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起藕色帘幔,廊下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叮叮咚咚”可是悦耳。苏瑾娅坐在琳琅满目的妆台前,望着铜镜中映出的容颜,嘴角泛出一抹苦笑。窗柩上、走廊里、器皿上,各处都贴上了大红的喜字,这是她的亲事,她的喜事。

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一丝快乐?

苏瑾娅深深闭了闭眼,将心头的涩意压下。生在这样的家族,又是庶出,便只能认命。她没有说不的资格,如姨娘所说,自保便足矣。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旁人的事又如何插手?

执起桌上的雕花木梳,微微低首,温柔地打理起胸前的长发。眼前那些闪耀到刺眼的首饰,都是各房长辈和姊妹送来的。因为要出嫁,母亲还特地给自己打了三套首饰,极尽宠溺。

对于自小就受惯了冷落的苏瑾娅,出生到现在所受到的家人关怀,都比不过这些待嫁日子中受到的重视。不知为何,心田还是暖暖的,亦有几分无奈。青丝穿过木梳,丝滑柔顺,散着清香的秀发,有着明媚少女特有的光泽。

姨娘说,新娘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嫁衣已经送来了,她却只在当天试了下尺寸。苏瑾娅曾经也幻想过穿上最美的嫁衣,然后嫁给心仪的男子,在他掀起红盖头的一瞬,见着对方眸中的惊艳。

然,苏瑾娅也明白,那只会是个梦。她的亲事由家族做主,父母之命,然后嫁给素未谋面的男子。

虽早就做好了准备,但亦觉得家里定然不会给自己安排一门离谱的亲事。钱家…苏瑾娅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呵,钱家…为什么谁都不愿嫁的男人,偏要自己嫁?

这是自己的一生,不是说平日拿了姐妹们挑剩的首饰,不是说被迫将心爱地东西让人,更不是忍一时就可以过去的。

苏瑾娅恨,她恨命运的无奈,更恨自己的懦弱。

“四姐姐。”

门口处传来脚步声,苏瑾娅忙恢复了常色,搁下梳子,轻轻擦了擦眼角。站起来刚转身,撩开了帘帐走进的正是七妹妹,她笑着走到自己身边,又唤了一声“姐姐”。

声音婉转,带着很自然的亲昵。

苏瑾娅便出言问道:“七妹妹怎么来了?”

许是自己马上要出嫁了,所以七妹妹最近格外地与自己要好,每日都要来云香阁几回。苏瑾娅对她的到来,渐渐变得习以为常。可每回见她,还是忍不住这样问上一句。

苏瑾妍便走到妆台前,望着上面摊着的首饰,状似随意道:“便是过来找你玩,姐姐可是烦了我?”随意地取了支梅花琉璃钗,手指摩挲着片片花瓣,似是极为欣赏。

日久生情,苏瑾娅待七妹妹虽依旧淡然,却不复从前的客气,说话举止亦随意了些。瞧她取了这珠钗,便道:“妹妹若是喜欢,便取了去。”

苏瑾妍抬眸望她,摇头道:“我这哪是喜欢,就是瞧着特别配姐姐这身鹅黄绣菊的衣裳罢了。”说完走近苏瑾娅,伸手就将珠钗在她的发间比划。

苏瑾娅的眸色微暗,暗道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七妹妹自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又怎么可能会稀罕自己这的一支珠钗?

待苏瑾妍将珠钗簪好,便推着苏瑾娅在妆台前坐下,乐道:“四姐,你瞧,是不是很好看?”

收起心中的那份失落,苏瑾娅恢复常态,望了眼铜镜,冲七妹妹点头道:“嗯,妹妹眼光独到,这钗我瞧了好几天,竟是都不知该怎么搭配。”

苏瑾妍闻言便甜甜一笑,眉梢微抬,“姐姐尽是笑话我,跟我说这些死板的台面话。”说着佯装生气,转了身就望向门口。

今日都十三了,离十六的那个夜晚不过三日,自己不能离开四姐姐,定要她平安出嫁。只要那一夜自己一直守着她,她没有机会做傻事便不会出事。又担心发生变故,所以苏瑾妍最近时不时就来陪她,观察她的情绪变化。瞧见她一如往常,心思才微定。

“对了,四姐姐,我晚上过来与你睡好不好?”

