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微笑着道:“崔夫人太客气了。”

袁枚儿笑道:“你呀,怎地就生分了?还叫我枚儿的好。”拍拍周清的手,“你莫担忧,周伯父的事,我已经同我们老爷说过了,我们老爷说,只要他清白,保他无事。”

好大的口气!陈莹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口,暗里呸了一下。明菲淡笑着,拨弄着手里的茶盏,静静地听着袁枚儿说话。

周清淡笑道:“谢夫人关心,感激不尽。”

“看,又来了,这么生分,我们还是好姐妹嘛。”袁枚儿换了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鄙夷地道:“你哥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那种背弃忠义的人家,不理也罢!你放心,这种人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的。”

明菲用眼神问陈莹,周渐怎么了?

陈莹回了她一个茫然的表情。

周清的脸沉了下来,情不自禁地咬紧了牙关,几番想发作,又生生忍了下来,只憋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袁枚儿仿若未觉,拨弄着指上那只硕大的红宝石戒指,笑道:“大家都说话啊,怎么一个个见了我,都变成闷嘴葫芦了?”她笑望着明菲,“龚大奶奶,听说前段时间你也去了抚鸣,怎么没见着你?”

第224章 欺负

明菲还未回答,袁枚儿又道:“听说你们蔡家与我们崔家还算是亲戚?可是真的?是怎样的亲呢?快和我说,省得以后我闹笑话。”

明菲不信袁枚儿不知道这七拐八弯的关系,有此一问,无非是想证明蔡家趋炎附势,借此抬高她自己罢了。不由一笑:“其实严格说来算不得亲戚。而是我姐姐嫁在湖州,夫家刚好与崔大人家中有亲。”

袁枚儿哈哈一笑:“咦,原来是这样的远亲。”她将“这样的”三个字拖得悠长无比,听上去意味深长。

明菲静静地道:“正是,如果不是去年去京途中恰逢王夫人去世,家父母前去吊唁,从言谈中偶然得知,也不会有此一说。”

听到提起崔悯死去的原配,袁枚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难堪和恨意。如果不是袁家家道中落,她又怎会沦落到给人做续弦?可是,就算这样又如何?她们的夫君,谁能跟她的比?想到此,她又挺起了胸脯。

陈莹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数看在眼里,笑道:“枚儿,听说你们家大小姐聪明能干,小小年纪就能当家,想必将来你一定很清闲。”

这是合着伙儿地来踩她的痛脚是吧?袁枚儿恼怒不已,冷冷一笑,望着龚婧琪道:“婧琪妹妹,许久不见你了,这段时间都忙什么?虽然遇到那些事实属不幸,却也该经常出来走走才是,总是闷着,会把人闷坏的。”

龚婧琪正在低头想心事,不妨矛头突然转向自己,一时之间有些怔忡,待听明白这个话,脸色顿时寡白,一时之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袁枚儿见了龚婧琪灰败的神色,只觉心中的那口闷气突然消散了几分。装腔作势地一挥手,命她身后一个婆子拿出一只盒子来放在周清面前:“清姐姐,你要出阁,我手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这一对珠钗是我心爱之物,还请你不要嫌弃。”

不等周清回绝,她就起身掸掸裙子,娇笑道:“我得走了,明日又来送姐姐。”

周清强忍怒气送她到门口,回来就要砸了她用过的茶盅。明菲按住道:“你干什么砸自己家的东西?”

陈莹道:“就是!难得有演得如此好的丑角戏,你不好好观赏,偏要生气,没事做了?”

薛亦青托着腮道:“这就是崔大人的新夫人?我还以为皇后娘娘来了呢。”用手肘撞撞龚婧琪,“比我看过的所有戏中的皇后娘娘还要装得像。”

龚婧琪垂着头不说话,她的脸色自听袁枚儿说过那话之后就再也没恢复过来。

几人佯作不知,只拉着她和周清说些从前的趣事,时间一长,倒也一片欢声笑语。挨到下午时分,又来了几家小姐,周清见来的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少,又开怀了许多。

周清顺利出嫁后的第三天,崔悯回了抚鸣,接着洪知府被抄家,周同知和好几个官员则结束了软禁的生活,直接打入大牢,听候发落。与此同时,钦差进驻抚鸣,事情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属抚鸣辖下的许多府县都出了事。

