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出打火机,将手中这根仅剩的烟点燃,兴许是太久没抽过,第一口竟然觉得有些呛得难受,那种苦涩的味道很慢从口中蔓延到整个驾驶室。

即使不愿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一切的错误都源于他自己。

他的人生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唯一的悲惨事就是年幼丧母。但生母去世时,他两岁未满,根本毫无记忆。

而在他童年结束前,他有了一个新妈妈。他很幸运,那些人们口中恶毒继母,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

或者是对自己生母没有记忆,他对于那个性格温顺的继母接受度很高,也或者童年对于母爱的缺失,让她确实渴望一个妈妈。

自此之后,他的人生再无缺憾,求学创业,一路从学霸到商界精英,除了太过沉浸于学业和工作,他的感情经历乏善可陈之外,他的人生堪称完美。

直到遇到宋韵。

他做事向来果断,在生意场上被人评价为杀伐决断。他从小性格沉稳冷静,就连他自己也以为自己的人生根本不会犯错,就算是偶尔不可避免的错误,也都是无伤大雅的小错。

但从和宋韵草率发生关系的那次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大错。

最可怕的是,明知是错,却还是在犹豫不决中总是继续选择那个错误的决定。

一步错,步步错。

杀伐决断的盛予正,成为一个优柔寡断的悲哀男人。

到了最后,两人闹成这副局面不说,甚至连那场大火,其实也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有处理好和陈若诗的关系,她和宋韵大概最多是女人间小打小闹的不和,哪里会走到那一步。

所有的错误都是他一手造成,其实在这之前,他还是抱着那么一丝奢望,也许宋韵回因为他的这个正义之举,原谅他之前的错误,甚至不去计较他的身份。

但是刚刚看到她和夏阳打电话,他知道自己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他终于不再奢望与宋韵有什么结果,只希望还她一个清静安稳的生活。

他想起曾经听到的一首烂俗的歌曲里面有一句歌词:我给你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

用力吸了最后一口烟,盛予正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真他妈伟大!”

有人敲他的车窗打断他的思绪。

他按下窗户,寒冷的夜风灌进来,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哆嗦着声音道“先生,需要按摩吗?”

盛予正反感地皱了皱眉,准备将车窗关上,但不知想到什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粉色票子递给她,然后才再次按下车窗,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寒夜中的女人,举起那张钱看了看,有点怔怔地看着消失在夜色的车辆,然后耸耸肩,再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案子的进程,比宋韵想象中顺利。放火的凶手在几天后归案,或许是为了轻判,所有人都认罪。

她也没遇到陈家或者周家的人来为难她。

案子开庭是在三个月后。

宋韵作为被害人出庭。她许久没有见过陈若诗,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此时穿着囚衣站在被告席上。

只能说陈若诗到底只是个做不了大恶的小姐,现下的她,哪里还有平日的嚣张,整个人瘦了一圈,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案子审理得很顺利。唯一令宋韵意外的是,本来和陈若诗决裂的周航,倒是揽下了大部分罪。

最后的结果是,周航和那名放火的凶手被判五年,陈若诗判了三年。

案情其实跟宋韵推断的差不多,陈若诗和周航让人放火的动机,就是烧了她那几件衣服,可谁都想不到那天她遇上抢劫被关在仓库。放火的凶手听到仓库里的动静,吓得也没管火势如何,慌慌张张就逃离了现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若诗和周航其实也算是无辜。

只不过,这就好比一个人拿着刀本只想稍稍刺伤另一人,哪知用大了力气,将人杀死。总归还是故意杀人。

做了恶事的人就该受到惩罚。

宋韵的同情心不多,尤其是对于一个差点葬身火海的人来说。

案子的尘埃落定,也是让她放下怨恨的唯一理由。

这种一切归零的感觉再好不过。

从法院出来,宋韵走在路边等夏阳开车过来接自己时,一辆黑色的车子在她面前停下。车窗放下来,里面露出一张有些面熟的脸孔,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宋小姐,我知道这件事是小诗不对,但是你们这么把一个女孩子逼进监狱,你们难道真的没有于心不忍吗?”陈母痛心一般质问。

宋韵面无表情回道:“陈太太,您女儿之所以会坐牢,是为她自己的行为买单。没有人把她逼进监狱,是法律让她进监狱。”

陈太太轻嗤了一声:“盛家一家三口可真是正义,小诗不说跟他们多亲近,可也是看着长大的。到底还是比不上亲女儿。”她顿了顿,“不过你转告给你的那位亲生母亲和后爸,还有你那位便宜哥哥,我们陈家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宋韵愣了下:“陈太太,您女儿都已经认罪,您何必还这么执着。”

陈太太哼了一声,吩咐了一句开车,将车窗缓缓合上。

“宋宋!宋宋!”夏阳停下车叫了两声,站在路边的宋韵才回过神。

她拉开门上车,夏阳朝她笑了笑:“案子怎么样?判决结果满意吗?”

