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上回来选官的时候,一晃都这么多年了。来的时候,她舅舅还说呢,这样上门去,不知道会不会被打出来!”秦家官微职小,虽在外迁延多年,也不过一个从五品官,这样的官儿,在这京城里,用车载斗量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曾之贤听秦太太这样说,忍不住问道:“舅舅也来了?”秦太太点头:“你舅舅也跟我们一块来拜访,这会儿曾三老爷陪着他呢,本该进来给老夫人问安的!”

“我年纪都老大了,又不是没见过的,再说贤姐儿也该见见她舅舅,来啊,去书房把梧哥儿也叫来,和她姐姐一块拜见舅舅舅母!”翠袖应了就让人出去传话。

秦太太见曾老夫人这样相待,心不由放下大半,此次进京,不是没有想借曾家的势,让秦老爷的官再升上一升的。不过一来曾二老爷夫妻双双亡故,二来曾二老爷只是庶出,秦太太担心曾家不会好好待自己也是有的。

此刻既然曾老夫人这样客气中带有客气,秦太太也就越发亲热,等曾之梧从书房过来,秦老爷也来拜见曾老夫人,各自见礼过后,秦老爷也就和曾之梧出去外头,曾之贤在里头陪着秦太太。

赵氏和曾三太太得了消息,也来和秦太太见了面,赵氏打过招呼,就去治备酒席,曾三太太在这陪着说话。

秦太太到的此刻见了曾家上下,心已经全都放下,等过了年开口求帮忙,曾家定会鼎力相助,说了几句就道:“原本还想带你表姐来呢,她比你大一岁,等你舅舅选了官,回家乡时候,也就要让她出阁了!”

“孩子们总是要在一起才亲热。舅太太你太客气了,就该带表小姐一起进来!”曾之贤还没开口,曾老夫人就笑了。秦太太又笑一笑,就对曾老夫人道:“有句话,不该开口的,可从进来到现在,见上上下下,待贤姐儿姐弟极好,倒让我觉得,有小人之心了!”

“你是贤姐儿至亲,有什么话,说就是!”曾老夫人淡淡笑着看向秦太太,秦太太往曾之贤脸上瞧了瞧才道:“我们虽进京不过两三日,也听到了一点风声,贤姐儿定亲的那家,原也是大族,只是我们听着,那子弟有些不贤,论理这事,曾家既已定了,我们不该问的,可婚姻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不得不多问一句!”

不贤,这两个字一落到曾之贤耳里,曾之贤就觉得惊讶无比,石安原先,可是被人人称赞极其贤德的,这两个字,什么时候能和他联系在一起?

果然曾老夫人已经开口:“舅太太你未免太过小心了,你是贤姐儿的舅母,关心这事是理所当然的,况且你们才来京两三日,就打听的这么清楚,足证你们待贤姐儿是真心。只是这事也是那边的家事,我们不好插嘴的!”

曾老夫人这话虽只说了一半,秦太太也就听出些意思了,有些惊讶地问:“如此说来,这外头的话,有些不准?”

“人家家里的人多了,难免争短竞长,为了些银钱,亲兄弟打起来的都有!我们姑爷,被人这样放出话来,又不好辩解的,不过是哑子吃黄连,自己心里苦罢了!”

曾老夫人叹一声就又和秦太太说了,秦太太往曾之贤面上望去,见她面上有殷切之意,只微一想也就明白,也就换了话题,说起别的来。

曾三太太瞧一眼曾之贤,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得意,曾之贤并不在意曾三太太怎么想,只是在想着曾之庆今日说的话和秦太太现在说的。石安那么一个谦谦公子,被人这样放出谣言,日子还不晓得有多难过。连曾之庆的接济他都不愿收,可想而知别的。要怎样才能帮帮他?曾之贤被自己脑中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握住手里的帕子,自己和他已经定亲,私下接济一些也属平常,算不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秦太太在这吃了晚饭,晚饭后又闲坐一会儿,答应过两日带女儿前来,表姐妹们也好见面,就告辞而去。曾之贤送走秦太太,又陪着曾老夫人坐了会儿就回到房中。

嫣然和月娟在那收拾床铺,打算服侍曾之贤睡下,曾之梧渐渐大了,已不再用丫鬟伴夜,早已自己收拾睡下。曾之贤见嫣然和月娟已经熏好的床铺,把被褥铺好,晓得自己该站起来卸妆睡下,可那脚步却动不了!