九月二十,明雅生了个男孩子,明菲陪着三姨娘去了一趟邻县明雅的夫家回来,接到了一个新的消息,邵五因为棒疮发作,家中又没有人看顾,死在了狱中。

邵大奶奶上门去求龚远和,求他帮忙将邵五的尸身发还邵家。龚远和二话没说,很爽快地让邵家去拉人。

三姨娘同明菲商量:“不管怎样,也是蔡家的姑爷,就是为了蔡家的面子,也得去给四姑奶奶撑撑场面才是。”

明菲没意见,和三姨娘约了时间,两家人一起去吊唁。

邵家早已搬出了原来的大宅子,几房人散居在几个小院落中,邵大爷因是长子,占了最大最好的一个院子,饶是如此,他膝下儿子孙子众多,把个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就连替邵五办丧事,也没地方办。又因邵五是死在外面的,不能抬回家里去停,只能在门口搭了个灵棚。

明姿自小产之后身子就再也没好转过,下体一直淅淅沥沥没断过红,自得知邵五死后,不吃不喝地发了一天呆。邵大奶奶虽然恨她,可看到她那悲惨样儿,想起死去的小儿子,由不得的心酸,也就没听另外几个儿媳的意见,逼她拖病去守灵,只是借着要给邵五买棺木治丧,把她房里的细软一次搜刮了个干干净净。

明姿虽然愤怒,可恨自己没有半点力气,根本抢不过,只能躺在床上闭目装死,听之任之。

笛儿先前还害怕明姿受不住打击会出问题,就连晚上睡觉也不敢轻易离了半步,半夜时分,却突然听得明姿冷幽幽地发出几声轻笑,吓得魂飞魄散,只当是邵五的鬼魂回来找明姿了。胆战心惊地僵硬着身子熬完下半夜,第二日清早打水给明姿洗脸,却见明姿苍白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春色,就连眼珠子都似乎灵活了几分,不由暗暗称奇。

明姿洗了脸,穿上孝服,就要笛儿扶着她去替邵五守灵。笛儿看了看外面冷厉的秋雨,劝道:“少奶奶,这天气太凉,您的病还未好,受不住,就是在屋子里也是一样的,不要出去了吧?”

明姿这段时间受够了气,劈手就是一个耳光:“就连你也要和我作对?你的卖身契可是在我手里!”

她在病中,力气不大,尖利的指甲却将笛儿的脸给划出几道血痕来。好心不得好报,笛儿心中愤恨,忍下气不再劝她,扶着她往外面去。

邵大爷与邵大奶奶听说明姿要去替邵五守灵,也没多话,随意叮嘱了几句就让她去。

三姨娘与明菲到达时,明姿一身素服,跪在邵五的灵前,又娇又怯,哭得梨花带雨,弱不胜衣,引得邵家的男丁和邵五那些前来吊唁的狐朋狗友一个二个偷偷摸摸地觑着她瞧。有几个更是提着马鞭远远站着不走,指手画脚地点评,言语不堪得很。直到龚远和命随身的皂役过去赶人,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三姨娘看着不像话,皱起眉头招手叫笛儿过来,低声吩咐:“你们少奶奶身子不好,还是让她早些回去歇着好了。若是邵大奶奶不肯,待我与三姑奶奶去同她说一声,想来不会不体谅。”

笛儿不好把真实情况说给三姨娘与明菲听,也不好阻拦,只得哭道:“她们把我们少奶奶房里所有值钱的细软都收干净了,只怕日后这日子难过得很。”

就算如此又能如何?明姿连个子嗣都没有。若是蔡国栋在,邵家不见得就敢如此欺负人。现下能依靠的只有明菲与龚远和,偏生又是死敌。三姨娘叹了口气,与明菲一道去寻邵大奶奶说话。邵大奶奶见着二人,却也没怎么做脸嘴,请她二人坐下说话,让大儿媳给她二人上茶。

“请大奶奶节哀顺变……”三姨娘才开了个头,就听外间喧哗起来,笛儿又哭又叫:“不得了了,五少奶奶昏厥过去了。”

邵二少奶奶铁青着脸进来,骂道:“叫那骚狐狸精滚!刚死了男人就谋划着勾搭我家男人!”

