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陪伴楚钟离,是去东巡,行至沙丘,夜间忽被召见。楚钟离叫给他一卷羊皮,告诉他让他辅佐扶苏,让他的嫡亲子孙隐姓埋名把这卷羊皮藏好,如有机会,交给神女。再无话,第二天,赵高找他,竟说皇帝已殂,拉他拥立少子胡亥。

李斯虽然自认为足智多谋,在别人眼中也是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可是他见到赵高,心中总是带着三分恐惧。最终顺了他们,赐死扶苏。

回了下榻的馆驿,冯氏见他忧心,问明了所以,怒斥他小人作为。“今生,一直以为自己幸运,嫁得一个大丈夫,有勇有谋,却不想,临老做起糊涂事来,不顾先帝托孤,只顾个人安危、荣华。但你可知,如此作为,定遭天谴,族人也要被你连累。今生再不想见你,来世也不要重逢。”

夜间就悬梁自尽了,李斯悔之晚矣。但他还是尊了楚钟离的意思,让自己最喜爱的孙子带了那卷羊皮隐姓埋名于乡业。没出三年,李斯获罪,腰斩于市,灭三族。

临死前的李斯更是悔愧,对苍天许下重诺,对扶苏的罪恶,他将以血还血,但求来世一定要与冯氏重逢。

从李斯的记忆中抽离出来,又一次感到痛苦和欣慰,楚钟离毕竟是留下了对我的愧歉,我收到了,可我还不能原谅,也不能释怀。

李东阳醒来,异常激动,躺在那里的杜然就是她吗?真的以血还血就可以了吗?

一个月后,已经回到了北京的我们,接到了东阳的电话,说杜然的病已经痊愈,他们会幸福的。

是的,你们一定要幸福。

那卷羊皮铺陈在我面前,我终于明白,在这里,我不会遇到了楚钟离了,他将自己封印在骊山的陵墓中了,我要去吗?楚钟离你将给我什么样的答案呢?

第十卷 蓦然回首 10.5 画像

这段时间,我总是静静地思考,2000多年的隔阂真的太大太重的,我要用怎样的力气去拨开迷雾?用怎样的勇气去面对真相?

顺着情势,一步步走来,当初遇见的人都再次相逢了,却依旧有离别,有生死,有幸福,有疼痛。

我似乎也鼓起了勇气面对自己的真心,却无意间将曾经的坚持全盘否定,似乎那30年的岁月并没有做出什么对的选择,真的迷惘也无助。

望着文正探询的眸,我莫明的惆怅,虽然我肯面对文正对我的感情,但离接受,怎样都隔着一种痛楚,如果不把心里的伤愈合,可能我永远无法真正的接受那份感情。

又是新的一年了,春节又要到了。文正的父母打了电话,说将要赶在春节之前回来团聚。

莫雨已经把自己的公寓收拾妥当了,她要回去住,因为她说要给文钟的父母一个很好的印象。她搬出去了,我呢?在这里竟然也住了1年半了,我又能搬去哪里呢?

我问文正,文正说不必,在以前的电话中,他早已告诉了他们。

看着多日来闷闷不乐的我,他说:“我们去趟海南吧,那里的阳光很舒服,沙滩很柔软、海水很蓝,比这个寒冷、灰暗的地方让人心情愉快。”

文钟立即支持,“反正去西安还早,要在4月呢,羊皮卷上说的时间有些让人感伤,竟然是清明节呢。”

我心下苦楚,清明节,楚钟离,我们之间只剩下这样的祭奠了吗?

今年的春节来的晚,竟然要2月中旬,还是出去走走吧,想的越多,会越难过。

1月初,去海南正是旺季,人很多。费劲地从旅行社报名出来,外面竟飘起了雪。走在王府井的步行街上,华灯初上,一片濛濛。

文正买了糖炒栗子,让我拿着,那暖暖的感觉真好,我的手指早已冰凉了。原来的我,冬季并不觉得寒冷,可在北极等待了2000多年后,冬季对我说来,开始有些漫长难熬。

文正认认真真的剥着每一个栗子,努力剥出完整的给我吃,我也轻轻的剥着,才发现原来不是每一颗都是那么好剥的!如果是完整的,你会吃到完整的,如果碎裂,它还是果实,不是吗?我淡淡地笑了,为什么不剥出什么样的就吃什么样的呢,何必强求完美?无论剥出来的是什么,都是一样的好吃!

