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知道你现在经常给人看风水,养活自己不成问题。那琳琳呢?一个女孩子,将来也去给人看风水?还是跟你爸似的,天天辛辛苦苦,最后什么都没有?”

东方瑜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东方定的天赋确实平平,偏偏他又非常敬业,高级任务接不了,就接一些驱鬼驱妖的小任务,每天忙忙碌碌不着家。而且他在风水方面的造诣平平,又不愿意去跟那些老板们打交道,所以就连看风水的钱也挣不了多少。老实说,如果不是简雯的公司开得风生水起,东方瑜兄妹两个日子可过不了这么滋润。

但东方瑜对父亲是很敬重的。东方定有点儿理想主义,他注定做不了光芒万丈的英雄,可是东方瑜觉得他比一些高级天师更令人钦佩。不过他也不能不承认,因为父亲,母亲不得不承担了更多养家的压力,所以对于母亲对他们兄妹的干涉,他也不能冷着脸顶回去。

而且东方琳到底是个女孩子,这社会对女性总是更苛刻一点儿。所以东方瑜自己是坚定地准备跟着父亲的路走,可对于妹妹…他实在不能乱做决定。

简雯看儿子不说话,神色就缓和了下来:“我不是说一恒那孩子不好,也不打算就一定要专制地决定你们的将来,但你必须答应妈妈,决不能有意把琳琳和一恒往一起拉。你觉得妈妈这样干涉琳琳不好,那你这样有意地撮合,难道就不是在误导琳琳?”

东方瑜对误导这个词儿有些意见,不过简雯说的也是实话,他不愿意母亲影响东方琳,可是他自己的行为也是有意无意在影响,所以他沉默半天,还是点了点头。

“这就好。”简雯满意地点点头,“那明天你们两个跟妈妈一起。这次妈妈来签合同的那家老板正好想找人替他看看新居的风水,让琳琳也去。看风水这种事,纸上谈兵总归是不行的,你也实地教教琳琳。万一将来她真要走这条路,总得能自己挣饭吃吧?女人哪,还是自己经济独立了,才能走到哪都直着腰板不受人欺负。”

东方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颓然低下了头,没有反驳母亲。

管一恒这时候还不知道明天的计划已经被人放了鸽子,正跟着叶关辰走出电梯。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叶关辰和陆云是合买的房子,住到叶关辰家里也就等于住到陆云家里…这,这感觉可真是有点无法形容。

小区是新建的,颇为高档,复式居室,楼上楼下两层,一个旋转式的白铜小楼梯在中间那么一连,看起来跟小别墅似的挺漂亮。

管一恒在玄关脱鞋,一弯腰就听见鞋架底下“呦呦”地叫了两声,细声细气。转头一瞧,架子底下一个小脑袋探出来,接着一只小猫蹿出来,噌地跳进了叶关辰怀里,拿小脑袋娇气地直蹭他。

这是只狸花猫,浅棕色的毛皮上有深棕色斑纹,不过脑袋颜色略浅,也没有斑纹,一边蹭着叶关辰,一边拿眼睛瞅管一恒。管一恒不是特别喜欢猫狗,但看这样子也觉得有趣:“怎么叫得这么奇怪…”猫不是应该喵喵叫么,这呦呦叫是闹哪样?

叶关辰笑着摸摸小猫的头:“捡到的时候比这叫得还奇怪呢,养了很久才学会这么叫,大概是撒娇的意思。”

陆云在旁边也伸过手来摸了摸小猫:“大概是饿了,我去给它准备饭。”

管一恒看见他打开客厅里一口小橱,拿出一包狗粮来。

“狗粮?”这是猫嘛。

“是啊。”叶关辰无奈地耸耸肩,“不爱吃猫粮,要吃狗粮。”

陆云把狗粮倒进一个玻璃碗里,又倒了些牛奶进去,小猫就从叶关辰身上跳下来,一溜烟扎到碗里吃去了。看它吃得很香的样子,管一恒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一只猫,不但不会喵喵叫,还要吃狗粮,这家伙是偷渡到喵星上的异族吧?

