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清和的脸色和往常比有一点不同,说是抱着她,实际不过是侧面揽住了她的肩膀,他眼睛半闭着,眼睫一动不动,就和他此刻的身体一样。

念颐自认十分善解人意,且好奇心也重,她往前凑了凑,眼里闪着微妙的光,问道:“那个不是晚上才难受么,怎么白天也会——?”

他蓦地睁开眼睛,“你、懂?”

念颐就差眉飞色舞了,幸好她分得清眼下的情势,慢吞吞道:“我又不是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待嫁女,我都嫁作人妇了,出嫁前一晚知道了好些东西,恐怕比你都多…你这样对身子不好的,医书上,嗯...其实也有记载。”

须清止仰面朝上,唇角似乎翘了翘,她还来不及分辨这抹若有似无笑弧的涵义就被他翻身压住,“本想等到你我成亲之夜,何况眼下又在白日,白日宣.淫…始终不妥。”

念颐也认为很不妥,她用力地点头以表示自己十分赞同,须清和却托住她的脖子,细密的亲吻随之雨点一般落下。

一些凌乱的记忆猛然冲进脑海里,她想起那一次被须清止欺负时的画面,似乎和现在一样,又仿佛不一样。

她现下也生出推拒的念头,却不是因为惶恐和不安,这稍许有些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只记得当时对着太子能够又踹又踢,最后还使出了簪子充作凶器,但面对的人是须清和,竟连推搡都小心翼翼。

“怎么分心了。”他停下来,在她唇上啄了啄,呼吸热热地烫着她的皮肤。

念颐抿起唇,眸中蕴着浅浅一层水泽,不妨殿外突然有人高声禀道:“皇上,太后娘娘宫里来人了,请您过去用膳。”

第71章

水到渠成的事,还没开始就不得不打住。

须清和撩了撩袍子,坐了起来,念颐也一骨碌爬到了软塌另一边,他调转过视线凝了她一会儿,方才往外走。

念颐没觉得可惜不可惜,就是心口“怦怦怦”跳得厉害。有宫人陆续进来为须清和更衣,他去见母亲就换上了便服,厚重的如意云纹一路从胸前延伸到袍角,身材颀长挺拔,怎么看怎么叫人移不开目光。

方化不知何时进来的,走到念颐边上不失时机地道:“姑娘瞧见陛下腰间的玉佩不曾?”

“怎么了?”隔着层层珠帘,她看不仔细,但料想他身上的物件儿哪怕只是个边角都是价值连城的,弯唇笑了笑回看方化,因为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并不发表意见。

方化就怕她注意不到这才提醒的,微呵着腰十足恭敬地道:“姑娘不晓得,这叫做龙凤对佩,半月形儿,一分为二,太后娘娘几日前钦赐的。您瞧着咱们陛下佩带着,是否合适?”

龙凤,对佩?还是太后赏赐下来的…

念颐看向方化的眼神不觉有了点改变,她知道这个内官瞧不起自己,认为她会拖累了他的陛下。不错,她自己亦是这样认为,因此他耍的那些把戏她都没在须清和跟前揭发他,而且她发现了,这方化话里有话,他分明就是在暗喻太后赏赐了一对儿龙凤对佩,现下既然一枚已经佩戴在须清和身上了,那么另一枚又在何处。

“顾姑娘?”

方化把拂尘甩到了另一边,笑呵呵道:“奴婢适才从太后寝宫过来,不想今儿梅姑娘也在,太后娘娘如今疼惜梅家这一位,心肝肉儿似的,嗐,要说这世家小姐里头能与圣上相配的,奴婢看除了梅家姑娘,无人能出其右。”

梅初吟是太后的娘家人,梅氏一族的荣辱兴衰现今都系于梅太后一人,可等太后百年后,梅家又靠谁?是以目下皇后的人选必出自梅氏无疑,而梅初吟就是最恰当的人选。

念颐微怔仲,想到自家家世。新皇登基改朝换代,多少太子一系高官落马,襄郡侯府却在这场暴风雨中安然无恙,这其中多半也是须清和放了顾氏一马的缘故。一旦顾氏败落,她也就完了。

