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菲细细一想,豁然开朗。孙皓认真有了提亲的心思,自然不能再住在龚家,故而要去订仙客来的房间,上街去买东西,那是准备礼品,闲逛之时大约就是去寻媒婆了。当下微微一笑,拉了龚婧琪的手道:“恭喜三妹妹。孙爷是个不错的人。”

他不是看不上她的么?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莫不是搞错了?龚婧琪脑子里乱成一团,一颗心跳得几乎要从胸膛里闯出来,满脸通红地垂下头去,低声道:“谢嫂嫂。”

龚婧瑜的脸色很不好看,恨恨地瞪着龚妍碧,本想说龚中素怎么这么糊涂,半点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但一来事已至此,她没本事干涉这事,龚中素已说出口的话也不会因为她几句话就收回去;二来她也不愿意当着龚妍碧的面说这些,让龚妍碧看笑话。只得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来,道:“恭喜三妹妹。孙爷,孙爷不错。”

龚婧琪得了她这句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把心放下。李姨娘左看看,右看看,也放下心来。

龚妍碧嗤了一声,把碗放下,冷着脸盘算来。

且不说这里众人各怀心思。不多时,外间散了席,孙皓带了下人拿着行李告辞离去,龚远和与龚远秩一道将他送到门口,吩咐马车小心送至客栈。龚中素满心欢喜,只觉又解决了一件压在心头的大事,于是对肖澹那张难看的棺材脸也没什么感觉了,对愁眉苦脸拿着素酒喝个不停的郭淮也觉着没那么难看,开始暗自盘算怎么给龚婧琪置办嫁妆。

外间散席的事传到里面,李姨娘正准备带人去收拾,龚妍碧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冷冷地道:“李姨娘,现下家中大事已了,我有事要与你相商。”

李姨娘见她来者不善,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小心地陪着笑,尽量将姿态放低:“二姑奶奶说笑,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只要我能做到的,定然不敢怠慢。”

龚妍碧扫了还沉浸在喜悦和茫然中的龚婧琪一眼,道:“我想向姨娘询问一下爹爹去惠州那段时间里,家里发生了些什么事,为什么三弟突然就不见了的?含蕊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把她关了起来?三弟房里值钱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一个人莫名其妙的不见,事后也不见任何结论,就此不了了之,你是怎么当的家?”

李姨娘暗自叫苦,龚妍碧这是挑着拿她作伐子,要闹腾呢,奈何她身份低微,又没有后台,只能是咬着牙道:“二姑奶奶,自老爷去了惠州,三公子便应老爷的吩咐去了庄子里,从没回来过,直到出了事让人去请,才知他突然不见。遍寻不着,三小姐和我都被吓着,这才让人去三公子房里看看,才发现金银细软都不见了,于是找了含蕊来问,含蕊什么都不肯说,此事干系重大,自然要将她关起来等老爷回来发落才是。”

龚妍碧冷笑:“那问出什么来没有?前几日我就想问,但因着大事当前,客来客往,我也顾着大家的颜面,故而隐忍不发,现在却是忍不住了!一个大活人不见,一家子就没个担心的,反而都高兴得很,有这样的骨肉么?”转身又将炮火对准龚婧琪:“三妹倒是说句话呀,我可知道好些事儿都是你做的主!”

龚婧瑜淡淡地道:“二妹好威风,可依我说,完全不必这般激动,也不必质问姨娘怎么当的家,也不必找三妹的麻烦。这些事情自有爹爹做主,要打要骂要追究,都是爹爹的事,还轮不到你我指手画脚。既然你要问个明白,去请爹爹来大家当面说清楚不就是了?”