“这营养能行吗?”猫吃狗粮,看起来养得还挺肉乎的呢,皮毛光亮,就是嘴稍微尖了一点儿。

叶关辰笑笑:“应该也差不了很多,再说我有时候也给它补充一点,不要紧的。你喜欢住楼上还是楼下?”

到别人家里借住,还讲究什么楼上楼下,管一恒当然连忙表示客随主便,哪里都行。陆云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走过来说:“管先生还是住楼下吧,房间宽敞一点,晚上有点什么事也方便。”

管一恒略微有几分不安,觉得陆云并不欢迎他过来住。叶关辰看出了他的心思,带着他进了楼梯旁边的一间房间,不经意地说:“阿云这个人性子比较冷,经常好话也被他说坏了,你别放在心上。”

这间房间陈设简单,但打扫得十分干净。窗户面对马路,但双层玻璃窗隔音效果不错,基本上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叶关辰随手拉上窗帘,回头看看管一恒:“你的手臂拍片子了吗?情况怎么样?”

“去拍过,已经愈合了。”管一恒活动一下手臂给他看,心里忽然一动,“东方觉得这个药特别神奇,很想见识一下到底长什么样子。”

叶关辰微微一笑:“这里可没有,在种植基地呢。哪天有空,带你们去瞧瞧。说起来,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来西安,原本还以为,怎么也要过段时间,你有任务到这边,才能过来呢。”

“不是嫌我来得太快了吧?”管一恒鬼使神差地开了个玩笑。

“哪能呢。”叶关辰侧过头来,笑得眉眼弯弯。灯光之下,他的眼睛幽黑如同一口深潭,又倒映着天上的星光,闪着微微的亮光。

管一恒有几秒钟的失神,随即反应过来,掩饰地干咳了一声:“是过来提交一个报告。上次在火车上,你提出的‘禹铸九鼎锢天下妖’的说法,我觉得应该重视,至少在没搞明白这件事之前,不能随意将妖兽诛灭或者炼器。”

叶关辰仰头想了想:“你说过炼器——就像费先生的那把剑?上次在邙山,他从剑里召出来——一条蛟?”

“一条火蛟。”管一恒点点头,“将火蛟的妖力炼化入蛟骨之中,用时用灵力催动,就能召出蛟魂。”

“召出蛟魂…”叶关辰缓缓重复了一遍,眉头微皱,“怎么跟你的宵练剑不一样呢?”

“法器么,各有各的奥妙,都是不同的。”管一恒随口回答。

叶关辰却摇摇头:“不不,我的意思是说,这原理好像不太一样。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是法器,原理都该差不多吧?”

“是差不多吧。”管一恒想了想,“都是利用了灵力。妖力说到底,也是一种灵力。”

“我的意思是说——”叶关辰仔细想了想,“火蛟的妖力就是喷火吧,至于肉搏的力量,应该属于它的兽性,即使完全没有妖力的野兽,也有这个能力。那么如果是利用灵力,就该只利用它的火属性吧,为什么最后会出来一条蛟魂呢?不是应该直接喷火吗?”

管一恒还真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听叶关辰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儿区别。不过他也没有接触过多少由妖兽炼化来的法器,并不能下结论,只能含糊地说:“可能炼化方法不同?”

“方法不同,原理却是一样的…”叶关辰倚着窗边,沉吟地说,“其实以妖兽炼化为法器,我想《黄帝内经》里记载的,黄帝与蚩尤战,取夔牛皮为鼓,雷兽骨为棰,一击声闻五百里,九击而杀蚩尤,也算是一种吧?”

