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倒也来了兴致,笑道:“带他去见识见识也好,如今的孩子们娇养着,只怕一辈子不知道粮食什么样儿也是有的!咱家可不许那样。罢了,我也有些年头没见着地里菜蔬了,便也去瞧个乐儿。”

晏骄点头,“娘说的对。也罢,我们就去瞧瞧。”

别说孩子了,她都没见过多少庄稼!

因怕等会儿搬西瓜不方便,许倩、阿苗和小四就跟了去,余者皆在路边搭建临时帐篷。都是做惯了的,不多时便初见雏形。

众人下了官道,穿过中间的小树林,再上民道。

庞牧叫那三人先立在树荫里,自己兴致勃勃上去搭话,“老人家,您可是这瓜田主人?”

那老汉睡得正香甜,冷不丁被人叫醒后嘟囔了句,结果一睁眼就见头顶一个健硕汉子,登时吓得一哆嗦,惊恐道:“你,你要做甚!”

晏骄在后面笑出声,“分明是个正派人物,每每却总吓着人,这哪儿说理去?”

庞牧也有些无奈,后退一步解释道:“我们一行人乃外出探亲,途经此地,想买些瓜来吃。”

老汉伸着脖子往他后面瞧了瞧,果然见了一干老弱妇孺,确实像是出门探亲的,倒也慢慢缓过神来,当即拍打着裤子上的泥土站起来道:“是哩,要买多少?”

见他生的好憨厚模样,脸上满是皱纹,庞牧不由放轻了声音道:“先摘十个,我们路边歇息着吃了,若果然甘甜,再多要些不迟。只不知怎么个卖价?”

那老汉一双眼睛往他们身上转了圈,又格外留神几位女眷头上钗环,眼珠转了几转,比出三根指头,“三十文一斤!只手边没得秤,且估摸着来吧。”

后头几人听见了,却也不知贵贱。

倒是阿苗平民出身,当即皱眉道:“这也忒贵了,如今西瓜上市,咱们京城里也才十几文一斤哩,城外更贱。他这张口就三十,讹人呐!”

小四皱眉,“白生了这张老实脸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本见他憨厚模样,还想多照顾些买卖哩。

老太太到底有了年纪,慈善些,见那老汉恁大年纪却还要在外操持,衣裳更是缀满补丁,就有些不忍,“罢了,咱们也不缺那几十文钱,他们庄稼人生活不易,瞧这大日头晒的,且贴补些吧。”

她一开口,众人便也没话说。

稍后那老汉挑好了瓜,小四等人过去搬,阿苗一入手就觉不对,“老丈,你这坐地起价也就罢了,分明顶天七斤的瓜你张口就算作十斤,莫不是拿我们做冤大头耍弄?”

那老汉只将脖子一梗,才刚的憨厚模样荡然无存,觑着两只眼睛道:“哪里七斤?你们年轻人细皮嫩肉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知道什么斤两?若是不信,只管拿称来核实便是!莫要红口白牙的污蔑人。”

这话说的委实难听,分明就是胡搅蛮缠了。谁家出门探亲还专门带着秤的?

才刚替他说话的老太太只觉脸上热辣辣的,替自己臊得慌,忍不住道:“买卖不是这样做的,你需得”

“需得甚么!”那老汉斜着眼阴阳怪气道,“瞧你们穿的倒是体面,连几个买瓜钱都扣扣搜搜的,偏要找这百般借口,羞也不羞?怎的,这瓜摘都摘了,你们要赖账不成?”

老太太多少年没遇到过这种老无赖了,一时愣在当场,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怎么说话呢!”许倩跳上前来,将老太太护在身后,怒道,“若再放肆,当心”

她话还没说完,那老汉便已桀桀笑了起来,吊儿郎当的道:“哎呀,这女娃子好大威风!怎的,要砍老汉的脑袋不成?”

说罢,伴着他一声唿哨,竟从后头树林子里钻出来六七个拿着棍棒的汉子来!

