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九沉默片刻,道:“不用了,其实我早就想离开这里,先前是要等大哥的百日,后来你有了身孕,我不能为你做什么,就想留下来等你生产,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帮上忙。现在你们母女平安,我也没什么可牵挂的,这便要告辞了。离开这个地方,山儿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

明菲知道留她不住,但还是忍不住难过,便道:“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过了年又走吧?”

邓九笑道:“迟早都要走,晚走不如早走。”

龚远和从外间走进来:“这么匆忙做什么?”

邓九忙起身和他见礼:“和我堂舅那边说好去过年的。”

龚远和叹了口气:“远亲不如近邻,何况我们是姐弟,你又何苦那么远的赶去?”

“虽然是远亲,大忙他帮不上,这点人情还是有的。”邓九去意坚决,“船已经订好,我后日就带了山儿一起走,就不过来告别了,我到了那里,便给你们写信报平安。”

再次见面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一时大家都有些难过。

送走邓九,明菲打开荷包,只见里面是一块罕见的紫翡如意挂件配了五彩的丝绳,料是好料,雕工也极好,非常美丽。

龚远和皱了皱眉头,道:“这是她最喜欢的东西,怎地给了囡囡?”

明菲道:“我也不知道是这个,当时不好打开荷包来瞧。早知道,我怎么也不会要她的。不然,你拿了还回去?”

龚远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既然肯拿出来,便是真心实意。我们再拿了还回去,她必然难堪,觉得我们瞧不起她。罢了,她要觉得这样好过一点,就由得她去吧。”

明菲道:“我正要和你商量,以她的脾性,她必然不肯住在亲戚家中,身边没有余钱,有没有进项,怎么过活?你去寻双寿或者是刘妈妈,悄悄给些银票以备急用。”

龚远和笑着将她按了躺下,把呼呼大睡的囡囡抱了放在她身边,给她掖了掖被子,道:“我早就想到了,我自会安排,你别累着,睡一觉罢。”

明菲道:“你起了那么久的名字,到底有没有合用的?就囡囡、囡囡地喊着,小心就喊成了名字。”

龚远和略显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急什么,名字是一辈子的大事,先想个小名叫着就是。”

正说着,锦云在帘下道:“三小姐过来了。”

“嫂嫂和囡囡都好?”龚婧琪笑眯眯地进来,递了一张纸给龚远和:“爹给囡囡起的名字,大嫂和大哥看看可满意?”

龚远和一愣,不情愿地接过纸去,展开了看,才看了两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么普通的名字,他扫了一眼熟睡的女儿,怎么都觉得配不上。稍后蔡国栋又插一脚怎么办?赶紧地选一个吧。

明菲看到他纠结的样子,以为龚中素的水平真的很臭,便笑道:“拿过来我看。”

“反正已经选定了,就不用再看了。”龚远和把纸叠了往袖子里一放,煞有介事地对着龚婧琪道:“我已经为孩子起了名字呢,叫舒眉,也请天庆观守真子老道长看过了,这个名字很适合她。”

见明菲讶异地看着他,他不自然地抚了抚袖子,挑起眉毛威胁明菲,难道不好听?不好听你自己取,不然就用她祖父取的,你自己选一个吧。

明菲微微一笑,垂眸轻抚女儿的小脸蛋:“小舒眉,姑姑来啦。”

龚婧琪也不在意,笑道:“快乐无忧,这名字不错。稍后我回爹爹就是了。”

明菲小声道:“公爹不会生气吧?”

龚婧琪瞟了龚远和一眼,低笑道:“他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说大哥必然会挑三拣四,但他若是不写了来,又要埋怨说他不重视孙女,好歹写几个名字来给人扔。”

明菲听得好笑,龚远和看着龚婧琪道:“我要出门。”

龚婧琪不明所以,只笑道:“大哥自去,我守着嫂嫂。”

明菲却知道他是怕龚婧琪吵着自己休息,便撵他:“你自去你的,不用担心我这里。”

龚远和站着不动,道:“你刚才不是说困了,要睡觉么?”