可是和梅初吟比,终究还是不能比。梅氏当下是大势,顾氏终究不及当年了,何况念颐自身已经嫁作人妇,她是不是清白身子无人在意,世间有那么多新郎在新婚之夜猝死的,新娘守着身为一座贞洁牌坊一直到死——

她不是劳什子的烈妇,只是不敢带累别人。

“梅姐姐人很好,我见过的。”念颐掀开珠帘,神态不变,“她是陛下的表妹,又是打小起的旧相识,自然般配。”

说话间到了须清和面前,方化立时闭了嘴,念颐也不再说,她低头理了理须清和的腰带,指腹有意无意从他的玉佩上滑过,停了停,抬头笑道:“快去吧,不要让太后娘娘久等了。”

他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附耳道:“你自己用完晚膳便早些睡,不必等我回来。”

她瞪了瞪眼,心说谁要等他回来,脸皮真比城墙还厚,这话到口头又吞了回去。殿里人多,她从来不会不识眼色胡乱放肆,只在他说完看着自己时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声如蚊蝇,“你不要回来了,反正回来了也有你自己的就寝所在。”

须清和耳力好,听罢微微笑了起来,忽的把她一捻柳条儿似的腰揽臂勾住,硬是在眉心偷香一口才停下,“往后的日子,该都如这几日才好。”

和心里揣着的人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也甘愿,反之,何异于度日如年。

非礼勿视,云钦殿的一干人等都低下了头,其实众人心里都明白,皇上对这位皇嫂太好了,因此上,太后娘娘那边才会有大动作,梅小姐才三天两头来求见。

说到底,还不是太后娘娘不属意顾氏么,没奈何皇上对这位恩宠非常,现如今还没洗干净太子妃的身份都宠得这样,这要是有朝一日真坐上了凤座,保不齐连太后都得忌惮三分,也难怪这么瞧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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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珍贵妃现在是太后了,这是母凭子贵的极致,没做过皇后又如何,沈氏倒是生了太子做了几十年的皇后,她现在在哪儿呆着呢?

梅太后如今不过四十出头,宫中女子善于保养,她此刻端正坐于地屏宝座之内,描眉画眼,抱着只猫儿轻抚,瞧着雍容华贵,皮肤柔白,跟才三十多岁似的,连站在近前的梅初吟也有被比下去的趋势,可以想见年轻时候是怎样一个叫正宫皇后恨得牙痒痒的人物,不然也不会独独她一人晋为贵妃。

梅初吟捧着盏茶递过去,嘴角含着笑弧,声音又轻又舒缓,“太后,您前日吩咐阿吟抄的佛经都抄完了,已经叫人送去佛堂里了。”

梅太后抬眼看她,向她伸出手,梅初吟顿了顿,忐忑地把手递过去,太后拍了拍,却是夸赞她的意思,“你心灵手巧,做事认真、踏实,也算得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她放开她的手,转而接过茶盏,微抿了一小口,揭开的茶盖上飘出薄薄的茶雾氤氲了略带愁绪的脸,叹息道:“这说起来,你又何尝不是与兰卿一同长大?他过去多疼你,你们,也是青梅竹马一场,连亲事都订过。”

跳过了梅家家主因那年还是承淮王的须清和残废后毁亲一事,太后把茶盏放下,复道:“阿吟,你听得明白哀家的意思么。你们的亲事,哀家自会做主,可成亲后呢?”

她眼中突的添了几许锋棱,“顾家那位哀家瞧见过,顾念颐,生得确实是一张兰卿喜欢的小脸蛋…可她已经嫁给太子,这点上就不如你。再者,他们才相识几日,你和兰卿却是表亲,从小便认识怎么你竟比不得她?哀家听闻,这几次你求见就没有一次得见的,可有这回事么?”

梅初吟被说的臊红了脸,若不是提起此事的人是太后,她必是要当场翻脸的。她何曾受过这般的屈辱,现在宫里人保不齐都在暗笑她还不如一个前太子妃…

她自己静下心来思想过,皇帝表哥虽说待她并不似从前好了,但却不至于连一面也不肯见。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必定是那贱蹄子从中作梗!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她怎么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还真以为没人知道她压根儿不是顾二老爷的女儿么?!

