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另外展开一张帕子,七爷抓过去擦擦嘴,“去问问罗雁回可悔过了?若是知错就进来回话,若是觉得没错,仍在外头跪着。”

内侍踌躇会儿,应声“是”,轻巧无声地走至次间,掏出怀里帕子展开,复合上,攥在掌心。

出得殿外,问罗雁回,“七爷问你可知错?”

罗雁回梗着脖子,“我不知错在哪儿?”

内侍叹一声,将手中帕子展给他看。干净雪白的帕子上,斑斑点点暗红的血渍,令人触目惊心。

内侍小声求肯,“爷就服个软吧,七爷这身子…连续咳这几气,回回带血丝,再经不得气,也经不得怒。”

罗雁回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揉揉酸麻的膝盖,大步走进内室,“扑通”又跪在地上,“七爷,我知错了,可不知道错在哪儿?”

七爷垂眸,不搭理他。

罗雁回恨恨道:“要不是那小娘们提起济南府,我还差点忘了。去年她害我闹了一路肚子,丢足了人。今儿还拿我娘和三妹威胁我,我最恨别人欺负我娘,这次算是给她个教训,再让她招惹我。”

去年罗雁回买了杏子后,就张罗着请七爷吃。

七爷已看穿严清怡的小心思,说他被个小姑娘捉弄了,杏子看着没有熟透,不会特别甜。罗雁回咬了一个,果然不如先前甜,但碍于面子又不肯承认。

七爷解释说,小丫头先给你倒了茶,茶水苦涩,再吃什么都能感觉甜。

罗雁回灌了一肚子凉茶,把竹篮里的杏子一并吃了。刚出济南府就开始闹肚子,他骑着马,跑不了半个时辰就慌慌张张地寻地方大解。那天来来回回不知泻了多少次,把随行的內侍和护卫笑得肚子疼。

更要命的是,再刚硬的汉子也经不住这般腹泻,到最后他两腿发软,连马都上不去。只好在德州请了郎中看,又歇过两天才重新上路。

从济南府到京都,这一路没少让护卫们笑话。

罗雁回跟着七爷,何曾这般狼狈过,所以恨严清怡恨得牙根疼。

有阵子,他还想回济南府把严清怡揪出来好生揍一顿,怎奈七爷不让他离京,只好先把这口气忍了。

在魏家花房里,他听严清怡提到卖杏子,立刻把去年那桩糗事想起来了。

他扒开黄瓜枝蔓将严清怡的模样瞧了个真切。

经过一年,严清怡长开了许多,且换过女装,比往前颇有些不同,但眉眼轮廓还在。

罗雁回端详片刻就认出她来,又见她裙子,想起早晨在大门口还被她教训了一番。

新仇加上旧恨,罗雁回终于没忍住,趁着她们在湖边洗手,跑过去推了一把。

听罗雁回提到往事,七爷缓缓抬头,“你自己没脑子,被个小丫头算计,又怨得了谁?一篓杏子不值钱,扔了便是,可你死要面子,非不承认自己着了那小丫头的道儿,死撑着吃了十几只,这能怪得了谁?”

这一长串话说出来,嗓子眼儿又痒痒,七爷掏帕子掩唇咳了会儿,续道:“今儿的事,完全是你没道理。若是平常倒罢了,今天淮海侯府上宴客,你把马车停在胡同口,来往客人都不得进来,让谁评评都是你的错。”

罗雁回梗着脖子犟道:“好,我认栽,这两回都是我错,是我倒霉,那我也得让她倒霉一次。就许她算计我,不许我报复她?我没打算把她怎么着,只是略施惩戒,那湖浅得很,早年间小厮进去清淤,根本没不到头顶,再说我马上就会去喊人来捞她。我吃了苦头丢了人,也得让她吃个苦头丢次人就是。”

七爷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手指颤着虚点着她的头:“罗雁回啊罗雁回,你还真是没脑子,你身量多高,小丫头身量多高,差着一个半头呢,你没不了头顶,她可是能活活淹死。九月天,水已经凉了,她在水里多待一会儿就多冻一会儿,真要闹出人命,你拿你的性命赔?再一桩,姑娘家衣裳湿了个精透,你却唤小厮来救人,你这是成心败坏人家的名声!以己推人,要是你家三妹被人推到湖里,又招呼小厮来救,你会如何想?”