龚婧琪总算听懂了他的意思,忙起身道:“突然想起来,我家里还有事,嫂嫂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又来看你。”说完忙不迭地走了。

龚远和连忙奔过来在明菲和孩子脸上分别亲了一口,笑道:“我去找双寿,晚上回来陪你吃晚饭。”

傍晚龚远和回来,道:“双寿不要,说是怕九姐生气,我就让他转交给刘妈妈拿着,他没拒绝。”说着苦笑起来,“他心里还是怨着我呢,连句好话都没有。”

明菲道:“他就是一根筋,和他计较什么。咱们也不是为了他,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是了。”

龚远和道:“是这个理。对了,刚收到信,舅舅和舅母过几天来看你和孩子,要在这里住到孩子满月才走。”

明菲笑起来:“那还不赶紧叫人打扫院子去?先前娇桃来,带了二十多只庄子上养的乌骨鸡来,让他们好好养着,给舅舅带几只回去送给青妹妹炖汤去。”

龚远和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哪里买不到?”

明菲道:“这是娇桃专为我精心养的,外面的能比么?”

龚远和假装不耐烦:“知道了,就你们女人事情多。一只鸡也分好坏。”说着却又忍不住弯起嘴角来,讨好地道:“既然这鸡好,你晚上多吃点?我听薛明贵家的说她大儿媳生孩子时,一顿就吃了一只鸡,你看看你,挑挑拣拣的,还不如没生的时候。”

人和人是不能比的。明菲捏捏松散的肚子,翘起脚来看,见水肿已经消了许多,还有了蜕皮的现象,不由感叹:“丑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下去。”

龚远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丑这一回,以后反正都不生,就不丑了。”他凑到明菲耳边轻声道,“不过要是不小心又有了怎么办?”

明菲想到自己当时哭喊着说再也不生了的话,不由觉着好笑,捶了他的肩头几下,道:“你放心,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龚远和道:“谁说得清。”

明菲瞅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只要不让你碰我,自然就清净了。”

“你敢!”龚远和把手放到她肩膀上:“你欠我良多,你就不会良心不安么?”

明菲作害怕状,举双手投降:“我好怕,我好怕,大爷您饶了小女子吧?”

龚远和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去捏她的鼻子:“你个坏东西!我叫你装。”

邓九走的那天,龚远和一大清早就带了马车去接邓九上船,敲了好一歇门,才出来一个老苍头,看到龚远和就把个信封递给他,说是邓九带着山儿等人早在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龚远和打开信封一瞧,正是自己交给双寿的银票,连忙收起骑马赶到码头上,只见双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忙上前去叫双寿:“人呢?怎么走这么早?我还以为送不上你们了。”

双寿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龚远和,失魂落魄地道:“她早走了。她不要我跟着她去,她恨我上次去逼弟妹,害她落下个不仁不义的骂名。”

龚远和听得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跟着她么?她先前都没说不要你跟了去,怎地突然就不要你去了?可是你们吵架了?”

双寿难过地摇头:“我说我要跟她们一起去,她一直没拒绝,我还以为她答应的。谁知今天早上她悄悄儿地就走了,明明看到我追了来,她也不许船停,她不是恨我是什么?”

龚远和道:“好生生的她恨你做什么?你为何不追上去?”

双寿蹲下去抱着头嚎啕大哭:“追上去做什么?她就算是不恨我,也一定是极讨厌我,不想要我跟着的。我若是追上去,只怕她会躲到什么地方去也不一定。都是我的错,若是我不要乱来,她一定还好好地呆在这里,又怎会漂泊流浪?我对不起大哥啊!”

龚远和沉默片刻,扶着他的肩头道:“九姐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最晓得好歹,她就是因为不讨厌你,不恨你,才会不带你一同上路。”

双寿收了泪,道:“怎么说?”

龚远和望着天边道:“我想,她是不想误了你一生。”双寿的心思,他们都明白,邓九又怎会不明白?这样也好,他相信邓九那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饿死。

第296章 道歉

自薛氏死了之后,除去上次分产薛大舅来过龚家,这样风风光光,大张旗鼓,专为了喜事来还是第一次。

当小厮们把薛大舅带来的大大小小十几个箱笼流水一样地抬下马车后,前去迎接的龚中素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半是含酸,半是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个还未出月的女孩子,你这样会惯坏她的,她也受不住。”

怎地,还嫌弃是个女孩子?她受不住,谁受得住?薛大舅一听就不高兴,拉着龚中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笑道:“哟,还算好,不算瘦,也还精神。”

龚中素被薛大舅看得浑身难受,听他这个话又觉得不含好意,便没好气地把手从他手里收回来,讥讽道:“几年不见,你倒是越发地瘦了,来的时候没有被风从船上吹下来吧?是不是用绳子系着的?”