“阿吟,”太后愈加不悦,“哀家在问你话。”

“是——”梅初吟一激灵,抬脸睃了太后脸色一眼,思忖着道:“确有此事,陛下他...他不愿意见我…阿吟也实在是没有法子可想了,去了好几回,前前后后的,都没有见到人。”

她语调婉转,透着可怜,却并不直言自己认为是顾念颐从中阻拦。太后往外望了望,嘴角怪诞地一笑,把梅初吟这点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那也是你自己没有本事,怨不得人。”

梅初吟没成想太后没有顺着自己的话头往下谈及顾念颐,怔了下道:“太后说的是,怪阿吟自己没有本事与人相争,才让小人钻了空子。”

“不提也罢。兰卿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梅太后话毕,殿外便响起了冗长高昂的唱喝声,须清和跨过门槛进来,抬眼便扫到服饰清丽的梅初吟,她弯唇而笑,屈膝徐徐福身下去,“阿吟给皇上请安。”

“免礼。”

一众人等跪下,须清和示意起身,再不看梅初吟,兀自向太后行过礼,一行人便前往侧间用晚膳。

本以为这一顿饭就这么过了,须清和放下银箸正欲起身告退,太后却旧事重提,“兰卿,趁着今儿个阿吟也在,哀家看,你们的亲事就这么定下罢!过去也不是没有订过亲,阿吟是哀家熟悉的,知根知底儿,才情、人品、家世,样样儿拔尖,你想必中意。”

梅太后知晓儿子心意,她聪明在不主动提及顾念颐,就好像宫中此刻根本不存在这一号人物。

须清和顿下身形,他不立时回复太后,视线却看向了梅初吟,丝毫不顾及女孩儿家的脸面,开口便道:“适才母后所言,亦是你心中所想么。”

梅初吟吃了一惊,一双妙目转了转,不敢对视皇上的眼睛,只定格在他的如意团纹袖襟上,过了一会儿,羞涩回应道:“…阿吟不敢妄想。”

这是一句通俗的谦虚之语,她本意是自己不敢高攀,一切都听太后裁度,须清和却扯了扯嘴角,噙笑道:“你有自知之明很好。”

第72章

“兰卿!”

他这话说完不单单是梅初吟无地自容,便是太后也面上无光,左右看了看,挥手将宫人都屏退下去。

等四下迅速散的无人了,太后方冷着脸道:“你是皇帝,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哀家本以为这些话不消同你说,以为你懂事明理——可你、未免太叫哀家失望!”

“母后何以质疑念颐,朕心里有她,如何就是不懂事不明理?”须清和素来油盐不进,然而顶撞母亲毕竟不孝,他掀袍跪了下去,缄了缄,道:“儿子心意已决,关于立后一事,希望母后不要再干预。”

梅太后背过身,仿佛不想再看到这个被迷住了心窍的儿子。她转到太师椅里坐下,语声沉稳不容置疑,颇有一掷千金的压制气势,“你听着,哀家只说一句,顾念颐,她是你兄长须清止的太子妃,不是你的。顾念颐是你的嫂子,你想娶她,除非等到哀家闭了眼,断了气——”

须清和面上鲜少露出愁烦的表情,而此刻一双眸子黑魆魆的,目光定定望着自己倒映在地面方砖上的侧影,烛火抖动,人影亦随之摇晃,他忽然站了起来。

太后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她一看就猜出他这是要走,直起腰扬声道:“慢着,哀家的话你答应了?”