我的心情似乎一下开朗了,把我剥的乱七八糟的栗子塞到文正的嘴里,最后一颗是完整的,看他微笑、欣然接受,我亦笑,心扉渐渐开启。

我问他:“为什么喜欢我?喜欢我什么?”

他愣,既而微笑:“你漂亮。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吧?我也不知道你有多漂亮,整个的你,不是在我的眼里,而是植在我的心里,一颦一笑,一滴眼泪一个凝眸,都可以让我悸动让我惊喜,让我随时随地忘乎所以。

你聪明,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聪明吧?我也不知道你有多聪明,整个的你,不是在我的心里,而是在我生命里,总在我迷茫无助的时候给我指出一条前行的路。

但你又是个傻瓜,总是逃避自己的人生和快乐,让我只能用世间最无奈的意志,最愚蠢的努力,劝自己试着满足,试着习惯渐渐弥漫在血液里带刺的酸楚。”他的眸湿润了;“你又是什么时候才发现喜欢上我了呢?喜欢我什么?”

我低头思忖:“我是讨厌你的,讨厌你默默地承受,默默地付出,默默地等待,不停地试探、失望、受伤、痛楚,还对我不离不弃。喜欢你什么呢?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就是有那么一天,忽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不是喜欢你什么,而是…喜欢你的一切!我喜欢你叫我星儿;喜欢你有点撒娇有点耍赖地说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喜欢你天天跑来陪我,不论你多忙,也不论我的悲喜,总是你与我分享,总是你为我排忧,喜欢你的眼只有我一个人,不论你的前世今生。”

我抬头望向他的眸,带着点点泪光:“我把自己的心禁锢在一个画好的牢里,错过了你的前世,而今生的你如此不同,不会再有什么等级的差异让我却步,也不会再有繁杂的宫廷、可怕的争斗让我却步,更没有了心中要坚持的执著让我却步。今生的你如此不同,可以这样努力表达自己的情感,也可以这样努力携手白头。不久前我还无法全心接受你的感情,因为我依旧迷乱,依旧彷徨。现在却发现,我已经身处现代了,可以做一个全新的人,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我为什么还要努力探究过往的纠葛?我不想再回去了,楚钟离对我的种种,我都可以原谅,也都可以遗忘,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了。所以,西安,我们就不要去了吧,还是去东海,把那些写满思念的叶子取回来吧。长相思,别离千年亦相思。”

文正看着我,猛地抱紧,似乎要揉入他的骨肉之中,我的手也环了他的腰,真正的一次拥抱。

他在我耳边低语:“谢谢你,终于肯让我停驻你的眼底、心中。”

“其实,我也是矛盾得不知所以,我只是一个不完美的女子,傻丫头一样的女孩,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尤其是心中,只有你和他存在过,可我不敢面对,那时的我们,隔着的东西太多,注定只能在梦的边缘徘徊。以前我们可以这样握着手吗?不能,所以不能白头,现在我们可以这样了吗?可以,所以,我想从新开始。”

坐在飞机上,我俯瞰外面,只有白云和蓝天以及耀眼的阳光。文钟和莫雨又想起了曾经的初遇,相谈甚欢。我静静地坐着,把手放在文正的掌中,就这样吧,这样的我也可以幸福。

在海南的海天一色中,我们度过了快乐的5天,在逛集市的时候,文正发现了一柄犀牛角的簪子,他买了给我。曾经的那两只簪子都碎裂了,我可以拥有新的了,我笑着接受。

飞机在北京落地的时候,还是难以平复愉快的心情,依旧笑着回到了家。文正的父母竟然已经回来了,我的脸红了,莫明的紧张。

文正拉了我到他们面前,他的母亲看到我的刹那,是那么地惊讶。她转身拉住文正的父亲,说:“我见过她的画像。”

就这一句,惊了我们,尴尬地介绍没有了,我们围坐在她的身边,求她讲解。

她说:“在我生他们两个之前的夜里,我在睡梦中见过你的画像。”她非常的肯定。“而且还有一个黑衣男子拿了一块水晶,告诉我一定把这个给我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孩子,让他用这个找寻画中的人。然后带着画中的人去找他,他有话要对画中的人说。”

听了这些,我呆住了。

第十卷 蓦然回首 10.6 对话

我能确定的是,那个黑衣人就是楚钟离,他把钥匙交给了文正,为什么?他又给李斯留下了羊皮卷和这么多的线索,让我能找到他,为什么?他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呢?而且为什么要选择在清明时节?