第287章 不欠

明菲见她们又斗鸡似的斗了起来,无意参与,起身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误会好好说,解开就好了。我家里还有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谁知道龚妍碧转过来看着她,道:“嫂嫂你别走,我还有话要问你。”

明菲摆摆手:“二妹想知道我怎么寻人的?我这就去把薛管家给你叫来,你可以慢慢地问,我保证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龚婧琪道:“嫂嫂,事情经过你也清楚,为了耳根清净,以后再没人说闲话,还要请你和大哥做个见证。”

李姨娘则可怜巴巴地看着明菲,拧着帕子道:“我去请老爷过来。”

花婆子往那窗边通风亮畅处安了把玫瑰椅,寻了个厚垫子来给明菲铺上,扶她过去坐下,悄悄笑道:“奶奶,您这里坐,这里凉爽透气,闷不着。”

明菲微微一笑,转脸看向窗外的火烧云。也不知龚妍碧到底要闹出什么名堂来才满意,以她的精明,难道就一点都想不到其中的猫腻?即便龚远科事后没有去找过她,来了这几天,就算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也该去寻了含蕊问清楚了。不但不低调点还这样折腾,到底想干什么?还想替龚远科洗涮干净,让龚远科回来么?

稍后,龚中素黑着一张脸进来,身后只跟了龚远和一人,龚远秩、龚远季、郭淮、肖澹等人并未跟来。

龚中素进门就瞪着龚妍碧道:“你又闹腾什么?我还没死!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接着怒气冲冲地指着房里的下人:“统统退下!”

龚妍碧淡淡一笑:“爹爹,女儿哪敢在您面前指手画脚?更谈不上闹腾,只是心疼三弟罢了。他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明不白的没了,爹爹难道就一点都不关心,也不想想您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虽然是姨娘养的,到底也是您亲生骨肉不是。”

要当一件事不曾发生过,就要从头至尾始终坚信它不曾发生过。龚中素阴沉着脸道:“你好意思提那个不孝的东西!他自己跑得没影子,辜负了我的期望,还叫我怎么关心他?”

龚妍碧讶异地道:“爹爹怎么知道他是自己跑的,而不是被人逼走或是被人害了?难道爹爹亲自见过他,问过他了?可否让我见他一见,也好叫我心安。”

龚中素从不知龚妍碧如此伶牙俐齿,气得内伤,只得看着龚远和道:“他活得好好的,你大哥去码头上问过了。”然后停下,意思是要龚远和接着他的话讲。

龚远和坐在明菲身边,小声问她晚饭吃得可好,闻言含笑道:“正是,我把事情全都告诉爹爹了。二妹妹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问爹爹。”然后就闭了嘴,摆明了这事儿要龚中素自己对付。

龚中素无奈,只得道:“有人亲眼看到他坐船走了的,好手好脚。你要不信,可以自己去问。”

龚妍碧咄咄逼人:“好好儿的,他为什么要走?爹爹您可别包庇有些居心不良的人,一心只想讨好嫡子嫡女,不把庶子放在眼里。我可是从含蕊那里问清楚了,三弟他委屈得很。”这话直直指向李姨娘,李姨娘谁都惹不起,无助地往墙边靠了靠,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削弱一点。

龚婧琪冷笑道:“我倒是想知道含蕊和二姐说了什么,不如将她叫来,当着我们大家的面说说?”

龚妍碧好整以暇地道:“我也正有这个意思。比如说三妹是怎么几次三番逼她承认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差点逼死她之类的。”

“够了!”龚中素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龚妍碧道:“这事我都知道,你跟我来!我和你说!”

龚妍碧却不肯去,只道:“爹爹有什么当着大家说好啦,省得过后有人又说我在背后中伤她。我当初答应过姨娘,一定要照顾好三弟的,如果找不到他,我打算去衙门报案,无论如何都要有个结果才是。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龚中素的原意是让龚妍碧进去,他单独和她把事情说清楚,言明闹将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好叫她闭嘴。结果龚妍碧根本不按着他设想的来,反而还转过来用报官去威胁他。他再怎么没出息,好歹也是混过官场,有了一把年龄的人,怎可能反过来受她的胁迫?看她这样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成心挑事,当下心中有了计较,沉声道:“你真的这样打算?”

龚妍碧听他口气软下来,道:“其实我的打算是,既然你们不肯找三弟,便由我来找三弟,但爹爹也知道,要找人需要的钱财可多,我们家穷,怕是没有多余的钱财。还有就是,含蕊当初服侍了我姨娘一场,又是三弟身边的人,今后再无人护着她,我不忍心她受莫名之灾,我要把她带走。”

要钱,还要人,龚婧琪与龚婧瑜对视一眼,暗想,可真不要脸,比的就是皮厚。

讹到他头上来了?如今是双方都有把柄落在对方手里,只不过龚远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以一比二更具杀伤性,妥协还是不妥协?龚中素摸着胡子想了许久,最终觉得为父的尊严不容亵渎,于是道:“你都想清楚了?”