须清和站定在原地不出声,沉默如影随形,高大的男人有天生的气场,何况他如今是一国之君,主宰天下生杀大权,有时候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叫人心神不定。太后自然不会被震慑住,却也多出几分犹豫,她心中怀疑顾念颐很有可能与须清止密谋暗害儿子,但嘴上一直没有提出来。

反正即便是说出来他这儿子也不会信的,不如不白费这口舌。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他应下许梅初吟为后之事,别的都可以留待日后解决。

太后弯了弯眉眼,声气变得慈和起来,笑道:“你别和母后置气,为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话意微顿,抚摸着自己指上的护甲佯作思考的姿态,“哀家看念颐那孩子也着实的讨人喜欢,若不是因为她的身份,哀家怎么会不允了你?怪都说慈母多败儿…这么的,哀家这里便许你娶她,只是,回头封个嫔位也就罢了,皇后的人选,还是留给阿吟。”

她打得一副啪啪响的好算盘,梅氏占了后宫之主的位置,便还可保梅家至少两代人的荣华富贵,可皇帝姓须,不是姓梅,打从那时梅家退亲起,须清和就对梅氏没有半分好感,不过是念着梅氏终究是母亲的娘家,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秋狩之日近了,一切,还是等儿臣回来再议。”须清和一字一顿说的铿锵有力,话毕回身作礼,紧接着大步迈门而出一气呵成。

太后没有阻拦,也情知阻拦不了,有一点她倒是果真欣赏顾念颐——至少按方化传来的消息此番她不会随驾而去。

她要真去了,有些事便不好办了。

梅太后看着尖尖的护甲长出一口气,她这双手,也是好些年没沾上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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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秋狩原本正经安排在后日,须清和为了避开梅太后,在回寝宫后的第二日便直接出发了。

临行前还问了一遍念颐要不要同往,她记得自己是拒绝过的,便摇了摇头,趴在朱漆栏杆上看着他,眼神秋水一样明净,“都说了不去,骑射我不擅长,去了也是累赘。”更何况,她哪有出宫玩乐的心情,她和皇上一同出去,要是麒山王有意派人放出风声,民间百姓不知道内里,以讹传讹之下,不定什么难听的话都要出来了。

念颐很心烦,她从不知道有一日自己会陷入这样的困局之中,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不能光明正大地喜欢,为什么她要考虑这么多,如果想的少一点,是不是会轻松许多?

须清和揽住念颐的肩拍了拍,她的脸贴在他左胸口,呼吸绵绵。他不由温柔地勾唇轻笑,“此番不用一个月我就回来,届时不论别人说什么,你都无需在意。你我成亲之后,念颐要学会适应自己新的身份。”

她止不住得怦然心动,明明告诫自己要克制要克制,可心口好像真的揣了只兔子似的。念颐垂了垂眼睫,想了想,不合时宜地问他道:“那...你果真不娶你的表妹了么?”她嘴角抿了笑,难得的俏皮模样,掰着手指道:“呐,人家比我漂亮,比我身世清白,比我讨太后娘娘的喜欢,你为什么不娶人家呀?”

竟然也学会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套了,须清和抱胸而立,挑眉道:“…顾念颐,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打?”

“噗,”她捂嘴咯咯咯笑起来,“这个,还真没有。”

看着她笑若春华,他的心情便更好了,在她额头上重重一戳,启唇正色道:“朕不回来,你哪里也不准去,什么歪主意也不要打,知道了?”

“我不知道。”念颐变扭地转身往寝殿里走,发间的步摇一摇一摆,裙裾曳地,她走得慢,步履婷婷,有种别样的风韵。

须清和离宫后的几日念颐的生活毫无变化,晨起她会弹会儿古筝,累了就带海兰几个在园子里走走,午后睡上一觉,醒来后或描描字帖,或看看书,倒也算得惬意。

要是没有她自己的去留问题,这样的生活简直赛过神仙。

经过这些日子,念颐自己都没发觉,她对须清和的依赖加深不少。究竟怎么才能抽身而退呢?真有了这个机会,她真可以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和他成亲,和他举案齐眉么?

光是想想就酸的不成了!有时候她甚至自私地希望假使自己真的走了,须清和也不娶亲,不和别人同床共枕…

想象总是那么曼妙,现实常常迎头痛击。

这日念颐正坐在书案前临摹山水画,她于作画上委实没有什么天分,不画成四不像也就是了,好在自己心大看得过去,所以能尽兴。

喜珠推门进来,脚步轻轻的,朝正在研墨的海兰朝朝手,海兰看了看状似全情投入的念颐,蹑手蹑脚挪了过去,“怎么?”

