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一个上前就把发夹塞进了徐君廷的大衣口袋,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未长开,细胳膊细腿的,哪里跑得过训练有素的警官。

她胳膊被拉住,挣脱了几下都没挣脱开,徐君廷就看她犹如笼中之物,站在那等她放弃挣扎。

“常人施救,救眼前人于水火中,我从未听过,遇上个需要救助的人,还要扯着嗓子大吼一声,这方圆几里还有谁需要救助,来这边排队等着的故事。”

语气平静,但句句驳回了小乞丐刚刚的话。

第95章 番外10:太爷爷x太奶奶

徐家的少爷捡回来一个小乞丐。

邻里间谁都夸赞一声, 这徐家少爷不愧是念过书当警察的, 真是菩萨心肠。

那小乞丐竟然是个姑娘,而且洗过澡换过衣服后, 还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邻里间的夸赞声渐渐变成了背地里的茶后闲谈, 徐家少爷不愧是念过书的, 这思想就是不同于常人,徐老爷介绍多少同僚家的好姑娘给他,他非要自己捡一个小乞丐回家。

“不过我见过那姑娘一眼,确实漂亮, 那双眼睛好看极了,像鹿一样。”

“哟,那怪不得徐家少爷会看上她了, 这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咯。”

而此时的徐家,徐老爷正吹胡子瞪眼的看着眼前这个毕恭毕敬的不孝子。

“你个混账东西,我给你介绍那么多好姑娘,你一个都看不上!你捡回来这个,顶多也就十四五的样子,你也下得去手!书都白念了!”

徐君廷皱眉:“谁说我捡她回来是那个意思?”

徐老爷冷笑一声:“你不是那个意思?满大街那么多小乞丐,你偏偏捡了这一个, 又是个姑娘,模样也出挑, 你倒也是会选, 不挑年纪大的,专挑漂亮的。”

“她换衣服前, 我是不知道她长何样的。”

虽然能看清脸,但穿的破破烂烂,脸上又都是冻伤的痕迹,任谁看了,也只会觉得这就是个风餐露宿的小乞丐罢了。

徐老爷懒得和他继续说,起身关上了书房门,再回过身看他时,表情更加凝重了几分。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现在眼线正里里外外的盯着咱们徐家,你带一个身份不明的姑娘,这不摆明了惹人嫌疑吗?你是不是觉得他们肯定怀疑不到你头上,所以有恃无恐啊?”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而已。”

“那也不行!现在日方那边查的严,你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被摘出去,到时候组织是保不了你的!”

面对徐老爷的怒火,徐君廷也只是微微一笑:“我从进了警察厅那一刻,就没打算活着逃出来。”

徐老爷一时哑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既然他们收到了警察厅有内奸的消息,那么就势必会查个水落石出。”徐君廷的言语中不见丝毫担忧,“只要能在被发现前,把数据都顺利交给组织,彻底毁灭伪满洲,我生死与否,并不重要。”

徐老爷重重的捏着他的肩,语气有些哽咽:“你是徐家的最后的香火,我不希望你有任何事,早知你会义无反顾的潜入满洲政/府,我当初就该送你出国。”

“若能用我一人换日满合作计划彻底粉碎,是值得的。”他轻轻笑了,“何况我的背后还有那么多同志,还有父亲你,我并不孤单。”

徐老爷重重叹了口气:“我说不过你,那个你捡回来的姑娘,为避免连累她,还是尽早让她离开。”

“我知道了。”

“还有贺既明,不要跟他走的太近,小心引火自焚。”

“...好。”

走出书房后的徐君廷,抬头望着这院子上头四方的天,灰白色的,没有阳光,没有温度。

一如现在的这片土地。

他来到小姑娘的客房门口,门关着,刚想伸手敲门,房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君廷?”母亲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徐君廷轻咳一声:“我来看看小姑娘。”

母亲笑眯眯的,拉着他的胳膊:“来,进来看,我给小宝打扮了一下,漂亮极了。”

“小宝?”