“小姐今儿想来是高兴,才这会儿还不睡下!”月娟笑着走到曾之贤身边,给她卸妆,曾之贤想叫嫣然出去,自己和月娟商量,可又晓得月娟没有嫣然那么细致,想了想咬牙开口:“大哥今日来说,他不肯收这边的接济,只怕是以为这边会想退亲,我想告诉他,我不退亲,就是不晓得,怎样才能传过去!”

“大小姐!”嫣然和月娟齐齐惊呼,曾之贤觉得自己的脸都红的不能瞧了:“我晓得,未婚男女不能私下见的,可我和他已经定了亲,我只想让他安心罢了!”

月娟和嫣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还是月娟开口:“大小姐想让姑爷安心,自然可以请世子代为传话!”曾之贤只是在那扯着帕子并不出声,让曾之庆传话,不是不可以,可也未免太害羞,说不定以后还会被他嘲笑,曾之贤才不要!

既然不要曾之庆传话,那就只有让人传话,这个人,还必定是曾之贤贴身服侍的,不是自己就是嫣然,月娟刚要心一横开口说让自己去传话,曾之贤已经开口道:“要不,嫣然,等你回家时候,悄悄地去探他,再帮我把话传过去。毕竟,他见过你,会更信你!”

说完曾之贤觉得脸都红的不能瞧了,月娟先还愕然,接着就道:“小姐这样想也好,小姐,嫣然一个人去,只怕不妥,不如就请嫣然她娘郑三婶陪了!”

曾之贤点头,嫣然诧异这差事竟落到自己身上,不过有人陪着去,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能说清,想了想就应了:“小姐吩咐,自然听从,只是小姐要说什么呢?”

曾之贤也在想,送东西也好,写信也罢,都会露了痕迹,他现在少银子,不如送些银子过去。想着曾之贤就让月娟去拿银子。

曾之贤的月钱几乎不动,再加上曾老夫人给她的庄子和秦氏生前的陪嫁铺面的利息,也全收在这边。曾之贤的银子不少,月娟应着就要去拿装整锭银子的箱子。曾之贤让她把那个装零碎银子的匣子打开,月娟依言打开,曾之贤拿了一把碎银子,拿张纸包了,脸有些红地递给嫣然:“就说,这些是我攒的!”

嫣然收了银子,月娟把匣子盖好,见曾之贤面上红色没褪,就对曾之贤道:“大小姐,这会儿,您可以歇下了吧?”这会儿,就可以安心歇下了,曾之贤抿唇一笑,卸妆睡下。

她一夜好睡,嫣然却辗转难眠,等天一亮,起来服侍曾之贤梳洗过,也就去和曾老夫人说了一声,趁年根回家瞧瞧。曾老夫人自然准了,嫣然也就离了侯府往自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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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多说一句啊,很多姑娘可能有误解,认为主人要处理下人是很麻烦的,所以才有很多文里,主人要处理下人还要各种纠结下绊子。事实上,在古代,主人要处理下人,是有完全权威的,只要不打死,没人会说一句。所以不要认为这是曾之贤给嫣然下绊子,就是很正常的差遣她。

古代的主仆和现代的雇佣是两个概念,前者是有完全的人身依附权,而后者,双方在法律上是完全平等等,并无依附。

、32 见面

郑三婶见女儿回来,自然十分高兴,进屋时候就把家里备的东西给搬出来,花生瓜子大枣摆了一桌子:“今年这花生,是你大伯送来的,比往年好,我还想着留些给你!”

嫣然正在抱起摇篮里的弟弟,见郑三婶还要张罗,忙把弟弟放下,这孩子觉得嫣然抱的十分舒服,被嫣然一放下就眉一皱小嘴一撇打算哭。

郑三婶忙把儿子抱起解怀喂奶:“也奇怪了,生他时候你不在家,也就见了一面,偏喜欢你!”嫣然用手捏一下弟弟的小脸,这才对郑三婶:“娘,我出来一趟不容易,您别张罗了,我和您有事说!”郑三婶见儿子意思意思吃两口就不吃了,也就把孩子放下点一下女儿的额:“越来越像大人了,不再是娘跟前的娇宝贝了,快些说吧,我忙着也不耽误说话!”