那几个人都赤着上身,露出里头湿淋淋的肌肉,配着满脸凶相,确实有几分吓人。

众人愣了会儿,突然反怒为喜,噗嗤笑出声来。

小四乐不可支道:“天爷啊,感情是碰上做霸王买卖的了。”

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怪稀罕的。

对方被他们突如其来的笑弄懵了,不过马上便恶狠狠的挥舞着木棍上前,龇着满口黄牙喝道:“哪里来的野人不知死活,敢在这里撒野?!”

“识相的就乖乖掏银子,大爷们便放你们一条生路;若是不要命,只管讲价!”

众人就都明白了。

这一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离最近的客栈也有大半日路程,途经此地的旅人若是人多势众还好,若是人少了,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少不得破财免灾。

看他们这熟练的架势,指不定干了多少回了。

庞牧冷笑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做如此行径,就不怕官府么?”

老汉嗤笑道:“都是急着赶路的,谁有那个闲工夫为了这点钱巴巴儿告到官府里去?”

众人一琢磨,还真是这个理儿。

“少啰嗦,”打头的那个汉子不耐烦地挥舞着木棍,呼呼作响道,“大爷们这营生都干了三年了,也不差你们这一遭,快乖乖交银子走人!”

他们也是看人下菜碟,若是不好惹的,便做正经营生;可眼前这老的老小的小,便是那男人再能打,谅他也是好汉难敌四手,又要顾及妻儿老母,不足为惧!

谁知话音刚落,那里头乖巧公子似的少年便上了前,跟唯一的战斗力请示道:“些许小事,我来吧。”

庞牧一抬手,小四就一脸温柔腼腆的飞身跃入人群。

众人原本还在诧异这小子怎敢如此口出狂言,结果事到临头才发现:

他娘的,看着腼腆真腼腆,可动起手来也是真狠!

第39章

黄奎府辖下临州知州衙门内。

“大人!”一名公人一路小跑到了知州相公陆熙凉所在的书房, 垂首回禀道,“才刚有过往行人来报案,说城西民道边瓜田内有人拉帮结伙强买强卖讹诈钱财,想请大人您主持公道。”

“多少数额?”陆熙凉头也不抬的问道,又顺手翻了一页卷宗。

“呃, ”来人略一迟疑,“那人说他们原本买了十个瓜,一个也不过七、八斤重, 且照京城市价十八文一斤, 但那卖瓜老汉张口就喝断每个瓜十斤,一斤三十文, 竟要三两银子……”

难为他记得这样清楚。

“哪里来的夯货!好不晓事!”陆熙凉本就焦躁的厉害,一听这个, 当即将手中折扇一丢, “本官手边大案尚且忙活不过来,却哪里来的闲工夫折腾那一斤十几文钱的鸡毛小事!”

那公人也知自家相公最近几日夜不安寝食不下咽,当即试探着说:“那,要不卑职去把他打发了?”

“糊涂!”谁知陆熙凉反而瞪了他一眼, 起身擦了擦汗道,“百姓事无小事, 既然是本官辖下, 出了问题自当解决。”

公人明白, 原来自家相公骂的是卖瓜的。

他当即笑道:“大人还是这样爱民如子的, 这样热的天, 屋里连冰盆也不放一个。”

陆熙凉不以为意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多少冰敬便用多少冰,没了也不是熬不过,有甚好说的。”

顿了顿又道:“算来也有几两银子的差头,对寻常百姓而言不是小数目,你去叫”

他还没说出叫谁来,却又突然问道:“你方才说,他们口称【京城市价】?”

公人点头,“是,卑职冷眼瞧着,来报案那人年纪虽轻,可举止颇有风度,衣饰也不似寻常子弟。”

“他一人来报案?形容如何?”陆熙凉又问,“那瓜农聚众讹诈,他们一行人可有伤亡折损?”

