢。当初她跟她老公在一起的时候,我老公也就是学校里头的一个小老师,没有什么钱,我们家日子过的也是紧巴巴的,但是后来我们俩决定要孩子了,你说家里头添个孩子,花销肯定会比较大吧,所以我老公就说钱不能到需要用的时候才现考虑怎么赚,得提前下手,一辈子吃这一点点死工资肯定是不够用的,正好当时他的几个同学想要一起创业,虽然挺冒险的,但是既然他有那么个意愿,我也就选择支持他了,后来还行,他们那几个愣头青运气还挺好,居然就被他们给做成了,后来生活条件就越来越好,等到我们家孩子出生以后,家里面就已经很安稳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祝盼香开始看我有点不顺眼。”

“因为你比她家庭条件好,而且还有孩子?”贺宁想到了祝盼香不能生育的问题,再想到李梅这边的情况,不难想象出祝盼香的心思会是什么样的了。

李梅果然点了头:“还真被你给猜对了,一方面是她觉得我自己嫁了个有能力的男人,过好日子,倒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她老公,等于是跳火坑还不拦着,另外一方面,打从我怀孕那会儿开始,她就不是心思,话里话外的总是夹枪带刺,在我面前不是讲哪家的女的生孩子大出血差一点就死过去了,就是说什么畸形胎之类的,听的我心里面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其实这事儿我真的是觉得特别委屈,从头到尾,我还少在感情方面去给她建议,去劝她了么?她从来都不听我的,她要是早听了我的,也不至于落到后来不好要孩子不是么!而且当初我老公创业之初,一度是零收入的,我们家就靠我上班那一点点工资撑着,咬着牙把最艰难的阶段给度过了,这些她都看不到,她就看到后来我们家条件好了,我老公又给我买了什么样的大衣,什么样的项链,什么样的包,然后就觉得我虚荣,觉得我炫耀,真是天地良心,现在这年月,我家这点条件,也就是刚刚跨过了小康,跟‘富裕’都占不到太大的边儿吧!

哦,对了,我不是后来辞职了么,我辞职的时候,其实就是上班上烦了,我们那工作,太繁琐了,我觉得特别累,就想在家里照顾照顾孩子,养养花草,没事儿了出去学个画画,逛个街什么的,懒洋洋的过,但是这话我跟不熟的人也不好意思说,所以别人问我辞了职是要干什么,我一般就撒个小谎,说我老公可能准备给我弄点什么事情做,不上班了。本来这就是随便糊弄一句,过去就算了,结果祝盼香私下里就问我,我老公到底给我做了什么安排,虽然那会儿我已经不太愿意跟她来往了,但是毕竟那么多年的交情,也不好意思,我就说了实话,结果这下可好了!打那以后,只要我在场,她就拉着几个年轻轻的小护士,专门说什么女人最不可取的就是当米虫,没有价值,在家里当黄脸婆,一旦跟社会脱节了,男人就会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这年头诱惑那么多,早晚要找小三小四什么的。”

说到这里,李梅显得情绪有一点激动:“她还说什么男人有钱就变坏,是个生意人九个什么的,还说尤其是生了孩子的女人,身体哪里哪里走形啊什么的,在男人眼里就更是豆腐渣都不如,你们说她这不就是针对我的么!我那时候也是挺生气的,觉得朋友这么多年,再怎么嫉妒心强,也不能这么见不得别人好,但是我这人比她心眼儿好,再怎么生气,我也没把她的老底给掀出来,强忍着没骂她贼喊捉贼,就跟那些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的小姑娘说,其实不管是对工作还是对家庭,付出就都是有价值的,没有什么分别,而且女人活的精致,这是一种生活状态,也需要物质保障才能实现,要是天天衣兜儿里比脸都干净,那就算在外面上班累死累活,不也照样是个有工作的黄脸婆么,倒不如在家里面养尊处优的女人保养的细致呢。当时这话可把祝盼香给气坏了,我知道我这话说的有点缺德,故意踩她的软肋了,但是那一次我也真是没办法,实在是太生气了。”