当着客人的面传出这种话来,邵大奶奶再不要脸也觉得丢脸,不由大怒:“放肆!再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邵二少奶奶不敢与她婆婆直接冲突,手指气势汹汹地指到了三姨娘的脸上:“府上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吗?什么官家小姐,我呸!不要脸的骚货。”

三姨娘气得浑身发抖。

邵家几个少奶奶有劝的,也有说风凉话,看热闹的,就看蔡家如何处理这事。

明菲一巴掌掀开了邵二少奶奶的手,站到三姨娘的身前,冷笑道:“府上的家教倒是让我们领教了!自家兄弟活着的时候,舍不得花一文钱救助,只会欺负弟媳,算计家产。待到人死了,尸骨未寒,先就将弟媳房里的细软金银搜刮干净,弟媳忍病守灵,没有一句关怀之语,反而往人身上泼脏水,毁人清誉,这是想把人往死里逼吧?”

“你说谁啊?谁搜刮她房里的金银细软了?谁往她身上泼脏水了?分明就是她不守妇道,勾引……”邵二少奶奶话音未落,就挨了明菲脆生生的一个耳光,不由尖叫了一声:“你敢打我?”挣着要往前,却被花婆子与金簪紧紧拉住。

“打的就是你这张胡说八道,含血喷人的嘴!你倒是说说看,她做了什么?若是说得有理,我让你还我这一掌!”明菲谅她不敢还手,揉了揉手,看向邵大奶奶,“对不住,我听到有人污蔑我家的名声,一时没忍住,还望大奶奶原谅我冲动。”明知是明姿设计故意利用她们,为了蔡家的名声却也只得熬着忍受了,不得不替她出这个头。

邵二少奶奶道:“她在那里跪着搔姿弄首,挤眉弄眼的,不是勾引人是什么?”

三姨娘缓过气来,冷笑道:“原来我们四姑奶奶给自家死去的夫君哭灵竟是搔姿弄首,挤眉弄眼,勾引人。想来将来二少若是没了,二少奶奶只要去跪着哭灵,也是可以当得此种说法的。”

邵二少奶奶本就没拿住明姿什么实质性的错误,闻言语塞,又不敢真的动手打三姨娘和明菲,只得哭叫撒泼:“我不活了,让人都欺负到家里来了!”

第225章 威胁

明菲望着邵大奶奶皮笑肉不笑地道:“您看这如何是好?我那妹夫尸骨未寒,我四妹就被人如此欺辱。府上既然容不下我四妹,我还是写封信给我爹爹,请他老人家做主吧。”

邵大奶奶如今可算是怕死这些当官的了,留着明姿虽然是吃闲饭碍眼睛,但若是蔡家让他们还明姿的嫁妆却是拿不出来的,忙道:“不用惊动亲家,是我考虑不周,不该让老五家的拖着病还出去守灵。我这就叫人去把她抬进来。”见邵二奶奶还在嚎,怒吼了一声:“滚出去嚎!”

此时仆妇将明姿扶进来,众人才看见明姿雪白的脸上一大个巴掌印,原来人竟是被邵二少奶奶给搧晕的。

当着娘家人就敢打人,这未免也太不把蔡家放在眼里了。三姨娘不由沉了脸:“我们四姑奶奶的房间在哪里?还要烦劳大奶奶请个大夫来。”

明姿分到的房间是一间窗户小小,常年见不到太阳的小耳房,家私把里面挤得水泄不通,多两个人转身都难。三姨娘打量一番,果见小摆设等物基本不见,四处光秃秃的,只余几个粗糙的茶碗与一只茶壶,揭开来看,里面只有半壶散发着异味、混浊的冷茶。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他们邵家就是这样子,也不存在亏待谁或是没亏待谁。邵大奶奶见三姨娘打量房里的摆设,便理直气壮地道:“五媳妇的身子不好,常年服药,每个月给她看病买药就要花许多银子。说句不怕羞的话,如今我们家是供不起她吃药了,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吃苦受罪,少不得要想些法子换钱买药。不管怎么说,这人总比物件值钱是不是?”言下之意是明姿的钱都被她自己吃药用光了,邵家人没得半文用。