公人摇头,“瞧着十分清爽利落,神色也轻快,说句不中听的,跟玩儿似的。倒没报折损,想必是无碍的。”

陆熙凉沉吟片刻,叹了口气,“罢了,且取本官官服官帽来。”

不是一般人家,却又混去民道路边买西瓜?给人讹了银子却没吃亏,竟还悠然自得的跑出几里地来报官?究竟是何来历?

黄奎府毗邻京城,往来多有大小神仙,惹了哪一路都够他喝一壶的。虽说眼下不年不节的,可还是谨慎些,他亲自走一趟吧。

那公人应了,又问道:“那大人您手头的案子?”

陆熙凉眉头微蹙,“左右也没个头绪,不如出去走走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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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还张牙舞爪的卖瓜党如今却粽子似的被捆了一串儿丢在地上,一个个被塞了嘴巴呜呜的叫唤,吓得什么似的。

帐篷已经搭好了,小八也用硝石制了冰水镇西瓜,一口下去满是沁凉沙瓤,暑热登时消散无踪。

庞牧亲自分了西瓜,又叫人按市价和斤两给了钱,“瓜不错,人不行,可惜啊可惜。”

从刚才小四第一拳下去,这群人便吓得魂飞魄散,知道这是遇到硬茬,竟也识相,当即丢下同伙掉头就跑。

可小四哪里舍得!

二话不说几个连环腿出去,就一个不落的全趴下了。

然后四爷挺不高兴,蹲在树荫底下瞧着乌云罩顶。

这完全不够送菜的啊,弄到最后跟他欺负老百姓似的……

“有人来了!”听见动静的他顺手丢了瓜皮,一个鹞子翻身上了树,手搭凉棚望了一眼道,“老六陪着一顶青灰色小轿回来了,两侧还有几个带刀衙役,大约就是本地知州。”

庞牧闻言也起来洗了手,跟晏骄一起站在前头。

不多时,小六先一步返回,“公爷,大人,临州知州陆熙凉亲自过来了。”

庞牧和晏骄对视一眼,都笑了,“这人倒机警。”

其实统共这么一个一二两银子的小案子,又是正午大热天,正常情况下打发衙役将冲突双方带回去问话也就是了,可他竟巴巴儿赶了过来,必定是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了什么。

说话间轿子就到了跟前,那几个衙役许是来之前得了叮嘱,俱都十分老实,给上司打了轿帘之后就规规矩矩退开半步。

从微微有些褪色的青布小轿中出来的是个四旬上下的中年文士,身材清瘦,留着时下流行的三髯美须,一身从五品白鹇补子官服,腰系银花带,说不出的飘逸清隽。

晏骄非常克制的给他归了类:有点像廖无言那一挂的,但显然人家更低调谨慎的多。

陆熙凉下轿后先小心整理了下官服,又打量下庞牧和晏骄,末了还重点瞧了瞧后面树上拴着的几匹马,这才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定国公和晏捕头?”

庞牧笑了,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见过我们?”

陆熙凉摇头,先行了礼,“虽未见过,但鼎鼎大名如雷贯耳,且晏捕头白马女郎之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久仰。”

庞牧虚扶一下,叫他起来,闻言朝晏骄笑道:“听听,你的名头可比我响亮多了,又好认。”

陆熙凉看向路边那一串人,“这就是那几个讹诈钱财强买强卖的瓜农?叫诸位见笑了,原是下官治下不利。”

晏骄道:“百密必有一疏,陆大人不必太过自责,不过断然不可轻纵,不然日后必定变本加厉。”

陆熙凉点头,“晏大人所言甚是。”

他虽然比晏骄还高了半品一级,但后者乃是京官儿,又是圣人和太后跟前的红人,实际权力反比他这个知州大得多,故而并不敢拿大。

“不知诸位这暑天要去往哪里呢?”陆熙凉问道。

“闲不住,京城待了几年闷得慌,回老家拜祭。”庞牧朝西边抬了抬下巴。

陆熙凉知道他说的是哪里,也跟着恭恭敬敬的遥拜一回,“难不成老夫人和小郡王也在此地?”