这个之前董涵已经提起过了,现在叶关辰再一提,管一恒忽然就发现了其中的区别:“夔牛鼓、雷兽棰,它们用起来只是有‘声’…”可不是直接跳出一头夔牛或者雷兽来,冲着蚩尤又顶又咬的。

“是啊,所以我觉得很奇怪,想不通费先生这法器是怎么炼的。”叶关辰说完,又有几分自嘲地一笑,“说起来,我这个一窍不通的外行,倒妄加猜测起来了。就是这点儿毛病,遇事总想弄个明白,一恒可别笑话。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

他倒是走得利索,管一恒却睡不着了。

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董涵的炼器之法,尤其是费准的蛟骨剑一出,即使是一些出身世家的天师都在追捧,可是现在叶关辰这么一提,管一恒忽然觉得这里头确实有点儿不对劲,就像叶关辰说的,原理不同啊。

据管一恒所知,董涵曾经炼过三件法器,但他只见过费准的蛟骨剑。另外两件中有一件叫做犀角号,目前是在协会总会的门卫处使用,一旦吹响会召出一头辟尘犀的妖魂,触人必毙;而且辟尘犀角可辟尘,有这东西在,总会的小楼里都用不着清洁阿姨了。

还有一件叫狐尾幡,说是狐尾,其实是用妖兽獙獙的尾巴所制。獙獙其形似狐而生有双翼,出自姑逢之山,见则天下大旱。这只獙獙是协会一名老天师所擒,托费准做成了幡,挥动召獙獙之魂即可克制擅水之妖兽。因为獙獙形近狐,还多少有点迷魂的作用。不过很可惜,这位老天师得了狐尾幡之后不久,在一次任务当中牺牲了,狐尾幡虽然被人捡了回来,但不知为什么失去了效用,变成了一条普通的兽尾。

关于这事儿,其实有人私下里议论过,怀疑董涵炼出的法器质量不过关,说不定就是狐尾幡在关键时刻失了效,这才导致老天师身亡。但犀角号一直在总会用着,年头比狐尾幡还久,却是丝毫没出问题。

大概三年之前,有位天师捉到一只罔象,送去总会的时候却不慎被它逃了出来。这东西是潜地之精,好食人脑,杀伤力未见得多大,但一旦钻入地下却不好捉。当时门卫就抓起犀角号吹了一声,召出辟尘犀,一角戳入地下。

辟尘犀犀角可辟尘,这往地下一戳,泥土顿时纷纷自动向两边避去,直接就将那只罔象从地下挑了出来,避免了一场麻烦。打这之后,就很少人再议论董涵了。之后过了近两年,董涵又替费准炼出了蛟骨剑,于是狐尾幡的事再没人提起,转而有许多缺乏一柄趁手好法器的天师开始追捧。

犀角号,狐尾幡,还有蛟骨剑,这三件法器的相同之处非常明显,就是都能召来妖兽魂魄。从这一点上来看,虽然董涵以黄帝炼器为招牌,但他所炼的法器,跟夔牛鼓确实在原理上就不相同。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各自所用的方法不同?

管一恒想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董涵所炼的法器跟夔牛鼓原理不同又能怎么样呢?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翻来覆去地想?就因为叶关辰提了那么一句吗?但叶关辰也只是好奇而已,自己也犯不着把他的每句话都掰开揉碎地寻思吧?又不是他每次都提出禹铸九鼎这样的重大题目。不过,确实他说的这些话,又都看到了别人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管一恒这么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朦胧起来,正在似睡非睡的时候,一种危险的感觉猛然让他睁开了双眼,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枕头旁边的宵练剑裹在法缎里,已经发出了淡淡的银光,映得绣满符文的浅蓝色法缎像块宝石似的微微透明。宵练剑虽然不是龙泉那般能做壁上鸣,但危险靠近的时候也会有所反应,此刻剑上的微光就已经比平日更明亮些了,可见管一恒的感觉并没有错。

抓起宵练剑,管一恒悄悄打开了房门。

客厅是一间明厅,窗户朝向小区内部,有路灯的光投射进来,只是不够明亮。但管一恒的视力很好,清楚地看见客厅里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有叶关辰养的那只小猫跳在窗台上,正冲着玻璃外面呲牙咧嘴。

