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小笨蛋雷打不动地去午觉。

淇儿却给我带回来了轩墨楼的最新消息,说实话,这个消息让我有点吃不消。

她道,文墨玉也没去赴约。

彼时我正端着茶,用茶盖轻轻拨着根根茶尖向上的竹叶青,听了这话咯噔一声响,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莫不是…文墨玉在耍我?

我与他几次碰面下来,总结而言此人尖钻难缠、诡计多端,加之他天赋异禀,韬才武略,啧啧,这样的人才真是得罪不得,不然,他记你一辈子仇。

我自己回忆着几次照面我是否得罪他,不得何以他昨天要装出羞羞答答欢喜我的模样,然后放我的水鸽子。

脑袋正乱成一团浆糊,淇儿道,她还打听到一个消息。

我呷了口茶,垂下眼皮道: “说。”

淇儿道:“虽然今个儿墨玉公子没去轩墨楼,可是我却听小二说,是去南街的牡丹园了。”

我怔了怔,这牡丹园不是窑子吗?

这,这…

早知文墨玉随性洒脱,却不知已洒脱成这副模样。他不怕传到安陵霄和夙凤耳朵里也就罢了,居然连本公主一起爽约得罪了!

岂有此理!

淇儿见我如斯状况,咯咯偷笑两声,转转狡黠的眼珠,对我又是一阵耳语。

淇儿话毕,我惊得柳腰大颤,一时不能言语。

淇儿说: “墨玉公子去牡丹园,是赴约。听轩墨楼的人说,昨儿个牡丹园的花魁白牡丹设宴,出了一上联,谁要对上了今中午就陪谁喝酒。凑巧昨个儿墨玉公子下朝凑巧经过那里,一时卖弄风骚,对上了下联。那花魁兴致大起,与他又是吟诗,又是作对,整整折腾了一个下午。”

末了,淇儿还补充了句: “很多南街的人都挤进勾栏去看,青丝白玉,错不了,绝对是往日那个喜欢拽文到极致的文墨玉。”

我一时手抖,些许茶水洒在了裙上,还好的是,茶已温热不烫人。

我幽幽眯了眼,深呼口气: “也就是说,昨天下午和我们在落雁楼有一个墨玉公子,和花魁在牡丹园调情的还有一个墨玉公子?”

淇儿颔首:“对,有两个墨玉公子。”

我搁了茶杯,缓缓站起来踱步。

淇儿不失时机地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悄悄在我耳边道: “公主,可听过易容术?”

我道:“就算易容,声音为什么可以如此之象?”

淇儿摇头,“非也非也,公主有所不知,每个人声音虽有所不同,但通过一些药材也是可以使声音变沙哑、变低沉的,这种汤水,鬼医张世仁一定会。另外,有些江湖人士也可以通过体内运功,自行转换声音。”

我蹙眉,手托香腮。

这个假文墨玉想干什么?张世仁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一切答案似乎脱口欲出,却偏偏又像差了些什么东西。

淇儿道:“公主,你可知文墨玉还有个绰号叫‘牡丹墨玉’?”

我摇头,淇儿正声道:

“传言墨玉公子甚喜画牡丹,形似其真,每次作画完毕,甚至有蝴蝶前来采蜜,可是…我却在轩墨楼发现了这个东西。”

淇儿将手中的画卷递到我面前,本公主展开一看,是副墨竹图。

竹子根根有力,线条苍劲挺拔,寥寥几笔,却把竹园清幽寂静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落款是墨玉。淇儿又在矮桌上展开另一幅画轴,上边是姹紫嫣红的三朵牡丹,画者求精求细,似乎每一笔都用心琢磨,也怪不得蝴蝶蜜蜂要以假乱真。

淇儿问:“公主,你觉得这两幅画有区别吗?”