瞧不远处帐篷里许多丫头婆子出出进进,约莫还要旁人。不然若只这两位大人,恐怕不会这样大阵势。

庞牧点头,摆手道:“不必讲究。”

陆熙凉摇头,正色道:“该去拜过的。”

这人竟是个一板一眼守规矩的。

没奈何,庞牧和晏骄到底是领着他过去,他正经行了大礼,老太太忙叫他起来了。

“些许小事,劳你大晌午头的跑一趟,先那边用冷水洗个手脸去去热,坐下吃点瓜歇歇吧。”老太太热情招呼的架势宛如有人来家做客。

那夫妻俩也道:“坐吧,瓜挺甜。”

正午日头正烈,可树下阴凉浓郁,微风拂面,十分舒爽。

阳光照得草木表面都发了光,叶片边缘微微卷曲,蜂蝶也有些无精打采的,唯独枝头的蝉,依旧不知疲倦,声嘶力竭的叫着。

偏本该尊贵的一家人在这略显寒酸的道边帐篷内,竟也十分怡然自得,好似农人邀请路过的客人来自家小院歇一歇。

陆熙凉明显愣了下,过了会儿竟还真在许倩拎过来的小马扎上撩袍子坐下了,“恭敬不如从命。”

庞牧失笑,“我以为你会推辞下。”

陆熙凉就着水洗了手,正色道:“长者赐,不敢辞。”

顿了顿,也笑了,“实不相瞒,出门前未来得及饮茶,走了一路倒是渴了。两位请我吃瓜,不若稍后便到寒舍一聚,也叫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晏骄摇头,“这个就免了吧,我们晚间正准备去前头驿站歇息呢,就不打扰了。”

陆熙凉斯斯文文的吃完了一块西瓜,用棉布巾擦干净手上汁水,斟酌了下,这才道:“不瞒两位,下官却是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有了通瓜之谊,一般这种情况下,对方都会说“但讲无妨”,可万万没想到,他话音刚落,鼎鼎大名的定国公和晏大人便异口同声道:

“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不要请了!”

陆熙凉:“……?”

众人沉默片刻,突然齐齐大笑出声。

陆熙凉摇头失笑,对这种经历颇感新奇,“果然一如传言,今日也算见识了。”

庞牧笑了一回,爽快道:“说来听听。”

原来前天临州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城内有个江员外,原本做过一地知府,数年前告老还乡,便在故土安安稳稳做了个员外,逢年过节便舍些米粮药草积德行善,口碑很是不错。

他膝下有三子一女,前头三个儿子倒罢了,唯独那个女儿却是四十多岁上才得的老来女,宠爱非常,养的任性刁蛮,虽无大恶,然小闹不断,临州城内外无人不知。

“你说是,前天江员外亲自来报案,说江小姐被人绑架了?”晏骄惊道。

这可真算是一桩大案了。

“不错,”陆熙凉叹道,“据称当日她闹着要出门赏荷,到了地方又不听嬷嬷劝说胡乱走动,在后头山丘树林内蹿来蹿去,结果一错眼的工夫,人就没了,地上只剩下掉落的一只耳环和手帕。”

“是没有线索吗?”晏骄追问道。

“并非全然没有。”陆熙凉摇头,“说来惭愧,下官治理民生政务倒也罢了,许确实不擅破案,这两日越想越怪。”

“哪里怪?”庞牧也来了兴趣。

陆熙凉犹豫了下,才道:“江员外到底曾是官身,三个公子中如今两个也入朝为官,下官作此猜测实觉不妥,可……”说到这里,他似乎是下了决心,“下官觉得或许江小姐并非被绑架,而是,而是与贼人做的一出戏。”

“做戏?”庞牧和晏骄脱口而出,难以置信道:“好日子过够了,叫人绑票玩儿?”

齐远那帮子人闲的都快发霉了也不过互殴,可从没想过这样丧心病狂的玩法!

