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当年我给十三爷开的泡制药酒,减缓风湿疼痛的方子。

这么多年来,他竟一直保留着。

我闭上了眼睛,往事一幕幕的记上心来。

大理寺中,他为了救我,生生的挨了纳兰大人的一鞭子,并亲自为我用盐水擦拭伤口。

风雨夜生死关头,他不顾自身的安危,毅然跳下湖,又一次救下我的性命。

心疼我所受的一切伤害,信誓旦旦的要带我出宫的十三爷。

因我的大意,被董公公劫持,又是十三爷先一步赶到,使我免遭凌辱。

我和胤禛成亲的当晚,十三爷笑脸相对,连声恭贺,我又怎会想到此时他的心也在备受煎熬。

……

他为我做了这许多,我只是心安理得的接受,却从来没有认真的设身处地的为他想过。

我竭力的抓着自己的乱发,啃咬着手指,越想越伤悲,我趴在床上,咬着枕角,泪水浸透了枕套,眼泪又似在往心里流淌,心也成了苦味的和酸涩的。

我呆呆的注视着屋顶,泪水干了又流,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我一坐便是一下午,任凭小颜和小绪子敲破了门,我都没有理会,我陷在深深的悔恨中,十三爷临别时依恋的眼神,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欠他的再没有机会偿还,将成为牵绊我一生的遗憾。

“哇”,洪亮的啼哭声突然响起,我无意识的抬头,屋内乌黑一片,我才惊觉已是掌灯时分,哭声从门外传来,雅儿,是雅儿在哭,我一下子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十三爷辞世,胤禛比我更难接受,加上福惠的死,他在两年内失去了两个最亲近的人,一个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一个又是共同经历过风雨的好兄弟,好帮手,他的心痛要如何排遣?

我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小绪子跌了进来,原来他一直倚在门上,拍的累了,靠着门沉沉睡去。

他回过神慌忙起身,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叫了声“主子”,我微微点了点头,偏过身见小颜正耐心的哄着雅儿,便走过去伸手接了过来,雅儿冲我“咯咯”直笑,手舞足蹈,小手努力的抓我的衣襟玩。

她还是这般天真活泼,笑容甜美,可刚经历了一番心里煎熬的我实在是高兴不起来,雅儿哪会知道我此刻烦躁的心情呢,她软软的小手拼命的往上探,在摸到我的衣领时开心的叫了声“额娘”。

她奶声奶气的声音似乎还不够清晰,但足以把我乐的眉飞色舞。“雅儿刚才叫额娘了,你们都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主子,小格格方才确实叫了,”小颜也是高兴的大喊大叫,我摸着雅儿柔嫩的小脸,嘴角上扬,轻声道:“雅儿,再叫声来听听。”

这次无论我怎么轻声细气的哄她,她就是不开口,小颜见我失败,自告奋勇的提出试一下,结果也是失望而归。就在我们都以为先前那声是我们的错觉时,雅儿又叫了声“额娘”,比适才那声吐字更清楚,我简直开心的发狂,之前的种种不愉快暂时被我抛到了脑后。

雅儿怕是嫌我这个做额娘的还不够激动,张着小嘴,又来了句“阿玛,”我几乎兴奋的傻掉了,雅儿还没满周岁,我平日里根本就没刻意的教过她,仅仅听过几次的她就学会了叫爹娘,还不把我给乐坏了。

胤禛,我一定要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或许雅儿带来的这份意外的喜悦可以冲淡他心中的凄苦。

我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列侍卫押着一人朝我这个方向走来,被押的那人虽容颜憔悴,仍然不失其君子风范,而我和他打了个照面后,顿时心乱成了一团,胤禛还是迁怒于他了。

“等等,”我伸手拦住了侍卫,“余太医所犯何罪?”

“我们只是奉旨办事,其余一概不知,请娘娘不要阻拦。”

我有心救余太医,可是眼下形势对他非常不利,胤禛正在气头上,我也没有把握能救下他。尽管我若是站在这里,没人敢强行闯过去,可我毕竟不能不顾胤禛的体面啊。

余太医的脸上亦是平静无波,他冲我笑道:“娘娘不必为难,微臣既然开了方子,就没准备留下这条命了。”

我思量着即便下了大牢也没那么快行刑,只要我用对方式,救他的可能性不是不存在的。

“余太医,先委屈你几天了,我会想法子救你的,”我投给余太医一个坚定的眼神,他只是微微一笑,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看着侍卫们押送着余太医远去,我站定整理了下思绪,又重新折了回去,嘱咐小颜过半个时辰抱着雅儿来九州清晏找我,这才带着小绪子离开。