文正的母亲继续的讲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研究的就是先秦历史,画像上的人的服饰是楚国的服饰,却是一身的素白,我当时记得很清楚。”

“额头上没有痣吗?”我记得蒙鹃说过,她见到的画像上的女子也就是我的母亲,额头上有颗莲花般的痣。

“肯定没有,和你一模一样,他还告诉我画像上的人右耳后面有一个兰色的痣。”

我下意识地摸了耳后,那里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文正靠过来,看了看:“真的,真的有呢。”

“那就更可以确定了,你就是画像上的人,我记得他说你叫星儿。”

我惊讶过后是落寞,一种锥心刺骨的落寞,一种无可奈何的落寞。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有在意,没想到文正出生的时候竟含着那块水晶。那水晶的形状奇特,雕工非常精美,晶莹剔透,从文饰上看肯定也是先秦附近的文物。于是我给它配了个链子就带在了文正的胸前。

但那个黑衣人再没有到我的梦中出现过,我也就渐渐地忘了,也没有和文正说起过。后来,我发现文正每到阴历七月七的时候会病恹恹的,但那块水晶却会发亮。还有,就是记得文正21岁的生日刚过没有几天,他就从学校打来电话问我总是梦见冰原、海洋是什么意思。对解梦我没有什么研究,但我也隐隐觉得可能与他出生前我梦到的事情有所关联。”

我点头,确实,我与赢政的相遇是在他21岁的时候,七月七是我的生日和封印的日子,楚钟离做的这个局处处吻合当时的情况…

“所以,自从退休以来,我和他的爸爸一直在外面旅游、寻找。虽然对那个黑衣人一无所获,却发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事情,就是,我们在安徽滁州琅琊山一处僻静的山谷中,找到了一个山洞。那个山洞简直可以和金庸笔下的李秋水和逍遥子的无量山石洞媲美。处处留有爱的痕迹,根据里面的文物,可以判断是楚国没落前的一段时间的。里面就有一尊玉石的雕像,和你很象,但如你所说,额头上有一颗莲花形状的痣。”

“琅琊山?”我疑惑。

“古时候那里叫摩陀岭。”

我手中刚刚端起的茶杯应声而碎,碎屑、热茶、鲜血模糊了一片。

惊得莫雨和文钟立即起身收拾这残局,文正细心地把我掌中的玻璃碎屑挑出来。我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我的心比那更疼;我感觉不到茶的滚热,因为我的内心比那还热烈。

摩陀岭!连我唯一以为是和楚钟离有美好回忆的地方也不是属于我的,我惨然。却发现竟没有泪,是的,我已经决定过不再为他流泪了,我没有食言。

抬头迎上文正心疼的眸,我说:“对不起,我又为他难过了。”文正笑笑,把我的手包扎好,左手揉了揉我的头,那是一种宠溺,一种宽容,也是一种理解。

我对他的母亲讲了我曾在摩陀岭上生活过13年,但那个山洞我从来没有发现过。我似乎又想起了琅琊山的清幽景色,自从离开,再没有回去过。

“史书上记载的,秦始皇去过的琅琊山,应该不是在安徽,是在山东啊?就是我们去过的东海附近。”文钟有些疑问。

“确实不是一个地方。”文正说。

又说了很多,我把我的故事也讲了一些,文正和文钟前世的记忆他们自己讲了,他们的父母哑然,却又欣慰。

吃了晚饭,大家又坐了下来,无意间看到电视中正在播放对秦始皇陵的探究。一个新的发现认为,秦皇陵地上部分可能是一个土木大金字塔,而且比埃及胡夫金字塔更大!不仅如此,沉睡在地下的地宫也是一个同等规模的“倒金字塔”!