龚妍碧淡淡地道:“想清楚了。”

龚中素恨声道:“那你听清楚,含蕊那贱人我马上就把她卖了,你也莫想要从我这里拿走一个铜子儿!你若是要报官找那个孽子,可以!你要怎么闹都行,我不管这事儿了,都死干净了才好!”他就不信龚妍碧真敢去闹!

龚妍碧丝毫不见慌张,道:“爹爹息怒,女儿这也是为家里好。钱什么的都不提,其实我的意思就是一个,到底骨肉一场,让三妹收回那些对三弟莫须有的罪名,爹爹也别听信别人的谗言,说三弟不好,不认他,或者是为难他。毕竟咱们的家事闹出去对大家都没好处不是?就像当初,姨娘死了,为了大家好,我们也没说什么。”

她赌的就是龚中素那种啥都想和稀泥,啥都想掩盖,生怕拔出萝卜带出泥,从龚二夫人之死牵扯出朱姨娘之死,给几个嫡子嫡女添麻烦的心思。她看得很清楚,发生这件事之前,这些人对他们姐弟俩就没什么好脸色,发生这事之后,就更不要想这些人能给他们姐弟俩什么好处或是庇护,既然如此,还不如拉明了说,尽量给龚远科争取一点好处。不说能回到龚家,最起码也要能正大光明地跟她去抚鸣正常生活,不叫龚中素等人见到他就喊打喊杀。

伤人的威胁被害的,要被害的忍气吞声,要装作不知道,还要强颜欢笑做一家人,这一个个的如意算盘都打得叮当响,龚妍碧的心不小。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龚二夫人害死朱姨娘的时候,龚中素也是这样要求龚妍碧姐弟俩,糊里糊涂就遮掩过去的。这也算一报还一报,龚远和与明菲借袖子遮掩着,互相在彼此的手心里画圈玩,只听龚中素怎么回答。

龚中素憋得厉害,本来龚远科就算是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最多不过是叫人将龚远科绑回来,悄悄关起来就是了,也不会把事情声张开。但叫他此刻对龚妍碧低头,他却是不肯,于是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瞪着龚妍碧,恨不得撕她的肉吃,可是却连指责她,骂她的话都找不到说。

龚妍碧淡淡一笑,看向龚婧琪与龚婧瑜,道:“大姐、三妹,咱们家虽然如今已没什么体面可言,但到底还有一层薄薄的皮撑着,若是这层皮也被戳破了,噗……”她巧笑嫣然,欢快地道:“你们觉得会怎样?反正我就是这么一个胞弟会真心实意地对我好,我也不指望其他人……想必大家的想法也差不多。这事儿一了,从此两不相欠。”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却还没人进来掌灯。黑暗里,龚中素,龚妍碧,龚婧瑜,龚婧琪等人的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龚中素是拉不下脸,龚妍碧是一边害怕他们不肯一边又强作镇定,龚婧瑜与龚婧琪是不甘心却又觉得没其他法子,李姨娘更是没有说话的立场,每个人的心思都说不出的复杂。

半晌,龚婧瑜突然道:“爹爹你做主好了,我呢,就只记得我就婧琪一个妹妹,远秩和远季两个弟弟。其他人的死活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管这闲事。”

龚婧琪也道:“我也一样。只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

龚妍碧欢快地一拍手:“那就是了!但为了大家好,躲不开的时候还是该打声招呼,和和气气的,休要让外人看笑话才是。”

龚中素吐出一口闷气,沙哑着嗓子招呼李姨娘:“把含蕊那丫头给她。”

龚妍碧道:“谢过爹爹,明日一早我们就回抚鸣。”既然相看两相厌,不如不见不烦。

龚中素没有说话,起身出了门,走到门口的时候,被门槛绊到,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龚远和离得最近,忙起身去将他扶起来,龚婧琪、龚婧瑜、李姨娘尖叫着冲过去问长问短,龚妍碧站在阴影里,冷冷地看着并不动弹。

第288章 痛并快乐

外间的下人见龚中素摔倒,不待招呼,赶紧进来掌起灯照明,龚远和将龚中素扶到椅子上坐好,低头查看龚中素的伤势:“爹爹你什么地方不舒服?”