不出我所料,我又一次被王公公挡在了门口。

在商量了几次还是得不到通融后,我想出了一个办法,让小绪子缠着王公公,我便可以借机偷溜进去。小绪子一开始还是很有原则的推脱,经不起我的软磨硬泡,他终于“背叛”了王公公,彻底和我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小绪子假意和王公公拉家常,我在他看出我的意图之前已先一步闯入,他被小绪子拖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几日不见,胤禛瘦脱了形,脸颊和眼窝深深凹下去,神情阴郁,满脸寒气,鬓边几簇白发格外显眼,连胡子都现出了花白。

“胤禛,”我用力抱住了他,眼泪扑簌簌成串滚下,“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我后悔没有早点来见他,我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丢下他,让他自己独自面对所有的伤痛。

“我没事,”胤禛执起我的手,在他嘴边轻轻细吻,他的脸色纸一样的白,迷惘失神的双眼透出内心极度的哀痛,我心疼的抚上他的脸,为自己没能及时的守护在他身边而忏悔。

他使劲全力的把我搂到他的怀里,好像要把我塞进他的身体里某个被掏空了个角落,“若涵,幸好还有你在我身边。”他在我耳边喃喃低语,他这话一出口,我更是为自己之前的彷徨感到羞愧。

都说生离死别是人间的两大惨剧,对死者而言一了百了或许是种解脱,但是活下来的那个,注定要承受无穷无尽的追忆之苦。坚强如胤禛,也无法一次又一次的遭受这种打击。

“胤禛”,我缓缓的拉开他,挽住他的胳膊靠着椅子坐下,“十三爷操劳了那么些年,他也累了,所以他放下了尘世的一切去寻找一方属于他的自由天地,你该为他高兴才对,”他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我张开双臂抱住他,继续说道:“而大清朝需要你,我和雅儿也需要你,你还有未尽的抱负和未展的宏图,所以你必须撑下去。”

“我不会倒下的,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完成,”胤禛的手轻轻勾起我的下巴,“我们的雅儿还那么小,我不会扔下你们不管,”他轻啄我的唇,“我还要留给子孙一个崭新的励精图治的盛世,我绝不会轻言放弃。”

这样一个男人,胸中装着社稷大业的同时又兼顾着我和雅儿的幸福,怎能不值得我用一生去爱恋。谁说江山美人不可都得,我非要用自己的柔情去温存这个孤独男人的心。

他贴住我的脸,热热的鼻息喷在我脸上,“若涵,谢谢你,”我羞涩的把手放到他的掌中,“你是我的丈夫,是相伴我一生的良人,汉人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没说完,我觉得胤禛的脸上烫的吓人,手心也是火热,我一惊,“胤禛,你在发烧?”我用自己的额头去碰他,也是滚烫滚烫的。

“我去传太医,”胤禛拽住我,“不准去,那些太医没一个有用,”说到太医,我才想起此行的另一个目的,“胤禛,十三爷的病余太医已经尽了全力,你不该再责罚他,”责罚两个字我是用轻了,看胤禛的样子是要把他以正典刑的。

“尽力?没有把握为何揽下所有的事,开那张方子又有何用?”胤禛的面上阴晴不定,我握着他的手,他挣扎了一下,反被我握的更紧,“那天的情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他不说话,恐怕你当时就龙颜大怒,迁怒到所有人头上了。”

“你是说我残暴成性,视人命为草芥吗?”我瞪大了眼睛,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他还真会冤枉人。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解释,“那你就不要再管这件事,后宫……”没等他说完,我抢在他之前说道:“后宫不得干政对吧?”老是用这话来堵我的嘴,我赌气的站起来,想抽回手,这下他不肯放手了,把我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他的掌控中。

“你还在发烧,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我挣脱不了,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胤禛,雅儿来了,你不想看看她吗?”

