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人她不知道,但翁阿姨,大概情愿让向长空送外卖,也不希望他再和飞机有什么瓜葛。

她侧头看着魏一辰:“你说,作为家人,到底应不应该支持他们呢?”

魏一辰沉默了会儿,没忍住,还是把酒又拿上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徐恋倒是没上去抢,像是在等他着答复。

魏一辰喝了口酒,问她:“是向长空的妈妈不答应吗?”

“嗯。”

“那你呢?”

“我?”徐恋笑了笑,她见过魏一辰消沉的样子,也见过向长空深邃的眸子,他们都像是天边一颗渐渐消失光芒的星星,想把自己融入漩涡一般的黑暗之中。她能理解翁淑丽的想法,但不赞同她的做法,这个世界有甘于平淡的人,但也有宁愿燃烧自己,也要活得轰轰烈烈的人。

而向长空,无疑是后者。

她也是。

“我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做自己喜欢之事。”

谁的人生都只有一辈子,不计较长短,但求不留遗憾。

魏一辰笑了起来:“你想得这么透彻,又何必问我呢。他妈妈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对他的影响力,不一定比他妈妈少。只要你支持他,就还有希望。”

徐恋觉得,魏一辰这么多年,总算说了一句最讨她欢心的话。

她喝完两杯橙汁,放下酒杯,拿起自己的包准备离开:“我先走了,这两杯橙汁就当你请我的吧。”

魏一辰:“…”

还真是自觉。

他看着徐恋的背影,单手撑在吧台上,叫住了她:“徐恋。”

徐恋半侧过身子,看着他问:“怎么,堂堂酒吧的老板,连两杯橙汁都请不起吗?”

魏一辰笑了下:“不是这个,你最近…没事就别来这边了。”

徐恋看着他,眼神一下子凌厉了不少。就在一个多小时前,向长空刚跟她说过这句话。

现在算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让她别去找他们?

呵呵,以为她很想找他们吗?她一句话没说,转身走出了魏一辰的酒吧。

魏一辰看她刚才那表情,心里有些怕怕的。她恐怕未来半年都不会想搭理自己了。不过这样也好,她和自己接触得越少,就越安全。

徐恋离开清南巷,直接开车回家睡觉。这一觉睡到五点过才醒,她起来给自己煮了碗面,打开电脑查了下之后采购的事。

香薰蜡烛相关的东西,即便在国外也不是随处都可以买到的,这些东西,只有特定的地点在卖。这些店铺都不好找,大部分是她那位韩国老师告诉她的。她自己也时时留意着业界的动态,通常国外又新出了什么模具或者花式,她也会第一时间学习。

虽然这次她是因为麋鹿模具的事,才决定出国采购,但既然都出去了,肯定要尽量多买点东西。她在收集资料的时候,看见有家店新推出了一个飞机模具,尺寸不大,做出来倒是十分可爱。她在这款模具后面打了个勾,把它也纳入了采购单中。

向长空应该会喜欢的。

准备得太入神,她一碗面都糊了,还没吃完。

向长空家里,翁淑丽也还没有吃饭。向暖已经去学校了,向长空一个人在家里,守着他妈妈。

翁淑丽年纪本来就不小了,再加上之前大病过一场,向长空很担心她这样不吃不喝,身体会承受不了。害怕翁淑丽没有胃口,他特地重新做了晚饭,是她平时最喜欢的鸡肉粥。他还凉拌了些小菜,都是翁淑丽爱吃的。

把饭菜准备好,他再一次敲响了翁淑丽的房门:“妈妈,已经不早了,出来吃点东西吧,我煮了你最爱吃的鸡肉粥,还有凉拌小菜。”

说完以后,他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翁淑丽仍然没有吃饭。他靠在门边,低声道:“你到底希望我怎样呢?”

翁淑丽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但她并没有睡着,她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在小公园里遇到的那对父子。

小男孩看上去才七八岁,飞机也还操纵得不够熟练,有次飞机掉在她前面的草地上,他颠颠地过来捡。翁淑丽看着躺在草地上,螺旋桨还在慢慢转着的小飞机,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

“谢谢奶奶。”小朋友奶声奶气地跟她道过谢,拿着飞机跑回自己爸爸身边,继续让他教自己。

这个小男孩,像极了向长空。

公园那对父子的身影渐渐就跟向长空和他爸爸的身影重叠了,他们都在说,长大后要像爸爸一样。

如果小男孩长大以后,再不能开飞机了,他一定会很失望吧。

“妈妈,你要怎么才肯吃饭?”

向长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翁淑丽听见了,没有回答。

她知道向长空这几年过得并不开心,但至少,他好好地活着。

向长空又敲了两次门,最终离开了。他一个人坐在饭桌上,看着冒着热气的粥渐渐变凉,眼神也跟着变凉。

直到夜色完全将城市笼罩,翁淑丽还是没出来吃饭。

向长空拿出手机,给徐恋拨了一个电话。

徐恋刚从浴室出来,就听见手机嗡嗡响个不停。她下意识觉得这个电话是向长空打来的,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真的向长空。

她把电话接了起来:“向长空?”