嫣然忙把曾之贤说的话说出,听了女儿的话郑三婶的眉头不由微微一皱才道:“你这孩子,怎么就答应下来了,这件事,总要先…”

“娘,我不答应还能怎样?况且老夫人让我出来的这么爽快,保不齐她知道这事呢。娘,您陪了我去,只当是走趟亲戚,我打听过了,姑爷住的地方离这也不是特别远,我们坐个车去,来回也就半个时辰就完了!”

郑三婶还想沉吟,可也晓得女儿在里头服侍了这么几年,早不用自己出主意了,也就点头:“那我换个衣衫,你也换一身。”说着郑三婶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衣衫来:“打扮成这样,一瞧就是府里的丫鬟,换上这件,也能遮人耳目!”

嫣然见郑三婶拿出的是件杏色绣了柳枝的外衫,接过来比一比就笑了:“娘,这衣衫,怎么这么合适?”

“我年年都给你做件新衣衫,晓得你不能穿,可我瞧着,就像你在身边一样!”嫣然听的眼睛一酸,又叫了声娘,郑三婶拍拍女儿的手:“别撒娇了,赶紧换上出去,你不是说你难得出来,我们把这事完了,回来好吃饭!”

嫣然应了就把衣衫换上,郑三婶已经让家里使的粗使婆子出去外面叫了辆车,和厨下说了声让他们备着晚饭,让丫鬟好生看着儿子,这才和嫣然带了粗使婆子一起出门。

石安住的地方虽离曾府不远,可和曾府那条街全是青石板路不一样,道路泥泞不说,两边房屋也很低矮。郑三婶在车上掀起帘子瞧了瞧就道:“这地方,住的都是什么样的人?侯府的少爷,一个个都是娇惯的,住这里,还不如…”

嫣然咳嗽一声,郑三婶也就明白不再说话,好容易到了石安住的院门口,粗使婆子扶了郑三婶母女下来,就要上前叩门,嫣然忙止住她,让她在车上等着,自己上去叩门。

那门应手而开,原来这门竟没锁,嫣然和郑三婶双双皱眉,也就提起裙子小心翼翼走进院里。

院门本就小,这院子还没有郑家所住院子的三分之一大,上面勉强是三间正房,旁边厢房想是厨房这些。

“这,这院子,怎么住人啊?”郑三婶嘀咕一句,嫣然刚想扬声问有人吗?从东边那间屋里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嫣然瞧他打扮,还当他是石安的小厮,开口问道:“石姑爷可在,我们是来寻他的?”

那少年睡眼惺忪,听到嫣然问话才用手揉下眼睛,还没答话就从屋里又跑出一个少年,年纪稍微大些,瞧见嫣然母女就笑了:“唉哟,我们这样地方也能来这样的人?找石举人啊,他带了小厮去前面给人写家信去了,容畦,快些去叫他们!”

说着话这少年已经从屋里搬出两把缺了脚的椅子来:“这穷地方,也没什么好椅子,你们先坐吧。”嫣然见那椅子灰尘满满,眉不由一皱,这少年忙拿起袖子擦一擦椅子,呵呵一笑:“家里就这样!石举人是落了难的,可我们晓得他出身不一样,以后定会发达的。你们是他家里什么人?”

“原来这院子,不是石姑爷一人租下的?”郑三婶到了现在,总算问出来,少年正要到厨下倒水,听了这话就呵呵一笑:“是啊,我和容畦租了东边屋,石举人租了西边的屋,中间这个堂屋,就大家一起来用。也好分担一点租金!”

真真是虎落平阳鱼戏浅滩,郑三婶只想得起这么两句话来,见少年端来水,那杯子也是缺角的,郑三婶自然不肯喝,只把杯子放在一边:“两位和石姑爷同居,想来也是很熟!”

“算不上什么熟,不过要说起来,倒有些同病相怜!”少年见郑三婶不喝茶,也不在意,靠着墙在那笑着说。同病相怜?郑三婶正要好好问问,就见容畦带着石安主仆回来,见到石安回来,嫣然忙起身相迎,对石安行礼道:“奴婢是曾家的丫鬟,特地奉命前来探望姑爷!”

石安先看见两个衣衫济楚的人,还在想是谁,就见嫣然迎面行礼,语气谦和礼数周到,再细一瞧,毕竟见过嫣然,也有几分面熟,点头道:“劳烦你了,这…”

石安本想吩咐让嫣然进屋坐,可堂屋里也没什么家具好坐,也只有道:“我记得你是曾小姐身边丫鬟,是谁遣你来的?”嫣然听出石安话里的焦灼,淡淡一笑方道:“奴婢服侍谁,就是谁遣来的。”

接着嫣然就沉吟,想要说出曾之贤说的话,可又见那少年和容畦都在那看着,倒不大好说了。石安经了这些事,已经沉稳很多,微微颌首道:“他们两个是我好友,但说无妨!”