电视画面中的秦始皇陵就是一个大土堆。上面种满了树,参观的人只是通过一条甬道走上去,感觉平淡无奇。但电视中的电脑复原图做得相当宏伟,研究出这个结论的是杨鸿勋先生,他说:“秦始皇陵不是简单的三层台阶的‘覆斗形封土’,而是建造在九层夯土之上的中华土木大金字塔。外观是木构廊庑环绕的台榭形式,只不过后来被项羽的军队和阿房宫一起烧毁了,现在能看到的土堆只不过是当时的建筑遗迹。”

他也说了自己对于地宫中的一些观点,也有一些电脑合成的图片。我惊叹,那里的陵寝真的太过奢华了,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记录片中说,通过物探证明,地宫内的确存在着明显的汞异常,而且汞分布为东南、西南强,东北、西北弱。如果以水银的分布代表江海的话,这正好与我国渤海、黄海的分布位置相符。

物探同时还发现,地宫中有石质墓室的存在。除了东、西各一条墓道外,还有很多条陪葬坑。

不仅如此,还有3围水坝,长约千米的阻排水渠。这些确实是楚钟离的手笔,他精通建筑、风水、星象、易理、还有现代讲来是化学的知识。

他以水银为江河大海的目的,不单是营造恢宏的自然景观,在地宫中弥漫的汞气体还可使入葬的尸体和随葬品保持长久不腐烂。而且汞是剧毒物质,大量吸入可导致死亡,因此地宫中的水银还可毒死盗墓者。而且里面必定是机关重重,不了解他的设计和结界,进去了就等于寻死。

楚钟离给我留下的羊皮地图上,告诉我要绕到他地宫下面的那条墓道中找他,看来那条地道现在的人还没有探明。

我把那地图拿了出来,和电视画面中的三围图象比对,看来现代人对那里的认知还差得远呢。

文正的家中有三人从事的是考古工作,当他们看到这卷地图的时候,是那么的惊讶,但他们也在冷静思考,如果这卷羊皮公诸于天下,一定是后患无穷。在他们的建议下,我把那羊皮点燃了,这是楚钟离与我最后的一点实物的牵伴。

文正郑重地说:“你还是去一趟那里吧,他一定是有太重要的话和你讲。”

我不语,他要告诉我什么呢?一夜多梦,常常惊醒…

第十卷 蓦然回首 10.7 旅程

黎明前才渐渐睡熟,隐约间,我似乎回到了摩陀岭上曾熟悉的木屋。进得屋中,楚钟离依旧是一袭玄色衣衫,背对着门口,目光停留在墙壁上一副画卷之上,长叹:“总是伤心画不成。”

我抬头看那画卷,却连木屋都消失了,我呼喊着楚钟离的名字,穿过一层层的迷雾,他始终在我前面,却只有背影。终于冲出了迷雾,他站在一片碧波荡漾又烟雾飘渺的湖中央,长叹:“断肠片片飞红,一生憔悴。”这片湖水是哪里?在我记忆深处,有这一片汪洋,似是楚国王宫外那一片湖光山色。

转瞬他又前行,咸阳,青灰色的石砖,蓝青色的琉璃瓦当,我秦山的住所。他站在芭蕉树下,长叹:“哀草愁烟,离恨欺人。”哀的是我,还是他?

疼痛渐渐蔓延,手足冰冷异常。我伸手去拉楚钟离的衣襟,却怎么也触不到。一阵硝烟弥漫,楚钟离又出现在了剿灭六国的战场之上,运筹帷幄,但那背影总是给人落寞孤单之感。

硝烟散去,已是骊山陵中,华发、黑衣。我终于拉住了他的手,他回首,终于对上了那双忧伤深邃的眸,我的眼中一片朦胧。松开他的手,我退了几步,那双眼睛是我从小就熟悉的,每每清晨醒来,都会迎上那双充满笑意的眼;夏日的雷雨频频,我最怕那雷声,隆隆地绞得人心惊,蜷缩在他的怀中,在他关切安慰的眸中,我沉沉睡去。那么清澈的眸、那么充满爱心的眸,怎么会?对我那样的欺骗?怎么会?

艰涩痛楚地一声呼唤——楚钟离,从沙哑的喉中干涩流出,他苦笑,不语,张开双臂,迎我入怀。可我就站在那里,犹豫着心痛。

突然,他站着地方裂开了,他掉了下去,我冲上去抓他的手,却空空。惊得我一身冷汗,终于触摸到一双温暖的手,一身急促地呼唤:“星儿!”