“还行,周航和陈若诗都一个判五年,一个判三年。”

夏阳开心地吹了个口哨:“大快人心。”

宋韵笑了一声,朝他看了看,犹豫片刻问:“你最近有没有见过盛予正?”

夏阳摇头:“没有啊!”说着又嘿嘿笑了笑,“别告诉我你想念你这位前任了?”

上次一别,宋韵再没见到盛予正,他本是案子的证人之一,但是不知是不是不太好面对那俩个被告,总之是申请没有出庭,只交由检方提交了书面证言。

她本来没想太多,但是刚刚陈若诗母亲那样的态度,不免让她担心。他做的这些,总该都是因为她。

她想了想,对夏阳道:“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给警方提供证据的是盛予正。”

夏阳怔了怔,半响才反应过来,讷讷道:“周航和陈若诗不是他朋友么?”说完又有点自嘲一般笑了笑,“他可真是挺狠的。”

宋韵不置可否:“他们几家算是世交,陈若诗的父母似乎很不甘心,我担心他们会有麻烦。”

夏阳看了她一眼:“放心吧,盛家在滨海城底子挺厚的,盛予正的生意又不在那边,不会有什么事。”

宋韵舒了口气:“也是,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肯定能预料到会有什么结果。”

夏阳讪讪笑了笑:“宋宋,我真没想到盛予正会这么做。上次在地下停车场,我还以为他对你也不过如此。”

宋韵沉默了片刻,笑道:“可能他是觉得欠我太多吧,你想想他抢走了本来属于我的母爱,还骗了我那么久,我觉得他这么做也挺正常的。”

夏阳笑着瞪了她一眼:“小白眼狼。”

☆、第56章 相见离别

在信息爆炸的年代,想知道相隔千里的城市发生了什么八卦事,并不是什么难事。

实际上,滨海城陈周盛三大家的商战风云,已经不是什么滨海城的八卦小事,而是整个商界的一件大事。

财经杂志上接连多日都能看到他们的新闻。看热闹的人只看得到几家反目成仇的离奇,以及商战的精彩纷呈。

虽然记者编辑们对三家决裂的原因,只是一知半解,但是对他们怎么个斗法倒是挺清楚。

确切的说是,这合作多年的三大家,忽然分崩离析,陈家和周家联合起来打压盛家。因为斗争太激烈,连本来已在江城扎根的盛予正,也不得不回去,帮着风雨飘摇的家中企业坐镇。

宋韵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还记得那次在法院外,陈若诗那个雍容华贵的母亲对自己说的话,她说盛家不仁就别怪他们不义。

陈周两家女儿儿子因为盛予正入狱,心里肯定气不过。宋韵本来还想着他们会如何报复,现在看来,原来竟是这样。

这倒也算是君子之为,总比背后是黑招要坦荡的多。

宋韵试着给盛予正打过电话,概是一直在滨海城的缘故,一直没人接听。其实想想,她也做不了什么,也就作罢。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比想象中更严重。

商场如战场,一切都是残酷而迅速的。

滨海城的盛家水深火热,江城的盛世资本也出了问题。

在盛予正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一手创建的盛世资本,因为有不安分的高层趁他分身乏术时,暗中做了一些小动作,公司一时内部动荡,导致投资的项目,也接二连三受到影响。

宋韵再次看到他已经过了两个月,已经似乎初夏时节。也不算是真的看到他,而是在一个财经新闻里,一群记者堵着从公司走出来的盛予正采访。

电视里的男人,好像瘦了不少,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疲惫之色。他表情严肃冷漠,和从前她概念里的那个盛予正一模一样。

记者噼里啪啦的问题,他一个都没回答,只是勾着嘴角冷淡笑了笑,摆手回绝。身旁的工作人员将记者们隔开,最终他的身影消失在镜头里。

宋韵这才知道他已经回到江城。

她犹豫再三,终于再次拨了他的电话,而这回那头也终于很快被接起。

盛予正在电话里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像是累极的样子:“有事?”