好友?嫣然虽觉奇怪还是道:“小姐说,既已定亲,盟誓就会不变!”这一句十分简单,石安整个人的脸都亮起来,遇到这么些事,石安心里是打着曾家只怕会退亲的心思,故此才不接受曾之庆的接济,免得以后难以面对曾之庆。此刻听到嫣然代曾之贤传的这话,心里怎不欢喜?

嫣然接着拿出那纸包着的银子:“这是小姐攒的一些散碎银两,姑爷千万不要推辞!”此时此刻,怎会推辞?石安让小厮上前接过那包银子才道:“还请回去转告小姐,我定不负她!”

到了这时,嫣然的差事也就办完,自然不能久留,行礼告辞而去。

等嫣然走了,那少年才道:“石兄弟,我就说你不是久居人下之人,落魄也是暂时的!”石安眼中亮色依旧,抿住唇不说话,容畦已经道:“终究是石大哥做人好,像我们,也只有到处做点零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起去扬州找叔叔的银子!”

那少年呵呵一笑:“容畦,你啊,就是想的多。你好歹还知道叔叔在扬州做生意,有个去处,我呢,叔叔还到处游商呢,谁知道游荡到哪里?”石安听着少年和容畦的议论,眼中神色渐渐坚定,他们俩也是小康之家出来的,爹娘一没了家产就被侵吞空了,衣食无着,唯一能寄托的,就是寻找到叔叔,有个容身之处。

比起来,自己已经好很多了,有功名有人接济,想着石安就拍拍少年的肩:“小程你也别懊恼,说不定明日你叔叔就来到京城寻你呢?”少年姓程,名唤瑞如,听到石安这话就笑了:“对啊,最落魄的时候,连乞丐都做过,还担心什么呢?明年,一定能攒够去扬州的钱,让容畦去寻叔叔。”

听到程瑞如的话,容畦笑了,尽管前路茫茫,但谁又能知道,三个人的未来就肯定不好,只要人能活着,就有希望。

嫣然母女回到郑家,吃过饭换过衣衫,嫣然又逗了逗弟弟,也就往府里面去。

曾之贤这一日在屋里坐立难安,听到月娟说嫣然回来了,噌一声站起就要去迎嫣然,嫣然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瞧见曾之贤这样就是笑了:“小姐何需如此担心?”

曾之贤也顾不得嫣然这话是打趣自己,声音都带着颤抖的问:“见到没有?他还好吗?”

“见到了,姑爷还好,虽说住的屋子简陋了些,可精气神还在。他还说,不负小姐!”曾之贤最担心的就是石安的精气神,这人,精气神一垮了,就什么都没有。听到嫣然这话才觉放心:“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小姐您担心什么呢?虽说姑爷年轻,从小娇生惯养,可也是经过事的,况且书上不是说了,经过了挫折,才会有什么…”月娟忙凑上前来,曾之贤不由一笑:“若成大事,总要经些磨难,月娟你也别掉书袋子了。还是好好的做你的针线活吧!”

月娟故意吐舌一笑:“瞧瞧,我好容易想起博小姐一笑呢,小姐就开始嫌弃起我了,得,我也不说书上的话了,嫣然妹子,你还是教我做针线吧。免得以后被小姐嫌弃,嫌我针线活都做不好!”

、33 周旋

嫣然故意道:“月娟姐这话,让我是接也不成,不接也不成!”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笑了。嫣然和曾之贤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消散,不再像原来一样。

三人还在笑呢,小丫头已经走进来:“大小姐,老夫人那送来些东西,说让嫣然姐姐做些荷包针线出来,过年好使!”曾之贤点头,嫣然已经上前把东西接过来,曾之贤就着嫣然手里的那些东西就笑了:“这些荷包,想也要做些时候,嫣然你就去做吧。我这里,有月娟服侍就好!”

嫣然应是退下,月娟把帘子放好才对曾之贤道:“小姐像现在这样才好,嫣然总是老夫人给的,待她好了,对小姐您也好!”曾之贤已经收起面上笑容,疲惫地用手按一下额头:“做人,就是这么难!”