龚中素闭着眼不说话,灯光下他的脸苍白得厉害。

龚婧琪与龚婧瑜也连声道:“爹爹,你到底怎样,你说呀,别吓我们。”

李姨娘急道:“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龚中素这才摆摆手,气若游丝地道:“我没事,我就想一个人静静。你们都回去吧。”

几人对视一眼,留了李姨娘在内,各自退出去。明菲吩咐花婆子:“还是让人去请唐大夫过来看看才好。”龚婧琪与龚婧瑜互相握着手,满脸忧色。

龚妍碧借机走到明菲身边,轻声道:“嫂嫂,我这个人不会说话,先前若有得罪之处,你和大哥可别怪我。”现在她也并不后悔,在她看来,龚远科之所以走到今天,就是龚中素害的。只是,她还是不想把龚远和与明菲彻底得罪狠了,这面子情上的功夫还是要下点的。

明菲一笑:“哪里,二妹妹其实挺会说话,我和你大哥原也没什么可怪你的。明日我就不来送你了。”

“不用啦,你忙。”龚妍碧又站了一会儿,坦然自若地叫人过来跟她去柴房把含蕊提出来,自带了回她的院子,吩咐下人收拾包袱,准备第二日一早就回抚鸣不提。

龚远和心疼明菲立在门口吹凉风,便道:“这样站着也不是事,我们到厅堂里去等罢?”

龚婧琪招手让管事婆子过来,叮嘱道:“你在这里候着,老爷若是有什么,赶紧来告诉我们。”

龚婧瑜也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前头看看肖澹在做什么,转身收拾了心情,上前亲热地扶了明菲:“嫂嫂如今和咱们可不一样,别累着了,还是去厅堂里坐着等候消息比较妥当。”

明菲反手握了她,笑道:“我哪里就那么娇弱了?”

龚远和嫌丫鬟打的灯笼打得不好,夺过来自己举着,道:“还是小心些的好。”

龚婧瑜掩袖笑道:“看大哥心疼得。”

龚远和也不害羞,只微微一笑。

几人走至厅堂,龚婧琪与龚婧瑜对视一眼,屏退下人,齐肩朝龚远和与明菲福下去,道:“今日的事情大哥大嫂都已看到,自家亲骨肉到了这个地步实在让人心寒。多的我们姐妹也不再想,只求大哥大嫂莫要把此事告诉二弟和三弟,让他们安心读书。”

龚远和淡淡地道:“都起来,莫让你大嫂又起来扶你们。难为你们肯这样想,至于二弟那里,我若要告诉早就告诉了,不必等到现在。”

龚婧瑜与龚婧琪脸上微微一红,龚婧瑜道:“我都听三妹和二弟说了,多亏大哥大嫂不计前嫌照料他们。”遂挨着明菲坐了,寻了些闲话来说。

少顷,龚远秩满头大汗地进来,道:“我听说爹爹摔了跤,刚过去也不让我进门,可摔着哪里了?”

龚远和道:“他说没有。已经去请大夫了,稍后便知。”

龚远秩疑惑道:“怎会突然就跌了跤?先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龚婧瑜沉着脸道:“没什么,你二姐姐为了三弟偷跑的事情生了气,一心要找你三姐和李姨娘的麻烦,要带走含蕊,又为三弟要钱,爹爹不肯,便顶撞了爹爹几句,爹爹也气,出门时不注意被门槛给绊着了。”

龚远秩沉默良久,方道:“本就是他的人,留着有什么用?要带走就带走,给他点钱,却也应该。”

龚婧瑜和龚婧琪听了,俱都无语。龚远和与明菲则觉得他这个答案早在意料之中,哈哈一笑,另外找了话题带过此事。

待唐大夫来给龚中素看过,确定他只是将腿跌青,其他无碍之后,龚远和便与明菲告辞自回了家。

第二日一早,龚妍碧夫妻俩果然早早离开了水城府,接着孙家的媒人上门,双方交换了庚帖,相谈甚欢。说到婚期时,那媒婆却说孙皓的意思是,这样匆匆忙忙的不妥,一来他要准备聘礼,二来不叫龚家为难,可以守满三年大孝再成亲。