宋韵道:“我看到了一些报道,你家里还有你公司现在怎么样?”

盛予正沉默了片刻,才回道:“一点小麻烦,没什么大事。”

“真的吗?”

“嗯。”他点头低低道,“你不用担心,其实这些问题早就有了,不过是你那件案子之后,才全面爆发出来。”

宋韵想了想,道:“我们能见个面吗?”

那头似是思忖了一会,才应道:“可以,明天中午我会有一点时间。”

隔日中午,宋韵提前十几分钟到了约定的餐厅。她包里放了两张支票,数额不算大,但也是非常可观,是她和夏阳几乎能凑出来的所有。

她曾经怨过盛予正,但在他将陈若诗和周航送进监狱后,所有的怨都烟消云散,而那些本来销声匿迹的爱,也在这一连串的纷扰中,变得面目全非。

她和他都已经不在原地。

其实停在原地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们总归还有绕不开的尴尬身份。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人生太短,宋韵还是想选择不那么艰难的生活方式。

虽说她曾说服自己,盛予正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欠了自己。但其实他并没有欠自己什么。无论是生她的女人成为他的母亲,还是曾经他对她的欺骗。这些都是算不上是他对她的亏欠。

所以,她也不想欠着他一个无法忽视的恩情,去继续自己的生活。

她和夏阳商量过后,他一如既往地支持她的做法,但总共两人也就凑了六百万,其中两百万还是拿的宋父的养老本。宋父也没问,直接将钱给了她。

也许对盛予正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但多少也是她的一份心意。

姗姗来迟的盛予正,看到她时,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才朝她笑了笑,走到她对面坐下。

“好久不见。”他淡笑着开口寒暄。

掐指一算,离年初那个寒夜,已经过了小半年,确实已经很久。

宋韵点头:“嗯,好久不见。”她顿了顿,“你最近还好吧?”

盛予正无奈地笑了声:“嗯,还行,没外面写的那么糟。”

宋韵斟酌了一下措辞,道:“我看到财经杂志上的消息,说你们家这段时间在滨海城比较艰难。”

盛予正倒也没否认:“家里的生意是有点问题,不过我父母看得开,他们早就想退出颐养天年,这次也算是个契机,这样一闹,让他们彻底下了决心,将所有生意都转出去。”

宋韵有些愕然。

盛予正又道:“他们其实前两年就考虑移民了,所以这次遇到这种事,他们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说的云淡风轻,倒不像是说谎。宋韵想了想又问:“那你呢?我听说盛世资本内部出了问题,是不是真的?”

盛予正有些倨傲又讥诮地笑了一声:“是出了点问题,不过都是在我的预料之中。公司早就有内鬼,我正好趁这个机会,故意让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处理家里的事宜,无暇顾及公司,内鬼自然按捺不住出来蹦跶。”

他本来带着疲惫之色的脸,终于焕发出一股盛气凌人的神采,或许那才是属于他的战场,所以才会如此自信。

宋韵抿嘴笑了笑,招呼服务员过来点菜。

该问的该说的似乎都已经说完,一顿饭下来,两人便只说了寥寥几句话。

等吃完饭,宋韵才将包里的两张支票拿出来。

其实她之前也对他做过这件事,那次大火之后,她打算用三十万买断两人之间的纠缠,但被他怒而拒之。

那时的她没有如今这样笃定,所以最终还是剪不断理还乱。

她把支票从桌面推给他。

盛予正看了眼支票,抬头疑惑地看向她。

宋韵道:“我不知道你现在缺不缺钱,也不知道这点钱对你有没有用处。但我想不出自己在这件事里能做点什么。”

这回盛予正倒是反应平静,没有嘲弄也没有发怒,只是拿起那两张支票看了看,然后抬眼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宋韵道:“我问我爸借了两百万,我自己有几十万,剩下的都是夏阳的积蓄。”

盛予正怔了一怔,将支票放下来:“你没必要这样,我资金没有问题,就算真的有问题,这点钱也帮不了什么忙。”

宋韵道:“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不管怎么样,你们的危机是因我而起。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只能用这种方式。”她顿了顿,“而且,以后大概没什么见面的机会,我不想一直欠着你。”