罗雁回默了默,面色不忿地说:“我咽不下这口气。”

七爷瞧他脸上暴起的青筋,叹一声,“你十岁那年,罗阁老求到皇兄那里,让你跟我住在这偏僻之处静静心。到现在已将近七年,难为你竟耐得住时时陪着我。我本以为你读过这几年书,又养得这几年,遇事总算能多动动脑子多思量思量,看来是我预料错了。也罢,你明儿就启程去辽东找郭鹏,在那里待上一年磨磨性子。”

“我不去,”罗雁回冷硬地说,“我不离开七爷。”

七爷淡淡道:“那就两年…要再不听就三年,什么时候想明白了给我写信。”

罗雁回“腾”地站起来,“我回家收拾行装,明天就走。”转身踉跄着走两步,回头又道:“我会认真反思我的所作所为,可七爷也得想想,为着那个乡下来的臭娘们,七爷值得以身犯险?那个臭娘们至多病几天吃点苦头,七爷这身子…七爷好生掂量掂量。”

第63章

七爷默默地看着他离开, 掏出帕子又捂住了嘴,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响起, 无休无止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内侍紧紧提着心,看着七爷红涨着脸,看着他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生怕哪一瞬间七爷会突然断了气息。

终于,这阵咳嗽过去, 七爷直觉得口中发甜,情知又咳了血,也不看,直接将帕子揉成一团, 递给内侍, “小郑子,方才的药, 再煎一碗吧。”

小郑子恭敬地应道:“是。”出了门,展开帕子, 果然上面又是斑斑红点。

小郑子叹一声, 扬手叫来两个站在门外等着伺候的小火者, “你, 把这帕子送到太医院给周医正瞧瞧, 大半天了, 咳嗽都没断过。”又吩咐另一人, “你赶紧让人再煎碗药来。”

吩咐罢, 转身回屋,离内室尚有段距离,便听到声嘶力竭的咳嗽。

小郑子顿时觉得眼眶发热,他不忍面对七爷那副明明病得严重却非要强装作没事的情状,悄声在外面等了片刻,直到咳声渐止,才加重步子走进去,往茶盅里续过热茶,“七爷润润嗓子。”

七爷看出他眸中湿意,无力地笑笑,“你家主子一时半会死不了。”

小郑子再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抽泣着道:“七爷这一年身子已经大好了,上个月还有上上个月都没有咳过。这会儿因个寒门小户的女子,又犯了病…这事儿罗爷做得确实不妥当,可他有句话说得没错。那女子跟七爷比起来,就是鸿毛之于泰山,孰轻孰重谁都能分辨出来,她即便死了又有多大点事儿,七爷何必以身犯险?”

“哪里就犯险了,这话说得不对,”七爷笑一声,喃喃道:“前人曾说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人命并非草芥,岂能视若未睹?再者,我这病,也不知能苟且几年,那姑娘却正值豆蔻…”

“七爷心善,一定能长命百岁。”小郑子最听不得这话,哽咽着打断他,泪却是越流越多。

七爷相貌清俊儒雅,比几位皇子都俊俏得多,待人和善宽厚,又是生在锦衣玉食的皇家,本该娇妻在侧美妾环绕被无数人羡慕嫉妒,却偏偏胎里带着病。

七爷名楚瑭,乃先帝的遗腹子,是当今圣上楚瑱一母同胞的弟弟,因行七,故而都称他为七爷。

当年先帝御驾亲征,刚走两个月,先皇后朱皇后查出有孕,因想给先帝一个惊喜便吩咐太医宫人不许张扬。岂知,半年之后,朱皇后没等到先帝凯旋,却等来他染病薨逝的消息。

朱皇后一惊一吓,孩子八个多月就生下来了。

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八个月的孩子本来就半只脚踏在鬼门关上,偏生朱皇后因早产伤了身,且她也了无生意一心巴望着想随了先帝去。

坤宁宫的宫人既要忙着伺候先皇后,又得照看不足月的小婴儿,而皇宫里其他人则忙着治丧以及准备楚瑱的登基大典,都顾不得坤宁宫这边。

朱皇后在病榻上缠绵了两个月,终于撒手西去。

坤宁宫的人又开始准备朱皇后的丧事,更顾不上楚瑭。

任谁都觉得他是活不成了,他却是命大,硬吊着一口气息活了下来。

只是身体一直没有好过,天冷了要病,天热了也要病,吃少了病,吃多了也病,喝过的药比吃过的米都多。

楚瑱即位后,万皇后主掌后宫,正巧她膝下无子,便将楚瑭留在坤宁宫中亲自照料。说起来,楚瑱比楚瑭足足大了二十七岁,万皇后也比楚瑭大了二十六,名义上是皇嫂,其实跟娘亲差不了多少。

