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皇家,注定一生为皇权搏命,除此之外,没有人记得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需要什么,也没有人去关心。

久而久之,夕拾亦忘了自己其实也是个平凡的人。

母妃惨死朝露宫,绝了夕拾一切的念头,那些一直说他有谋逆之心的人,他偏要让他们言中,他就是要让他们看看,他究竟有没有问鼎皇权的决心和实力。

站在皇极殿内看皇城最美的夜景,这是他许给他母妃,同时也是许给他自己的愿望。

七年来,他一直为这个目标而努力着。

时间悄悄的流逝,他知道,他离这个目标其实不远了。

陷入自我意识中的夕拾盯着烛火发了很久的呆,久到萤火摇晃了几次手、叫了几次他的名字,都没能把他从深陷的思绪中拉出来。

呼。

萤火突然朝烛火吹了一口气,烛火熄灭。

屋子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鼻间的气息无声无息的呼进呼出。

萤火以为夕拾会因为突然而来的黑暗而做出什么举动,可是等了很久,她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有点失望和意外的摸出打火石重新点燃了蜡烛。

在屋子再次亮起来的时候,刚才还坐在对面的夕拾却不见了。

萤火以为是明灭间产生的错觉,双手使劲揉了揉眼眶,可对面的那个座位依旧是空的,夕拾,确实不见了。

是走动了吗?这是萤火脑中窜起的第一念头,可是环顾四周,并未见到夕拾的踪迹。

或者难道这家伙其实是轻功绝顶的高手?又甚至其实这家伙其实并非是人,那苍白的面色苍白的唇色,不就和老人口中描绘的黑白无常什么的差不离吗?这一连串的胡乱猜测让萤火突然意识到此刻自己的样子一定看上去非常可笑。

莫非…

“燕儿…”

耳畔边突然想起一阵熟悉的耳语声,飘飘渺渺的在脑际回荡,随即背后感到一片温暖,腰际也有一双手从后面慢慢环了上来,不知道是谁的发丝落进了颈窝,扎得肌肤痒痒的,“眼前黑暗一片的时候,我以为你也会消失不见。”鼻息间呼出的暖气打在暴露在外的肌肤上,暖的不像话,而后那双手环得更紧了,“还好,燕儿你还在。”嗓音里充满了留恋、依赖和宠溺。

这个人,真的是夕拾吗?

“我不会突然离开你的。”听得出来,这句话并没有哄骗之意。

“就算我中了阴磷劫火的毒,燕儿你也不会离开我吗?”

“不会。”想也没有想的回答,也是她回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的回答。

夕拾的侧脸贴在萤火的肩头,莫名的,萤火觉得夕拾在听完她的回答之后,有轻微的点头的动作,甚至相贴的肌肤间能感觉到夕拾嘴角泛起的弧度。

她自己也突然笑了,轻摇头。

夕拾,原来也是个敏感、混乱而又没有安全感的家伙呢。

和现在的自己,是那么那么的相似呢。

屋子里面。

灯火依然。

“燕儿,今夜可不可以让我抱着你入睡?”像是夕拾一个的自言自语,“我什么也不干,只是抱着你,好吗?”

萤火默默地品尝着自己的情绪,品味间,轻轻点了点脑袋,而后,这次她是真的感觉到了夕拾微弯的嘴角。

他笑了。

她也笑了。

真的从未想过,一个目标人物、一个被利用的杀手,会突然变得互相依赖起来,甚至会喜欢上那原本抗拒着的肢体接触,果然,人身体的温暖,会叫人沉迷或者迷失,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两个人之间增进的了解,这种沉迷或者迷失还会继续,或者说会愈渐加深。

也许,真的是孤独冷漠了太久了,共同经历了一些之后,当内心相似的线交汇之后,就算是自己遥不可及的感情也会变得想要去触摸或者采撷,在叹息哀婉独自行路的同时也渴望得到一些什么。

长夜如斯,烛火摇曳。

红床暖帐,两个人相拥而眠,无梦无言,无畏无惧,直到天明。

梦境醒转间,夕拾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惆怅,心底的人再说:

为什么我有一种想要活的久一点的愿望?

皇权、为母妃报仇,完成了这两样事,是生是死就由着它去吧。

可越是接近这个女人,那种想要活的更久一些的念头就越来越强烈,除了以上那些,我还想要和这个女人一起生活下去,京都也罢,月都也罢…

只是很想很想一直一直和这个女人在一起…

呐,你会不会笑话我没志气,笑话我很窝囊,笑话我居然迷恋起一个女人来?