喜珠憋着气似的,“不好了,太后娘娘遣人过来请姑娘过去,不是鸿门宴胜似鸿门宴,一准儿没安好心...!”

她说的是大实话,海兰也是这么想的,却嫌她太直白,攥了攥拳头道:“我去回禀姑娘,你别插嘴。”说着撂下喜珠就过去念颐那里,还没开口,念颐就放下了毛笔,她蹙了蹙眉,须臾又舒展开,竟然道:“不是不到,时候未到。该来的终于来了——”

她这样了然,显见的是听见喜珠方才说的话了,海兰忖了忖道:“姑娘,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过去,上回沈皇后的事才过去没多久,如今皇上不在宫里,要是有个闪失…”太后为了儿子保不齐什么都做得出来,她们姑娘要真出点什么事,她们势必求助无门。

喜珠亦是忧心忡忡的,“皇上临走前交待,叫姑娘哪儿也别去,我看挺好,不如...不如我们打个谎,就说身子不舒坦,能推一日是一日,弄不好皇上就回来了呢!”

念颐心说喜珠真傻,太后“请”的人,由得了她们说不去就不去么。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去就去,她内心里是不惧的,这件事确实需要解决,且看看太后的意思罢,走一步,方是一步。

几个人给念颐换衣裳,去见太后就不好穿得随便,但也不可太华贵,倒显得她刻意去卖弄似的。

海兰从衣柜里取出一件中规中矩的对襟艾色上衫在念颐身上比了比,还算合适,便换上了,下配一条稍鲜艳些的十六幅蔷薇绣纹湘裙,发饰也简单,只盘了发,斜里插了一支碧色透玉扁钗,对镜照了照,仍旧鲜焕惹眼。

人呀,脸模样儿若是生得俊,稍加打扮便摇曳生姿,正所谓淡妆浓抹总相宜。喜珠站在门口得意地道:“那位梅小姐不是在么,好赖叫宫人们看看谁比较美,别成日的在底下嚼舌根子,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你可少说两句罢,我陪姑娘去,你和采菊留下。”海兰说完询问念颐的意见,“或是大家都去,心里安些?”

念颐不在乎这个,“就你陪着去罢,人太多做什么,还道我害怕心虚呢。”

是这个理,说着话,她们就出了云钦殿。

太后派来的人仍旧等在宫门外,这份儿耐心叫人纳罕。宫人一路把念颐领到了梅太后跟前,念颐对太后基本上毫无印象,她进宫后多数时间都在东宫,外面极少去,深居简出也差不多了。

以念颐的角度,梅氏和须清和不愧是母子,眉眼间隐隐蕴着一股傲气,眼神清亮,她又极显年轻,乍看倒十分平易近人似的。

念颐在大殿正中跪下,请安问礼,这一套宫廷礼仪她做出来不会叫人有半分拿错处的机会,侯府出来的小姐教养和矜贵气韵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太后嘴角带笑,还是宫中的老套路,人看着慈和,免礼平身的话却迟迟不从嘴里说出来。她和边上的梅初吟说话,“哀家是老了,你们年岁相仿,想必才有话说。”

梅初吟淡淡地笑,一时没想好怎么接口,太后继续道:“阿吟应比念颐大几岁罢,你瞧瞧念颐,这都成亲了,你这不成器的,如今还待字闺中,再拖下去不都成老姑娘了么。”

这话一出,下首跪着的念颐耳朵都烫了。

她微微抬脸去看梅初吟,后者对着太后露出了羞赧不依的模样,下一息望见她,嘴角的笑弧却放大开来。

念颐无暇分析她是否在挑衅自己,只看见梅初吟腰际那枚玉佩,熟悉的轮廓,没记错的话…正是须清和日日佩在身上那块的另一枚。

——龙凤对佩,果然是一对。

第73章

想不通,他既然和他的表妹佩戴龙凤对佩,做什么还要许诺皇后之位给她?