我望了望雍容华贵的牡丹图,又看了看清汤寡水的墨竹图,道: “我敢肯定,这两幅画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这墨竹图是文墨玉的真迹我倒是信得。”

文墨玉生性怪癖,却文采出众,自恃其高。寥寥几笔的竹墨图怕正是他心中的深境,高处不胜寒,他寒的,却是无知己、无敌手。竹子挺拔苍翠,却又显出此人刚直不阿,和他死拗死拗的性格刚好匹配。

这牡丹图却是磅礴大气,胸中壮志林云已不是这小小的园子管得住,我似感觉,这几支牡丹已要伸出园外。

淇儿道: “公主说的极是。可这牡丹图,是墨玉公子在外最流行的一副画,他还曾在御前表演牡丹图,而这墨竹图,却是我悄悄潜进轩墨楼墨玉公子的书房偷的。”

我眨眨眼,心中已有些思绪,却只问: “淇儿,这事你怎么看?”

淇儿晃晃脑袋,得意道: “首先,有两个文墨玉怕是假不了了。其次嘛,这世人都道状元爷文墨玉温文尔雅、大度得体,我看未必。御前赐画、巧嘴拒公主这些佳传都是那个假墨玉搞出来的,真正的文墨玉,虽然文采出众,却是我们见得那个——臭屁得很,与朝廷中的人说不定不是那么和谐,只是大家都畏惧其身后的七皇子才不敢言语。”

“而这个假墨玉,利用身份之便,帮助文墨玉积累朝廷关系,帮助七皇子玄玥打通暗道,私通大臣,蓄谋着篡夺皇位也不可知!”

这一点,淇儿倒是说进了我的心坎里。

这个假墨玉,定是身份不便,所以只能以文墨玉的身份到处招摇撞骗,与真墨玉和玄玥里应外合,在预谋着什么。到底预谋什么具体计划不用猜也知道,太子无能,皇帝昏庸,还能预谋什么?

可是,我刚穿越过来,就看见的文墨玉是真是假?他为何又口口声声要带我离开穆王府?

事已至此,我实在瞒不住淇儿,便一五一十地把文墨玉如何潜进我卧室、如何要带我离开的事情说了,当然,前面做人工呼吸的事自动省略。

淇儿听罢,稀奇道: “公主并未有什么情人,更不可能是文墨玉。”

我咂舌,一个镜头突然划过我脑海,惊得我说不出话。

这个镜头恰是当年红极一时的《唐伯虎点秋香》里的镜头,老夫人答应把秋香嫁给唐伯虎,但条件是唐伯虎必须在二十来个盖红盖头,身材一般的女子中认出秋香,唐伯虎无奈,运用功力刮来一阵大风,谁料老夫人后有后招,每个新娘子脸上居然还带着脸谱。

这个假墨玉何其聪明,怕眼尖如我的人认出他那半张脸,干脆在蒙面之前又易容成文墨玉的模样,如此,我便一直傻傻地把凤眼帅哥当做了文墨玉。

呜呼哀哉!

这真是个大大大阴谋!

我气得瑟瑟发抖,淇儿道: “公主,你说这个假墨玉到底是谁?”

我冷哼,“还能有谁,想害我的人不就那么几个吗?”

淇儿转转眼珠,笑道: “公主,我们彼此不要说怀疑的对象,先写下来。”

我依约而行,和淇儿彼此兑换纸,发现她上面赫然写着: “安陵然,玄玥。”

而我的纸上写的是“安陵然”。

淇儿果真聪颖,比我想得更深一层。

我只怀疑小笨蛋碍于傻子的身份,和爹爹娘亲是太子派的缘故,所以装作文墨玉的样子出来行事骗人,与文墨玉、玄玥里应外合,共谋大事。

那日落雁楼,倒真不像是故意的,估计是真墨玉顽劣至极,和张世仁故意整我,或者说整小笨蛋,让他忍心不下,只得私下去找张世仁还钱。谁料张世仁是个老王八,骗了我不说,还要继续玩弄小笨蛋,故意约我去,让我以为文墨玉喜欢我,让文墨玉有恩于我,所以小笨蛋那日见我,脸色异常不好。

自己替老婆还了钱,人情却记在了文墨玉脑袋上。

所以我说过,文墨玉这种小气吧啦的男人得罪不得,他定是恨安陵然整日顶着他这张脸到处骗人,所以才导了这出戏。

可淇儿却比我想得更深,安陵然可能是嫌疑犯,玄玥,那个我本来该嫁的男人亦然,玄玥或许以文墨玉的样子示人,希望还能争夺回我,争夺回那些造反急需的兵权。

我道: “既然嫌疑犯已经定下了,我就不信抓不到现行。”

原本我是不愿管这档子破事,更不愿管什么太子派、玄玥派,可是他们竟敢玩到我头上,那就不行!