窗户外面有东西!管一恒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虽然这里是六楼,但小猫一定是看见了什么东西,否则不会有这个反应。他刚要过去,小猫忽然压低身体,尾巴直直地绷起来,冲着窗外“榴榴”叫了两声,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管一恒一步冲过去,却只看见一道黑影在树影里一闪就消失了。小区绿化很好,到处种满了高大的松柏和杨树,还有几棵柿子树,白天望出去满眼都是青绿,十分清爽,夜里可就投下大片的阴影,实在叫人看不清楚树下究竟是什么。

管一恒微微眯起了眼睛。那黑影看起来不大,速度却很快,难道又是什么妖兽吗?可惜他刚才怕客厅里可能进了东西,所以悄悄推开门耽误了一点时间,否则或许能看见窗外究竟有什么。

第42章 再遇

小猫已经平静下来,正歪头瞅着管一恒,见他也看过来,便摇摇尾巴,又发出撒娇一样呦呦的叫声,用头蹭了蹭管一恒的衣袖。

“你怎么像小狗一样摇尾巴?”管一恒失笑,把它抱了起来,小猫抬起一只小爪子搭在他手上,很亲热的样子。管一恒顺手轻轻捏了一下它的小爪子,却摸到了几截爪尖。

他没养过猫,但也知道猫的爪子是可以伸缩的,大多数猫跟主人玩耍的时候都会把尖爪缩回肉垫里,只用肉垫去拍主人。这只小猫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小了,好像不会把爪子缩回去,不过它的爪子摸起来也不怎么尖,倒也不会把人抓伤。

不过这只猫可真是有点奇怪。不会喵喵叫,还像小狗一样冲人摇尾巴,就连刚才发怒的时候姿态跟普通猫也不一样。管一恒摸摸它热乎乎的后背,皮毛柔顺而光滑,他好像听说猫发怒的时候会把背弓起来,皮毛全都炸开,连尾巴都会变得像瓶刷子一样,现在看来,可能也不是所有的猫都这样?

楼上房间的门突然打开,叶关辰穿着件睡衣匆匆走了出来,边走边系睡衣的带子:“怎么了?”

“听到有动静——”管一恒一抬头,就看见陆云跟在叶关辰后面出来,身上也穿着睡衣。从房间里透出的灯光照亮他的脸,那脸色黑的跟锅底有一拼。

管一恒后面的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楼上有四个房间,陆云为什么会在叶关辰房间里?而且两人都穿着睡衣,这…难道说…

“幼幼怎么了?”叶关辰径直走到管一恒身边,顺手打开了客厅的顶灯。睡衣是短袖,管一恒立刻发现他上臂有几个指印,颜色微微泛红,显然是有人刚刚抓过的。是陆云?他们刚才在做什么?

管一恒脑袋里像有几只蜜蜂似的,嗡嗡直响。翻来覆去就只在想叶关辰和陆云的关系:发小,合买一处房子,晚上同睡一间卧室,还有这指印…

小猫在他收紧的手臂里挣扎了几下,呦呦叫了两声,管一恒才猛然醒悟过来,连忙松手。小猫立刻跳到叶关辰怀里,叶关辰摸着它的后背:“幼幼做什么了?”

“哦,它,它跳在窗台上…”管一恒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听见客厅有动静,怀疑有小偷,所以出来看看…”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眼睛尴尬得不知该往哪里看。这种情况他听说过,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两个…难怪陆云不愿意让他来借住,这简直是妨碍人家,也许他还是赶紧告辞,明天另找宾馆比较好。

陆云阴沉着脸走过去拉了拉门,发现门仍旧紧锁着,口气就略有些不悦:“这哪儿能进来人…”

管一恒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会儿他忽然觉得陆云看起来比从前还让人不顺眼,不过这毕竟是他的房子,既然他觉得没有发生什么事,就随便他好了。

叶关辰抱着小猫走到窗前往外看:“幼幼上窗台做什么呀?”

“榴榴。”小猫幼幼又发出那种发怒似的声音,冲着窗外叫了两声。

管一恒热腾腾的脑袋突然就冷静了下来。这房子里住的可不只是陆云,还有叶关辰呢。小猫幼幼的感觉或许不可靠,但他却的的确确感觉到了危险。现在连危险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现在搬走,叶关辰怎么办?