盛予正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伸手将两张支票拿起来:“行,这些钱我收下了。以后确实没什么机会再见面,我父母移民,盛世资本可能会将总部迁往华尔街,我大概也会过去。”

宋韵愕然看向他。

他嘴角勾起露出淡笑,一只手放下,握住她搁在桌面的手上:“其实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两年前,我做了错误的决定跟你在一起,你的生活大概一直都会很平静,也许早就和夏阳修成正果。不过再大的错误,只要有纠正的机会,就不算太坏,我现在把本来属于你的生活还给你。”他说着喉咙有些控不住地发紧,连带着声音微微哽咽,顿了顿才又继续,“夏阳人不错,他做的公司也有前途,你们很合适。不过你以后脾气要好点,遇到事情不要太倔,不然吃亏的总是自己。”

两人在一起不算长,但加起来也有不少日子,即使是最甜蜜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感性过。无论是宋韵,还是盛予正,都是习惯穿着盔甲生活的人,于是在过去的那些日子,彼此面对时,小心试探远远胜过不管不顾地付出。

他们在感情里,都没那么勇敢。

宋韵不太敢再看他的目光,稍稍别过头,让他看不到自己发红的眼睛。她点点头:“我会的。”

人生真是奇妙又荒唐,她和盛予正最心平气和的时刻,竟然现在。

盛予正的手慢慢从她手背上移开,那温暖的气息,也便散去。

宋韵从椅子上站起来,压低着声音同他告别:“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你保重。”

“嗯,你也保重。”盛予正淡淡回道。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像是完全卸力一样,重重靠在椅背上。

这些时日以来的疲惫,终于在这一刻,像是洪水一般爆发出来。

此时此刻,他只想大睡一觉,睡到天荒地老,睡到忘记所有的事情。

宋韵几乎是逃也一般离开餐厅,一直走到大街上,才放慢脚步。她脑子有些发空,身体有些漂浮,像是不知今夕何夕。

过往的一幕幕,像是快要被遗忘的老电影。她竟然快想不起来了。

阳光很好,好得有些刺眼,以至于宋韵眼睛里打转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来。

都市里川流不息的人群,偶尔有人朝她看过来。

他们肯定在想:你看,那个女人在哭,她肯定是失恋了!

他们说的没错。

但是那个男人却永远不会知道她为他哭。

☆、第57章 宋父要求

技术宋韵的生活彻底恢复平静,工作渐入佳境,给js设计的几款衣服陆续上市,口碑很好。她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搬离了街边小店。

其实她对那家小店感情颇深,毕竟做了好几年,也有好多熟悉的面孔。不过她和js合作,也要为人家品牌着想,总不能js签约设计师还在街边开着不算起眼的小店。除了这个原因,其实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承载太多她所不能承受之重,那场大火,还有曾经盛予正出现时的种种。

她和夏阳的关系,虽然从朋友变成了恋人,但两人相处模式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也许真的是太熟悉了,恋人之间的亲密举动在他们看起来就有点奇怪。好几次夏阳拉着她接吻,可是嘴唇才刚刚碰到,宋韵没笑,他自己倒是笑得乐不可支。

宋韵想起老友记,似乎也有这样的情节,或许这就是朋友变成恋人的必经方式。

不过再浓烈的爱情,在经过岁月的磨练之后,都会变成亲情与责任,所以她对自己和夏阳并不会有什么意难平。相反,她觉得这种知根知底的关系让人最安心。她和夏阳对彼此来说,是完全透明的,不会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也不会有因为怕被伤害而戴上盔甲。

她马上就要二十八岁,已经没有了冒险的力气。

八月初,宋韵正在工作,忽然接到张姨的电话,说她爸忽然脑溢血晕倒住院。宋韵吓得不清气,立刻心急火燎赶了回去。

也许是年纪还不算太大,宋父的病情倒没有想象中严重。宋韵赶到医院,他已经脱离危险醒了过来,不过还不能下床,也不太能说话。

宋父看到女儿艰难地挥挥手,大概是让她不要担心。

宋韵点点头:“你好好休息。”

见宋父听话地闭上眼睛,她拉着在旁照看的张姨出门:“好好的怎么就脑溢血了呢?我爸他六十岁还没到呢。”

张姨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厂里赶工,你爸几天没怎么合眼,忽然就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