“嫣然也是个聪明稳重的,并不那么轻佻!小姐,我能陪你的日子不多,嫣然这样的,也算难得了!”月娟的话只让曾之贤又是浅浅一笑:“我晓得,可是月娟,人心总是难测的,总要等以后,慢慢的!”

月娟怎不明白曾之贤遭遇大变之后性格的改变呢,想叹气又不知从何叹起,见曾之贤展开纸笔,晓得她要抄写佛经,忙上前服侍她磨墨抄写。

嫣然做了两三日的针线,已经做出几个荷包,这日服侍过曾之贤,正要回到自己房里继续做针线,果儿就跑来:“嫣然姐姐,老 夫人叫你上去问问,那些荷包做的如何呢!”

嫣然应了,匆匆往上房去,里头的曾之贤听到,眉微微一皱:“你说,祖母她,会不会已经?”月娟晓得曾之贤问的是什么,安慰她道:“老夫人明理,况且,老夫人也是心疼大小姐的!”

并非亲生的祖母,能做到现在这样,就算是出于对曾家名声的考虑,已经不错了!曾之贤想起那日去秦家时,秦太太念叨的话,把身上的衣衫拉紧一些,曾家对自己,总还是锦衣玉食相待,爹娘留下的东西也在自己手里,再想旁的,的确有些不妥。

嫣然进到上房,曾老夫人问过嫣然做的针线,嫣然一一答了,曾老夫人才点头:“晓得你是个妥当的,你姑爷那里,现在可好!”这一句让嫣然先是心胆俱裂,接着就镇静下来,只一低头想了想就抬头笑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老夫人去。那日世子来和大小姐说过,大小姐就心里惦记,偏偏舅太太也来说了,说京中传的话,十分不好。大小姐心里着急,脸皮又薄,怕被世子嘲笑,这才命我去探姑爷!”

曾老夫人听完嫣然这几句,点头道:“他们已经定了亲,这事也算不得越礼。只是你大小姐这样做,显见得我终究不是她亲祖母,还是有隔阂!”

“老夫人您这话说的,我就要驳回了!大小姐怎会不明白老夫人您待她的好?只是大小姐终究是闺中没出阁的女儿家,讲究的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一个闺中女儿,要让人带东西给男子,虽那男子是自己未婚夫婿,可若有那冬烘的,只怕也会说上几句。大小姐面嫩,连世子都不好意思和他说,更何况是老夫人您?”

曾老夫人瞧了瞧嫣然,接着才笑出声:“你这孩子,越发机灵了,这几句话说的既婉转又有理!我也不过白说一句。休说不是我亲孙女,就算是我亲孙女,你瞧敏姐儿,终究是和她娘更亲热几分。这也是人之常事。像你这样,很好。只可惜,像你这样,太少!”

嫣然到得此刻才算心里大定,见曾老夫人有些口渴,忙端碗茶过去:“我不过是在老夫人身边久了,学的一星半点罢了。哪就成了难得的人了?只要老夫人不责怪大小姐自作主张,责怪我没先和老夫人您说,就够了!”

曾老夫人接过嫣然端上来的茶喝了才道:“你啊,越夸越上了,好就是真好,不好也就是真不好。我不过现在年轻大了,想过上几年轻松日子,不去理那些装神弄鬼儿的。这家里的事,我清楚的很呢!”

“谁能骗过老夫人您去?”嫣然的话让曾老夫人又是一笑,嫣然见曾老夫人笑了,这才出言告辞:“老夫人这话也问完了,我也该回去继续做针线了,不然误了老夫人您过年赏人,那才是大错呢!”

曾老夫人点一点头,就叫翠袖,翠袖掀起帘子走进来,曾老夫人已经吩咐:“前儿夫人不是过来和我找东西,找出几样我年轻时候的首饰,那颜色,你夫人戴了都嫌嫩。你把那匣子红宝石的给拿出来,给你大小姐送去,等再过些日子,出孝了好戴。”

翠袖应了一声就要去寻,曾老夫人又叫住她:“你顺手把那对金丝镯和那对石榴红的耳坠子也给拿出来,给你嫣然妹子,她也渐渐大了,这颜色好的首饰戴上才好看!”

给曾之贤一匣子红宝石的头面,翠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赏给嫣然的,翠袖心里就有些在划道道,但面上还是没带出来,进去寻东西了,嫣然急忙道:“老夫人,您要赏我,也寻点旁的,这东西,太贵重了!”

