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他如此的有底气,当即议论纷纷,大多数人也开始怀疑起这青瓷的真伪,使得店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开始轰人:“看什么看,围在这里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他原本是不想众人在这处混淆视听,哪知他这一轰,反而更像是欲盖弥彰一般,让众人对公子“赝品”一说深信不疑。

那公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店家轰完了人,才慢悠悠道:“掌柜的,还要继续纠缠下去么?本少有点担心,继续下去…有问题可就不止这一件了。”

店家脸色一沉,“你是来砸场子的?”

公子的桃花眼一溜,扇了扇子,“本少只不过是怜香惜玉,与掌柜的同样看上了这姑娘姿色而已。”这等无礼的话偏让他说得面不改色。“要美人还是要身家,掌柜的自行考虑。”

“你!”

公子上前一步,凑近店家耳语:“本少言出必行,掌柜的完全可以怀疑本少的能力,却不可后悔日后的下场啊…”

店家吞了吞口水,权衡了片刻,才道:“人可放,银子必须如数还上。”

“多少银子?”

“三百两!”店家斩钉截铁道。

那公子睨了夭夭一眼,“呵”了一声:“想不到这小娘子恁地值钱啊…”

店家见他犹豫,连忙又补了一句:“差一分不放!”

公子凑近夭夭,低声道:“小美人,要不我替你还了这三百两,你日后替本公子做牛做马?”

“啊呸!”夭夭啐了一口。

先前她一直噤声观察事态发展,生怕自己一句话就会改变形势,如今火已经燃到自己身上了,前有狼后有虎,狼虽无良,但她至少知道自己的下场,但这半路杀出的虎脾性捉摸不定,指不准会怎么待她。

权衡一二,她果断拒了来人的提议。不管是被卖到青楼还是别的地方做小,她一身武艺,至少还有逃出生天的余地。但跟了这实力飘忽不定之人,万一再难逃脱该怎么办?

公子努了努嘴,复又望向店家:“多一分本少不买,也不走…可若站在这里亦实在无聊,不如让本少将你店里之物一一点评一番如何?”

店家原本有些洋洋得意的脸色沉了几分,“一百两!不能再少了。”

公子又拾起碎片,掂量了一下,叹息:“也不知这龙泉青瓷的次品若报到龙泉去,那边的当家是会嘉奖本少为他们收回次品呢…还是发动势力来掌柜的铺子将一众龙泉青瓷全部砸了呢?”

店家身子一震,低着头思考了很久,才抬头一咬牙:“三两!”

“啧啧,”公子回头看向夭夭,“小美人如今只值三两了,还不掏钱把自己赎走?”

夭夭耸肩:“我分文没有,只有这一条鞭子你可愿意吃?”

公子面色微抽,摇了摇头,“小美人这一身的刺,果然还是少来这些地方为妙,下次指不定碰坏的是什么了。”说着惋惜地往自己怀里摸了摸:“三两银子,本少还是付得起的。”

付了钱,夭夭转身便走。

“小美人啊,你还欠本少三两银子呢。”公子几步追上她。

夭夭上上下下睨了他一眼:“公子衣着非富即贵,岂会在乎这三两银子?”

“本少的确可以不在乎,”那公子收起折扇悠悠道,“可小美人如今分文没有,本少着实担忧,不由得想跟小美人做个买卖,事成之后,本少奉上三百两答谢。”

夭夭警惕望着他,“是什么买卖?”

公子眯眼一笑,笑得极其和蔼可亲:“给本少当娘子吧?”

话音刚落,便听空气中一声鞭响,他迅速一躲,堪堪避过那声势滔滔的一鞭,站定之后看着怒目圆瞪的夭夭,连忙摆手解释:“小美人放心啊,本少并非让你真的嫁给本少啊。”

夭夭容色微缓,仍旧离他远远的,“什么意思?”