我睁开了紧闭的眼,迎上文正温暖的眸,恍如隔世。

“也许,我应该去趟西安,他在等我。”我悠悠地说。

文正轻轻地拥我在怀:“我始终会陪伴在身旁。”

我放下紧绷的肩,点头。

来到现代的第二个春节了,是一个团圆的春节,一个快乐的春节,掩饰了所有不安的心情,全心全意地迎接这个传统的节日。遥想多年前,第一次和赢政度过的除夕,那些场景还历历在目,转瞬已是前世今生了。

匆忙中,节已经过了,清明在即了。

3月20日,我和文正坐了前往西安的火车。文钟已经开车先去了,莫雨怀孕了,不能随行,虽是遗憾,但喜悦多过其它。

火车缓缓地启动了,我的心绪复杂。旅程?听起来很潮湿,可天上并没有雨,我很想让内心显露:犹豫、微笑、恐惧、连同愤怒的、悲痛的、绝望的,全部摊开。

可我还不能,离开的时间太长,旅途也是太长。终于明白了,离楚钟离最近的地方,路途最远;最简单的音调,需要最艰苦的练习。要在每个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要在外面到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

总有一天,旅程会结束,我们是否能回到最初的模样?此时,天边,云霞正斑斓。

清晨,我们到了西安,文钟到火车站接了我们出来。

走在青石甬路上,我四处环视着,不时发出感叹:“北京也是文明古都,和这里比却差了很多,这里拥有更古老的气息!”

因为离4月5日尚早,文钟提议先去附近玩玩,放松一下心情,我的情绪太紧张了。我笑,点头,可咸阳我真的还不想去,不知道为什么,惶恐又悔恨的交集。

文钟说:“要不去嘉峪关、敦煌看看吧?”

文正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于是我们开始向嘉峪关进发,文钟和文正交替开着车,从西安到嘉峪关,要开近10个小时的车。沿着河西走廊,感觉是在一个坎一个坎地向上行进,气温也在逐渐地下降。车窗外的景色也由满目黄土进入丘陵地带,再进入崇山峻岭,刚刚下过雨,路边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星星点点的。虽然没途树林不多,但灌木丛草不少,这眼前还不算茂盛的绿色,让我有一种错觉,以为翻过这个郁绿的山,到的是江南,曾经的楚国,而不是传说是沙土连绵、戈壁伸展的西北。

先到了玉门,文钟说这里休息一夜,明早看日出,这里是最美的。

是的,这里一马平川,日出自是另有一番风味。晚上,我们坐在汽车旅馆的顶楼咖啡厅中,看着星空,喝着啤酒。文钟唱起:“大漠的落日下,那吹箫的人是谁?任岁月剥去红妆,无奈伤痕累累。荒凉的古堡中,谁在反弹着琵琶…”

一曲《飞天》,唱得我踌躇满怀。

白天中所见的大漠,单一的色彩,单一的线条,一望无际的是灼热的阳光,遍野的黄沙,缺水的一切,赤裸裸地暴露。平时喧闹的晴此刻非常安静,文正说:“大漠是一个要用心去感受的地方,你看到的只有贫瘠,感受到的才是真正的富有。”

大漠的天空是明净的蓝,沙枣树散发出幽香,偶尔看到几条柳絮,像少女的裙裾一般飘逸欲飞,诗意而多情。

就在着炽热多情的地方,我昏昏睡去,直到被文正唤醒,才发现窗外东方的漠漠彤云之上,露出一个“⌒”形的红色小镰刀来,是日出了。我们跑了出去,不久,那镰刀变成了小红帽,与陇中不同的是,在这广袤的地方,见到的太阳不是从山头上升起的,而是从一望无际的大漠的边缘、遥远的地平线的上头、那一层红彤彤的云里慢慢烘托出来的。那“红帽”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变成一个红红的“圆球”,一只象发着亮光的火球悬挂在空中。此时,我们所处的地方还没有光,只是火球周围的地方变得彤云密布。西边祁连山峰上的积雪被照亮了。约三分钟后,整个大地被照亮了。绵延千里的祁连山,以及与之相伴的黑河,整个河西走廊鲜亮在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看着这日出,我们神采飞扬…

站在嘉峪关长城的城楼上,仰望祁连山,雪光璀灿,彩云绚烂;红日相映,青山不老;大漠浩瀚,雄关伟岸。

文正说:“这里有个很好的故事,嘉峪关里有一特点——击石燕鸣。相传,很多年前,嘉峪关关城上栖息着一对可爱的小燕子,它们的品格比它们的外表更美丽。它们相依为命,情深似海,每天双双对对形影不离。有一天,狂风大作,昏天黑地,双燕迷途失散。雌燕先归,等了几天,不见雄燕归来,就触城而亡。最后,雄燕归来,发现同伴已死,悲痛欲绝,亦触墙而死。因精魂不散,它们发誓要继续为出入关的人们祝福。”

“真的吗?那我一定要去试试。”

我敲击石块,果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吉、吉、吉之声。我开怀大笑,很久没有这样笑了。

文正:“你刚才在为谁祝福?”