翠袖已经抱着一只匣子出来,手里还拿了那对金丝镯和石榴红的耳坠子,那石榴红的耳坠子,上头的红宝石并不大,难得的是颜色很纯。曾老夫人已经把东西接过,拉了嫣然的手就给她把镯子套上耳坠子带上,这石榴红的耳坠子,小小一点在白嫩耳垂上,显得嫣然的耳垂白嫩光泽。

曾老夫人也不容嫣然把这东西摘下来:“你过了年也十四了,大姑娘了。该打扮了,也该戴些首饰了,哪还能学小丫头一样,什么首饰都不戴呢?”

“老夫人眼力真好,嫣然妹妹戴上这石榴红的耳坠子,漂亮极了!”翠袖自然不会放过这吹捧的机会。曾老夫人笑的眼都眯起来:“年轻姑娘家,就是该打扮的利利索索漂漂亮亮的,才好看,而不是缩着脖子,那成什么话?”

“老夫人这话,我记下了,以后在老夫人跟前,一定要利利索索漂漂亮亮,不给老夫人丢脸!”能被选到曾老夫人身边做一等,翠袖当然也不是笨人,急忙笑着恭维。曾老夫人又往嫣然身上瞧了瞧,这才放开她的手:“以后,是大姑娘了,就要按大姑娘的模样打扮,回去吧!”

嫣然应是,和翠袖一起出去,翠袖带了那匣子红宝石首饰来到曾之贤房里,曾之贤听了翠袖转的话,忙让月娟收了那匣子首饰,又让翠袖坐下喝茶。

翠袖自然不敢坐下喝茶,只笑着说:“老夫人素来都是疼大小姐的,连身边最器重的嫣然都给了大小姐您。”

“嫣然确实稳重妥帖!”曾之贤只应了这么一句,翠袖就笑了:“方才老夫人还赏了嫣然首饰,说已经是大姑娘了,就要打扮的好看些,老夫人真是想的周到!”

曾之贤的眉不由微微一皱,这样明显的挑拨,谁听不出来?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吗?曾之贤没有说话,月娟已经拿了赏钱走过来,往翠袖手里放:“翠袖妹妹辛苦了,老夫人那里,也少不得你服侍!”

翠袖接过赏银,急忙谢过赏也就告退。

“大小姐,翠袖和青铛好的很呢,青铛怨着嫣然,翠袖也会给嫣然使绊子!”月娟等翠袖一走,就忙开口为嫣然辩解。

“我晓得,我对嫣然并没别的心思,毕竟她是祖母给我的人,她对祖母忠心也是平常的!”曾之贤瞧一眼月娟才缓缓的道。难道自己弄巧成拙了?月娟急忙反思自己到底说错没有?毕竟在月娟瞧来,自己不可能跟着曾之贤一起出嫁,那只有嫣然是最好的陪曾之贤出嫁的人选。曾之贤对嫣然信任是有利双方的事。

“小姐,老夫人方才赏了我两样首饰,翠袖姐姐在时不好过来和您说!”月娟还在思忖,嫣然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和曾之贤说话时候已经伸手去取耳上的耳坠,曾之贤拦住她:“祖母赏的你就戴着,祖母眼力真好,这对耳坠,换做你戴正好!”

这红色虽正,石头不过米粒大小,做成小丁香倒是恰好,偏偏又用珍珠缀了两粒,小姐太太们戴,不免小气了。嫣然听曾之贤这么说,也就把手放下,对曾之贤道:“老夫人总是我的…”

“这些事,我晓得,嫣然,在这府里,又有谁能不听祖母的呢?”曾之贤这句话里似有无限萧瑟,嫣然不由轻声道:“小姐,老夫人待您,并不仅仅只为了曾家名声!”养只小猫小狗,日子长了还舍不得呢,更何况是个大活人?

这是嫣然头一次对曾之贤直言,曾之贤也笑了:“但愿你说的对!”

、34 流言

嫣然只淡淡一笑,月娟在旁看见,心不免放下大半,都说人心换人心,这日子久了,自然就晓得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了。曾府人口多,过年历来热闹,今年也不例外,只有曾之贤姐弟因身上有孝,并没去前面坐席,而是在自己屋里用饭。

虽只有姐弟两人,但饭菜也极其丰盛,曾之梧吃了几口就眼巴巴地瞧着姐姐:“姐姐,我想去放爆竹,五哥说,今年有好玩的爆竹呢?”父母心丧三年,不能玩耍。但曾之梧终究是小孩子,过年难得空闲,想去玩也平常。曾之贤刚要应,就听到外头小丫鬟道:“大小姐,老姨奶奶来了!”