老娘不发威,他们还真当我是Hello Kettle!

淇儿问:“那公主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我冷笑:“找张大夫啊,他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

引个假墨玉出来,对张大夫算什么难事?

作者有话要说:慢慢很多谜团可以解开了,呼呼~我自己都被这些阴谋诡计搅得头疼了

孩子们都猜猜吧。这个假墨玉是谁,猜中有奖。

终于,我的廉枝要反攻了,我这个妈好欣慰!

第二十六章

次日午后,本是小笨蛋拜师请先生的大日子,却因为本公主…咳咳,出了些小小瑕疵,“拜师请先生”变成了“拜地求大夫”。

说来,惭愧。

忆来,悲痛!

这一日早晨在夙凤那请安后,我就听说了下午有个拜师会,顿时兴趣缺缺,可作为小笨蛋的媳妇,是无论如何都推脱不了这无聊的事情,因此,本公主便想出了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装病!

第一,装病可以不用去参加拜师会;第二,我老早就想见见张世仁张大人了,对他,真是想念得紧。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老张同志是请来了,也基本达到了我预期的效果,拜师会因为我而直接延期了。可是,盗用小四一句煽情的话:结果我猜到了,却不知道过程如此沉重。

本公主原只是想装装头晕就回房等张世仁,谁料,却假戏真做,扑了个大跟头,四脚朝地,那动作比拜菩萨、拜真主还要虔诚,就连我最得意的挺鼻子也遭了秧,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痛得我是呜呼连天,当场就在地上打起了滚。

而且这一次害我的,又是旺宅!

苍天啊,大地啊,我前世到底和这个小畜生有什么仇啊啊啊!

彼时,我佯装头晕要倒,与我预谋好的淇儿连忙来扶,可在被淇儿扶住我之前,小畜生却如剑般“嗖”的串到我脚下,对着我的裙摆就是轻轻那么一咬、一提,本公主本就重心不稳,如此,自然地跌在了地上,摔成了重伤。

这狼崽子,简直成精了。

我躺在床上,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了,只清晰地觉得痛,筋连着骨头带着肉,什么形容词都想不出来,就是痛痛痛。我闭着眼,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伏过大伤口也会嘶嘶作疼。

偏偏小笨蛋和我有仇,知道我受了伤,冲进来就拽着我的手做深情状,扯得我那是疼啊,可惜就是说不出话,只能鼓大眼睛怒视小笨蛋。一屋子的人却都是白痴,偏说我是见了相公给激动得,安陵然也挺配合老妈子们,眼泪汪汪,一口一个“娘子”,握着我的手力道又大了些,痛的我也是泪水涟涟。

此情此景,一屋子人都开始唏嘘,拍马屁说公主和小世子伉俪情深、患难见真情云云,怕是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公主就要驾鹤归西了。

就在我被小笨蛋拽得要晕过去的时候,淇儿带着我的救命恩人张世仁来了。

张大夫就是张大夫,一来就非比寻常。

他拍拍安陵然的肩膀,沉声道: “都出去,堵在这空气都不畅通,少夫人怎么好得了?”

我泪流满面地盯住张世仁,说的好啊,老张,只有你最了解我。

小笨蛋理所当然地扯了扯我的手臂,护在胸口,痛得我嘶嘶咬牙的同时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佯装天真烂漫道: “不要,娘子病得好厉害,我要守在她身边。”

靠!猫哭耗子假慈悲,谁知道旺宅是不是你专门放出来害我的?