不明七妹妹怎么突然说了这话,苏瑾娅不解道:“为何?”

苏瑾妍便拽了她的胳膊,笑着回道:“便是想与姐姐一道,好不好嘛?”

苏瑾娅有些犹豫,“怕是不合规矩吧?”

姑娘都有各自的院落,没有特殊原因都不可留宿他院。苏瑾娅墨守陈规,自然觉得这样是大大不妥。而且,七妹妹的示好,也有些莫名其妙。不冷不热地过了十多年,怎么这阵子却突然爱与自己亲近了?

“这有什么,姐姐你都快出嫁了,我陪你几个夜晚又何妨?”苏瑾妍不依不饶,跟着也不等她答应,狡黠道:“我已经和母亲说过了,她不反对。”

这哪是问自己意见,根本就是通知嘛。七妹妹偶尔的霸道劲上来,是谁都拦不住的。不过她愿意陪自己度过出嫁前的这几个夜晚,也是一番心意,苏瑾娅点头应下。

苏瑾妍得偿所愿,心情大好,拉着苏瑾妍说这说那。

自己一定能改得了她的命!

当夜,苏瑾妍便留在了云香阁。待接下来的两日,干脆就与苏瑾娅同吃同住,怎么都不肯离开她半步。姐妹二人同进同出,外人眼中看着是相当亲密,便是八姑娘苏瑾妧都有些纳闷,忍不住打趣起苏瑾妍,说七姐你怎么最近总和四姐要好,都不理她。

苏瑾妍便笑着对八妹妹回道:“待等你出嫁之前,我也这般缠着你。”

一句话惹得苏瑾妧面红耳热,当下就嗔骂了苏瑾妍几句跑开了。

是日清晨,自请安回来,正与苏瑾娅喝茶说笑之际,便听得外面传来朱妈妈的声音,“七姑娘,大太太请您过去。”

苏瑾妍瞧了四姐姐一眼,站起身道:“姐姐,我去去就回。”

苏瑾娅点了点头,走到屋门口,瞧着七妹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

进了苑源楼的屋子,只见着罗氏正在低头抹眼泪,苏瑾妍不明所以,上前就问道:“母亲,怎么了?”

罗氏抬头,握了女儿的手便道:“妍儿,你舅舅差人来通知,说是你外祖母突然摔了一跤,怕是不行了。”

苏瑾妍大惊,变色道:“怎么会这样?”

“你外祖母年纪大了,从台阶上摔下去,当场就折了腰,眼下正昏迷着。大夫说气息不稳,想是情况不太好。”罗氏越说越伤心。

苏瑾妍只得出言安慰,“母亲,您别着急,外祖母身子一向硬朗,许是没那般严重的。”

“唉…我这是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就过去,但明儿个就是你四姐姐出嫁,府上一堆的事。所以,妍儿,你替母亲去一趟,瞧瞧你外祖母到底怎么样了。”罗氏一脸希冀地望着女儿。

苏瑾妍心中也急,但听了这话微有犹豫。明日四姐就出嫁,自己只要再陪她过了这一天就好,面色为难地抬头,又见着母亲焦急的容颜,终是不忍拒绝。

“母亲放心,女儿去。”

罗氏点头,又叮嘱道:“这天瞧着似是要下雨,让贾妈妈陪着你去,路上再多带些人。这出城不方便,记得要小心。若是今夜赶不回来,明早再回府就是。”

苏瑾妍忙出言制止,坚定道:“母亲,女儿天黑前一定会赶回来的。”说着看了看外面,见已近巳时,便欠身道:“母亲,我早去早回。明日四姐姐出嫁,我可是要亲眼见她上花轿的。”

第五十五章 探病

因为罗家在城外,苏瑾妍赶着傍晚早点回来,便是连绛绫阁都没有回,匆匆就欲出府。大太太早就让人备好了车和护卫,至大门口,苏瑾妍转身说道:“茉莉,你留下。”

茉莉面色迷茫,不解地唤道:“姑娘…”

“去舅舅家,我带着丁香过去就可以了。”苏瑾妍说完顿了顿,又嘱咐道:“你回云香阁,伺候四姐姐。”