“我可不像你,只要我不想挪窝,任他东西南北风,都别想把我吹得动!”薛大舅摸着胡子,斜睨着龚中素道:“说到瘦啊,没办法,我要替孩子们操心,怎能不瘦?倒是你,经历了这许多事情,竟然还胖了,还这般精神,真是佩服!佩服啊!”言毕对着龚中素深深一揖,侧着脸看着他:“稍后传我两招如何?”

龚中素气得脸色雪青,颤抖着手指着薛大舅,“你,你,你很幸灾乐祸是不是!”

薛大舅哈哈大笑:“哪儿能,我只是想到我那姐姐终于有孙女儿了,这才多了几句话,不当之处,还请龚老爷恕罪啊,恕罪……”

龚远和见二人一见面就吵上了,忙上前打圆场:“里面备了席面,爹爹陪舅舅去喝两盅如何?”

“我头痛。”龚中素见薛大舅笑得张狂,正想甩袖子走人,又听薛大舅唉声叹气:“你爹爹为了上次分产的事情恨着我呢,更何况这次舒眉的事情……他心里……,唉,你就别勉强他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我这般疼女儿的。”

龚中素气得倒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若真的走了,便坐实了他不满意分产的事,也不满意明菲头胎生的是女儿;若是不走,薛大舅又真真欺人,对着薛大舅那张欠扁的脸,就是山珍海味他也吃不下去。一时自尊心占了上风,抬脚要走,薛大舅又哂笑:“如何?如何?勉强也勉强不来。”气得他一张脸紫胀。

薛舅母先前在一旁看得好笑,后来见龚中素手脚都气得抖了起来,脸皮更是紫胀,只差翻白眼,薛大舅还在那里风言风语地撩拨他,心头觉得不妥,暗想不看龚中素的面子,也要看龚远和的面子,遂笑道:“姐夫莫睬他,他就是这个爱说爱笑的脾气,这么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

薛大舅只是看着龚中素哂笑,他心里恨着龚中素,恨得牙痒痒,不让他出了这口恶气,他睡觉都不安稳。

龚远和见二人站在垂花门口就不动,越吵越凶,真不是事,便道:“舅舅不是要看囡囡么?这会儿她大概是醒着的,若是再不进去,只怕又要睡着了。”

薛舅母便当先往里走:“我要先进去了,老爷慢慢地来。”

薛大舅这才放过龚中素,嬉皮笑脸地一把拖住龚中素的手往里拖:“走嘛,别那么小气,咱们好几年不见,看看孙女儿,然后去喝上两盅叙叙旧。”

“放开,我自己会走!”龚中素挣了两挣,硬是挣不开,只得任由薛大舅把他往里拖,一张脸沉得几乎拧得下水来。

舒眉很给薛大舅面子,没有呼呼大睡,薛大舅抱着“心肝、宝贝”地叫了好一歇,又点评了一番她的五官长得最像薛氏,就是舍不得把她还给乳娘。直到薛舅母沉着脸来说孩子要睡觉才恋恋不舍地交了过去,赞不绝口地道:“多乖的孩子,多漂亮的孩子,多聪明的孩子啊!”

龚远和一声笑出来:“这么小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

薛大舅煞有介事地道:“当然能看得出来,你出生的时候,我来看你,那个时候你也就是这么小,我就知道你长大一定很有出息了。”

“只怕守真子都没你厉害。”龚中素讥讽道:“幸亏你家隔我家远,不然生生把我们家的小孩子给宠坏了。小孩子要教,不是宠。”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说错了?”薛大舅立刻瞪眼睛,“宠都没宠,你怎么叫她肯听你的话?就没见过你这种做祖父的,别人夸你孙女儿你竟然见不得!行,行,你不喜欢是不是?我喜欢!”

龚中素被他搅得头痛万分:“我认输,我认输,行了吧?”