“尽胡说,雅儿怎么会来这里?”胤禛掐了掐我的脸,我手朝门外一指,“是我让小颜带她来的,我这就去抱她进来。”

“好吧,”胤禛的声音低沉,我注意到他的呼吸有些短促,也没多想,只是加快步子走了出去。

小颜果然抱了雅儿来,我朝她点点头,赞许她来的正是时候,我从她手中接过雅儿,又走了进去。

胤禛一见雅儿,脸上的线条放松了许多,他轻手轻脚的抱起雅儿,在她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雅儿的小手塞在自己的嘴里,津津有味的吮吸着,我骤然记起自己小时候也有这样的嗜好,果然是有其母就有其女。

“胤禛,看在雅儿的份上,别再为难余太医了,就算是为雅儿积下的福分吧,”我一手摸着雅儿的脸袋,一手轻轻的揽住胤禛的腰。

雅儿“咿咿呀呀”的挥舞着小手,冲着胤禛傻笑,口水擦了他一身,我笑着搂住了抱着雅儿的胤禛,他朝我无奈的摇头,也只有雅儿可以放肆的在这位人人都惧怕的冷面皇帝怀里撒娇,而皇帝大人只有无可奈何的份。

“阿玛,”雅儿含糊的叫了一声,她还叫的真是时候,不愧是我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胤禛惊讶的看我,我只作不知,他和我当时的反应一样,乐的眉开眼笑,“雅儿,再叫一声,”胤禛笨手笨脚的拍着雅儿,可显然雅儿就是买他爹的仗,“阿玛,阿玛,”雅儿连叫两声,胤禛高兴的失了神,许久才缓过气来。

小马屁精,我在心里暗道,她就从来不知道给我面子,只会奉承她老爹。

我还在心里吃着胤禛的醋,雅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这才发现胤禛的面色煞白,额上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我慌忙把雅儿抱到自己怀里,连声问道:“胤禛,你怎么了?”恐惧一下子侵袭了我的全身,我惊慌失措的去拉他,并且大声呼唤王公公。

几乎是在王公公进来的同时,胤禛倒在了我身上,我迅速把雅儿塞给了王公公,两手紧紧的抱住胤禛,他虚弱的倚靠着我,我支撑着他的重量,早已是泪流满面,“胤禛,你不要吓我,”许是雅儿也感受到沉重的气氛,哭闹的更甚,我摸着胤禛的脸颊,手指颤抖的厉害,“我没有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胤禛气若游丝,可他还想努力安慰我,话音刚落,他“噗嗤”喷出了一大口血,尽数洒在我身上,触目的鲜艳和他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吓的失魂落魄,一时间呆若木鸡,直到胤禛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我方才惊恐的大叫起来。

白发

病来如山倒,胤禛的这一场大病来的突然,仔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弘时的不争气,福惠早殇的悲痛,多年来的郁结于心,在十三爷辞世后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我静静的守在床边,可心神怎么都定不下来,三天来胤禛始终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其间除了短短的醒来几分钟说了些含糊不清的话,一转眼又陷入了昏迷。

他浑身灼热,脸上是不正常的红晕,嘴角因为长时间的高烧不退而生出了疱疹,额头上却不时的冒出冷汗,我不停的为他擦去汗水,剩下的时间则是紧紧的握着他的手,盼望着他能够快快的度过难关。

“胤禛,你说过你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你这样无生气的躺着,要到什么时候,你的抱负,你的理想要怎么来实现?”

“你说过等雅儿长大,为她指婚,看着她生儿育女,这一切你都忘了吗?”

“你答应过不会丢下我们母女的,你这样算什么?”

“只要你醒来,我发誓再也不会和你耍小性子了。

“你耍赖,你再不起来我可要走了,我才不要老是陪着你。”

“胤禛……”

我边说边哭,一种濒临绝望的恐惧笼罩着我。我很害怕,怕我这个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空的游魂搅乱了历史,而惩罚将会降到胤禛的头上。他原本还有五年的寿命,我也知道无论他去哪里,我都会生死相随,可我还是不愿意看到是因为我的出现才导致了胤禛的这次劫难。

“若涵,”胤禛忽然轻声的呼唤我,嘴边还露出了微笑。

“我在这,”我抹去泪水,慌忙回应,可他再无声息,我才发现他并没有醒来,仅仅是梦呓而已。

我紧了紧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心潮湿而炙热,呼吸一阵微弱,一阵急促。太医们来来往往看了好几回,方子是开了不少,尤其是余太医,在被释放后更是潜心钻研,将全身心扑在了胤禛的病上。只是对于胤禛的昏迷不醒,他们始终束手无策,而再有效的药方,如果没有病人的配合也只是一张废纸。

我想不出任何的办法,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五年前胤禛所患寒热重症,我尚且能找到艾伦讨来西药得以及时救治,现今一点头绪都整理不出吗?我烦躁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来自现代又如何,碰到问题也照样是无用之辈。