媒婆把话说得非常好听,龚中素虽然担心孙皓年纪大了怕弄出点什么意外来,也不好主动要求一定要赶在热孝期间办喜事,于是就此将事情定下。

龚远和得知,同明菲道:“孙皓是个会想事的,三妹若是再经过这三年的打磨,到时候只会更沉稳娴静,守满了孝再嫁过去,其实也更体面。现在她也许还不觉得,但时间一长,她必会便感激孙皓的体贴周到。”

明菲笑道:“光这一件事,我就觉着他心眼真不少。”那句浓缩就是精华,全应在孙皓身上了。

龚婧琪的亲事一定,不等龚二夫人百日期满,肖澹多一天也不肯待,只推自己忙,担心家中幼女,催着龚婧瑜赶紧上路。龚婧瑜难得回娘家,虽然非常想在家多住些日子,到底也不敢和肖澹对着来,背着肖澹偷偷塞了点银票和几件首饰给龚婧琪,匆匆离去。龚婧琪把首饰收起,银票交给龚中素,只偶尔过来陪明菲说说话,此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做针线,只等大孝期满嫁作孙家妇不提。

龚中素却有些萎靡不振的,虽未病倒,但明显没有从前精神,只待龚二夫人百日一满,就把龚远秩重新送回京城去读书。闲来无事就是黑着一张脸去听龚远季读书,龚远季稍微有一点点不对,就举着戒尺满院子地追着打。

李姨娘除了给龚婧琪准备嫁妆以外,只需将他几人的衣食住行管好就行,再不用操心别的事情,虽然忙碌倒也好过。

天渐渐热起来,转眼进了六月,明菲已经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身形走样,胃口大好,除了怕热,诸事安好,精神得很。每天除了把家事理好,精心给宋道士准备饭菜,早晚沿着园子溜达几圈以外,就是应龚远和之邀尽情折磨龚远和。

明菲知道自己的有些做法真的很不人道,比如说,当初花婆子教她的羽毛大法,会让人抓狂,特别是一个被饥饿煎熬了许多天的男人。每当看到某人懊恼得想撞墙的样子,她就充满了罪恶感。不过,人家愿意痛并快乐着,她也不忍心剥夺人家这个特殊的爱好。

直到某一天,被撩拨得嗷嗷叫的龚某人差点没被折磨死,她也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危险期已过,应该联络一下感情才好,于是发生了该发生的事。只可惜花婆子鼻子太尖,二人纵然百般小心,万般谨慎,还是被发现了。

花婆子坚信这特殊时期是坚决碰不得的,第二日龚远和走后就把金簪等人赶出去,铁青着脸,狠狠教训了明菲一顿。明菲心中虽不以为然,但看到花婆子急得汗水都将衣服浸湿了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叫她担心,只好承认了错误,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但她的保证没人听,当天下午龚远和兴冲冲地回到家,正想拉着明菲重温旧梦,花婆子就皮笑肉不笑地道:“大爷,大奶奶的身子越发重了,夜里也常常起夜,总影响大爷休息。老奴也担心金簪她们粗心,又没经验,故而从今夜起,就由老奴来给大奶奶值夜吧。”

龚远和先前没反应过来,还偷偷拉了明菲的手一边玩一边笑:“可是花妈妈也上年纪了,这不太好吧,除了金簪她们,还有我呢……”上了年纪的人耳朵尖,有她在外间守着,本来就不尽兴的事就更加没一点乐趣了。

明菲使劲掐了他一把,拼命冲他挤眼睛,龚远和这才注意到花婆子神色不善,方知东窗事发,不由又羞又窘又恼。

花婆子把他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继续笑:“老奴承蒙夫人看得起,让老奴跟在大奶奶身边,您和大奶奶对老奴也好,老奴就当尽心尽力地为大爷和大奶奶打算,死而后已……”

死而后已都出来了。龚远和的脸上只剩下干笑,他坚信花婆子这个性格,就算是明知会让他和明菲不高兴,也一定说得到做得到,铁定天天夜里都会来守夜的。

花婆子继续道:“按规矩,大奶奶有了身孕,大爷就不能再与大奶奶同房,可咱们家也没个长辈,老奴也想着大爷和大奶奶都是明事理的人,可到底你们年轻,不晓得厉害,还是分房的好……”