茉莉自是不明白这是何意,那旁的丁香却生了得意。姑娘最偏爱的到底还是自己,走进走出只让自己跟着,如此想着,拉了茉莉的袖子就劝道:“姑娘这样吩咐,自然有她的道理。放心,我会伺候好姑娘的。”

茉莉哪能听不出丁香的口气,委屈地望向苏瑾妍,后者却丝毫没有要带上自己的意思。

苏瑾妍睨了眼丁香,心中泛着冷意,转而只对茉莉道:“四姐姐明日出嫁,你守着她,切莫离开半步。”表情严肃,神态郑重。

姑娘的眸中似是加了些其他,茉莉看不明,但感觉得出她的重视。不敢再磨蹭,欠身应道:“是,奴婢明白。”

“嗯,你且跟在四姐身边,傍晚我就回府。”

苏瑾妍说着,就着丁香的手踏了踩凳就上了马车,催促车夫出发。

丁香跟着进去,不解地插嘴道:“姑娘,太太说了让贾妈妈一道,要不要等等?”

苏瑾妍极为担心夜晚的事,不想耽搁一份,摇了头望向她,勾唇道:“我身边有你就够了。”

丁香露出一抹笑容,欢快地“哎”了一声就让车夫驾车。

车轮滚滚的声音响在耳边,起先的时候外面很安静,苏瑾妍亦能闭目假寐。但后来许是到了繁闹的集市,马车行驶地有些吃力,走的极慢,四周都是行人的说话声和小贩的吆喝声,苏瑾妍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

丁香察言观色,附和了主子的意思便道:“真是糟心,街道上这么多人,可是挡了道。姑娘莫要心烦,罗老太太一定不会有事。”

她总是能一眼看穿人的心思,知晓什么样的情况下该说什么话,猜测出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眼下,她却是猜错了。苏瑾妍嫌路程太慢,着急的原因并不单单是担心外祖母,更多的是牵绊着苏瑾娅。

丁香或许很得意,为何自己留下了茉莉而带上了她。殊不知,就是因为信不过,才觉得摆在身边最好。

苏瑾娅望着她,淡淡说道:“每回出城都这样,静心些便好。”

口吻淡然随意,有那么丝无关紧要的意味。

丁香错愕,自家姑娘的性子一向急,怎么可能如此平心静气?呆呆地望了她好一会,后者却只装没察觉,一点都不搭理自己。丁香微微挫败,前阵子对自己还好好的,怎么今儿个又拒人于千里?

马车就这般慢腾腾地往前使了许久,待到苏瑾妍的最后一份耐心都快被磨尽的时候,终于觉得马车的速度提了上去。长长吐了口气,将早前的郁闷扫去,复又惦记起苏瑾娅。

她不会有事的,对吧?

最近她都很正常,白日里的时候与自己有说有笑,丝毫看不出轻生的念头。

今生的苏瑾妍重视身边的每一个亲人,她知晓生命的宝贵,不想有悲剧发生。

前几日,四姐姐同自己发出感慨,说三姐姐太傻,平阳侯府那般好的亲事,她竟然都拒绝。苏瑾妍当时只是笑了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一切都如前世的轨迹,苏瑾妤以孝为由,拒绝出嫁。

待等到明年秋的时候,她却主动提出甘愿入平阳侯府。冠名为替亡姐照顾子女,实则是想独占大姐夫。

算算日子,她已经陪着大姐去了好几次妙仁庵了。可惜,自己去曹府不如她方便,好多时候想提醒大姐,没有机会,亦不知该如何开口。苏瑾妤若是已经下手了,可怎么办?

最近将太多的精力放在四姐姐这儿,连带着其他都忽视了不少。

苏瑾妍只觉得力不从心,她该怎样,怎样才能保住四姐和大姐?

要防着四姐轻生,还得提防三姐害大姐。

她有些分身乏术。

不知为何,自出府后眼皮子就总是不停地跳。苏瑾妍有种不好的念头,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心中隐隐的不安。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出城,持续到了罗府门口。

下马车的时候,已经已近午时。苏府的护卫早就通传过,罗家的大少奶奶在门口迎了苏瑾妍。

罗大奶奶面色沉重,目光扫过随侍的四个护卫和婢子,最后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不解道:“表妹,怎么就你一人,姑姑呢?”