叶关辰微微皱眉,往窗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管一恒:“你刚才看见什么了没有?”

管一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看见一个黑影,但小区里树影太多,没看清楚。”他悄悄地往叶关辰衣领里看了一眼,真丝睡衣衣领微微敞开,但叶关辰光洁的皮肤上并没什么痕迹。

叶关辰皱着眉没说什么,默默地摸了幼幼一会儿才说:“先休息吧,这会天黑也看不出什么来,或许是外头的野狗野猫吓着了幼幼。”

管一恒心里知道肯定不是,但现在多说无异,也就点了点头,先进了房间。不过他没有把门关紧,留了一线听着外面的动静。

叶关辰也关上了客厅的灯,跟陆云一起走上了二楼,两人的脚步声在房间门口停了一会儿。管一恒虚掩着门,其实是怕那个黑影再来,但听见两人停在门口,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一边暗骂自己跟个偷窥狂似的,一边还想听。

二楼上有一阵沉默,片刻之后,叶关辰才轻声说:“你回去睡吧,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

这是什么意思?管一恒的耳朵不由得竖得更高了。

一声闷响,管一恒听出那是身体撞在墙上的声音,他一个机灵从床上跳起来,无声无息地推开门,从楼梯往上看。

叶关辰被陆云按在墙上,管一恒看不见陆云的表情,却能看见叶关辰微微皱着眉,似乎被撞疼了,声音却仍旧压得很低而温和:“阿云,家里还有人呢。”

陆云直接把他拉了起来:“那进屋里去说!”

叶关辰叹了口气:“说什么呢?刚才我们不是已经说过了?”

陆云拉着他往屋里走,用力摔上门。他用力太大,门关上又弹开,反而留了一条缝:“你带他回来,就是不想跟我说话对吗?”

“阿云,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是朋友,是发小,不是吗?”

“你明明知道我不想只能当你的发小!”陆云的声音有些嘶哑,“你心里都明白!我在保护区落到那日本人手里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死了,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跟你说明白!”

管一恒觉得自己应该赶紧回房间去,别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但两条腿跟被胶水粘在地上似的,纹丝不动。

房间里沉默了很久,叶关辰柔和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阿云,我们做朋友不好吗?你知道,我不能…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就为了那件虚无缥缈的事?”陆云低吼了起来,“就为了那个,你就把自己一辈子都这么赔进去?”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事!”叶关辰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你也知道那不是!那是我父亲的遗愿!我既然是他的儿子,当然要完成他的遗愿,这是我的责任!”

陆云沉重地喘息着,看来是无法反驳。良久,他才沉重地说:“那么如果我愿意呢?”

“我不愿意。”叶关辰这次迅速回答了他,“我不愿意明知道——”他忽然发现了门没有关严,“阿云,你把门先关上。”

管一恒赶紧回了自己房间,听见楼上的房门关紧,把所有的声音都挡住了。

不过即使挡住了声音,他也还是忍不住在琢磨刚才听到的那几句话——这么说,陆云跟叶关辰,并不是那种关系了?至少目前看来,叶关辰是不愿意的。不过,他之所以不愿意,似乎不是因为不喜欢陆云,而是因为背负了父亲的一个遗愿,所以不能跟陆云在一起。

是什么遗愿呢?管一恒边琢磨边借着窗帘里透进来的那点路灯光摸到床边,刚要躺下去,忽然一个急刹车,猛地伸手掀起了被子。

“呦呦——”被子底下露出一个小脑袋来,小猫幼幼从里头钻了出来,蹲坐在床上,对着管一恒摇了摇尾巴。

“怎么是你这个小家伙。”管一恒失笑,“你几时跑到我屋里来的?”