也许,是有些奇怪。

也许,总有一天我会失望。

可是,至少现在,在我拥着这个女人入睡的时候,我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充实,我荒芜空旷的心里,不再只被仇火计谋猜忌和一些阴暗肮脏晦涩的东西所充斥着了。

所以,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所以,请让时间停的久一点。

“呜呜,呜呜…”

是谁在哭?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人在哭,是她吗?有人在叫我?是她吗?我要睁开眼睛看一看,看一看…

猛然坐起身,夕拾发现萤火还安静的侧躺在他身边,干干净净的睡颜让他惊起的心稍稍安稳了下来,调整呼吸间,隐约听到屋子外传来的哭声,不是做梦,也不是身边的女人,那会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周三更新

57

57、第六回 陶影照之死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除夕,祝大家新年快乐。

屋子外的哭声越来越大,听起来不像是一个人在哭,而是一群人或者更多人在哭,哭的惨厉、哭的声嘶力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好吵,好吵…”

声音来自身边之人,夕拾侧下脸看到萤火一脸纠结的模样,大清早被一阵鬼哭声吵醒着实让萤火不爽起来,也顾不得发生了什么是就咒骂道:“又不是死了爹,哭什么哭,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真是的。”骂完拉起被子蒙过头,翻了个身继续睡,似乎完全忘记了夕拾的存在。

被子被卷走了,暖暖的被窝一下子就泛起了凉意,夕拾二话不说也去拉萤火卷起的被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萤火卷在身上的被子给拉了出来,夕拾还没开始得意,就听见萤火暴怒一声,“谁啊?”

“咳…”裹着被子的夕拾居高临下的看着睡眼朦胧的萤火,好不得意。

萤火咬着唇瓣,半眯着眼,蹿了起来就和夕拾抢被子,一来二回,惹怒了夕拾,一把抢过干脆把被子丢到地上,拍拍手道:“索性都不要盖好了。”

萤火想,这家伙大清早就跟她怄气,早知道如此昨晚就不该答应他的要求,或者在半夜的时候就该把这家伙给踢下床去,不过现在她确实还想继续睡,不搭不理的躺下蜷紧身子继续睡,心想,又不是没这样睡过,怕他,哼。

“难道你都不好奇吗?”

“外面哭的那么,那么…”夕拾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管他呢。”这等鸟事在萤火看来根本比不了睡觉这等大事啊。

夕拾瞥着嘴看向蜷缩起来像一个肉球的人,以前在王府,那些下人都得在他之前睁眼,他还从未见过一个人在他睁眼之后还敢继续睡的家伙,心里不免不满起来。

“看这架势,估计是什么重要的人死掉了?难道是你半夜偷溜出去杀的?”夕拾摩挲着下颌,随意揣测着。

“不是我。”

“嗯,本王还以为是你前去刺杀了陶三公子呢?”

萤火紧闭的眼睛猛然一睁,嘴里暗自念叨着:“陶影照?”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不好…”

萤火蹭地蹿了起来,翻身下床的动作十分迅速,和刚才赖床的家伙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

“怎么了?不是不好奇的吗?”

“如果是他的话有可能。”

“泉。”

“泉?”

萤火点着头,抱着衣衫跑到屏风后面去换,身上那件薄薄的纱衣被萤火整个儿撕碎了,这样暴露的衣服她才不要穿第二次呢,换着衣服还不忘跟夕拾解释道:“怜倌双煞就是死于泉之手。”

“你说的是阴磷劫火的施毒者?”

“那个叫‘泉’的,也是你们暗花流的?”

“很厉害?”

“也是他告诉你,他可能在我身上种了阴磷劫火的毒?”

萤火整理好衣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依旧是一身潇洒干练的宝蓝色男装,夕拾欣赏的朝萤火施以微笑,萤火发觉,夕拾也已经换好了衣衫,一如往常的水蓝色锦袍,清俊却不失儒雅之气。

“出去看看吧。”

“原来你昨晚出去是见得他啊。”

夕拾脸上呈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萤火知道,他又一次在看似没有预谋的对话之下套出了她的行踪,不过,昨晚见过泉的事,她本就不打算瞒着他。

“你说得没错。”

“是不是,这个叫做泉的也和上次夜闯王府的那位一样,是瞄准了本王的性命?”对于暗花流的那些杀手,夕拾总是不能完全放下心。

萤火明白,夕拾说的是菫,想必他也一定知道,菫沾上他的血很有可能会毙命,对此他不闻不问,究竟是太有把握,还是觉得实在不值得一问?