胤禛的心跳虽不太有力,但还是很规律,按常理不该三天了还无苏醒的迹象,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吗?或者是他自己下意识不愿醒来?这个假设使我感觉背脊上阵阵凉意。

不会有事的,我安慰自己,大不了五年后的那一天提早到来,反正我早已下定决心,只不过雅儿的出生是我之前没有预计到的。

我的手轻抚胤禛的脸庞,眼泪无声的流淌,也不知哭了多久,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趴在枕边迷迷糊糊的睡去。

恍惚间,感觉有人低低的呼唤着我的名字,一只手轻柔的划过我的面颊,我觉得自己的头晕乎乎的,我努力睁开酸胀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胤禛灰白的没有神采的面容,尽管如此,他的苏醒仍然让我喜出望外。

“胤禛,你醒了?太好了,”我激动的跳了起来,“王公公,赶紧去传余太医来。”

胤禛虚弱的点了点头,“我睡了很久?”他的声音嘶哑,神情是掩不去的疲惫。

“你整整昏迷了三天,”我拍拍沉睡时因被压住而发麻的双臂,再捏了酸疼的头颈。

“你也在这守了我三天?”他用力的抬起手想抚摸我的脸,无奈力不从心,我托起他的手臂放到我脸颊上,他的手指在我脸上缓慢滑动,心疼的说道:“我又让你受累了。”

“我愿为你做任何事,”我俯身亲吻他的眼睛,“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你去休息会,我已经觉得好很多了,不能我的病好了,你却倒下了,”胤禛的眼睛虽然看着我,可是依然暗淡无光,眼神涣散,“不,我不累,我要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完全康复。”

他还待说什么,我已经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赶我走,你病成这样,我即便人回去了,心还在牵挂着你,你说我能安心休息吗?”

我抚摸着他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要想让我睡个安稳觉,就只有你尽快的好起来,别再让我担心。”

胤禛轻吻我的掌心,我默默的注视着他,他的额上多了几道明显的皱纹,容颜枯槁、憔悴,头发已半白,原本伟岸的身材不再挺拔,他已不是那个举手间神采飞扬的铁血汉子,忽然意识到他真的老了。曾经那样强健的筋骨,一旦显出老态,更深深的震慑住我。

十三爷,你可知道,你这一去,也带走了胤禛一半的生命,我暗自叹息。

皇后和余太医几乎是同时到达,和皇后一起出现的还有翠翠,不,是刘答应。

我面无表情的站立一边,看着余太医给胤禛把脉,皇后的神情有些古怪,她一边听着余太医分析病情,一边若有所思的低头沉吟,似乎在她心中有一个难以抉择的决断。

很快余太医的方子开了出来,比之给十三爷诊脉时的表情不知轻松了多少,书写也没有半分的犹豫,我也长舒了口气。

王公公拿了方子随同余太医去抓药,皇后柔和的目光扫到我身上,淡淡的说道:“这些天辛苦若涵妹妹了。”

我立即全副武装进入备战状态,“这是若涵份内之事,因此也不觉得有多辛苦,”我同样语气平淡,或许是为了翠翠的事和皇后之间有了嫌隙,话语间少了几分谦卑,多了些不敬。

皇后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不满的情绪,她依然保持着雍容的气度,“如今皇上的病已无大碍,妹妹也该放心了,回去好好的休息几天,这几日就先让刘答应伺候着吧,”她看了看翠翠,又瞅了我一眼。

翠翠的脸上明显多了几分惊喜,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她眨巴着双眼,满怀感激的望向皇后,我胸口憋的慌,像是有什么堵在那里,我朝皇后走近几步,身体却不争气的虚晃了下,脚有些微微发软,皇后见状抢着开口道:“妹妹还说不辛苦,我看你人都快站不稳了,还不快去休息,千万不要让皇上再为了妹妹劳神。”

胤禛本来是闭着双目养神,听了皇后的话,他缓缓睁眼,眉目间无不透着忧心,他接口道:“皇后说的有理。“

“连皇上都这样说了,妹妹就别固执了,”皇后的嘴角边有一个小小的酒涡时隐时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她的笑容中有一种阴谋得逞的意味在里面。

“是,那若涵就先回去了,有劳刘妹妹费心,”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坚持皇后也会想出其他方法让翠翠留下,好在胤禛已经清醒,余太医也会尽全力救治,我确实无须再操心。