龚远和见明菲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手也烫得吓人,实在不忍心叫她羞成这个样子,也怕真的会出什么差池,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妈妈说什么,我们都听着就是了。分房和您守夜都不必了,我晓得轻重。”

花婆子见好就收,马上换了张笑脸,不再坚持先前的主意,欢欢喜喜地出去摆饭。

明菲与龚远和二人低垂着头,半晌无语。好一歇,明菲方“噗嗤”一声笑出来,龚远和郁闷地磨着牙道:“她怎么知道的?是不是金簪她们收拾床铺发现了告的黑状?我饶不了她们!”

明菲笑道:“请问大爷的理由是什么呀?你又打算怎么罚她们?”

龚远和见她一双眼睛笑成弯月亮,一脸的幸福和快乐,刚才的郁闷和羞窘一扫而光,只觉幸福无比,这种事情算得什么,不过夫妻生活中的一个快乐的插曲而已。从那之后,他仍然天天睡在明菲身边,夜里端茶递水,扶她下床解手,诸事都做,但不管明菲怎么撩拨他,他都有本事忍下来,再不似先前那般缠着她不放,倒叫明菲见识了一回他的忍功,转而心中也越发的感动。

七月,许久不见的萧慈终于回到了水城府。

第289章 姻缘(一)

明菲自垂花门口接到萧慈,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又黑又瘦又憔悴的女孩子竟然是从前那个谈笑风生,自信明丽的女孩子。萧慈穿得倒还华丽,身边也跟了好几个婆子丫鬟,俨然是认真出门做客的样子,就是那样子,实在是让人疑虑。

萧慈见明菲打量她,坦然笑了笑,道:“是不是觉着我变了样子?不敢认了?”

明菲请她往里走,笑道:“有点儿。不过要论变样子,只怕我才是变得最厉害的那个吧?”

萧慈的目光落到明菲的肚腹上,目光微闪,道:“还不曾恭喜你,几个月了?”

明菲不自觉地温柔地摸了摸肚子道:“快五个月了,小家伙时不时地在里面动呢。”

“一定很累吧?”萧慈满脸的羡慕,自己比明菲还要大一些呢,人家都做娘了,自己还什么都不成。

“也不算,我身体很好,他也很乖,就没折腾着我。”明菲拉了萧慈的手道,“别光说我自己,原来不是说春天就要回来的,怎地一去这么久?又瘦成了这个样子?你总也不来,宋道长和我都记挂着你,就是亦青妹妹出阁前也专让人来打听你回来了没有,好请你去做客。”

萧慈轻描淡写地道:“家父重病了一场,差点没挺过去。你知道,我家里又没个兄长弟弟之类的可以依靠,自是有许多琐事要我去做。少不得耽搁了。”

明菲一时愣住。一个有钱的商人,却没有儿子,只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饶是这个女儿再能干,在族人和同行眼中这家人也算是绝了户,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萧慈虽然说得轻巧,但明菲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她这段时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想到此,明菲同情地拍拍萧慈的手:“如今令尊的病完全好了吧?”

萧慈欢快地一笑,略带了抱怨地道:“好了,不然我哪敢出来?入春以来就已经好转,只是经此一事,未免我和我娘日后吃苦受罪,他老人家再不肯娇惯我,硬逼着我去了好些地方,好生吃了一回苦头,简直不把我当女儿看!”

说话间二人一道进了花厅,分宾主坐下后,花婆子指挥着几个锦将新鲜瓜果、糕点、好茶奉上,不等明菲吩咐,殷勤地将萧慈带来的人领下去喝茶。

明菲极力推荐萧慈吃桃:“这是我陪嫁庄子上自己出产的,最是新鲜甘甜,老道长每日总要吃上一两个,就是清虚从来不爱果子的人也爱吃的。你尝尝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送一篮子去。”

萧慈拿起一只桃来,笑道:“看着就挺好吃的。”有些犹豫地道:“老道长他们可还好?”