“本少也是被逼无奈啊,”公子慢悠悠走向她,“家中长辈催得紧,不娶媳妇不给继承家业,本少原想在这烟花之地买个女子回去,奈何风尘女到底比不得良家女子安分,本少又担心娶个心腹大患回去,正发愁就看见小美人你楚楚可怜被人为难,一时恻隐之心那个泛滥…”

“你不怕我也同她们一样图你家产业?”夭夭反问。

公子摇摇头,又点点头,“担心是担心,可谁叫小美人让本少心动了呢?况且本少于小美人有恩,小美人应当不是那么狼心狗肺之人。”

“我不信你。”夭夭防备道。出入江湖这么些天,她吃的最大的亏就是信了人。

“小美人可以不信我,但是…”那公子凑近夭夭,低声道:“最近妖月寨的单渊寨主四处苦寻单姑娘,本少甚是担心小美人没有路费回家令兄长白白担心。”

夭夭一个激灵,连连跳开:“你是谁?怎会知道我…”

“小美人若不想回去,跟了本少也是好的。”公子循循善诱,“至少单渊寨主一直苦逼单姑娘,不就是害怕单姑娘嫁不出去么?”

“你不许告诉我哥!”她离家出走,一路上吃了这么多苦头,不就是为了向兄长证明,她一个人也能行?

“那…就要看小美人的诚意了。”

这当真是逼出来的诚意!

但对方已知她底细,恐怕她一时半会儿也逃不出他的掌控…夭夭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对方从方才开始的种种行为。

能一口叫出她的身份,甚至知道她兄长担忧她婚事之类的事。青衫玉冠,手持折扇,这样的人,整个江湖有多少?

十四岁的她,江湖阅历太浅,若过得两三年,她定能一字不差地叫出对方名讳——花寻欢!

就算手持折扇的人很多,就算青衫玉冠的人很多,但以上两者再加上通晓各路人马的资料,整个江湖,怕就只有风信楼楼主花寻欢一人了。

而花寻欢虽行踪飘忽,相貌成迷,但其风流的个性,无良不折手段的作风,却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

他若想要谁嫁他,那么想着方儿的,那人也是逃不过的。

夭夭亦然。

连她也记不清自己是被怎样的软磨硬泡后,头颠了一下屈服了,就这样把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穿嫁衣的机会送出去了。

之所以说“第一次穿嫁衣”,是因为花寻欢向她保证,绝对还有第二次的机会。成亲凤冠霞帔只是走过场给长辈看,不洞房不生孩子,不会昭告外人,两三个月便会以一封休书休去她,且奉上三百两银子做赔礼。

“为什么是我?”快走到家门口了,夭夭忽然转过头问他。

花寻欢眼神一颤,望向别处扬唇:“本少不是说过么,对小美人你一见钟情…”

“我人生中第一次凤冠霞帔,至少让我为人妇之前,听一次真话吧?”

“…”花寻欢笑容微散,默了一会儿才干笑:“不知道呢,看见你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就是这个人了。”虽不算一见钟情,也说得上一见中意了。

夭夭仍旧不信地摇了摇头,“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

“本少叫花小力。”他微笑,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夭夭,我们进去吧。”

夭夭心头猛跳了一下。

他说这句话时,无论是言语,或是动作,都温情到了极致,光是那双桃花眼里就仿佛凝成了一汪深潭,让人情不自禁一脚踏了进去。

至少夭夭,在这一刻,溺了进去,然后…再难自拔。

嫁给这么一个人,兴许也是不错的?

为他凤冠霞帔一次,以女儿家最美的一刻站在他的面前,似乎也是不错的?

因而上花轿时,先前的诸般委屈遗憾皆被夭夭一手抛开,只余紧张。

这样的紧张,一直伴着她盖上盖头,拜堂,然后送入洞房…

然后…花寻欢走了进来。

夭夭察觉到他进来,一手掀开盖头诧异看着他。

花寻欢见她这副模样,失笑:“我的娘子诶,盖头是夫君来掀的,你怎能自个儿掀了?”

“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说好不洞房的?

“就算不洞房,本少作为新郎官进来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若不来长辈们怕是要生疑的。”

夭夭捉着衣襟防备看着他,“那你睡地板我睡床!”

“本少的长辈们精得很,”花寻欢说着开始解腰带,一袭红衣渐渐松开,露出里面的青色中衣,“那样是骗不过他们的。”他缓缓走向她。

夭夭这会儿什么少女的情怀都没了,只道自己所信非人,连忙站起来抬手做出随时出招的姿势,“你想怎样?”