明姿的事情,说来三姨娘与明菲皆真做不得主,她嫁入邵家,就是邵家的人。今日撞见了这种情形,若是不闻不问,说不过去,蔡家也没面子,可要管到底,却是没那么容易。三姨娘还没与明菲商量好,便顺着邵大奶奶的意思,由着她自说自话。

邵大奶奶见三姨娘与明菲都没有就刚才的事情深入谈下去,便有些明白过来。明姿在家大抵是得罪的人太多,这两位刚才是被逼着不得不替她出头,其实真实心思是,只要自家人做得不要太过,她们是不会真的追究到底的。想了片刻,便暗里拿定了主意,只要今后不许明姿出门,不叫蔡家拿住把柄,就当养个丫头罢了,省得要还嫁妆,于是殷勤招待三姨娘与明菲,又叫邵二少奶奶进来赔礼道歉。

邵二少奶奶本不想从,到底惹不起婆婆,只好恨恨不已地进来赔了礼,连着明菲给的那一巴掌的仇一并算在了明姿身上,只等着邵五的丧事办完,再另外寻了机会向明姿讨回来,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见明姿醒了,邵大奶奶留三姨娘与明菲在屋里,自己领了其他人出去。三姨娘见没了外人,沉着脸对明姿道:“四姑奶奶,你若是还记着蔡家是你的娘家,你还有其他几个姐妹,想要大家记得你的好,心疼你,你就多少为他们想想。若是真的要这样闹腾,到时候也别怨别人。”

先前的情形她也看在眼里,明姿的脾性也是清楚的,自不会认为明姿真的清白无辜。她从来都是老实性子,一心与人为善,难得今日说了这么重的话,虽是真的动了怒,也有几分可怜明姿的意思在里面。

明姿却不领情,淡淡地道:“姨娘说这个话我听不懂。我怎么不为他们着想了?我怎么闹腾了?倒是家里看着我被人如此欺辱,却不曾管过半分。这会儿觉得蔡家没面子了,却又来怨我,有这个道理么?”

三姨娘沉声道:“四姑奶奶,我晓得你瞧不起我是姨娘,听不进我的话,但我好歹比你年长,我有眼睛,会自己看。今日的事情,我自会写信告诉老爷,但在老爷的主意下来之前,你始终是人家的人,该怎么做,你自己小心打算,不要一时冲动犯下一辈子都后悔的事。我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做不得主,只怕是没法子管你太多的。”言下之意就是明姿若是想等到蔡国栋替她出头,就老实自觉点。

明姿面无表情地道:“我总归是什么都没有了的,我若是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三姨娘道:“四姑奶奶,老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真生气起来,不认姑奶奶也不是不可能。”

明菲冷笑:“你若是想死,没人拦你,且看是不是真的能动我们分毫?”

明姿恼怒地闭上眼睛,再不肯回头。

明菲朝金簪使了个眼色,金簪满脸是笑地拉了笛儿的手走了出去,片刻后进来朝明菲点点头。见事情办妥,明菲与三姨娘辞过邵大奶奶,出了门。

三姨娘叹道:“三姑奶奶,今日这事儿,事关我们蔡家的名声,我少不得要将这事写信告诉老爷和夫人。不管四姑奶奶有理没理,总不能叫她一个人败坏了你们这么多姐妹的名声。”她心中讨厌明姿不安分,有心不管,却又担心明姿闹出更大的事来,影响了明雅等人,得不偿失。

明菲笑道:“姨娘看怎么办合适就怎么办吧。”

三姨娘道:“若是叫她在邵家继续呆下去,邵家容不下她,她又是个不安分的,迟早都要闹出事体来。老爷多半都是要将她接回家去的。”心中决定,要毫不隐瞒地将这些事情全说给蔡国栋听。蔡国栋的脾气她知道,爱护短,但却不能容许因为某个人的私利而坏了一大家人的大事,就算明姿被接回去,这辈子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最有可能的就是被关在庄子里陪着二姨娘悄无声息地过一辈子。

邵五的尸体停了七天,这七天里,邵家却也再没传出什么难听话来,笛儿也没来报信,风平浪静。花婆子与金簪背地里都议论,明姿大约还是知晓厉害,消停了。

到了出殡那日,三姨娘见着明菲,苦笑着递过一只荷包给她看:“你看这个。”

明菲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张一千二百两的大额银票,便道:“这是?”