薛大舅一声笑出来,把龚远和往外赶:“你去吧,让我郎舅两个喝喝酒说说话叙叙旧。”

龚远和见菜已上齐,炭火也烧得旺,便依言出去关上了门。站在门口听了一歇,只听薛大舅道:“姐夫,不是我说你,你教孩子真的不会教!你若是别识人不清,居心不正,又总含含糊糊的,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龚中素饱含怒气地道:“是,我没你会教!你说要怎样吧?你不就是一直恨着我么,如今我落到这个地步,你心里好受了?我告诉你,如果不是看在是喜事,你又大老远来的份上,我才懒得理睬你这个没规矩的!到人家做客,半点不讲究。”

“知道,如果不是在大房,你做不了主,你根本不许我进门嘛。”薛大舅懒洋洋地道,“别光顾着生气,先喝了这杯酒又说。”

龚中素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龚远和没听清楚,只知道他二人大概是吵不起来,也打不起来,便转身走了——暖犀阁也不知道还差点什么,如今明菲不能视事,总不能事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还得自己亲自去检查一遍,把该添上的都添上才是。

龚中素与薛大舅从早上一直喝到中午,换了几茬热菜,喝完两坛金华酒才散去。薛大舅还好,趴在桌上只是笑,龚中素却是泪流满面,哭得摧心摧肝。

龚远和带了人要将他扶到房里去歇,他死活闹着要回苍寒堂,龚远和无奈,只得让人抬了暖轿,亲自送他回去。李姨娘接着,见龚中素满身酒气,双目紧闭,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龚远和道:“没事,和我舅舅喝醉了,一个笑,一个哭。”

李姨娘松了口气,道:“年纪大了,喝点酒就容易动感情。大爷你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龚远和转身要走,龚中素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哭声哭气地道:“你舅舅说得对,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我又糊涂,又无能,又贪心,还自以为自己不得了,都是我的错。”

龚远和一时僵立不动,李姨娘见状,忙悄声退了出去。

龚中素却又松了龚远和的袖子,喊着龚二夫人叫骂:“邵氏,你害了我啊……”

龚远和皱着眉头把被子抖开,兜头给他盖上,转身往外走,见李姨娘捧着碗醒酒汤立在门口,便道:“他喝多了,醒了想起这些事来必定要发脾气,姨娘只管躲开,说什么都不知道就是。”

李姨娘见他脸色不好看,不敢多话,只道:“我知道了,大奶奶那里若是需要我帮忙的,大爷只管让人过来说一声,无论是我,还是三小姐,都能帮着管管。”

龚远和点点头,疾步离去。这些年来,他心中一直怨,怨龚中素糊涂,不但放纵邵氏害死他的亲生母亲,又几次置他于危险之地,虽然也重视他的学业,但又贪上了长房的财产,处事不公,只知道从他那里索取,却连道谢和抱歉都不曾说一声。如今得了一句,却是醉话。

明菲趁着花婆子去暖犀阁招呼薛大舅和薛舅母,舒眉也吃饱了换了尿片舒舒服服地睡着,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管她,便起身在屋子里顺着墙走了几圈,逼着金簪烧水来给她洗头擦身。

明菲刚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坐在熏笼旁由金簪给她烤头发,龚远和就闷闷地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就坐到舒眉的身边看着明菲发呆。

明菲见他脸色不好看,以为他是怪自己又洗头擦身,忙笑道:“我很注意的,没有吹着风,我身上又臭又脏,我实在受不住。”对于月子期间不能洗头洗澡这个习俗,她实在是很无奈,只能趁着花婆子和龚远和不在的时候逼逼金簪罢了。

“你出去吧。”龚远和起身接过金簪手里的巾帕,将明菲的头发轻轻擦干,拉起来放在熏笼上边梳边烘。

明菲舒服地眯着眼睛道:“刚听说舅舅和公爹都喝醉了。”

龚远和道:“是,他哭得厉害,我送他回去,竟然和我说对不起我们母子。我才不领情,若不是舅舅,他也不会说这个话。”不等明菲回答,又笑道,“你等着,他醒来一定记不得这事儿,就算记得,也不会承认。我还是欠他的。”

明菲握住他的手,认真道:“他现在日子过得挺难受的,你就当收到他诚心诚意的道歉了好不好?不要把这种情绪传给孩子。”

龚远和叹了口气,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好。”

第297章 温柔的报复

明菲见龚远和的情绪慢慢平和下来,不由笑道:“果然是做了父亲的人,比之从前稳重多了。”

龚远和不依:“你的意思是我从前不稳重?”

明菲笑:“稳重,稳重得很。适才舅母同我讲,袁枚儿也生了,是个儿子,但是早产,约莫比我们的舒眉晚了个六七天左右。你记着些,待到满月的时候,少不得要备礼让人跑一趟。我爹娘隔得远,措手不及,咱们得将他们的那一份也准备好。”

龚远和奇道:“好端端的,怎会早产?”