“所有的人。”我笑得眼角流出了泪。

这将是我和过去告别的旅程,所以我要祝福那时秦国所有的人,和现在所有的人,也包括我自己…

放松心情的旅途结束了,我们回到了西安,晚上趁着暮色,对骊山陵墓进行了具体勘测,也找到了羊皮地图上标注的通道入口。我在如洗的月光下,抚摩着长满青苔的石门,“楚钟离!你在等待我的到来吗?”

星月无语,我心凄然…

第十卷 蓦然回首 10.8 再见

4月5日的清晨,天才蒙蒙亮,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窗和我的心,该上路了,错过了时辰,就要等明年了。

我们3人默默前行,文钟在前,我在中间,文正在后面。伴着晨曦中依旧璀璨的星光,穿过长长的一片树林,进入低矮的灌木丛中,来到那个入口。

把青石板上的青苔抹去,露出了雕刻的纹路,盛放的莲花,一共九支。我剪下9根头发,放进莲花的茎中,卡住左手无名指的第一个关节处,让它充血后,取了消过毒的针头,扎了一下,殷红的血在指尖形成了一个血滴。我将它滴入中间的莲花心中。

把其余的血迹擦净,接过文正递过来的创可贴包好,然后,等待石板上的变化。那滴血渐渐渗入了石板中去,整个青石板变得透明起来,上面的莲花也象活了一样立了起来,我按楚钟离写的方法,移动了它们的位置,终于,地下传来隆隆的声响,青石板缓缓地下沉,最后,显露出一条长长的阶梯。

这阶梯看上去比较陡,文钟先试了试里面的空气,觉得有风,证明里面有流动的空气。然后,我们带好装备,其实,就是戴好安全帽,上面有可以持续8个小时的冷光灯。戴上手套等。

依旧是文钟在前,我居中,文正殿后。当我走下莲花青石板,看见旁边有一个拉手,等文正也进来了,就拉下那个拉手,青石板就缓缓地升回了原来的位置。

进到里面才发现,这个阶梯非常宽,可以容纳20人并肩前行,但我们依旧是前后的顺序。阶梯的扶手上镶嵌着夜明珠,使这里一点都不黑暗,于是,关了帽子上的灯。

往下走了66个台阶,是一段平坦的甬道,甬道右手边的石壁上刻着壁画,壁画上得色,有些荧光的成分,闪闪发亮,非常精美、清晰。我走过去,一一看个仔细。

壁画上的山水、人物,均有一种超然的感染力。画中的景物有阁楼庭院,有林中丘壑,其“笔”其“墨”若玉似脂的极有韵致,颇有久违的“古意”。画中人物皆是穿着楚国服饰的俏丽少女,她们静默无言又意味深长的面部,她们的外表、体态、动作等,似乎是在向我讲述着一个故事,其造型力度异常扎实、完美,近乎炉火纯青的技法,无不流露出楚钟离个人情感的投入。这些壁画都是他一手完成的,因为他的笔触是我最熟悉的。

我感到画中所表现的意境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画中这些女子的双眼好似在望向我,就象我自已曾是她们中的一员,是那么熟悉的感觉,其中一袭白色衣杉的女子终究吸引了我的目光,她的目光也望着我,盈盈如水的目光中透露出爱怜和不舍。那酷似的面容,额头上莲花般的痣,她就是我的母亲吗?我伸出手,抚摩那冰冷的岩石,一切都是沉默。

过了这段平坦的甬道,又是向下的台阶,依旧是66级,然后依旧是平坦的甬道,右手边的石壁上的壁画中,出现了我熟悉的玄色衣衫的楚钟离。高山柴桑,群峰竞舞,翠湖靡丽,树影蔢藦。楚钟离那俊朗的外表一时清晰,却无法阻挡过往烟云,终究被吹淡,纵使一世英名,却留下谁的埋怨?