三姨娘道:“前几日,那位郑重郑公子来寻我,央我想法子把四姑奶奶从邵家接出来,这就是给我的谢礼。我待不收,又恐他们没了指望,闹出什么不好收拾的事体来。”

明菲把银票还她:“姨娘想得极周到。”

三姨娘抓住明菲的手,笑道:“我一个人在家,拿着这银票不妥当,就请三姑奶奶先替我放着吧?”

明菲知道她是怕陈氏得知此事后,对她生疑,特意请自己给她作证,不由笑着摇头:“姨娘太过小心。我今日回去就写信去登州和老爷、夫人说。”转手将荷包递给了花婆子,让花婆子收起来,只待将来交给陈氏处理不提。

又过得几日,明菲领着薛亦青去天庆观请守真子诊脉归来不过片刻,就有人来报,说是龚远和带着客人来了家,让厨房里准备酒菜,又特别交代,还要红烧狮子头,十六年的梨花白。

明菲正猜是不是邓关回来了,龚远和便让人送了两封信和一只大箱子和一只稍小些的箱子进来,正是陈氏写来的,一封给她,一封给三姨娘。明菲一安排好厨房里的事,就迫不及待地拆了信看。

看得出来,陈氏写这封信的时候,心情不错。说登州气候有些湿热,不过还算能住人。蔡国栋买了一座三进的院子,没有水城府的家大,但是因为人不多,所以住着也不觉得挤,感觉又比从前热闹了许多。

蔡国栋的那位新近得宠的侍妾,在月前就因事触怒了蔡国栋,被送走了,金桂也被送了人,现在家里就是原来那几个,对她都很尊敬,蔡国栋很疼蔡光华,已经开始手把手地教蔡光华写一些简单的字。蔡光耀的先生也不错,四姨娘和明珮很乖巧。只是蔡光仪的事情让蔡国栋很是伤心,又长了些白发,不过还好没生病,但也因此对蔡光耀和蔡光华要求更严格了。

总之就是登州那边诸事皆顺,叫明菲不要担心,好好过日子,有事记得写信去说。信的末尾特别交代,大箱子里有蔡国栋给明雅的孩子打的金长命锁,陈氏给的一对金手镯,让明菲一定要在明雅的孩子满月那日与三姨娘一道隆重地送过去,给明雅撑面子。又专给明雅、她和明姿一人一盒珍珠,说是蔡国栋得来的,家里几个女孩子都有。至于其他一些登州的特产,由着她看着办。至于小箱子里的,是给陈氏娘家的,信也在里面,让她使人送过去就行。

明菲叫人打开大箱子,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看,给明雅孩子的满月礼自不必说,份量很足,给她的珍珠虽然数量不多,品相却极不错,又圆又大又润泽。至于所谓登州的特产,却是几匹双层锦和四床栽绒毯,以及几样风味干货。

花婆子等人围着看那双层锦和栽绒毯,纷纷觉得稀罕。金簪则给明菲出主意,让她把那盒子珍珠拿去金玉满堂镶嵌一套最时兴的珍珠头面来戴。

正说着,龚远和抱了一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木匣子进来,笑道:“怪热闹的。都带了些什么好东西来?”

明菲笑道:“你不在外面陪着客人,跑进来做什么?”

龚远和拍拍匣子,笑道:“我也托邓大哥给你寻了点好东西回来,你要不要瞧瞧?”

第226章 归还

龚远和目光一扫,花婆子她们立刻退了出去。他将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递到明菲手里,微笑着道:“打开瞧瞧?”

明菲见他神秘兮兮的,抿嘴一笑,依言开了锁,掀开箱盖,她才发现箱子分了两层,拉开第一层,她忍不住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叹。红丝绒上,三块大小不等,清澈透明的祖母绿散发着柔和浓艳的光芒。最大的一块约有一寸见方,被琢成四方形,另外两块大小相等,被琢成梨形,却也有她的拇指头般大小。

这是最顶级的祖母绿!果然是好东西,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这些东西的,更何况是自己的丈夫送的,明菲兴奋地回头看着龚远和笑,用指尖敲着第二层道:“这里面又是什么?”