明菲道:“这里头自然是有缘故的。”

崔悯新收了一个姬妾,据说貌美如花,又会奉承人,很得崔悯喜爱,进门不过短短两个月,就把所有的姬妾都比了下去。不知怎地就触了袁枚儿的霉头,袁枚儿捏了她的错处,罚她在寒风冻雨里跪了整整两个时辰,那姬妾晕死在园子里,下人去禀告袁枚儿,袁枚儿把门关起来睡觉,不理睬。

后来还是崔吉吉知晓,做主将人抬回房去,走在半路,那姬妾下身就出了血,禀了崔老太太,请了大夫来一瞧,却是小产了。

崔悯归来,问及因由,却是那姬妾给袁枚儿奉茶的时候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当下便大发雷霆,骂袁枚儿刻薄狠毒,居心叵测,还扬言要休妻。经崔老太太劝导,才算是勉强息了怒气,却要写信给袁家,让袁父袁母去训导自家女儿,袁枚儿哪里丢得起这个脸,气急攻心晕了过去,之后便早产了,幸好母子平安。

明菲叹道:“崔悯固然有本事,但这种男人当真是嫁不得,一害几家愁。这种日子,不过是表面上风光而已,内里实在是折磨人。”

龚远和道:“他子嗣稀薄,自然是特别看重这上头。前些日子,我听人闲扯,说起他先头的那位原配王夫人,据说也是个手段厉害得不得了的,事事都要压着他一头,把他的老母赶回老家不说,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也不许旁人生,他到了而立之年才有一个嫡女,与他那位原配分不开。只是彼时他人微言轻,不能与王家抗衡罢了。”

好容易有了身孕,却成了催命符。王夫人垂死之时,崔悯想必就是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她挣扎,冷冷地看着她落气罢?明菲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打了个寒颤:“不喜欢就不要娶啰,这就是为了前程所付出的代价?你死我活,值得么?”

龚远和笑道:“你我觉得不值得,却有很多人觉得千值万值呢。你想啊,正妻娶的是地位门楣,娶回来若是喜欢,便多捧捧,若是不喜欢,还有大把的如花姬妾等着去临幸,正妻一个不妥,就是不贤惠。”

虽然崔悯这个情况更复杂,但龚远和说的就是男人们最常见的心态,明菲啐道:“你这意思,有朝一日我若是不讨你喜欢了,你便要蓄养姬妾,我还不能有意见,否则就是不贤惠?”

龚远和一把揪住她的手:“哎,你不能不讲理,我们这不是说旁人么?怎么就扯到我身上来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蓄养姬妾?”

明菲笑道:“你蓄养啊,我才不会假装大度让你把人迎进门,然后再磨刀霍霍,背里使坏,我先就把你休了!到时候你爱蓄养多少都行。”

龚远和眨巴着眼睛,忍住笑意道:“不让我娶,那我想想可以不?”

明菲捏住他的耳朵,断然道:“有我在,你想都不要想。”

“我竟然不知道你已经爱我到这个地步,不能容忍其他女人碰我一根头发丝了?”龚远和目光灼灼地看着明菲,突然伸手将她的头发揉了个乱七八糟:“你放心,就算是咱们这辈子都只有一个舒眉,我也不会做让你们母女伤心的事情。”

明菲被他晃得头晕,忍不住低呼:“你放手,哪有这样残暴地对待病患的?你再这样,不要说伤心,先就被你伤身了。”

“你早已被我伤身了。”龚远和哈哈大笑起来,抱着她在她脸上留下一串口水印。明菲幸福地想,她美丽的人生,才刚开始。

人家都说,酒醉心明白,却说龚中素一觉醒来,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觉得自己丢尽了颜面,懊恼的很。果然如同龚远和所说,先是找着由头发了一顿脾气,然后就装病,不肯到大房来。龚远和好几次让人去请他过来陪薛大舅,吃饭,他只推病不来,薛大舅也不生气,哈哈大笑着说是要去看他。

薛大舅带来的十几个箱笼中,有一只箱笼里装的绫罗绸缎,另有一包药材,乃是事先给二房准备的礼品,薛大舅当下命小厮抬上,自己装模作样地命人递了帖子进去,站在门口等候,隔一会儿就使劲敲一回门,大有不见到人就不走的意思。

龚中素无奈,只得正经换了见客衣裳,走到门口去迎接,见了薛大舅带来的礼物,心里好歹要舒服了些,客气道:“来做客就做客,这么客气做什么?”