幼幼自然不能回答他,只是跳到他怀里赖着不走。管一恒从来没有养过这些小东西,怀里抱着这么个热乎乎的小家伙,感觉颇为新鲜。幼幼看着小,身上却是肉嘟嘟的,抱在怀里好像抱了个小枕头,还很有弹性。

管一恒躺下去,幼幼就蜷在他怀里,只有小尾巴一摇一晃,在管一恒身上扫来扫去。管一恒忍不住捉住那截小尾巴:“你其实是只小狗吧?在哪学会摇尾巴的?”

幼幼的回答是又叫了一声,脑袋在他胳膊上蹭了蹭。管一恒轻轻摸着它光滑的皮毛,小声说:“幼幼啊,你知道你主人是要完成什么遗愿吗?看他整天都是笑微微的,没想到心里也压着那么重的一件事呢。”

幼幼歪着脑袋,睁着一双圆眼睛看着管一恒,仿佛真能听得懂似的。管一恒低头跟它对视,叹口气:“幼幼啊,以后要听你主人的话啊,你主人一定过得很辛苦。”就像他自己一样,无论在多么快乐的时候,心里也始终沉甸甸地压着那么一块。

幼幼冲他打了个呵欠,把脑袋埋下去睡了。管一恒原是觉得自己睡不着的,但幼幼很快打起了小呼噜,听着这呼噜声,管一恒居然也睡着了…

这一睡直到天光大亮。管一恒睁开眼睛的时候吓了一跳,连忙看表,已经比平日起床的时候晚了半小时了。他赶紧爬起来,一动才发现幼幼还在他枕头边上,睡得四仰八叉,四条小腿很不矜持地往两边张开。

“起来啦。”管一恒戳了一下它的小肚子,“睡成这样…”明明昨天晚上睡下的时候还是很规矩地蜷缩着,怎么早晨会变成这副模样呢?

幼幼很傲娇地拿后腿蹬了管一恒一下,翻过去把脑袋钻到了枕头底下。管一恒失笑,顾不上它,赶紧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客厅里飘着皮蛋瘦肉粥的香气,叶关辰端着一盘金黄的煎蛋从厨房里出来,看见管一恒就笑着说:“起来了?去洗漱一下准备吃饭吧。”

“不好意思,起晚了…”管一恒脸上发热,赶紧钻进洗手间。

“不晚,现在过去,博物馆也正好开门。”叶关辰刚说完,管一恒的手机就响了,是东方辰打来的。

东方辰的语气有些低落,告诉管一恒他和东方琳都不能去博物馆了:“我妈那人你也知道…再说她常年在外头,小琳又上学,也得有大半年没怎么见了…”

“我知道了。”管一恒当然知道简雯的脾气,看着挺和气,其实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别说东方琳兄妹了,那家里也就是东方长庚还能跟她别别劲儿,东方定都不是对手,“没事,等伯母走了再去也是一样的。”

东方辰叹了口气:“你先去吧,我妈这次搞不好要呆好几天呢,唉,我和琳琳算是身陷囹圄喽。”

管一恒被他逗笑了:“胡说八道。看你的风水去吧。伯母给你介绍的机会,可别错过了。”现在说是信风水的人多,但人家也不是随便抓个人就让看风水的,多半都奔着那种有点名气的“大师”去了。像东方瑜,年纪实在太轻,还没打出名气,没什么人信他。现在有简雯给他牵线搭桥,当然要好好抓住机会,做得好了一传十十传百,这名气可不就起来了吗。

“怎么,东方先生他们不能来了?”叶关辰把蒸好的豆沙包端上桌,含笑问。

“是。”管一恒有些抱歉,“东方伯母有个朋友,想让他去给看看风水…”

“那你呢?”叶关辰含笑看了他一眼。

“我当然是要去博物馆的!”管一恒脱口而出,随即有几分尴尬,“不过如果你有别的事情,我其实可以自己去。”

叶关辰笑了:“我没有什么事情。阿云今天下午飞北京去谈生意,于是我连做饭的任务也没有了。”

管一恒顿时觉得有一丝窃喜:“那我们可以在博物馆看一天了。”