但是胤禛的病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很快痊愈,而是反复发作,病情每况愈下,到了雍正八年九月,已是十分的严重,他甚至下旨开始给自己安排身后事,他在八月的时候将皇四子弘历、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和皇五子弘昼,以及保和殿大学士张廷玉、文华殿大学士鄂尔泰等人召至御榻前,“面谕遗诏大意”,以便草拟遗诏,他还大肆册封后宫,将熹妃晋为熹贵妃,裕嫔晋为裕妃,刘答应晋为刘贵人等等。

自从皇后用翠翠把我从胤禛那替换出来后,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很难再见到胤禛,每次去不是被告知没有皇后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近,就是皇上在休息不希望有人打扰。

见不到胤禛,我心急如焚,可是我又实在不愿意去求皇后,无关面子问题,而是她摆明了给翠翠创造机会,就如同当年她对我一样,只是时过境迁,她和我之间离当年的情分越来越遥远了。

胤禛的病从雍正八年一直拖到了九年,仍不见好,我在焦急的等待中整日坐立不安,我和皇后的关系也一直处于僵持阶段,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几日后竟是皇后率先打破了僵局。

当我见到皇后的时候,吃惊的全身怔住,僵僵的站在那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本来脸上保养的极好的皮肤已然松弛,缎子般光滑细腻的额头刻上了皱纹,两眼无神,最为骇人的是她满头的青丝变成了如霜如雪的白发,竟像是在一夜之间换了个人。

“皇后娘娘,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毫无疑问,我心里是恨她的,可是在看到她这般模样的时候,满腔的怨恨都消失了,只剩下同情和怜惜。

“娘娘这些日子担心皇上的病,茶饭不思,整夜难以入眠,早上起来还成把成把的掉头发,”皇后的贴身宫女月儿轻声的道出缘由,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月儿,你去奉茶,”皇后娘娘打断了月儿的话,她目光黯淡,带着怅惘和哀愁,我一直处在迷惑中,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是那个优雅自信的皇后那拉氏吗?

“妹妹坐,”皇后见我神思恍惚,轻轻的拉我到她身旁坐下,她微微的叹了口气,“妹妹一定恨透我了吧?”

“不,皇后您误会了,若涵没有,”我说着说着低下了头,我竟然害怕对着她的眼睛说出这些话。

“妹妹若是恨我也在情理之中,”她端端正正的坐着,两眼定定的望着我,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知如何开口,原本我以为她唤我来这里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也做好了被冷嘲热讽的打算,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若涵妹妹,你是幸福的,同时你也是幸运的,你得到了皇上的爱,”皇后的手搭在了我的手背上,我像遭到电击一般浑身一震,她慢吞吞的说着,而我用整个身心倾听,“可是皇上他毕竟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她扬起眉毛,平心静气的说道:“我和你说这番话并不是要得到你的原谅,更不怕你恨我,”她看了我一眼不等我接话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我只是要让你明白我不仅是个妻子,更是一国之母,我要做的是维持后宫的安宁,只有后宫安稳皇上才能无后顾之忧。”

其实这个道理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但是我不愿意多想更不会承认,难道仅仅因为我爱上的是一个皇帝就失去了平凡百姓家最普通的相处之道吗?

皇后的话我不敢苟同,许是她看出了我的不以为然,她苦口婆心的劝说道:“皇家比寻常老百姓更无奈,因为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为了皇上你就只有接受。”

“我没皇后您这么大方,”我抬眼看她,带了点讽刺的意味,“我恐怕做不到。”

“如果做不到,你可以把我的话抛置脑后,”皇后的神情萎靡不振,可就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势摆在那里。

火药味很重,一触即发,我低声叹了口气,我们该是敌对的,可是看着她一头苍苍的银发,我就怎么都恨不起来了。

“本宫今日请妹妹来此是有一事相求,”皇后的语气忽然一变,从刚才的气势凌人一下子转到了现在的低哑,“妹妹应该也知道皇上现在十分信任贾道士的事吧?”

去年年底的时候,胤禛谕各省督抚访求名医及修道之人,李卫荐“脉理明白,方剂稳当”之监生谢鹏,田文镜荐修炼养生之道士贾文儒,我想皇后说的应该是这个人,我点了点头。

“我虽然不懂医术,可是总觉得皇上长期服用这些丹药不妥,本宫劝了皇上多次,效果甚微,妹妹医术精湛,如果由妹妹前去劝说,我想则事半功倍。”皇后整个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忧愁的面纱,她的眉毛拧在一起,强打着精神说话,疲态尽现。

我没见过贾文儒,也无法推断皇后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实性,不过既然她自己主动让我去劝胤禛,对我来说总是好事,我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我一路走着,心中还在揣摩方才皇后的话,脑子里转悠的全是皇后憔悴的容颜。