明菲听她的意思,似乎是还未曾去过天庆观,不由暗暗有些吃惊,笑道:“挺好的,只是经常记挂你罢了。稍后我要给老道长送饭,你若是有空,我们一起出去?”说完仔细打量萧慈的神情。

萧慈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又黯淡下来,轻轻摇头:“我刚回来,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萧慈当初对清虚怎样,明菲都是看在眼里的。按理分别了这大半年,她一到水城府,首先要去见的人就应该是清虚才对,可她不但没去,还不打算去,为的什么?看她的模样,应该不是对清虚失望了或者是什么的,问题大约还是出在她家里那边。

明明彼此有意,却因为一些事情给误了终身,明菲很为萧慈不值,便笑道:“什么事那么忙?推后一点点么?我好久没出门了,总也没人陪我,难得你今日来,陪陪我好不?”见萧慈要拒绝,嬉皮笑脸地道:“不就是忙着挣钱么?我正要求你帮忙镶嵌一套首饰,打两套头面送人,你就当是陪客户谈生意啦,好不好?”

萧慈被她逼得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点头:“要镶嵌什么样的首饰?先拿给我看看?”

明菲嗔道:“你这人真无趣,一说到这个就什么都不顾了。咱们先去送饭回来,我再拿给你看也不迟。”也不叫人取东西来给萧慈看,一迭声地吩咐厨房里赶紧收拾饭菜,外面备车。

萧慈有些发呆,良久方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抹决然来。

待到了天庆观,萧慈有些踌躇,明菲怎容她退缩,拉了她的手便往里走。无涯看到萧慈,惊喜地道:“小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慈笑道:“昨日刚到。大家都还好么?”

无涯唠唠叨叨地:“都好,都好,这些日子老道长总念叨了你,我们都以为你到其他地方发大财去了,再不肯回水城府来了呢。”

萧慈笑道:“我不是还有个铺子在这里么?迟早总要来的。”说话间进了后院,她情不自禁地四处张望,见四下里静悄悄的,不由失望起来,“老道长在做什么?”

“他在睡觉,还未起来。”后殿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却是一身青布道袍的清虚立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萧慈,半晌方笑道:“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萧慈定定地看着他,眼圈突然红了,微微侧过脸道:“跑生意的人,不是这个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

火药味十足。明菲明显感觉到萧慈握住她的那只手紧了一下,知道自己这趟没有来错,便松开萧慈的手,扶了金簪往里走:“无涯,帮我把老道长请起来。”

萧慈见明菲要走,忙扔下清虚快步上前拉住明菲:“我和你一道进去给老道长问安。”不住嘴地向无涯打听宋道士的事情,眼角也没瞟清虚一眼。

清虚暗自纳闷,默默跟在几人后面一道进了厅堂,皱着眉头盯着萧慈,萧慈只作不见。

“呀,萧丫头终于想起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来了,真是不容易啊。”宋道士趿着鞋,装模作样地用袖子擦着根本没有的眼泪靠在小道童身上走出来,一双老眼先就在萧慈和清虚身上打了个来回,不露痕迹地朝明菲挤了挤眼。

萧慈赶紧上前扶着他,道:“我昨天才回来,您老人家的身体可还好么?”

“还好,还能活年把。”宋道士语不惊人死不休。

萧慈唬了一跳,笑道:“老小,老小,您老就爱说笑。”

宋道士道:“我可是说认真的。到时候还要你们帮我劝劝这个死心眼的小子呢。”

萧慈回头去看清虚,只见清虚已然红了眼圈,略微沉思片刻,转过头继续逗着宋道士笑。

几人说了不过一刻钟的话,宋道士便撵明菲:“赶紧回去,身子不便就不要出来乱跑,有事我自会让人过来叫你。”

萧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清虚突然道:“小萧,我请你买的药材怎么没送来?”

萧慈垂着头道:“我家里有事,实在忙不过来,忘了。”

清虚的脸突然变得铁青,恨恨地瞪着萧慈:“我一直在等你的药,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就忘了?”

萧慈不在意地道:“这水城府水陆交通方便得很,药铺也不只是我们一家,你要的那些药材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从哪里买不到?我还以为你等不到早就从别处买了呢。”

清虚忍了忍,黑着脸道:“我这个人旁的不敢说,最是言而有信。既然这样,你来,我把你原来的药钱算给你。”

萧慈不去:“说过不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