万皇后真是将这个小叔子几乎当成亲生儿子来照看,每天必让周医正来请平安脉不说,饭食也都是让太医院仔细看过,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每餐多少份量,都提前定来食谱。为着楚瑭能随时有热饭,坤宁宫还单独开设了小厨房,有厨子专门给楚瑭做饭。

按例,皇子们四五岁上要开蒙,七岁就搬到西五所居住。

万皇后不舍得楚瑭风里来雨里去的到上书房,就在坤宁宫前面的偏殿单独辟出一间给楚瑭当书房,请了翰林院的方学士每两天来上次课。

方学士跟罗振业私交颇笃,言语中无意透漏出对楚瑭的遗憾,说他资质极好,悟性又高,凡诗书文字,稍加点拨就触类旁通。偏偏身体极差,不过半个时辰的功课,每到最后他也会脸色苍白几乎坚持不下来。

罗振业考虑了许久。

家里的长孙罗雁北颇有灵气,可以考虑走科考的路子,而次孙罗雁回资质普通不提,性情颇为急躁,以后恐不能成大器。

楚瑭受万皇后看重,他身体又差,根本无望于社稷,不管是圣上还是几位皇子都不会猜忌于他,倒不如把罗雁回送去陪侍楚瑭。

若楚瑭能平安成年,一个亲王的封号是少不了的,罗雁回就是王府数得着的红人;万一楚瑭不幸西去,圣上念在他伺候一场,也会有所补偿。

再有一桩。

万皇后自打同时失去两个孩子后,圣上对万皇后颇为愧疚,在有些事情上便以万皇后为重。

圣上曾经建议万皇后挑个顺眼的皇子过到自己名下,如此皇子就占了嫡出的名分,承继大宝的可能性就大为增加。将来皇子继位,会感念万皇后的提拔之情,也多几分香火情。

此举无疑是替万皇后考虑。

万皇后只淡淡说一句,“此事事关社稷江山,我一个女流不好插手,还是算了。”

圣上遂不勉强。

由此,罗阁老窥知圣上立储是要过问万皇后的意思,而万皇后最为恩宠楚瑭,说不定可以藉由楚瑭之口说服万皇后。

翻来覆去思量之后,罗阁老将罗雁回送进了宫。

彼时楚瑭已经年近十二,不好再住在坤宁宫。

万皇后怕楚瑭离了眼前被宫女们挑唆坏了身子,便没打算往楚瑭身边安排宫女伺候,但又不能让他天天跟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内侍混。

因见罗雁回性子活泼,不像是个有心计的,且他身为阁老的孙子,楚瑭使唤他出宫办事也方便,遂答应了。

万皇后亲自挑得和安轩,一是图清静利于楚瑭静养,二是离神武门近,方便他进出。

只是楚瑭出宫的时候不多,出京的次数更多,只有去年那一次。

经过这些年悉心地调养,加上楚瑭年岁渐长,他的身体康健不少,正好莱州知府上折子上表莱州涝灾,楚瑭就自动请缨前去查实。

逢有灾情,圣上自会派钦差前去探察赈灾,可楚瑭难得提一次要求,圣上也便同意他从旁协助。给派了四名内侍,八名护卫,外加厨子太医,又特地吩咐他不用着急赶路,权当游山玩水。

钦差在明,大张旗鼓地到了莱州府,楚瑭在暗,阵仗也不算小。

莱州受灾颇重,先是接连下了三天暴雨,农舍倒塌了许多,紧接着海水涌涨,将十余个村子尽数淹没,死伤及失去下落者数以千计。

钦差留下来赈灾,因怕莱州闹瘟疫,楚瑭将太医留下相助,顺便找些瓦楞子、葶苈子等泻肺定喘散结消痰的中草药。

楚瑭带着内侍护卫打道回京,在济南府访寻郭鹏时,无意中遇到了严清怡。

初见她,楚瑭只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子机灵,并未放在心上。可架不住罗雁回一路骂骂咧咧,不是骂她男人婆,穿个小厮衣裳哄骗人,就是骂她坏心眼,讹诈他的银子。