曾之贤忙带着弟弟迎出去,儿子的去世对吴老姨娘打击更大,进了十月她就有些咳嗽,开头还撑着,后面就躺倒在床。曾之贤也曾去问候过,此时见吴老姨娘扶了小婵的手走过来,曾之贤忙道:“老姨娘身子不大好,在屋里歇着就是,万一劳动了,倒是…”

话没说完吴老姨娘就伸手紧紧握住曾之贤的手,祖孙俩相处,总是有些克制,像这样不管是谁都是头一遭。曾之贤不由惊讶,刚要把手从吴老姨娘手心抽出,又觉得不对,任由吴老姨娘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接着曾之贤顺势扶吴老姨娘进屋。

等进了屋坐下曾之贤才给吴老姨娘奉茶:“老姨娘您先喝口茶,有什么话,慢慢说!”

孙女处处妥当,是吴老姨娘年轻时候想的样子,可是不能对她有更多的亲热。想着吴老姨娘心里酸涩起来,对曾之贤道:“我过来,是问过老夫人的。我只是想和你们说说话。我自个的身子,我晓得,我怕撑不了多久了!”

“老姨娘怎能这样说?您不过…”曾之贤的话再次被吴老姨娘打断:“不必和我说那些客气话了,我就想见见你们。见见我的孙儿们!”

曾之梧一直在旁边站着不说话,听到吴老姨娘这样说,不由抬头去瞧姐姐,曾之贤也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酸酸的,强忍住道:“并不是客气话,老姨娘您要自个保重。”

“我保重,我保重,可是我知道,心里那股子指望没了,还保重什么呢?”做正房的,亲儿子死了还有庶出子,就算没有庶出,还能过继儿子,横竖缺不了指望,可是做妾就不一样了。吴老姨娘回首自己的一生,当初不是没人说过,会后悔的!到了现在,和亲孙儿都不能正经亲热,纵有诰命,纵什么都不缺,这心底,缺了一块,永远都补不上!

吴老姨娘悄悄地把眼角的泪擦掉,对曾之贤道:“瞧我,大过年的,和你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我过来,是想着你也是定过亲的人了,我总要给你几样东西。还有哥儿也不小了,等以后,也要定亲娶媳妇。我这几十年,也攒了几样东西,年纪大了,怕丢,贴身藏着呢。”

吴老姨娘嘴里说着,解开外面的衣衫,从贴身的袄里面,掏出一个布包,布包打开,里面用棉纸包了几样首饰。吴老姨娘一一把那些棉纸打开,指着一枝白玉簪道:“这还是你祖父赏我的呢,说我发黑脸白,戴这个最好看。头发白了后我就不戴这个了。还有这绿宝石金簪,是你祖母赏我的,这些年我也没多戴,还有…”

吴老姨娘一一数着,这些东西,拿到外头自然是好东西,可在曾之贤眼里,并不算特别好的,此刻见吴老姨娘把它们当宝,一样样数给自己瞧,心里的酸涩更重,对吴老姨娘轻声道:“老姨娘也该留些东西傍身才是!”

“我有什么好傍身的呢?这家里,缺不了我的吃,少不了我的穿,我连月例银子都花不完,还留这些做什么?”吴老姨娘把这几样东西重新用棉纸包起来,放到曾之贤手心:“我晓得,你是不在意这些东西的,就当我有个万一,留个念想吧,也不枉我生了你们爹爹一场!”

曾之贤应是,眼里的泪将要滚落,用手把泪擦掉,对吴老姨娘道:“老姨娘还没用晚饭吧,不如坐下来一起吃些!”吴老姨娘想要应好,接着就摇头:“不了,这不合规矩,我走了。”

曾之贤姐弟送吴老姨娘出去,见吴老姨娘扶着小婵慢慢离开,风卷起吴老姨娘的袍子下摆,显得吴老姨娘越发瘦弱。曾之贤不由叹了一声,嫣然和月娟对看一眼,上前请曾之贤姐弟回屋。曾之梧也不再嚷着去放爆竹,而是乖乖跟姐姐一起回屋。

过年总有几日假,嫣然和月娟轮替着回家,月娟先回去,到了大年初四,又来替换嫣然回家。今年果儿的假是初一到初三,倒没提和嫣然一起回去的事,用果儿的话来说,就是果儿已经大了,现在也是二等丫鬟了,要敢面对叔叔婶婶,而不是依旧那样畏缩害怕。躲,能躲到何年何月去?