苏瑾妍便携了她的手,回道:“表嫂,家里明日办喜事,母亲未能抽空,让我先过来瞧瞧。到底是怎么了,外祖母怎么就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罗大奶奶便一边解释一边引了苏瑾妍穿廊过院往宅子深处去。

至罗老太太的屋子,里间已经围了许多人,苏瑾妍一一请过安,众人就聚在一起诉担忧。躺着的老太太一直昏迷着,眼皮子动也不动,额上包扎的白布,渗出一块殷红的血渍,说是摔倒的时候,头撞到了旁边的柱子。

苏瑾妍听了也很担心,和众人守在旁边。

又过了一会,婢子引了众人去大堂用膳。饭后并没有立即赶去老太太的屋子,罗太太拉过苏瑾妍的手,轻道:“妍儿你也许久未来府上了,你母亲近日身子可好?”苏瑾妍甜甜地唤了一声“舅母”跟着便回道:“目前身子很好,平日里也惦记着外祖母和舅母。就是近来府上事多抽不出身,母亲还说,让我替她向您和舅舅问好,等过阵子就过来。”

罗太太看着外甥女笑了笑,点头道:“几个月不见,妍儿懂事了不少。”苏瑾妍低头不语。

“哟,大嫂,这就是兰妹子的闺女?”苏太太的闺名,唤作罗兰。

正说着,旁边就传来一个陌生妇人的声音。苏瑾妍抬头望过去,只见那夫人四旬左右,衣着华丽,却是眼生,苏瑾妍从未在罗家见过她。

罗太太对她很客气,点头招了苏瑾妍近身,笑着道:“就是兰儿家的。”转而才对苏瑾妍介绍道:“这是你芳姨。”

苏瑾妍虽是不认识,但依旧规矩地行了个对长辈的礼,乖巧地唤道:“芳姨。”

旁边的罗大奶奶便上前解释:“表妹,这是祖母前几个月方认的干女儿,你母亲的义姐。上次家里摆席,只姑姑来了,你都没过来,今日可顺便好好认认。”苏瑾妍“哦”了一声,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

罗老太太今年认了个干女儿,也是个官宦夫人,听说是在寺庙里上香的时候遇着的,二人一见如故,当场就认了亲。据说来头还不小,是国公府夫人裘氏的亲妹妹。当时苏瑾妍听到的时候便唏嘘不已,毕竟罗家不显贵,那样显赫的夫人却认了外祖母当干娘。

自己还记得当时母亲的回话,说是母女便是一种缘分。有缘则无需计较身份、门第。早前的自己任性,那次的认亲宴席,因心情不好就没有过来。故而,这还是头一回见这位芳姨。

裘氏细细瞧了瞧苏瑾妍,上前一把抓过她的手,点头道:“早听干娘提过这外孙女,说可是水灵般的人儿了。先前见着兰妹妹,就想着见见你。这下子好,我可多了个标志的外甥女。”

苏瑾妍含笑地瞧了她几眼,见她面带高兴,心想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夫人。

众人说了会话,就有婢子大喊了“不好”跑过来。众人赶到罗老太太的屋子,只见几个大夫都摇头,请罗家另请高明。罗太太当场就往后退了一步,苏瑾妍见着其他的几个姨母也都低头抹泪,却是裘氏扑到了床边,喊了半天“干娘”

“芳妹妹,您就别摇母亲了。”因为顾忌着她的身份,罗家的几位姑太太说话很是客气。

裘氏眸中微润,低头泣道:“我才认了干娘,难道我们母女情分就这般短暂?”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伸手便招来身边的婆子,吩咐道:“你且去趟国公府找我姐姐,让她往宫里给娘娘递个消息,看能不能请太医过来。”

罗家的人一听,面色大喜,罗太太率先问道:“这、这可以吗?”