老张也笑得一脸天真烂漫,他说: “小世子放心,我一定把少夫人医得蹦蹦跳跳,你在这里守着,她也不一定欢喜。”

闻言,小笨蛋想了想,终究还是带着一屋子人走了。

房里只剩下我、淇儿和张世仁。

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张世仁给我喂了几颗消炎止痛的药丸,便笑道: “公主还真是认真,想见老夫装装头晕咳嗽就好,怎么真把自己给摔了?”

我心下大惊,莫不是这张世仁会读心术,要不怎知我找他?嘴上却平静道: “张大夫说什么本宫听不懂,我确实是摔着了,哪日别让那小畜生犯在我手里才好。”

老张捻了捻胡子,嘿笑道: “公主莫要装了,我知昨天你未去赴约,此刻怕心里正着急呢!”

我和淇儿对视一眼,霎时心中嘹亮。

哦,原来这只老狐狸一直躲在背后偷笑,昨天也悄悄溜去墨轩楼想看好戏,不想我没去,害他落了空。今天又这么巧,我伤着了请他来,所以他才觉其中大有蹊跷,刚才那话,不过是故意套我的。

如果是前天,或许我就这让这老狐狸给骗了,可他们天算地算,其没算到我还有个无敌小雷达的淇儿——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早已察觉他们其中的阴谋。

我乔装女儿羞涩样。

“既然张大夫已知其中蹊跷,又何必故意点出让本公主为难?”

淇儿和我默契有佳,见状也赶紧凑到老狐狸身边道:

“张大夫不瞒您说,自从那日知晓墨玉公子心意后,我家公主是茶不思饭不香,就盼着能再会,偏偏府里有事走不开,我家公主拿不定主意,又不敢贸贸然去找墨玉公子,所以才请您来的嘛。”

我正考虑着要不要再学月儿往日害羞的模样咬咬下唇,嗔淇儿一句“讨厌”,张老狐狸却已经连叫三声“好”。

什么叫“唯恐天下不乱”,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见过众多狐朋狗友,却没见过这么禽兽不如的“狐朋狗友”。

根据以前种种,看得出小笨蛋暗地里和张世仁也算有些交情,我刚嫁入穆王府时,小笨蛋发过次烧,现在细细想来,那时说不定安陵然正受着伤,那时就是张世仁来给医治的,文墨玉虽碍于情面不好探望,也趁夜摸黑进穆王府来看过一次小笨蛋。

可今日却也正是这两位损友,一个劲儿地把朋友的老婆往别的男人身上推,这样揣测又让“假墨玉是安陵然”的猜想多了几分证实。

现在本公主缺的,不过是“捉贼在赃”。

我笑道:“既然张大夫说好,我也就开门见山了。这里有封信,望张大夫能帮我转交给墨玉公子。”

淇儿将信交给张世仁,老张连句客套话也没说,就甩着袖子走了。

其实,那信里也没说什么,不过是道: “前尘无缘,后世待叙。三日后墨轩楼,不见不散。”

三日后,相信我的病已经好齐全了。

三日后,也恰是玄玥生母的忌日。

闻言七殿下孝义有佳,每年都会去祭拜生母,可如果那日假墨玉再出现的话,意味着什么?

我在床上勾了勾嘴角,牵动面部神经,扯得鼻梁骨隐隐作痛。

最好,结局不要像我想的那样,不然安陵然你死定了。

…………

 

三日后,我在墨轩楼见到了如沐春风的文墨玉,墨玉公子。

我笑靥吟吟,施礼证实: “墨玉公子有礼了。”

文墨玉文质彬彬,抱着扇子回礼: “听说公主前几日摔了跤,可曾好些?”

会关心人,笑起来两眼闪光,和冷哼拽文、自恃清高的文墨玉不一样,这个…来的人果然是假的墨玉公子。

我沉着气,摸了摸鼻子上的药膏,颇有些无奈。

“墨玉公子不知,我家有只小畜生,真是机灵得很,几次害我栽跟头,我真是恨不得扒他的皮!”

这几句话我倒真是发自肺腑,所以说来牙齿自然磨得呲呲作响,谁料假墨玉却“噗”地笑出声。

他道: “非也非也。其实公主与你家旺宅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就墨玉看来,旺宅倒是极亲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