“怕是只有…”花寻欢忽视她的架势,垂着眼脱下喜服外衣,才抬起了眼:“只有真戏假作了。”

逃花夭夭(二)

遇见单夭夭的时候,花寻欢正逢被逼婚。

时逢十八岁,坐上风信楼楼主之位已有三年之久,虽基本掌控了各中人脉关系,安排事务也开始顺手了,可最大的一项指挥权却不在他手里。

头顶上,有三个老头子,以风信楼长老的名义,美名曰“督察”楼主不会滥用私权,迟迟不肯将机密事务的那一块交付于他。

天下皆知,风信楼最神的,便在于它对任何机密无孔不入,撇去这一块的风信楼,就跟民间茶馆一样,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成不得大器。而身为楼主的他,成天经手这些个成不得器的杂事,说出去自己都觉得憋屈。

就在此时,三个老头子提出了交权的条件——成亲。

他花寻欢从小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在风信楼摸爬滚打长大,爬到这个位置十分不易,也极其让人捉不住把柄,戳不住痛处。他若真想利用风信楼兴风作浪,恐怕没人能拦得住。

三长老的意思是:娶了媳妇,生个儿子,扣住妻儿,他花寻欢也掀不起多大的浪头。

于是,娶妻便成了花寻欢眼前要做的头等大事。

揣着随便抓个女人娶回家的心思,睁着一双哪个女人都看不上的桃花眼,端着可能娶只贪财泄露风信楼机密的狐狸的怀疑,走走停停三个月,瞧了无数良家闺秀,大家小姐,美貌清倌,英姿侠女,花寻欢仍旧一无所获,只得洋洋洒洒走在街上,一边自我安慰此事莫急,一边自我反省这双眼睛为何就掺不得沙子!

原本只向风信楼告了一百天的假,如今归期将至,是就这样回去继续憋屈自己呢?还是一闭眼随便拉个女人回去呢?

他无精打采地倒出钱袋里的所有铜板,清点了一下,一共十三枚。

很好…接下来遇见的第十三个女子,再丑脾气再难伺候,只要她年纪得当,未嫁且没有婚约,少爷我什么也要娶回家!

花少爷就这么草率地,定下了他这辈子栓死之人——单夭夭。

彼时夭夭一袭亮蓝色的裙衫,柳眉一挑,杏眸睇了他一眼,啐了句:“看什么看?”便一甩那一头青丝,拌着两侧小辫上的银铃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就这看似愠怒的杏眸一挑,却让花寻欢心头莫名的一动,当即默默望天,感谢上苍待他还是不薄的——前十二名女子不是幼童便是大妈,甚至有倒洗脚水的毁容丫鬟,这第十三名女子,性子目前看来虽火辣了些,但毕竟模样可以算是顶好的。不做作,行事风风火火,单就腰间的鞭子便可看出,是位走江湖的…

等、腰间的鞭子?

花寻欢猛地醒神,立即遣了当地的风信楼查此女的信息,不出两三日,厚厚的一叠纸就被呈了上来。

他第一次感谢风信楼对这等鸡毛蒜皮之事的办事速度。

“敌情”刚刚勘察完毕,那头部下便来报——单大小姐被人盯上了,砸碎了某瓷器店的上等瓷器。

花少爷怎可放过这等套近乎的机会?当众英雄救美,他原不是鉴定瓷器的行家,却睁着眼睛对着那碎片一通吹毛求疵,利用风信楼最拿手的招数,煽动群众的力量,没想到真把店家唬得心虚了。

这一心虚,就可讨价还价,顺便得寸进尺…

再顺便利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威逼诱惑,将单夭夭拐到了自家老窝当娘子。

当然,只当两三个月的娘子。

三个老头子想用女人束缚他?休想!

看他怎么把他们手里的机密权诓到手之后,过河拆桥。

至于单夭夭,虽然有点可怜,但毕竟与他是合作关系,和离之后,她拿她的银子走人,他领着风信楼奔繁荣昌盛,井水不犯河水和谐美好。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快到家门口时,单夭夭忽然问出一句话:“为什么是我?”

骗她“家中逼婚”到底心中有愧,他心虚地将眼神别向一侧,打太极:“本少不是说过么,对小美人你一见钟情…”

“我人生中第一次凤冠霞帔,至少让我为人妇之前,听一次真话吧?”