裘氏自己都不确定,只道:“嫂子,我也不省得,都说这宫中的御医最好,若是他们都束手无策,那我也没辙了。”就这样,众人围在外面坐了好些时辰。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天空阴云密布,空气里闷热难耐,苏瑾妍的心情更是焦急。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才见有宫中的御医过来,同众人打了招呼,便开始为罗老太太诊脉。

御医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说方稳住伤势。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苏瑾妍左右遥望,心知不能立即起身离开,便陪着众人坐到了天黑。

见时辰实在太晚,外面又密密率翠下起了小雨,苏瑾妍便同罗太太告辞。

罗家的人一再挽留,说天色已晚且又在下雨,让她在府上住上一晚。苏瑾妍心里放心不下四姐姐,只出言婉拒了。回京的路上,苏瑾妍不停地催促着车夫快些,身后披了斗笠的护卫只得跟紧脚步,心中却纷纷埋怨起自家姑娘,非要行这雨路黑路。

丁香见苏瑾妍不停地搓着手,面上很是焦急,出言道:“姑娘,赶得及进城的。”

苏瑾妍根本就不是在担心城门关不关的事,但又不想与她解释,便保持了沉默。可没过一会,车子突然往下一陷,竟是停下不走了,外面车夫的声音传来“姑娘,马车陷进坑里了。”

第五十六章 搭车

秋雨磅礴,似大水般自天际灌下,雨水哗哗地流下,连纸伞都挡不住。和着泥土的坑水染脏了苏瑾妍的绣兰花鞋,站在旁边的草堆上,只觉得鞋底面一片湿漉。着了斗笠的护卫用力推着马车,天际昏暗,偶有闪电劈下,寸步难行。

苏瑾妍急赤白脸,忍不住对着家仆催促道:“好了没有?”

车夫正引导着护卫自各个方位尝试着将马车推出泥坑,可不巧总在快要成功的关键时刻又后退。几个护卫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听到七姑娘的催促忍不住就在心底抱怨。车夫淋着雨,走到站在伞下的苏瑾妍身前,喘着大气回道:“姑、姑娘,怕是还要有一会。”

心急如焚,却又不能硬逼他们,苏瑾妍明白这不是他们的失职。跟着自己出府,谁都没有会料到这种情形,点了点头,只能站立不安地路前路后遥看。

出门匆忙,未有带伞,便是苏瑾妍现在头上遮的这一把,还是马车里预备的。丁香半个身子都被淋湿,忍着寒意站在旁边,斗大的雨水溅在身上,终是忍不住说道:“姑娘,不如先回舅老爷家吧?”

苏瑾妍斜睨她一眼,不悦道:“你可晓得现在离舅舅家多远了,这样走回去得走到什么时候?”

丁香吃了话,可衣衫贴着身子极为难受,忍不住又劝道:“可姑娘,天黑了路道上不安全,在这儿等着也不是法子,倒不如让护卫先护送您回舅老爷家。毕竟自这儿回罗府比去舅…”

话还没说完,苏瑾妍一个凌厉的眼神就射了过去,语调怪异道:“你若觉得在这儿等是受了委屈,要不我先差人将你送回舅舅府邸?”

后者听了忙低头认错,因为慌乱,举着伞的手一抖,水全滴到了苏瑾妍的肩上,后者下意识“啧”了一声。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姑娘您淋了雨受寒。”

苏瑾妍也不顾她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盯着那辆深陷在泥坑里的马车。

“驾、驾!”伴着车碌声,有马车向这驶来。

众人纷纷转身看过去,经过一番折腾,都不再抱希望,城外的泥路不平,这种土坑,便是晴天车陷进去也不好拉出来,何况现在。

朱轮的马车上挂着一盏琉璃宫灯,上面缀着的珍珠因为颠簸而敲打灯身,在这样黑暗的路上显得十分明显。马车渐渐接近,那赶车的小厮瞧见路边的情况,转身对车厢里低语了几声,紧跟着安人便见那人点了点,复拉了马绳在苏家的队伍旁停下。

几个护卫自然而然地往苏瑾妍那旁护去。

雨珠碰撞纸伞,溅到苏瑾妍的脸上,本荡在脖间的长发粘在脸上,伸手往耳后撩了撩。抬头正见着对面马车上的小厮拿起旁边的灰白大伞,跳下车板走至众人身前,友善道:“是苏侍郎府的家眷吧?小人是安平侯府的,我家世子让小人过来问是否遇着了麻烦?”说完目光望向那辆有着苏府标志侧倾的马车。

苏瑾妍听到“安平侯府”的时候心中就一个激灵,待等到眼前人提到“世子”时步子一虚,差点就往后退去。

上辈子千方百计想着法子遇着他,便是他可能会出现的宴会、府邸,自己都寻着机会过去。而今生,不想遇见,却偏是躲都躲不掉。

满脸雨水的丁香扶住苏瑾妍的胳膊,以为她是身子不舒服,关切道:“姑娘可是淋了雨不舒服?”