念颐看着梅初吟的玉佩,越看越不舒服,就好像儿时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是无端被六姐姐抢走,可至少那时候还会有堂哥帮忙,还有大伯做主,现在却不是这样,太后提携自家人,须清和的态度也或许并没有她所见的那样明朗。

她突然很丧气,因为她愿意相信须清和的话,但是即便是把一切都设想到了最完美的地步,也就是她最终留在宫中了,朝臣不曾非议,民间不议论叔嫂这事,她判断下来自己在皇后之位上也坐不长久。

这是显而易见的,历来后宫妃子争宠陷害手段之多,防不胜防,须清和是皇帝,他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他还会有许多许多的妃子。

单梅初吟便算一个,她必然是存在的,有太后撑腰,她们联手对付她,三头六臂也撑不过。而君王的爱能得几时,待到色衰爱弛,她要怎么办呢。

这委实不是念颐想要的生活,太多的不确定性,前途太灰暗了,再加上此际这殿中压迫的氛围,她已经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可怜虫了。

想直接坦白自己无意留在宫中的决心,嘴巴抿了抿,又发觉竟是舍不得就此都见不到须清和。她颓然地垂下脑袋,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么矛盾,这么不果决。

梅太后注意到念颐先前的眼神落在梅初吟腰间,顺着看过去便明白了。玉佩确实是她所赐,寓意不言而喻,倒是儿子明知此玉佩另一枚属于梅初吟却仍愿意佩戴叫她意外。

后来想想也明白了,自己养大的孩子,还不晓得他么?皇帝是将计就计,以图安抚她这个与他心意相背的母后。

思及此,梅太后再次看向了跪在正中藻井下的顾念颐。要说起来,这孩子眉眼儿果然十分水灵,脸模子小巧精致,家世...也算没得说,若不是嫁与了太子,其实是可以允其进宫做个宠妃。

只可叹,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更加太后恐怕顾念颐想要的不是小小的妃位或者贵妃的位分。

这后宫中皇帝的女子,就没有一个不肖想凤位的。

太后耷拉着眼皮,抬手把殿中不相干的宫人都遣退出去,只留下了梅初吟。念颐看着自己的袖拢,里头指尖按在铺着厚厚氆氌的地上,眼中微染上躁意。

时间仿佛是停滞的,她猜测着太后会怎么处置自己,像沈氏那样直接下毒不见得,毕竟梅太后和沈皇后不是一路人,假设她不要她的命,那么她只会有一个去处——

“哀家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上首太后发话了,语调徐徐地道:“顾念颐,你若是对兰卿真有几分感情,便不该看着他一意孤行铸下大错。如今这时节,他初初登基,如你所见帝位并不稳固,太子一党残余势力犹在,麒山王亦虎视眈眈,你顾念颐若为后,岂不是与人话柄么?”

念颐闭了闭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抬首时却面目平静,“是,太后娘娘说的不错。”

太后见她识相,扯嘴笑了笑,“与哀家作对,任何时候你都占不了便宜。自然,兰卿此番放心离开是知道哀家这为娘的看在他的份上不会贸然动你。他是对的,可哀家,除了是他的娘亲还是太后,哀家决计不能放任你这样的祸害继续留在后宫。”

念颐僵硬地磕头,不辩驳不顶撞,只把自己当作个傀儡,又听太后理所当然地说道:“哀家会送你前往禁闭太子的禁园,对外宣称是你自己逃宫出走…”

也就是说,届时须清和回来听到的消息只会是她自己逃出皇宫不知所踪,而幽闭太子的禁园路途遥远,消息闭塞,也许她死了都无人知晓。

念颐背后发凉,却只能点头叩谢“恩典”。

太后满意地从地屏宝座上站起,梅初吟立时扶住她的手,太后走近了念颐,她看得出她的不甘心,眼角斜了斜,语声含笑道:“我昨儿听阿吟说了件事,道是你的真实身份。”

“太后娘娘?”念颐四肢发抖,看向面前都是微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两人,心瞬间沉了下去,脸色煞白。

梅太后道:“你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待在禁园,皇上的人过去盘查也不自曝身份,哀家不会将你们襄郡侯府这点子腌臜事传出污了世人的耳朵。”

“你定是奇怪罢?怎么你去了禁园会一点风声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