“菫上次中了你的毒,但是很遗憾,他没死,不过你放心,他以后不会来找你麻烦了。”萤火顿了顿,又补了句,“泉,他也不会。”

“何以见得?”

“泉说过,他似乎对我的仇人比较感兴趣。”

“他要帮你报仇?”

萤火低着头,垂着眼,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呵,也许吧…”

别人的意志也不是自己说能控制就控制的,况且是如泉那般飘忽不定以心情喜好来行事之人。

这种回答,夕拾或许事先预料到过,原以为杀手之间是不会有什么真情意的,可见他的预感会偶尔出错,不过他并不打算说什么,这本就和他的打算没有丝毫冲突。

“走吧,出去看看。”

两人才走出院子,就被面前的一幕给吓了一跳。

偌大的空地上铺满了白色的冥纸,抬头看去,天空中还有很多冥纸如雪花纷飞般的降落,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到了冬天呢,满院子的白。

地上的冥纸,树梢上挂着的白绫,还有跪了满地嚎哭的家丁侍卫皆是一身素缟。

夕拾的第一感觉便是,难道是陶战出事了?那么他的计划不就…

萤火抓了一个哭的死去活来的家丁问了问情况,问出来的实情着实让萤火吃了一惊。

“怎么了?”夕拾指尖夹住了一张飘落下来的冥纸嗓音低沉的问道。

“陶影照死了。”

夕拾暗自吁了一口气,弹飞了指尖的冥纸,“原来真不幸被本王言中了。”

“是呢。”萤火未落定的心沉重了起来,陶影照死于他人之手,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但总归是死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死于泉之手。

一路行走,便觉得整个陶府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之中,摒去那些凄厉残虐的哭声,身陷在极端的白色之中,隐隐逼来的阴冷气息,迫得萤火打了几个冷颤。

行至主院院门的时候,迎面走来两个人,一个浮紫衣一个醒夜,两人皆一袭素衫,说着什么的朝萤火和夕拾而走来。

萤火正在为要如何应对的时候,醒夜却一眼都未看她,面无表情似她为空气般的擦身而过,反到是浮紫衣向萤火投了几缕悻悻的目光。

萤火紧随着醒夜侧身而过的身影看去,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脸蛋,可是她怎么觉得醒夜的眼睛却不是她熟悉的那样,虽然也如星辰那般明亮,清澈也清澈,但是比之前更冷漠更疏离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夕拾默然凝视着,即使心底有很多疑问,却一直隐忍着,他还在等。

果然,萤火的目光片刻后就收了回来,不知是为了安自己的心还是安夕拾的心,萤火对上夕拾的眸子,很浅很淡的一笑,好看的梨涡在肃静中让人眼窝一暖。

一口很大的棺材停放在主院的空地上,棺材旁边跪了一圈人,披麻戴孝的边哭丧着边焚烧衣服冥纸。

冥纸飞屑和燃烧起的烟雾迷蒙了整个画面,萤火只看见陶战面无表情的杵在棺材前,他的身后几个女人哭得已经泣不成声了。

听说人悲伤到极致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不会想,心灵都被彻底击穿了,对于外界的干扰也不会作出什么反应,好比现在的陶战,独子身亡,悲痛到一夜满头白发生,此刻就算哭声震天,他的世界也该是一片静寂的冷肃吧。

只不过萤火很奇怪,昨晚还是好好的陶影照怎么会突然死掉呢,难道泉的行动力已经如此迅速了?但也不对,如果泉要陶影照死,应该不会让他死的这样轻松,还能安稳地躺进棺材里。

正纳闷的时候,素淡打着哈欠在慕容嫣和雪里红的陪伴下晃悠到萤火的身边,还没开口手就先动了起来,一手勾上萤火的肩膀,懒懒地说,“弟妹的男装总是会让本王情不自禁起来,呀…”

对于大清早就招来的挑衅,萤火毫不客气的以手肘还击,被击中了腹部的素淡捂着肚子蹲地上嗷嗷大叫起来,看得他身后的慕容嫣和雪里红都傻了眼。

萤火朝着素淡吐了吐舌头,若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场,搞不好她还要赏素淡几脚外带几根飞针,收回鬼脸的时候意外的撞上了慕容嫣的视线,萤火习惯性的躲开了,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没法彻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边负手而立的夕拾一直笑看自己的王妃和自己的二哥开的玩笑,“二哥,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蹲在地上双手撑脸颊的素淡,咕囔着道:“三更有人来报,说三公子的尸首被悬挂在了都督府门外。本王那时候困的厉害,结果一起来就这样了。”说罢,歪歪脑袋吐吐舌头,表示这事也和他无关。