陕西博物馆里真有无数的好东西。管一恒看过不少博物馆,首博和故宫当然是无所不包,但地方实在太大,展品也不是一起展出,要想全看过来,恐怕得耗上一年半年;上博东西不少,但上海那寸土寸金的地方,给博物馆留的地盘也不大,于是展品挤在一起,稍嫌杂乱,而且以收藏家捐献为多,缺乏一点儿系统;成都那边的三星堆和金沙文化都很好,但又太过专题了,内容不够丰富。

相比之下,陕博在展品的丰富上算不得首屈一指,但极有中原气质,尤其是那些富有盛唐气派的金银器和宝石制品,叫人目不睱接。管一恒站在那个著名的镶金兽首玛瑙杯前看了许久,有些出神。

这个玛瑙杯是用深红色玛瑙雕成牛角形,角尖是一个类似牛头的兽首,角根部分则用来盛酒。这个兽首似牛而又非牛,所以就含糊地叫做兽首玛瑙杯了。杯子在灯光照耀下近乎半透明,玛瑙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有酒液在杯中流动似的,越发衬得这个兽首如活的一般,似乎马上就要从玛瑙杯中冲出来一只怪兽似的。

看着这个玛瑙杯,管一恒就不由得又想起了总会的那个犀角号。犀角号用一根辟尘犀角做成,号嘴处也是雕成一个犀头,只不过没有玛瑙杯上的兽首这么夸张醒目,只是在犀角末端浅雕出形象罢了。

想到犀角号,就难免又想到狐尾幡和蛟骨剑,管一恒就又想起了昨天叶关辰说过的话:法器炼化的原理不对啊…确实好像是有点儿不对,但不对在哪里呢?

博物馆里很容易就可以消磨一天的时间,管一恒直看到要闭馆,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来。一出门,他的肚子就很大声地咕噜了一下,惹得叶关辰嗤地笑了出来:“饿了?”

管一恒脸上微微发热。他自己看迷了,却扯着叶关辰也饿了一天:“去吃饭吧,我请你。”

“好啊。”叶关辰也不推托,欣然同意,“吃完饭我们可以去大雁塔北广场看音乐喷泉。”

西安以牛羊肉和各种面食著称,叶关辰带着管一恒进了一家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小店,点了两碗刀削面和一个水盆羊肉,还有两份腊汁肉夹馍。

“这家的味道不错,尤其是肉夹馍。”叶关辰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随手还拎回两瓶冰峰汽水来,“一会儿吃完了,如果肚子还有空,可以再喝一碗胡辣汤。”

刀削面酸而辣,水盆羊肉膻香,肉夹馍则腊味十足。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管一恒吃出了一头汗,对胡辣汤只能望而兴叹了:“吃不下了…”

叶关辰笑起来:“也对,晚餐宜少宜素,我都不该点这么多肉食。走吧,去北广场走走,消消食儿。”

北广场上的人还真不少,音乐喷泉在八点半开始表演,管一恒和叶关辰就沿着整个广场走了一圈儿,最后在喷泉池边上坐下了。

这个喷泉池确实不小,有八级水池,每级水池里还分七级迭水,占据了半个广场的位置。此刻表演还未开始,水池里只是潺潺流水,发出轻微的哗哗声,加上周围人群说笑的声音,在热闹之中又带着安闲。

“明天去哪儿?”叶关辰笑问管一恒。

他抱膝侧坐在水池边上,灯光映亮了侧脸,那个笑容尤其温和动人。管一恒没来由地心跳乱了一拍,干咳一声掩饰地转头去看水池对面:“哪里都好啊,你安排就是。”

“那就还过来这边吧。大慈恩寺,曲江遗址,都值得一看。如果有时间,大唐芙蓉园也可以去看看,虽然是新建的,但里面有些地方做得不错,比如说唐诗峡。”

叶关辰侃侃而谈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到了八点半,音乐响起,喷泉表演开始了。各级水池里的水柱由矮到高,冲天而起,飞溅下无数细碎的水珠,落在脸上沁凉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