龚远和假意笑道:“这里面的东西,我只怕你是不稀罕的。因为里面也是珠子。”

明菲瞥他一眼:“怎么会?你就是送我一块石头,我也是极稀罕的。”等她缓缓将第二层拉开,她又忍不住惊叹了,是六颗流溢出火焰一般光芒的,非常对称的椭圆形玫瑰色珍珠,这样的珠子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龚远和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一双杏核眼先是睁得老大,接着眯成了弯月,便得意地拈起一颗珠子迎着光,慢慢转动给她看:“没见过吧?”

明菲点头:“的确没见过,你从哪里弄来的?”他想法子请托了人,却也不过只得六颗,可见是很稀罕的。

果然龚远和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珠子,咱们这里也不出产,而是从番邦流来的海螺珍珠。”

海螺珍珠?明菲并不曾听说过。

龚远和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听说是一种粉红色的大海螺产出的,世间独一无二。我记得我祖母曾经有过一对这样的耳环,因为觉得颜色稀罕,便一直记着。这次我花了千金,方请托邓大哥帮我寻来。”他将珠子在明菲耳边比划着,脸上露出非常满意的表情,“这个珠子很适合你,改日我陪你拿去镶嵌一套首饰,必是独一份的,你带着出门做客,叫她们都羡慕你。”

明菲笑着推了他一把:“我自过我自家的日子,要谁羡慕我来着?快出去待客!”

龚远和微笑着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今晚邓大哥会在这里歇,你让他们把客房收拾出来,他们一共五个人。”

明菲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少喝点酒。”

龚远和别过明菲,转身去了半春园。

明菲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收好,安排好客房,与薛亦青一道用了晚饭,二人一起下棋,几盘棋结束,薛亦青掩着嘴轻轻打了个呵欠,娥妈妈心疼她,忙道:“快亥时了,小姐莫要耽搁表少奶奶歇息。少奶奶可不比您,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安排呢。”

明菲听娥妈妈说这个话,知道她是舍不得薛亦青熬夜,也不好意思说时辰还早,更不敢留人,忙叫薛亦青回去:“好啦,咱们改日又下,你表哥还在前头陪着客人,我得去瞧瞧,若是还不见散,就要另外换热菜去。”

薛亦青起身笑道:“妈妈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倒是我不懂事了。”

待薛亦青走了,明菲带了金簪去了前头,招手叫洗萃过来:“可要散了?”

洗萃摇头:“正热闹呢,今夜只怕要到半夜才会散。”

明菲便去了厨房,亲手制了几个可口的小菜让人送上去,又备了醒酒汤在灶上温着,方回了屋里散了头发歪在床上看着书等龚远和。

谁想刚翻了两页书,金簪便打起帘子快步走进来,低声道:“奶奶,前面闹起来了。薛管家让洗萃来请奶奶想个法子,进去打打岔。”

“可知为何?”明菲吃了一惊。想起龚远和上次和她说的那些话,她的背心不由沁出一层冷汗来。她虽不清楚邓关具体的身份,可她凭直觉就能猜着,那绝不是个善茬。

金簪摇头:“好像是三位爷都喝醉了,为着一句话不和,就吵起来了。”

说话间明菲已经穿好衣服,捞了根发簪将头发随意挽起,命人打了灯笼,快步往前面去。金簪见她神色凝重,忙道:“奶奶,不是什么大事,您莫要急。男人间喝醉酒发生口角也是常有的,醒后自然就好了。”

明菲勉强一笑:“知道了。”

到了花厅,却不曾听见吵闹的声音,相反很安静,静得不正常。明菲探询地看向立在门口的薛明贵,薛明贵朝她摇摇头,低声道:“刚才还吵,突然就停了,小人先前就借口送酒进去了一趟,可刚放下酒,就被大爷给赶出来了,连事情的缘由都没弄清楚。”

明菲接过他手里的食盒,轻轻敲了敲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欢快:“大爷,妾身亲手做了两个小菜,这会儿就送进来?”