“怎么死的?”萤火插口问道。

“吊死的吧。”素淡答的很是随意。

“不是吊死,是被割掉了首级,身体被吊挂在匾额下,头则是搁在地上的。”素淡身后的雪里红道出了实情。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迹象吗?比如中毒什么的…”

“中毒?”雪里红细细想了想之后,很肯定的答道:“没有中毒的迹象。”

“还好。”萤火不觉地长吁了一口气,想着不是泉下的手就好。

一旁的慕容嫣注意到了萤火细微的情绪变化,顺着萤火的话语接过话题,问道:“王妃所指的‘还好’?是什么意思?”

萤火确实被慕容嫣问住了,她只想着不是泉就没什么问题,其他没做多想,萤火看着慕容嫣,镇定地答道:“还好就是还好,没有什么意思。”

萤火的强硬态度让慕容嫣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而遥看哭丧画面的五个人间的对话也渐渐消隐下去。

沉默了片刻,醒夜也在浮紫枫和严烈的陪伴下朝这边走了过来。

乍看醒夜,萤火脑子一下断了思绪。

“啊,三弟来了啊。”主动打招呼的又是素淡。

“二哥早,四弟早。”醒夜很客气的跟在场的人打招呼,但除了萤火。

也许,不是醒夜故意不和萤火打招呼,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和她打招呼吧,至少在称谓上,就已经让醒夜很纠结了。

不过,萤火也没在意这许多,反正这醒夜一大早起来就和浮紫衣混一块了,打不打招呼又有什么关系呢。

“咦,怎么不见紫衣倾城姑娘啊?”不知何故,这个时候的素淡居然还能想起来了浮紫衣。

萤火脱口而出,“问你三弟呗。”

“紫衣并未和我在一起。”醒夜很郑重地看着萤火回答的,可惜萤火略过了这个她曾经很迷恋的眼光。

说谎,明明刚才还看到他和浮紫衣一起出去的,这会儿又说没在一起,还真当她刚才是看见了空气啊。

萤火鄙夷地注视着醒夜,醒夜在萤火晶莹眼眸的凝视下,本打算再说一些什么解释的,可真对上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醒夜嗫嚅着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他们之间存在太多解不开的结,他需要时间,需要一个和她面对面好好说话的机会,也许那时候,她才肯让他去解开那些缠绕在他们心头的结。

萤火等了半天没等到醒夜的再次开口,心中不免疑惑起来,这家伙要是一开始就打算否认的话就否认到底啊,中途冒出一句解释的话算什么?还有,若是醒夜真和浮紫衣在一起,按照他的性格来应该是不会说谎的,那么…

“你刚刚不是和浮紫衣一起出去了吗?”

“我和紫衣?”

“难道不是?”萤火摇摇头疑惑地看向夕拾,夕拾也一脸不解。

三个人静立了好一阵,不知怎的,萤火突然联想到一些什么,或者更具体的是关于刚才那个和她擦身而过却故作视而不见甚至不敢看她眼睛的‘醒夜’,身边这个醒夜无疑是真的醒夜,那么刚才的那个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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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七回 毒公子的戏 ...

今天的春日楼出奇的安静,整间酒楼只有两个人,掌柜数着手中的银票乐得合不拢嘴,原来这年头除了都督府的三公子也还有其他人出手如此阔绰的呢。

掌柜拇指沾了沾舌尖,来回数了几遍银票,确认无误后才塞进袖子,乐颠颠的关上酒楼的大门,在关门前掌柜总不忘偷偷瞄一眼金主,一袭雪白的衣衫,俊俏的容颜却笼罩在一片清寒的气息中,让人望而却步,不过这对掌柜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只要有钱在他眼里都能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别说是包下整间酒楼连带他和伙计一并撵走,就算让他装孙子他也会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装到底。

门缝合上前的一霎,掌柜似乎发现那位俊俏公子瞧了自己一眼,只这一眼已经让掌柜满身寒颤了,掌柜搓着臂膀离开了酒楼,不过走了几步掌柜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公子怎么好像再哪见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