“确实够荒谬是不是?”陆熙凉苦笑道,“可下官曾两次重返现场,确认现场并无任何挣扎、拖拽或负重行走的痕迹,而且当日外面不远处的几个仆从并未听到一丝半点的异常响动,十分蹊跷。下官当日不过略提了一句,说会不会是令嫒与诸位玩闹的话,结果江员外便勃然大怒,不欢而散。”

庞牧和晏骄对视一眼,心道不管猜测是否属实,确实够恼火的:

若是假的,受害人家属本就心情焦躁,听了这话必然难以忍受;

可若是真的……江员外那样的身份地位,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那陆大人您又为何作此推断?绑匪没提要求么?”晏骄好奇地问道。

“倒是昨儿傍晚提了,”陆熙凉道,“张口就要三千两银子,可奇怪的是,既没说要金子、现银还是银票,或是几成银票几成现银,又没说何时何地交割。”

三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若全换成现银拿不走;金子市面流通少,需要额外花费时间准备;若是银票,必有大额,而大额银票但凡出入钱庄都会记录票号,有经验的绑匪绝对很重视这一点。

庞牧拉长着声音嗯了声,问:“你可曾询问过那日跟着江小姐的仆从?”

“问过,”陆熙凉点头,“他们说对当日情形一无所知,然下官却觉得他们有所隐瞒,但若再想细问时,江员外却不同意了,只埋怨衙门不干活儿,却总来骚扰江家下人云云。”

陆熙凉正左右为难之际,可巧就撞见被瓜农“坑陷”的庞牧一行人,顿觉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群人精于破案可是出了名的,难得身份尊贵,谁敢不从?

到了这会儿,晏骄和庞牧也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陆大人竟也不怕我们抢了功去?”

绝大部分官员都好面子,像这种发生在自己家门口的案件,除非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然是决计不会对外求援的。

一来即便破案也不是自己的功劳,二来,若有旁人分羹,岂不是侧面凸显了自己的无用?

陆熙凉正色道:“在水落石出之前,下官只能将其视为货真价实的案件,既如此,人命关天,拖一日便是一日的危险。在下官辖下发生此案,已是下官之过,若再顾忌颜面而讳疾忌医,那就不配做人了。”

原本还带着笑意的众人听罢,俱都肃然起敬。

同一片土地上却孕育了截然不同的种群:

有人视人命为草芥,亲手虐杀取乐,临死仍不知悔改;

而有的人,却能为了十几文钱替百姓顶着大日头跑一趟,又为尽快救人而将一切体面置于脑后……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都瞧见了彼此脸上的蠢蠢欲动。

这两日本就闲的发慌,难得有事找上门来,这人命关天的,不管……不大好吧?

“行吧!”晏骄略一斟酌便爽快道,当即起身去跟老太太和平安交代了一回。

庞牧飞快安排道:“稍后老齐、小八、宋亮,你们权且护送我娘和平安按原定速度继续前行,我们带小四小五小六和许倩、阿苗留下协助陆大人办个案子,完事后飞马赶上,不必担忧。”

官道平坦顺畅,素来太平,且这三人带的一干侍卫俱都精悍,更有小八百步穿杨的远攻,必然无忧。

三人齐声领命,各自井然有序的操作起来不提。

陆熙凉看的感慨不已,“果然精兵强将。”

确为以一当百之勇士,比寻常衙役强出不知多少。

众人原地简单用过了饭食,稍作歇息,庞牧和晏骄亲自目送老太太一行人带着新得的西瓜远去,这才与陆熙凉同返衙门。

此时日头偏西,但被炙烤了大半日的地面仍不遗余力的散发着热量,烤的人皮疼。

若是那有心思的官员,恐怕就要请来人先休息一回,然而陆熙凉显然没长那根筋。

“是先看卷宗还是现场?”