“哦,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小宝,是她爷爷给她取的,还挺可爱的。”

他进去时,小宝正坐在西式梳妆镜前,徐君廷透过镜子,看到了她干干净净的一张脸。

也不知是不是母亲给她扑了点粉,那脸上的冻伤竟然都不见了,穿着白色的洋裙,踩着黑色皮鞋,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也剪掉了,变成了清爽的学生头,略有些局促的低着头坐在那。

若不是那手还是胡萝卜,他几乎以为眼前这个人不是那日的小乞丐。

女子素爱点唇打扮,果然并不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他竟有些想笑,父亲说他会挑,说那么多乞丐,他偏生捡了这么一个回来。

现在看,他是真的很会挑。

小宝站了起来,面对着徐君廷和徐母,正在二人有些怔愣之间,她却忽然跪了下来。

头重重的磕在地板上,发出一阵闷响。

“哎哟,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徐母连忙去扶她。

小宝抬起头,眸子里全是水光,波光潋滟:“谢谢恩人。”

“好孩子,就算是谢,也值不得跪下,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膝下也有啊。”

她的声音细侬,口音也不像是东北这边的,倒像是江南那一带的吴侬软语。

徐君廷问她:“你是哪里人?”

小宝憋了憋,轻声说道:“南京。”

徐君廷和徐母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去年的十二月,南京一夜间成了梦魇之城,无数条人命死于侧刀和枪械之下,她居然能逃到哈市来。

“那帮该死的畜生!”徐母忍不住破口大?,语气激怒。

徐君廷皱紧了眉,沉声道:“母亲慎言!”

“我如何慎言!首都沦陷,所谓的领袖弃城而逃,置几十万南京城的普通百姓不顾,放任那帮侵略者肆意烧杀抢劫,□□掳掠,我光是看着电报,就能吐出血来!”徐母指着紧闭的房门,“而现在呢?日满共谋,那龙椅上被枪指着的傀儡皇帝,蒙蔽了这帮亲日份子的眼睛,还真以为这满洲国是国家最后的出路,等人死光了,这泱泱土地就进了那帮杂碎的口袋!”

“母亲!”

徐母平复着心情,待回过神来,又看向小宝:“可怜的孩子,这个家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南京留不下一个国人,我这里总是能留的。”

母亲愤愤离开,徐君廷一时间也不知该听谁的。

他看着泪眼朦胧的小姑娘,小姑娘抬手擦了擦眼泪,把粉都给擦掉了。

一块白一块红的,面颊上还挂着泪痕,她还一直在擦。

徐君廷走过去按住她的胳膊,再擦一下去她这张脸都得被擦掉一层皮:“别擦了。”

小姑娘停住动作,有些怯怯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怕被他责怪,声音细若蚊吟:“我不会一直赖着不走的。”

原来她担心这个。

他一挑眉:“你走了回哪儿去?”

小姑娘哑口,他轻叹一声,刚想说什么,就见她转身往床边跑去了。

等她再次跑到自己面前,摊开手,手中多了一个发夹,是那天他没收的红豆发夹。

“警官,发夹还给你。”她轻声道。

徐君廷这才回过了神,看着发夹上的两颗红宝石,原买这东西时就邪门,不知道心里头着了什么魔,买回来了却也不知道送谁,好不容易有个小姑娘可以送,她还不要。

贺既明话说的好听,说什么送姑娘,哪儿来的姑娘让他送?

徐君廷一时间有些气急败坏,接过那发夹,然后二话不说,仗着比小姑娘高,迅速的把发夹夹在了她的头上。

小姑娘愣了,摸着头上的发夹,语气有些呆呆的:“警官,你这是?”

“送你,若你不想要,就丢了。”他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高兴。

她咬咬唇:“我是乞丐,不配戴这样贵重的东西。”

“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你若不配,那其他人也不配了。”

小姑娘惊讶的抬头望着他,这个世上,居然有个人和她说,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小宝的名字是你爷爷给你取的吗?”他被她盯着,有些难堪的干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小姑娘点头:“我没爹妈,是爷爷把我捡回来的,我跟他姓,名字也是他帮我取的。”

“什么姓?”

“姓陆,陆小宝。”

徐君廷噗嗤一声终于笑了出来,小姑娘脸蛋红红的,低下头没说话。

他总是一副冷峻高傲的样子,连眼睛里都很少带有情绪,轻轻一笑,那抹冷淡便烟消云散,须臾花开。

穿着羊毛衫的年轻男人含笑问她:“你想不想换个名字?”