罗雁回骂一次,楚瑭便回忆一次那天的情形。

及至到京都,他不但没有忘记那天的事情,反而更加清楚地记得严清怡的神情容貌——白净净的小脸、水嫩嫩的红唇,乌漆漆的瞳仁还有一管清脆脆的嗓音。

刚进屋,她粲然而笑,笑容明净若雪后晴空;谈到她家杏子,则歪了头带几分狡黠;他开口问及杏子的价格,她又故作淡然地说随爷赏。话虽如此,可那双秋水般清澈的眼眸却雾气氤氲地蕴着湿意,看上去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若非如此,罗雁回也不会慷慨地递给她一角银子。

楚瑭见到的女子不多,除了万皇后就是坤宁宫的宫女,偶尔能碰到前去给万皇后请安的两位公主。

万皇后疼爱他,宫女们因怕他病,又怕他怒,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即便是迎面遇到,宫女们也都恭敬地跪在路旁等他走过。

从不曾有人像严清怡般,俏皮而灵动,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想起以后再也不能见到那个漂亮生动的女子,楚瑭颇有几分遗憾,也便是因此,研墨提笔画了一幅小像。

怎成想,竟会在淮海侯府邸中见到她。

她开口说第一句话,他就听出来了,透过黄瓜藤蔓的缝隙,他静静地看着她。

她长高了许多,也更漂亮了些,粉嫩的脸庞像是初绽的桃花晕着浅浅红润,乌黑的眼眸清澈澄净黑白分明,闪亮得像是天边的星子。

她撩了裙角蹲在地上扒拉着盆里的土,细细碎碎地说她卖杏子做绢花,声音不若去年脆生,却多了丝纤柔甜糯。

说不出因为什么,楚瑭突然觉得有丝丝缕缕的柔情从心底漾了出来。

这样全然陌生的感觉,让他惊慌却又忍不住地欢喜。

所以,当他看到罗雁回跑过去推她,便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楚瑭会凫水。

万皇后因为嫡出的儿子被淹死在玉液池,就找了个会水的侍卫教他。

刚开始,他见到水就害怕,就忍不住挣扎扑腾。

侍卫告诉他,越挣扎越往下沉,若是静下心放平身子,反而能在水面上飘起来。又告诉他,溺水之人力气会反常地大,抓到样东西就不肯撒手,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她折腾累了,或者晕过去再救人。

楚瑭知道自己气力不足,在水里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只能先让严清怡气短无力,再行施救。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正费力往岸上爬的时候,她却突如其来地踢他一脚。

也不知她是将他当成了罗雁回,还是觉得他唐突了她,再或者不愿被人看到他们湿漉漉的样子。

他是有太医悉心呵护的,不知道她怎样,可会受冷染上风害?

楚瑭一点一点细细回忆着当时情形,而严清怡却下定决心把这事完全忘掉,就当作根本没发生。

当蔡如娇试探着问起她头上金簪时,严清怡笑嘻嘻地回答:“你怕是记错了,我早晨戴着也是这支簪,簪头是玉兰花,跟顶簪分心是一套的…这还是先前二姨母送给我的见面礼。”

蔡如娇直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有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得作罢,却压低声音悄悄道:“你猜阿欣带我们去了哪里?”

严清怡一口断定,“想必不是什么好地方,阿欣那丫头鬼着呢。”

蔡如娇“吃吃”地笑,脸上现出一丝羞涩,“我们到了后山坡的亭子,从那里直接能看到那边会文的地方,魏欣指给我们看了三姑娘的夫君,还有…三皇子生得俊美,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君一般…”

第64章

三皇子是叶贵妃所出。

叶贵妃的相貌就非常出众。

前世, 苏氏曾带着严清怡去宫里赴宴,万皇后托病不出, 叶贵妃代为招待。彼时叶贵妃已是三十五六岁,穿着玫瑰紫宝瓶纹缂丝褙子,墨绿色绣紫色丁香花的罗裙,尽管已生育过两次,可腰身依旧纤细,又有种成熟女人独特的风韵, 言笑晏晏,让人如沐春风。

出宫时,苏氏跟魏欣的娘亲钱氏走在一出,钱氏幽幽低叹, “定北侯忙着在辽东打仗, 叶贵妃在宫里也不得清闲。”

叶贵妃是定北侯的嫡亲妹妹。

因为有叶贵妃跟定北侯做后盾,三皇子楚烨连续做了几桩露脸的差事, 颇得圣上器重,据说拥戴他的朝臣也不少。

严清怡养在深闺, 每天只为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发愁, 并不曾关注朝政, 只是偶然听父亲提起那么一两句。