晏骄和庞牧略一思索,齐声道:“现场吧。”

卷宗什么时候看都行,可现场越晚去越可能被破坏,或许还有隐藏的线索呢。

一行人便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城东郊区荷花塘,连陆熙凉也弃轿换马。

这一带水塘成片,荷花甚多,此时仍有许多尚未落败,袅袅婷婷煞是美丽。顺嘴提一句,临州的莲藕也是小有名气的。

荷塘岸边大多是带凉亭的轻缓坡地,一片绿草如茵,想来是个郊游的好地方。

然而陆熙凉却指着另一面的树林道:“就是那里了。因地势陡峭,树林密布,哪怕正午看去都有几分阴森,平日甚少有人进去。”

可那位江小姐却偏就进去了,究竟是任性到了极点,还是早有预谋?

众人都栓了马,步行进了树林。

果然如陆熙凉所言,因这片树林恰位于前面小山丘的背阴面,哪怕此刻外面燥热难当,一进到这里却瞬间凉爽下来。

第40章

树林人迹罕至, 平时也鲜有人打理,枝杈丛生,十分杂乱。地上覆盖着厚厚的树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踩上去软绵绵的。

夏日湿热, 底部烂掉的枝叶不断散发出腐臭的气息,偶尔踩到积水处便噗嗤作响,嗡嗡的飞出来许多细小蚊虫, 如同一块块移动的灰色云团, 叫人禁不住头皮发麻。

晏骄皱眉,本能的挥动双手格挡, “这种地方别说被娇养坏了的千金小姐,就是个普通农户出身的姑娘, 若无目的, 也绝不会继续深入的。”

脏水边上繁衍的蚊虫格外毒辣,远非家养的蚊子可比。这才走了几步,她手背上就被蚊子见缝插针的咬起来两个大包,又红又肿, 十分难捱。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周围噼里啪啦拍蚊子的声响此起彼伏, 直到神奇的六爷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段艾香点了, 这才好些。

阿苗左边脸上给咬了一口, 两边腮帮子都不对称了, 由衷感慨道:“六爷, 您可真是救命的神仙。”

众人也纷纷抱拳感谢。

小六非常矜持的抱拳转了一圈,“好说好说。”

地面绵软,根本看不出任何足迹,陆熙凉指着远离州城的东边道:“之前下官就是在那边树林尽头发现了蔓延出去的车辙痕迹。”

江小姐是初二上午失踪的,而上月底才刚下过雨,这一带素来湿热,地面干的不快,虽然过去几天,留下的车辙痕迹依旧比较明显。

众人一路走过去,果然没发现什么挣扎、打斗的痕迹。

因为人少,所以但凡有点声音就很明显,晏骄站在不同位置分大小声喊了几嗓子,每次大家都听见了。

如果不是江小姐第一时间就失去反抗能力,那么她主动跟着走的可能性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约莫一炷香之后,终于可以看见树林尽头,而地上的落叶也越来越少,最后就出现了陆熙凉说的车辙。

“虽然有车辙,但马车、牛车之类比比皆是,也实在无从下手。”陆熙凉叹道。

庞牧撩起袍子蹲下瞧了瞧,又伸手比了比两道车辙之间的宽窄,“去租车行问问吧。”

“租车行?”陆熙凉等人齐声问道,“公爷的意思是,这马车是租的?”

庞牧点了点头,“如今咱们见到的车马之所以是现在的模样,其实都是有来历的,乍一看无甚区别,但细处却截然不同。譬如战车、货车和拉人的车,有的图快,有的图利,车身高矮宽窄都有规矩。民间常见的除了拉人的和拉货的之外,还有一样,租车行的车。”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指间泥土,继续道:“租车行的车一旦出了门就不受管,拉人的硬去拉货,胡乱折腾,久而久之,车子便做了改动。一般说来,租车行的两道车辙之间的距离会比寻常人坐的马车略窄一些,却比专门拉货的车又略宽一点。”

众人纷纷低呼出声,陆熙凉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蹲下丈量,“敢问公爷,宽多少?”

“约莫三指。”庞牧道。

陆熙凉起身,难掩喜色的行了一礼,“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