“叫什么都无所谓。”她没抬头,“没人在乎我叫什么。”

他走到客房的书桌那边,拿起一张宣纸,掏出口袋里随身携带的钢笔。

“小姑娘,你过来。”

她听话的走了过去,只见他在纸上写了两个简单的汉字:“这是你的名字,其他人记不住,你总要记住的。”

小姑娘有些苦恼的皱起了眉:“我不认字。”

“我教你。”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

“...谢谢警官。”

“别叫我警官。”他对这个称呼似有不满。

小姑娘想了想,改口:“徐先生。”

还是生疏,不过也不可能直呼他大名,徐君廷默认了这个称呼。

第96章 番外11:太爷爷x太奶奶(3)

哈市的柳树在经历了冬雪的洗礼后, 似乎变得有些厌答答的, 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可无数花苞正徐徐待放。

包括小姑娘。

徐君廷学着父亲,躺在摇椅上, 欣赏着自家庭院的盆栽, 和四方的蓝天。

摇椅旁放着一壶热茶, 和一盘点心。

这样悠哉的日子安静的可怕,他端起茶喝了一口,轻声问道:“既明,你还要这样看着我多久?”

“你都被停职了!还有心思在这喝茶!”贺既明指着他,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当初咱俩一起进警校的时候,是谁跟我说要誓死守卫满洲国的, 现在倒好,你不过是只是被匿名举报而已,你不去查那个举报者,倒是玩起了翘班!”

“这几年,我累得慌。 ”他闭上眼睛,揉着眉头,“既明, 你难道从来没想过,也许我们一心维护的满洲国, 其实就是个空架子吗?”

贺既明垂下手, 后退了两步:“君廷,你在胡说什么?日满合作, 才是我们国家唯一的出路!你是不是好久没去警察厅,都魔怔了。”

徐君廷苦笑一声。

原想他和既明之间的关系或许还有转机,看来是他太天真了。

“徐副科长,如果你有什么对政/府不忠的想法,我劝你及时止损,至于举报这个事情,我会想尽办法帮你解决,让你尽快复职,我先走了。”

贺既明转身离去。

他走后,那个一直躲在门柱后的小姑娘才悄悄走了出来。

“先生。”她叫他。

徐君廷睁开眼睛:“字练完了?”

她点点头:“嗯。”

“带我去看看。”

二人了来到书房,这几年来,他教导她读书写字,教她摒弃那些女戒女训,让她从那段悲惨的日子中慢慢走了出来。

他看着小姑娘的字,指着字的末尾那里:“这里下笔可以轻一些。”

她哦了一声,徐君廷让她拿起笔,随后站在了她的背后。

他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弯下身子,语气很轻:“我带你写。”

她的头发已经长长,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徐君廷握着她的小手,只觉得她的手指僵硬。

他觉得不对劲,瞥了瞥她,恰好看见了她耳朵上的一抹嫣红。

往常从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但偏偏在此时像是忽然开了窍,徐君廷连忙松开了她的手,退后了一大步。

毛笔掉在纸上,点上了一道黑梅花瓣。

她没有转头。

“...我还有公务,改天再教你吧。”

他狼狈不堪,正欲逃走,衣袖却被拉住了。

小姑娘长高了些,却还是堪堪只到他下巴,徐君廷没有垂眸,而是绕过她望向了墙上的一副画。

她终于开口:“先生,我想,以后不用再教我写字了。”

他脱口问出:“为何?”

“我已经十八了,伯母帮我安排了一份差事,等赚了钱,我就该搬出去住了。”

“为什么要搬出去?”

他问的急切,小姑娘咬唇,没有再回答他。

徐君廷有些慌了,这几年过得太舒服,竟然忘了,她原本是不属于这个家的。

起先想着,没关系,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就好了。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

当她再次交功课的时候,徐君廷终于问出口了:“非走不可吗?”

小姑娘没听明白,迷茫的啊了一声。

“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他含糊说道。

“那不行的。”小姑娘严肃的拒绝道。

“行的。”徐君廷执拗的反驳她。

小姑娘没话说了,只好解释:“外头的人都在说闲话,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对先生你不好。”

徐君廷微微眯眼:“什么闲话?”

小姑娘抿唇,有些不敢说出口,徐君廷又追问了一边,小姑娘才缓缓说道:“说我是先生捡回来的童养媳。”

徐君廷愣住了。

没过几秒,他又笑了,这一次,他不像往常那样,只是嘴角微勾,笑意并不明显。

他笑出了声,小姑娘满脸通红,放下功课就要跑出去。

“陆小宝。”他叫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