好像几位皇子为争夺那个位置, 有过不少明争暗斗。

可前世严清怡死得早, 那时候圣上虽然病重可仍在位, 也不知道这几位皇子中, 到底是谁继承了大宝。

但不管怎样, 就她所知,前世跟今生,柔嘉公主相看的无一不是勋戚或新贵家里的姑娘。

蔡如娇再怎么喜欢三皇子的相貌,也没可能进得王府去,除非…除非做妾。

严清怡淡淡笑道:“皇家子嗣,人中龙凤,他们的娘亲都是万中挑一的美人儿,哪能长得不好看?即便相貌不算出众,他们周身的气度也增色不少。上次柔嘉公主到张阁老府上就是替皇子们相看王妃,听说咱们在慈正院的时候,公主已经召见了好几人,送出去不少见面礼。”

蔡如娇神情黯了黯,她记得清楚,她跟严清怡一道去醉枫楼,柔嘉公主可是眼皮子都没抬,更别提见面礼了。

蔡如娇顿时沮丧起来,漫不经心地谈论了几句席面的好坏就告辞离开。

严清怡正感觉身子倦怠,也没多留,便卸掉钗环打散头发准备歪一歪。没想到,头一沾枕头,困意便汹涌而至,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天色已然全黑,长案上点了灯,烛光摇曳发出昏黄的光芒,春兰右手支着头正在打盹。

严清怡坐起身,却觉得头疼如针扎,不由呻~吟了声。

春兰一个激灵站起来,问道:“姑娘醒了,太太已吩咐煎了药,我这就让人端来。”走到门外吩咐几句,很快回来,扶严清怡倚在靠枕上。

严清怡问道:“郎中怎么说?”

“说是受凉感染了风寒,所幸诊治得早,先吃三副药再说,如果不发热的话,有个三两天就没事了,若是发热,可能就得七八日才好。”

话音刚落,夏荷与冬梅前后脚进来,一个端着净手的铜盆,一个端了药碗。

苦涩的药味让严清怡有片刻的恍惚。

仿佛又是在济南府涌泉胡同,昏暗的油灯下,薛氏柔声哄她喝药,“阿清乖,喝完药,娘给糖吃。”

严清怡并非幼童,虽然怕苦,却也老老实实地硬着头皮喝。

还不等放下药碗,薛氏就会往她嘴里塞一小块冰糖,“别一口嚼了,含在嘴里慢慢化着吃,冰糖也甜着呢。”

想起往事,严清怡不由眼眶发热,忙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喝了。

满嘴的苦涩。

冬梅瞧见她眸中泪湿,猜想她怕苦,忙从搪瓷罐里捏两粒糖渍的青梅,“姑娘清清口。”

严清怡摇头,强挤出个笑意道:“你给我拿块冰糖吧。”

冬梅笑着去了。

严清怡化完冰糖,略略吃了几筷子菜半只花卷,又倒头睡去。

这一觉睡得沉,竟是连梦都不曾做一个,直到日照三竿才醒。

春兰试试她的额,笑道:“夜里曾经发了会儿热,我还担心呢,这会倒是好了。”

严清怡点点头,“郎中的方子对症,昨天头疼得难受,睡过这觉轻快多了。”

边说边穿了衣裳下地洗漱,又往正房给大姨母请安。

大姨母笑道:“到底是年轻,才刚一夜又活蹦乱跳了,昨儿没吃饭,想必饿了吧,厨房里让她们热着饭,就在这儿吃。”

说话间,雨荷已打发小丫鬟端了早饭过来。

大姨母特意吩咐做的白粥,清炒了一碟芹菜,再切一根腌黄瓜。

严清怡真是饿了,吃了满满一碗粥,刚放下筷子,听二门婆子进来回禀说魏欣来了。

魏欣带来四盆菊花,笑盈盈地道:“昨天你们往花房折腾一番,我好一个跟我娘磨终于磨得我娘松口,答应分几株寒兰给阿薰。我寻思着不能厚此薄彼,给你们送几盆菊花。”

她带的两盆瑶台玉凤,两盆胭脂点雪。

瑶台玉凤是白色带着浅绿,胭脂点雪则是红色上面间着白色,都是大朵的花儿,非常漂亮。

蔡如娇想起先前严清怡希望魏欣别送菊花的话,忍不住吃吃地笑。

严清怡知其意,索性明着道:“花儿挺好的,就是味道不好闻,我是不要的,远远看两眼就好。”

魏欣立刻接话,“我也没打算送给你,两盆是给陆太太,两盆给阿娇,你没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