继续前行,就这样一会向下,一会平坦,不觉竟走了34个台阶。文正说:“这34个66级台阶,加起来是2244级,他在暗示什么?”

“一个轮回吗?”我悠悠地说,就象那壁画中的景物吗?一黑一白的纠缠,似是永生了一般。时光在一格一格地倒退…似曾相识。是摩陀岭么?是漫舞的失落飞雪么?还是天涯的寂寞浮云?还是我的泪眼中,凋零尔后却留下缤纷的记忆?

失败,屈辱,愧疚,渴望——或许一切对他来说都太残酷。可他做出的比任何都更残酷。

默默地走着,默默地回忆、默默地心疼。

但听到文正在身后沉稳的呼吸,又让我感到心安和释怀,那些我应该放弃了的,只要不去那么在乎,就不会再心疼。回首,看到文正温暖的笑意,我心底也有了笑意。

最后一段平坦的甬道把我们引领到一扇巨大的玄铁门前。黝黑没有一点光亮,就是把帽子上的灯扭亮,那光芒似乎被吸了进去般。文钟走过去摸了摸那门,冰冷无比。

我对他们说,“这门是隔着生死、过往的门,也许只有我能进去。文正,把那把水晶钥匙给我,我用得上。”

文正望着我,担心、紧张的情绪写满了他的眸。我笑了笑,握住他的手:“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那里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他从脖子上解下那水晶,放在我的掌心中,他的手指微凉。我掂起脚,吻了他的唇,第一次的亲吻,让我的脸微热。他许是没有料到我的举动,竟傻傻地站在那里,没有了反应。

我笑着离开他们,走向那扇铁门,越近,越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走到了跟前,眼前出现了微弱的红光,既而绚烂成一个大大的光晕,我走入那个光晕,听到后面文正的呼喊:“星儿,我会在这里等你。”我点头,却来不及回首已经没入了一个旋涡,渐渐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的面前,就站着楚钟离。黑衣、华发,与我梦中的无二。

为了不让自己太过激动,我把眼光流转到四周,这就是传说中秦始皇陵的地宫了吧。可是要比《史记》中记载得还要奢华数倍。水银的江河湖海并不在这里,想来这是停放棺椁的地方,果然,就在我的身后,一个巨大的玄铁合葬棺静静地立在那里。

我冷笑出声,他缓缓地抬起手臂又放下,“星儿!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来了!”

我不语,望着他,他不是也能解读他人所想吗?那我的悲愤他是否了然呢?

他摇头:“星儿,自从我开始对你说谎的那天起,我就没有了那个能力。但你所有的疑问我都猜得到,让我慢慢给你讲来吧。”

我深吸了口气,坐下,等他的讲述…

楚考烈王十年,刚刚十四岁的楚钟离,孑孓一身游走在楚国的都城——郢中,他孤高轻傲、满怀仇恨与忧郁。洒脱的气质中尽是天地间傲人的风华,世事,人心,奇谋,一切都在他的浅笑与眼神中,洞若观火。

秦国的强大使每个相临的国家都颇感自危,尤其是在交界的地方,屡屡有落草的贼人打家劫舍。自己的双亲就是从那里经过时遭了意外。从此,他恨秦国,他有一身的本领,无人能及,他可以洞悉所有人的思想,他也参得透所有人的命数,饱读诗书,却报国无门。

他疾步走着,要发泄心中的愤懑。终于到了宫墙外那一池清泓之前,他一个人静静的站在这一片宁静之中,一身白衣如雪,修长的双腿因为凉风吹拂宽大的裤腿显出清癯的线条。那种眼神中千年如是的落寞,缠绕着灵魂的孤独。他环视着这片苍凉的青苔碧瓦,微微俯身,拾起一支竹笛,吹出幽咽如冰泉的曲调。

那忧伤的曲调也飘进了宫墙内,公主楚楚听得醉了,她从角门溜了出来,顺着那笛声寻来,却不意,脚下青苔湿滑,跌得狼狈,跌得滑稽。那声惨呼惊醒了正沉醉于自己心绪的楚钟离,他回头,一个女子的模样犹如电光火石般划进了他的眸,他的心中。白皙的双颊,粉色的红润,柳叶眉下杏眼水灵,玉睕皎洁,秀发披肩,一身粉衣,很是好看。

虽然跌得狼狈,却巧笑嫣然。多好的心性,难道她就没有忧伤的心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