我一直以为自己对胤禛情深似海,是任何人都难以比拟的,可到今日我方知皇后对他的情意并不在我之下,而且超过了一般的男女之情,她根本就是以他为天,试想,有谁可以忍受自己的丈夫在别人的怀抱寻求温柔,可皇后做到了,因为她以他的喜为喜,以他的恶为恶。而现在天塌下来了,她也就倒下了。

我自私的以为自己爱胤禛就是最完美的借口,我霸占住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也是别人的丈夫,和皇后更是有着四十余年的结发之情。

她微笑着把他送到别人的身边,因为她是大清国的皇后,她不可以和其他妃嫔一样吃醋,由着自己的性子闹别扭,可是她的心中何尝不是在淌血。

在九州清晏的门口,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的中年道士吸引住了我的眼球,他瘦骨嶙峋,偏偏长了一颗硕大的脑袋,阴森森的三角眼凹陷着,是一种贪得无厌的神色,我向来不以貌取人,但是此人给我第一眼的印象非常的不好,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掐诀,双手装模作样的悬挂在空中似乎在抓着什么。

王公公正送他出来,满脸堆着笑,点头哈腰的跟在那道士身后,忽然想到他应该就是皇后口中的贾道士贾文儒,也能明白皇后不待见他的缘故了,此人从头到脚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人,道士我见多了,我刚来那会还有一个老道给我指明回去的路径,可是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和眼前这人有着天壤之别,这个人明明长相委琐,偏还起了个这么文雅的名字。

我悄悄溜了进去,走到胤禛身旁,他手里捏了枚朱红色的丹药就着水正往嘴里送去,他的脸色比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红润了许多,只是头发中夹杂的银丝越来越密集。

“胤禛,”我低低唤了一声,他抬起头来看我,惊喜的神色溢于言表,“你的身体痊愈了?”他的手抚上我的面颊,“皇后说你病了,现在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先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很快想通了个中玄妙,皇后真是心思缜密,面面俱到,不忽视任何的细枝末节,我冷笑一声,尽管心里不太舒服还是暗地里佩服她。

“我已经没事了,倒是你的身子怎么样了?”我握住他的手,虽略些凉意,但已不是病中那样的彻骨冰凉。

“多亏了贾道士的仙丹,才治好我的病,”胤禛搂住我,把我的手放进他的怀里,我怕他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只是作势靠了靠,并不敢把全身的重量压到他的身上。

“这丹药真有用吗?”我喃喃低语,还是不太相信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嗯,你看,”胤禛打开了御案上一只做工相当精致的锦盒,里面是满满一盒子的丹药,看上去和先前他服用的那丸差不多,好像又有些区别,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出。“这是贾道士特意为我配制的,乏力的时候用上一颗,立时精神百倍。”胤禛嘴角一咧,得意的笑了。

我微皱眉头,暗暗嘀咕,哪有这么神奇的药丸,服用后马上就有精神,那不跟兴奋剂似的了,可是看胤禛的样子,他对这些丹药又十分的依赖。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一时半会的又说不上来。在没有想清楚之前,我还是保持沉默为妙。

胤禛用双手捧起我的脸,我们痴痴的望着对方,许久未见,非但没有疏离我们之间的感情,反而更加确定了彼此在对方心中的位置,我不管他是不是皇帝,也不管他有多少后宫嫔妃,总之,他是我愿意付出整个生命去守护的人。

回到星云楼后,我苦思冥想了几天,越想越是胆战心惊,我记得以前无意中看过的资料里曾经对雍正的死因进行过剖析,有一种看法说他就是死于丹药中毒,尽管没有真凭实据,可我绝不能冒这个险,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胤禛继续服用。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找胤禛,却被王公公告知皇上去了景陵,而且身边仅带了一名侍卫,我马上就回忆起十三爷在临终前和胤禛的那次谈话中曾经提到过十四爷,胤禛只身前往应该就是为了这事。

我转身离开,想了想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王公公,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成吗?”

“娘娘您真是折杀奴才了,”王公公赶紧恭敬的走前一步,腰微微的屈着,“娘娘要奴才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我想请公公替我取一枚皇上日常服用的丹药来,”王公公的神色一变,脸上的笑意褪去,我知道这确实有些难为他,我朝他走进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被皇上发现,或有其他的闪失,你就推到我的头上来。”我笑笑,“你该知道我绝对不会害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