“你说她贼喊捉贼是什么意思?”贺宁原本就对祝盼香几次三番对麻经纬“钓鱼执法”的事情存有疑问,现在听到了李梅这一番话之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弦外之音,脑子里面做出了一番推测,并开口向李梅询问究竟。

李梅讪笑了一下:“你们还没查到那件事呢是么…?我以为你们应该去过了我之前上班那个医院,去过我们科室了呢。不过也是,别人都还在那个圈子里,谁能那么无所顾忌的想说什么说什么呀!毕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真把人家的老底给揭穿了也不好,肯定不会轻易跟你们说的了。算了,这个坏人就我当吧,话赶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我现在要是再遮遮掩掩的,也太假了。你们去医院了解情况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一个叫庞成礼的医生?男的,四十五六岁,长得个子挺高,有点黑,有点瘦,算是我们科里面的主力了。”

“哦,你说的这个人,我们跟他算是有一面之缘吧,不过他没有跟我们做什么交流。”贺宁编了一个说法,李梅描述当中的这个人,其实她和汤力晚上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见到过,只不过走廊里面的宣传板上面恰好有这个人的照片挂在上面,一听李梅的描述,贺宁就有了印象,所以就随口接了下来。

“他当然不会跟你们有什么交流了,平时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庞成礼和祝盼香可是连话都不怎么说的呢。”李梅撇撇嘴,丝毫没有想掩饰自己不屑情绪的意思,“他跟祝盼香之前有过一段儿,这个事情知道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但是了解到什么程度,这个我就不敢保证了,我只能保证自己说过的话,句句属实,绝对不会因为我跟祝盼香两个人后来关系不好了就去故意添油加醋。”

“你指的有一段…是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对吧?”虽然明白李梅的若有所指,但是贺宁还是需要她有话直接说出来,不要拐弯抹角的用暗示来表达。

李梅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然后说:“这事儿最初是被我们护士长发现的,哦,确切的说,是老护士长了,退休都退休了两年多了吧!我们那个老护士长,是特别特别保守的人,以前科室里面有一段时间,风气不太好,有几个男医生总是和有几个护士拉帮结派的,成天一会儿要请吃饭,一会儿要出去唱歌,我们的工作性质,其实一天到晚下了班就挺累的了,我是不太理解他们怎么会精力那么旺盛,而且最重要的是,里头好几个还都是一把年纪,有家有室的人!这我就更理解不了啦,好端端的有时间不回家里多陪陪自己的老公、老婆、孩子,倒是有空出去跟几个男男女女的同事今天唱歌明天喝酒的,你说换成是你们,你们觉得正常?”

“祝盼香就是这种小团体里面的?”汤力问。

“是啊,庞成礼也是,”李梅对这件事看起来是真的很厌恶,所以都过去了这么久,说起来的时候脸上仍旧会不由自主的流露出那样的神情,“后来祝盼香就显得跟庞成礼特别好,有的时候在单位两个人也互相开玩笑,可能别人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我对祝盼香太了解了,她对庞成礼讲话时候的那个神态动作,方方面面给人感觉都不那么单纯,但是我一直没有说过什么,那会儿我们俩就已经有裂痕了,我也懒得管她太多,但是我们老护士长是个特别耿直的性格,她虽然保守,但是毕竟过来人,年纪摆在那里呢,看人还是眼光很准的,她也看出了苗头,有一次就私下里把祝盼香给叫到更衣室去,跟她谈了谈,我当时不知道,本来想去更衣室取东西,就一不小心的听到了一些事情。老护士长问她跟庞成礼是怎么回事儿,她说没事儿,就是挺熟的,关系好。老护士长让她注意分寸,不要越界,她还挺不高兴的,让老护士长别胡说八道什么的,反正聊得不太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