向长空在给她打电话之前,想了想很久,他甚至连腹稿都打了七八篇,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恋听着那头的沉默,走到小沙发上坐了下来:“为什么不说话?翁阿姨又出什么事了吗?”

向长空的嘴角动了动,半天吐出两个字:“徐恋。”

声音干涩如同在沙发烤了一遍。

徐恋淡淡地开口:“嗯,我在听。”

“我…可能不去参加考试了。”

徐恋垂了垂眸:“翁阿姨还是不肯吃饭?”

“嗯,她好像很生气,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不吃不喝。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下去熬不住的。”

徐恋那头没说话,连呼吸声都微弱得听不见。向长空握着电话的手渐渐收紧,紧到指节开始泛白:“我们还是分开吧。”

绝望是什么呢?向长空以前以为,他的爸爸不在了,妈妈又得了重病,自己的梦想也必须放弃,这就是绝望。现在他明白,绝望不是黑暗——黑暗里忽然亮起光,然后又熄灭,这才是绝望。

他不去考研,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做什么,他根本不能给徐恋任何保障。

他说完这句后,电话那头似乎更安静了,他独自坐在屋子一角,仿佛整个世界现在只剩下他。

然后徐恋的声音忽然从听筒里传来:“向长空,你刚才说什么?”

向长空放在身侧的手捏紧,又重复了一次:“我们分开吧。”

“分开?是分手的意思吗?”

“嗯…”

“你要和我分手?”

向长空的嘴角抿成直线,没答话。

徐恋的声音再次传来:“向长空,你是在家吗?”

“嗯。”

“待会儿还要出门吗?”

“不。”

“好,你等着。”

向长空的心莫名跳了一下。

第45章

中融城一带晚上比白天还要热闹, 冬天的寒冷气温, 也抵挡不了喝夜啤酒人群的热情。烧烤小吃摊摆了一路,徐恋的车子慢慢从人流中穿过去,开到了向长空住的小区。

向长空没让向暖住临街的房间是对的,白天还不太觉得,一到晚上, 真是太吵了。

徐恋最近经常来,守门的大爷都认识她了,看见她的车开进来, 也没问。只不过这个时间点,要在篮球场上找一个停车的位置, 着实不易。

因为篮球场没有专门划分车位, 所以住户停车也停得特别随意,看着空位还有那么几个,但都不好停进去。徐恋想起上次去游乐园的时候,也遇到过这种情况, 当时向长空随手转了两下方向盘,就把车给停了进去。

现在没有向长空帮她, 再加上天色又暗,徐恋开着停车辅助系统, 一点一点地往里挪。

把车停好后, 徐恋松了口气。她抬眸看了眼向长空家的方向,提着包走了上去。

这个老旧的小区,没有电梯, 徐恋穿着高跟鞋,“蹬蹬蹬”的声音回荡在楼道里。她还没爬到,向长空就听出了她的脚步声。

他走到门边,想给她开门,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外停了下来。

徐恋抬手敲了敲门:“向长空。”

向长空如同初见徐恋时那般,局促地站在门的另一侧。他的手搭在门把上,半晌没动。

徐恋又叫了声:“向长空,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向长空抿了下干涩的嘴唇,食指一拉,把门打了开。

徐恋站在门外看着他,头发没像平时那样扎成马尾,像是刚洗过头,还带着几许湿气。

“向长空。”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徐恋开口打破沉默,“你说要和我分手是么?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

向长空微微垂着眸,没有说话。他开不了口。

徐恋等了片刻,然后推开他,朝屋里走了进去。向长空回头看她一眼,关上门,跟在她身后往里走:“徐恋…”

徐恋走到翁淑丽的房门口,才停下来,她抬眸看了看向长空,问他:“你妈妈还在里面?”

“嗯。”

徐恋在门上敲了两下,然后去转门把手。门没有锁,她打开门,朝床上看了一眼。

翁淑丽动也不动地躺在上面,拿背对着门口。徐恋绕到另一头,高跟鞋踩过地板,像是一下一下踩在人心上。

翁淑丽闭着眼,她走过来,也没睁眼看她一下。

徐恋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翁阿姨,我是徐恋,我知道你没睡,我就直说了,你听着就是。我知道向叔叔走了你很伤心,被骗的事也让你受了很大刺激,但你也是个成年人,还是向长空的母亲,这些事已经过去三年了,三年时间,你还是不愿意走出来吗?那你还打算病多久?就这么依赖儿子过一辈子是么?他是你儿子,但不是你的囚犯,这里也不像是个家,而是个囚笼。”

向长空眉峰动了动,想打断她:“徐恋,你别说的太过分了…”

“还有你向长空。”徐恋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悲情?为了妈妈,为了妹妹,为了这个家,放弃求学放弃梦想放弃一切?在我看来你就是个懦夫,别拿其他人做挡箭牌了。你这几年回过几次学校?你敢面对自己的老师吗?敢去参加同学会吗?你只是在逃避而已,嘴上说为了妹妹,你妹妹真正想要什么,你问过吗?你知道你给她多大压力吗?”