即便不看她,他也能从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想象到,此时,那双眸子定是又亮又清澈,让人不忍往里掺进伤痛。他笑容沉了几分,默了一会儿才干笑:“不知道呢,看见你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就是这个人了。”或许不仅仅因为她是第十三名女子,只是因为是她,简单爽朗,让人心安的她。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让一向唯利是图的花寻欢,在眼见她无助地站在那堆瓷器碎片前时,抛却了多观望一阵子将自己的利益调到最大的打算,想也不想地便站了出来。

花寻欢意识到这点,忽然一愣,敛起了所有的心神。

不行,再这么下去,当真要着了几个老头子的道了。

夭夭仍旧不信地摇了摇头,“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

“本少叫花小力。”他微笑,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夭夭,我们进去吧。”花小力这个名字是真,其余的却都是假的。

他要假装自己是真的爱惨了她,非她不可,一来是要让这丫头安分地嫁人,二来也为了掩老头的耳目。

至少,他认为自己演得很好,也将自己内心真正的情绪封存得很好。

可,十八岁的他,又怎会是几个在风信楼混了几十年,练得一双火眼的老狐狸的对手?

“丫头模样不错,性格配小力似乎是火辣了些,也不知小力如何吃得消,绑了来见长辈?”三长老目送刚刚来敬茶的二人离去,悠悠道,“怕是街上随便抓的女子吧?”

“老朽瞧着也像,”二长老默默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你几时见小力举手投足像那般温柔的?就算他风流时,也不见得能对女子这般。再是心爱的女人,想必本性也是难改的。再者…小力恐怕不知,他那些动作,僵硬得紧。”

见二老都不以为然,大长老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们可看见小力的眼神?”眼底流溢出的温柔,是骗不得人的。

“方才他倒是一直在瞧那丫头,”三长老回忆,“只不过也可能是怕那丫头出错引起吾等怀疑。”

二长老明了一笑,“的确是一直在瞧那丫头,但丫头从下人手里接过滚烫的茶杯时,小力左眉头颤了一下。”而他们都清楚,那是他担心焦虑的表现。“小力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以为唬着我们了,却不想是唬了自己。”

大长老捋了捋胡须,眯眼一笑:“等他离不开那丫头时,吾等就交付大权吧。”

“那一日,不会太远。”

三日后,成亲大礼。

然后是…洞房。

看着那头喜床边上单夭夭掀开盖头揪着衣襟一脸防备看着他,花寻欢不禁心生调戏,当真宽衣解带,诓她真戏假作,吓得夭夭一跃蹦到了墙角。

累了一天,花寻欢自顾自地脱了外衣,倒头便睡,睡了一会儿又挪了挪身子,留出半张床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单夭夭发现一间屋子连张椅子都没有时,挫败地走近喜床,几番查看了花寻欢的确睡死了,才敢爬上/床,将被子隔在二人中间,贴着床沿与他面对面睡下。

即便是睡下了,也不敢马上阖眼,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数他每一声呼吸的间隔,数着数着,自己也就乏了。

再也撑不住眼皮入睡前,单夭夭混沌的脑子里唯一的印象是,花寻欢睫毛很长,搭在眼睑上,看不见他白日里那双骗人的桃花眼,使得他的睡颜像孩子一样没有心防。

单夭夭不知的是,在她入睡后的一瞬间,那张没有心防的睡颜便徒然一变,清亮的眸子露出一条缝,闪过一丝狡黠。

夭夭毫无知觉,睡梦间嘟了嘟嘴,煞是可爱。

至少某个看着这副表情的人心头动了一下。花寻欢轻悄悄地抬手,伸出食指戳向她的脸,还未触到,猛地意识到自己举动过于亲昵,连忙收手,无奈地翻过了身。

眼不见,心…犹烦。

这一夜,夭夭睡得很甜,花少爷睡得很苦。

作者有话要说:时差刚刚倒得差不多了,又要出去旅行一周…

据说有网络,据说可以更新…

逃花夭夭(三)

大婚次日一大早,花寻欢便出门了,临走前吩咐了属下领新夫人逛一逛风信楼。

单夭夭这才了解到,自己“嫁”的人,在武林中有着怎样了不得的地位。

怪不得他能将她的身家背景摸得如此的透彻,敢情手里握着这么大一个情报组织。

不过,他再了不得到底跟她无关,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挂个名,不去干预他的言行,不去打听他的动向,不以楼主夫人自称。

然而楼众却一口一口“夫人”叫得勤快,令她一次一次误以为她真的是他的妻子,然后回忆起,她出嫁前,他曾执起她的手,握紧掌心,那双桃花眼温情到了极致,对她说:“夭夭,我们进去吧。”

也忘不了,新婚清晨醒来时,他睡得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握着她的手,就好像这辈子都离不开她。

情窦初开的少女,太容易一脚踏进春心萌动的漩涡,一心一意扎进蒙蔽双眼的表象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