一阵沉寂,片刻后,龚远和道:“你拿进来吧。”

明菲推门而入,只见龚远和、邓关、双寿三人团团围坐,腰杆挺得笔直,眼神清亮,半点喝醉酒的样子都没有,桌上杯盘整齐,便隐隐松了一口气。

双寿表情生硬,见明菲进去视若无睹,邓关却朝明菲绽放出一个看上去挺友善的微笑来:“给弟妹添麻烦了。”

“大哥客气。弟媳愚钝,招待不周,还请两位兄长多多包涵。”明菲朝二人施了一礼,将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端出几碟热菜来,冲龚远和笑道:“邓大哥他们远道而来,又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你一定要好好招待他们才是。可别喝多了,怠慢了兄长。”

龚远和朝她安慰地一笑:“你放心,先回去歇着吧。”

明菲又施了一礼,告辞离去。出了门,也不敢就这样回去,立在外间竖着耳朵静听了一回,见里面渐渐说起话来,语气也还算和缓,方叮嘱薛明贵小心伺候,自回了房,挑亮灯烛,拿了针线静候席散。

三更时分,金簪方在外间道:“奶奶,大爷回来了。”

明菲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迎了上去:“外间散了?”

龚远和满脸苦笑:“散了。他们已经去客房歇下了,刚才吓着你了吧?”

“没有。”明菲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又替他换了衣服,端了醒酒汤,盯着他喝完,方柔声道:“因何闹得不快?”

龚远和沉默片刻方道:“你还记得追风的铃铛吗?”不等明菲回答,他又道,“那里面其实是一枚印章。可以调动邓家三分之一的人和船,以及钱财。”

见明菲表情镇定,他苦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邓家的家业有多大。他们家,光大型商船就有二十艘,各类中小型船不计其数,这条江上跑的船中,一半以上都是他们家的,在邓家手里讨生活的人,林林总总,约莫也有上万。而他们家,借着这个便利,不光是做茶生意,偶尔也会做点普通人不敢做的买卖。”

明菲揪紧了袖子,眼睛也不眨地看着龚远和:“比如说?”

龚远和叹了口气:“比如说盐。”

大丰律法,贩私盐达十斤以上者,就要杀头,而她的家里此刻却坐着两个盐贩子,她的丈夫,还与这些盐贩子关系非同一般……这些还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目前她的丈夫与这群盐贩子还翻了脸。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但在得知真实情况后,明菲的手足还是一片冰凉,一颗心也晃晃悠悠的。

龚远和见她表情难看,暗叹了一口气,仍然将下面的话尽数说了出来:“我虽接了那枚印章,却从不曾动用过。我早就提过将那枚印章还给邓大哥,还了好几次他总不肯收,直到上次要去登州之前,他方说待他归来后又再说,今日我再次拿了那印章出去,他却生了气,死活不收。”

“那现在呢?”明菲拉他在榻上坐下,削了一个梨,将梨切成小块,用牙签穿了,递给他。

“你出去转了那一圈后,他突然改了主意,说人各有志,勉强了也没意思,他不勉强我,收了回去。”没有平常妇人听闻此事后的惊恐、哭骂、责怨,还能削梨,手也不抖,龚远和暗暗松了口气,心情也随之好了许多,“我和这样的人来往密切,你不怪我?”

“你能和我说这些,我很高兴,又怪你做什么?”明菲叹道,“谁没有朋友,谁又能保证自己所交的朋友就一定都遵纪守法?多认识几个人,并不是坏事。我只是担心你拒绝了他们,他们以后会记恨你,暗里给你下绊子。”

“我只是说不参与他们的事,并没有说从此不认他们做朋友,而且这些年来我也没欠他们人情。他们要是因此不喜我,不愿意与我来往,我也没法子。可邓大哥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他说话算话,至于其他人,我不怕。”龚远和清脆地咬下一口梨,甘甜清凉的梨汁顺着咽喉流下,浸润了他的心肺。

临睡前,明菲幽幽地道:“邓九妹,就是那颗印章的由来吧?”那么值钱的一颗印章呢,怎会轻易就到了他手里?否则就算是他再有才,邓关也不会轻易就把三分之一的家产托付与他吧?

龚远和一愣,随即失笑:“胡说。”却又补了一句,“多久远的事了,我从来就没答应过。”

明菲微微一笑,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悄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