连珠炮一般的问题砸得屋里寂静无声,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心口闷得发慌。

徐恋收回目光,又看向翁淑丽:“翁阿姨,我理解你担心向长空走他爸爸的老路,但你真的觉得这样是对的吗?这样就是爱他们吗?这不是爱,这是禁锢。”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砰”的一声带上门,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向长空在翁淑丽的房里站了一会儿,也走了出去。桌上热好的饭菜又凉了,向长空走过去,一个人坐在桌边吃完饭,没再叫翁淑丽。把碗筷洗好,他自己也冲了个澡,然后回了屋。

今天他请了一天的假,但是比他平时上一整天的班还要累。他靠在床头,看着桌上摆放的两个飞机。

一个是他爸爸做给他的木飞机,一个是徐恋折给他的纸飞机。

不知道是不是关着门窗的关系,向长空觉得心里很闷,闷得喘不过气,闷得生出幻觉。周围的一切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一直拽着他下沉,他拼命挣扎,却徒劳无功。他想抓住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

回过神来时,手里握着徐恋给他的纸飞机。

他把飞机拆开,里面写着一排字。

“死亡不会痛,会感到痛楚的是生命。”

徐恋的字谈不上多好,但胜在整齐,就这排简简单单的小字,刺得他眼眶有些发酸。

他可能真的就是个懦夫。

他拿过放在身旁的手机,点开了徐恋的微信。

徐恋刚刚又洗了个澡,在这大冬天,她开着车从向长空家回来,却出了一身汗。吹干头发以后,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

刚刚在向长空家,她机关枪一样扫射完,心里十分爽快。可冷静下来,她回想了下自己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了?

她噼里啪啦地指责了一通向长空,但她如果处在他的境地,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更好。

她找到手机,点开向长空的微信。

最上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徐恋愣了一下,盯着这行子看了起来。它一会儿变成向长空的名字,一会儿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就这样过了十分钟,对方还是一条消息都没发过来。

徐恋忽然就笑了一声。

她又等了一会儿,向长空终于发了第一条消息来,只有短短两个字。

“徐恋。”

徐恋心跳了一下,没回。

几分钟后,向长空的消息又来了。

向长空: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向长空:你明天有空吗?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徐恋终于大发慈悲回复了他一条:“没空,不可以。”

向长空那边又没了动静。徐恋盯着屏幕,屏幕在她的注视下,再次亮了起来。

向长空:那后天呢?

徐恋:也没空

向长空: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徐恋:你约我的话我都没空。

向长空握着手机,抿直了嘴角。

徐恋:向长空,我们已经分手了

向长空的手指渐渐收紧,那种幻觉又来了。这次是大海,周围的空气似乎变成了海水,拍打在他的身上、脸上,而他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海面上垂死挣扎。

他急需抓住什么,他想抓住…她。

他的手指飞快地在手机的虚拟键盘上按动,快到他都不知道自己输入了什么。

向长空:那我可以再追求你一次吗?

徐恋安静地看着屏幕上这条消息,半晌才动了动手指。

徐恋:看我心情吧

周围的海水渐渐退去,向长空觉得自己终于抓到了点什么。

向长空没有追求过人,唯一的一次恋爱,还是徐恋主动的。他不知道追徐恋具体要怎么做,但他迫切地想见她一面。

他早晨像往常一样起来得很早,然后去厨房做了早饭。翁淑丽的房门还是紧闭,向长空没有去叫她,但仍是为了她准备了一份早饭。

中午,他带着好久没用过的保温桶,去星光百货找了徐恋,里面装的是他给徐恋做的午饭。

张果儿在一楼看店,看见向长空进来,她懵了一下。向长空朝她点了点头,问她:“你好,徐恋在吗?”

张果儿道:“老板出国采购去了,她没和你说吗?”

向长空愣了愣,她确实没和自己说。

张果儿见他不说话,又道:“她说三天后就回来。”

向长空回过神,跟她道谢:“我知道了,谢谢。”

他走到店外,拿出手机翻了翻徐恋的朋友圈,发现她真的在国外,上午还发过一个定位。向长空点开评论,想和她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只点了个赞。

徐恋这次出来采购,行程很紧,她算是体会了一次代购的辛苦。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随便找了家店吃午饭,她靠着沙发拿出手机看了看。

她的微信上加了很多客户,平常发一条动态点赞留评的人不少。她点开消息提示,扫了一眼,看见了向长空的那个赞。

徐恋勾着嘴角笑了笑,把手机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