嫣然听的果儿这样说,心里大为安慰,也只叮嘱果儿几句要她小心。等初三果儿回来时,嫣然还去瞧了果儿,见果儿和原来一样,不,不止和原来一样,而是带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回来,这才放心下来,果儿又和嫣然说了几句悄悄话,这才各自分开。

嫣然要回曾之贤屋,刚走出一段就有人拦住嫣然:“哎,这不是大小姐身边最体面的嫣然吗?你可知道你们家最近的新鲜事?”嫣然抬头,见是二管事的大儿媳春花嫂子,眉不由微微皱起:“嫂子,你是晓得我们不能出门的,况且老夫人平日也最不喜欢别人搬弄是非的,这些事,我哪里晓得?”

自从去年初嫣然带着果儿喝退了二管事的儿子,现在二管事家和郑家,明争暗斗的不是一般厉害。当着主人的面,还能有个笑脸,背了主人,春花嫂子对嫣然明嘲暗讽也不是头一回了。不过因嫣然深得曾老夫人的信任,后来又把嫣然给了曾之贤,春花嫂子就算眼里恨出血,也只能嘲讽几句。

此刻听到嫣然这么说,春花嫂子呵的笑了一声:“你不晓得啊?我可告诉你,你娘这些日子,不晓得从哪寻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常出入你家,说的是帮忙你家做活,谁晓得是那院子里的活还是炕上的活呢。你娘啊,真是越来越不…”

不等这句话说完,嫣然已经怒视春花嫂子:“你背地里这样嚼舌,难道不怕死了入拔舌地狱?况且我娘和我爹,那是出了名的好夫妻,哪会有你说的那些肮脏勾当?”

春花嫂子被嫣然骂了这么一句也只当搔了搔痒,往嫣然这边凑去:“我说你不信?前儿过年时候,那两小伙还过来你家吃饭呢,你爹可是在这边磕了头才过去的。他们从早上进去,到你爹回来时候,也有四五个时辰,这么久,做什么都够了!”

嫣然晓得这是春花嫂子故意来激怒自己,不停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不然的话就中了春花嫂子的圈套,依旧瞪着春花嫂子,恨不得用眼在她身上烧出几个窟窿来:“你自己为人肮脏,就巴不得别人和你一样龌龊。你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大家不说,不过是因你公公身上,错了,对你来说,那不是公公,还要叫声丈夫呢!”

春花嫂子没嫁男人之前,就和二管事勾勾搭搭,二管事本想纳了春花嫂子做妾,不过一个管事,又有儿子,纳妾不好看。春花嫂子又不肯嫁别人,这才牙一咬,让儿子做了孝顺儿子,接了老爹给的绿顶戴,娶了春花嫂子过门。

春花嫂子嫁人前就不安分,嫁人后那就更变本加厉,说自己也是要脸的,不肯和公公勾勾搭搭,却和几个小叔子眉来眼去,背地里不晓得做了些什么勾当。还有这府里有些清俊些的小厮,春花嫂子更是和他们常常谈笑风生,为他们排忧解难!

此刻嫣然说出口,春花嫂子一张脸登时涨红:“你,你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又是服侍小姐的,竟说这种话,信不信我…”

“你敢做,我有什么不敢说的?”嫣然斜瞅一眼春花嫂子:“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娘也是这样,哪像你,做出肮脏事,还要装的光明正大!”嫣然说完就推开春花嫂子:“你要还敢在外头说我娘的话,这条舌头,早晚我要给你拔下来!”

嫣然最后一句,说的咬牙切齿,春花嫂子的眼不由瞪大,刚要再发几句狠话,嫣然已经翩然而去,走出几步就停下来瞧着春花嫂子:“你别以为我做不出来!”

说完嫣然就扬长而去,春花嫂子伸手拍拍胸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拍拍胸口,往地上吐口吐沫,有什么好怕的,她就算有体面,也不过是下人,怕个什么?

嫣然虽放了狠话,心里其实也被气到,走到曾之贤屋外才停下脚步,猛地帘子一掀,月娟走出见嫣然站在那,不由笑问:“你站着做什么呢?”

、35 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