苏瑾妍挣脱开来,面前的小厮却已经被唤回至车边,只见琉璃灯光下,他弯着背侧耳听了一阵,紧接着望了苏瑾妍这边几眼,恭敬地回道:“爷,是苏府的七姑娘,她们的马车陷在了泥水里。”

“路人行车,干咱们什么事?还不快继续?!”苏瑾妍郁闷,转过身便催起了家仆。

车夫愣了愣,继而张罗着护卫再返回遭难的马车旁。

“姑娘,是安平侯府的人。老爷同他家侯爷有交情,算是熟人,不如让他们载我们一程?”

苏瑾妍横眉望去,大喝道:“丁香,住嘴!”目光移向旁处,只等着马车经过。

结果那马车行了一段路,复又停下,那小厮跑过来,走到苏瑾妍身前好意道:“苏姑娘,我家世子说都是回京,姑娘可需一道?”

“不必,多谢你家世子好意。”苏瑾妍毫不犹豫得拒绝。

那小厮一脸意外,瞄了眼那旁的几个护卫,不确定地又问道:“苏姑娘,当真不用么?”

苏瑾妍肯定地点头。

丁香被淋得浑身湿透,僵着脸色提醒道:“姑娘,这雨…”

“丁香,你再说些我不爱听的,以后就别再跟着我。”苏瑾妍说出重话,身后的人才噤声。

俞恒坐在马车里,将外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眯了眯眼。脑海中回忆起少女清冷的面容,修长的手指勾起车厢的窗帘,隔着雨水看不真切,只晓得她站在伞下,依稀能感觉出她身上的那股坚决。

沾了雨水的手指微凉,俞恒唤道:“阿苏,回来。”

俞府的小厮折回,他不理解为什么苏家这位姑娘会如此坚决。

难道是所谓的男女之别?事出有因,她不必矜持到那种地步吧?

见到俞府的小厮跳上了车板,丁香心知自家姑娘不会改变主意,一只胳膊怀了怀自己胸前,四下瞧了瞧,见着远处的大树便扯了苏瑾妍的衣袖道:“姑娘,不如却去那边树下躲躲雨。明儿个四姑娘还要出嫁,您若是病了就不好了。”

想到四姐姐,苏瑾妍心下一惊。自己不能再耽搁了,否则四姐姐若出了什么事,自己定然难以安牟。突然慌张了起来,苏瑾妍搭着丁香的胳膊就道:“我们搭车,你快去拦下!”

丁香大喜,也不问为什么,将伞交给苏瑾妍,小跑着便去追安平侯府的马车,大喊道:“等一下,等一下!”

苏瑾妍闭了闭眼,将心头的不适压下。她犯不着因为傲气而拿四姐姐的命做赌注,只要自己尽早回到苏府,守她一夜。过了今日,便再不会出事!

这般想着,苏瑾妍对自家的车夫吩咐了几声便往前方已经停了的马车走去。踏在泥水路上,偶尔还会踩空,等上车的时候,整双鞋已经湿透。

苏瑾妍娄在车厢门口处,形象颇是狼狈,取了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和脖颈,最后才轻道:“多谢世子。”眼神却不看过去。

“姑娘,没事吧?”

丁香伴在苏瑾妍身旁,余光不时地瞄向里面坐着的男子。他斜靠在烟灰色的软枕上,身前的案几上摆了几个青瓷花盆,深红色的花朵开得正艳。男子偶尔将它取在手中摆弄,等路道稳了复又放下,似是格外重视。

苏瑾妍的全部心思都在回府上,也顾不得规矩,掀了车帘就对外道:“可否快一梨”

“苏姑娘夜路难行,小人得看着前面的路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