薛大舅围着他打转:“前几日将你灌醉,害你失仪,怕你生气,给你赔罪啊。”

龚中素见薛大舅哪壶不开提哪壶,心里又气又恨,脸刚沉下来,薛大舅又拿话挤兑他:“这么不高兴,可是嫌少?”

龚中素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拿眼恨恨瞪着薛大舅,索性破罐子破摔:“我知道我得罪了你,你好容易才找到报复我的机会,故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我。也罢,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这个痨病鬼计较,你爱怎么就怎么吧。”

薛大舅笑嘻嘻地上前抱住他的肩头:“看在孩子的面上?是你心里有愧吧。”

龚中素的脸上挂不住,使劲推他:“放开!老不正经的。”

龚中素才一推,薛大舅就抱着肚子蹲了下去,痛苦的呻吟起来,吓得他全身冒冷汗,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蹲下去问薛大舅:“你别装了,别想讹我!”

薛大舅只是不理,脸色苍白地靠着他软软往地下滑去,薛家的小厮见状,吓得扶人的扶人,叫人的叫人,龚中素脸色苍白地想,完了,若是薛大舅真的在他这里出了事,龚远和不知要怎么恨透了他呢。正在六神无主之时,薛大舅靠着小厮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有气无力地道:“别嚷嚷,小心叫大家知道,又要担心了。姑爷不过轻轻推了我一下嘛,都是我自己的身体太弱不禁事。”

龚中素听得直冒冷汗,上前给薛大舅深深一揖:“我错了,不该推你好不好?你爱怎地几怎地,你就别折腾我了。”

薛大舅气喘吁吁地道:“姐夫说这话,好像我没道理似的,我专程来看你,却变成了折腾你,就连你推我,也是我讹你。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怎么能这样说呢?就不怕伤了我的心?”

龚中素一个头两个大,拼命将心里的邪火压下去,作揖道:“都是我的错,我不会说话,你请!”

薛大舅这才大剌剌地进了房门,又把龚中素灌得酩酊大醉方心满意足地回去。如此过了十来天,龚中素真的病了,看到薛大舅就习惯性的想吐,发晕,四肢冰凉,偏他又好面子,谁也不说,硬撑着。

李姨娘见情况不好,只好过去找明菲,去的时候薛舅母在,她也不好开口,硬生生在那里守着,一直等到薛舅母自己看出不对,借故辞去才敢说。

明菲这才知道这些天薛大舅把龚中素给折磨惨了,这种报复方式,也算得上是温柔的捅刀子了。当着李姨娘的面一本正经地答应一定让龚远和去劝薛大舅,待李姨娘刚走,主仆几人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菲奇怪得很:“知道舅老爷天天去寻老爷喝酒,但除了第一天,也没听说舅老爷喝醉啊,怎地尽是老爷喝醉了?”

花婆子便去寻了下面伺候的人问,这才知道薛大舅动了手脚,先和龚中素喝的果真是酒,喝到后面他灌龚中素的便是酒,他自己喝的却是白开水。也难为龚中素糊涂透顶,竟然这么久都没发现。

龚远和傍晚回来,听说此事,也是笑得不行,去劝薛大舅,薛大舅却又不在房里,而是坐到湖边垂钓去了,薛舅母得知,又气又好笑:“真是为老不尊,难怪得他这几日春风得意,夜里常常笑出声音来,有一夜还捶着床板只喊傻子。我还说是怎么了,跟着他的人也不说一声,都是些没眼色的,这要是把姐夫喝出病来怎么办?”

龚远和道:“舅舅他心里憋了十几年的气,肯用这种方式发泄出来,也是好事。总比一直憋下去,见面就生气,老死不相往来的好。”不是喝出病来怎么办,而是已经喝出病来了,不过只是小病。

薛舅母深以为然,叹道:“年纪大了,已是做了舅爷爷的人,就算是不看在你的面子上,也要看在小囡囡的面上。”

正说着,薛大舅提着个空鱼篓子回来,笑道:“我从来不知道你爹这么傻,除去第一次,每次都是他喝醉,他也从不想想原因。罢了,看在他果然傻的份上,且饶了他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