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错愕,须臾了然,心疼替她拭泪:“别哭别哭,是我说错话了。我还要活到七老八十,看着我们的孙子孙女满院跑呢。”

“思卿……”她埋首进那人胸怀,听着他安稳心跳,那痛彻心肺的感觉才减轻不少。幸好还有他……遇到这人,一定是她这辈子最好的一件事。

江若玫听闻噩耗哭得肝肠寸断。幸好小安还太小,并不能明白死亡的含义。

第二天连续晴了许久的老天竟应景地飘起小雨,思卿原本想找人帮忙,苏波却坚持在镇外山坡上亲手给他二人挖好了坟。起坟,下葬,盖棺,撒土。这人从此就在这清冷的塞外,冰凉的地下,永生再不能相见了。

芳草蓠蓠落叶凄凄,残阳艳如血。

爹,娘,姐姐,魅影,瑾安,小公子,这世上所有她钟爱的人,最终都一个一个离她而去。

她不做向家灭门遗留的孤魂,也不想当影煞门人人畏惧的杀手。从今之后,她只是平西镇上默默无闻的苏波,与心爱的人平淡一生,白首偕老。

她又站了片刻,疲惫道:“走吧。”离开这灰暗的过往,回慕容山庄,我们的家。

霍思卿神色却有些犹豫,良久道:“阿苏,我还有些事要解决一下,你先带着小安与江姑娘回去,我一办完事就回去找你。”

她没错过那人眼中的迟疑,却什么也没说。

是夜,她在镇外的十里坡口堵到他,他从下山的方向而来,手上还提着一个黑色的包袱。

他面上先是惊慌,跟着很快镇定下来。

苏波静默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阿苏,抱歉。我……”

她打断他,平和道:“一定要这样吗?”

他沉默,然后点了点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她紧咬着唇畔,忽然厉声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霍思卿又叹了口气,沉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若是有更好的方法,我也不想这样。你们走水路动静不大,我走陆路,这一路上各大城市都已经贴出了云王的通缉令,所有路口都已被封锁。这次云王若找不到人,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再呼出来:“所以只要他找到江傲炎,就会放过小安和若玫?”

思卿道:“当年将你打落悬崖的是江傲炎,知道云王重大秘密的人也是他,若知道他死了,云王没必要再大费周章却捉拿一个女人和孩子。”

“若他想要斩草除根呢?”

他静静道:“你知道,以云王的个性这可能很小。何况我们也只能做我们应该做的,尽人事听天命吧。若是江傲炎还活着,一定也不想小安跟江姑娘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她沉默良久,向他伸出手:“把他的首级给我。”

“阿苏!”

“给我。”她神色坚决,随后补充道,“我会依你的意思交去最近的县衙,只是我想亲手再送他一程。”

那年在旭日山庄,她曾当着楚梦生的面发誓,终我寒烟一生,绝不做任何伤害江傲炎的事。

谁知道后来,她先伤了他心,再害了他的命,最终竟连一个全尸也无法留给他。

尾声

一个月之后,云王下令撤销缉捕,各大城市与渡口的官兵皆撤走。

从北部边塞西行前往钱江境内的驿路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

车厢内铺着一张小桌子,小安乖乖坐在桌边写字,江若玫握着他手指导道:“这边一点,对,这一划长一些。”

苏波掀开帘子,回眸笑道:“累了不?马上就到下一站可以下来歇歇了。”

小安雀跃道:“姐姐我要吃冰糖葫芦!”

苏波故意板起脸:“昨日怎么跟你说的?”

小安皱皱小眉头,很快高兴道:“娘。”

“恩,这才乖。”虽然云王已经撤销了通缉,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暂且还是让小安认她当娘比较保险,江这个姓也暂时不能再提。

小安听到她夸奖,便得意道:“我都记得啦。姐姐是娘,哥哥是爹,小安不会叫错的。”

苏波一口气差点没噎上来:“你说什么?”打哪儿冒出来个哥哥!

小安还以为她在考查,先指指她道:“姐姐是娘,”然后又指了指前头赶车的另一人,“哥哥是爹啊。”

苏波面色微红,连忙对旁边人道:“这可不是我教他的!”

霍思卿咳嗽了一声,一笑置之。

小安却已经抢着道:“后面一句是哥哥教的!哥哥昨晚还说,霍瑾安这个名字比向瑾安要好听多了!”

这次轮到霍思卿一口气没噎上来了:“咳咳咳咳……”这小鬼!果然是嘴上没毛说话不牢!亏他还买了五根糖葫芦来收买他。

“思卿?”

他又咳嗽了几声,回头讪笑道:“我是想,万一别人问起来,只有娘没有爹不是更奇怪?反而引人怀疑啊。”

她看他半晌,严肃点头道:“说得也是。那就先这么办吧。”转过头去,眼角眉梢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阿苏。”

“恩?”

“阿苏。”

“恩?”

他瞄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偷偷伸出去一只手握住她手。

“阿苏。”

她这回没应声,悄悄在他掌心挠了挠,痒得他抖了抖。

他安静了一刻,又开始没话找话了:“你觉得,是老板娘好听还是员外夫人好听?”

……

她沉默了一刻,坦白:“我觉得都不好听。”

俊颜露出疑似受伤的沮丧神色,她及时开口,一本正经道:“其实直接叫霍夫人就挺好嘛。”

说完这话,自己先忍不住笑出来。

他面上也笑不可抑,便好像慕容六少院中养的那株西域大 波斯菊。

夕阳西下,马车沐浴在落日余辉中,一颠一颠着前行……前方是下一处城镇,再前方的前方……便是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