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此事并没有外传,但历代柳家女子均无子嗣,柳家人恐怕早有预感了。”

“那就好。”君玉楚表态道,“既然是先祖遗训,明日之事,儿臣不会插手。”

苍景帝长叹口气道:“韶容也满十六了,朕会替她留意,看看可有合适的人选。但柳云济万万不行,你要尽量劝着她点,实情不能说,就想点别的理由吧。”

君玉楚点点头说:“儿臣明白。四皇妹她来找过儿臣几次,儿臣本来还想替她说说情。今日知晓了内情,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天色晚了,你回吧。”

君玉楚张嘴,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叩礼道别:“父皇请早点歇息,儿臣告退。”

他刚走出仁德殿,守候在殿外的侍卫小楼急匆匆地上前禀道:“太子殿下,方才有人来报,安王爷在齐乐坊被袭受伤。”

君玉楚面色一凛:“伤势如何?其他还有人受伤吗?”

“情况不明。闻公子应该回府了,太子殿下可以…”

不等小楼说完,君玉楚急匆匆地大步离开…

※※※※※※

“师兄,你还不了解尘阳吗?他耍起性子了,谁也拦不住。”闻燕笙可怜兮兮地辨驳道。他何其冤枉啊,他们表兄弟要争一个女人也就罢了,为何偏偏要扯上他。好好地到齐乐坊喝个酒,没想到经历了一场忙乱。回到太子府,身上的血衣还没来得及换呢,就招来师兄一顿喝斥。

“他再任性,也不能将小树一个姑娘家留在安王府。”君玉楚俊眸冷厉,切齿道。

“师兄,你放心。我回来的时候,安王府已派人去柳府将那丫头的娘接去了。有她娘陪着,你还担心什么。总不能现在去把那丫头再赶回柳府吧?或者,师兄想带她来这里?原来是没几个人知道的事,要这么一折腾,恐怕要弄得人尽皆知了。你是没看到那场面,那丫头中了迷香昏迷不醒,尘阳臂上中了毒箭,还硬抱着那丫头不撒手,他…”闻燕笙瞅到君玉楚的脸色越来越黯,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急忙轻咳几声,噤声不语。

君玉楚怒瞪他一眼,甩袖走进屋里,低吼道:“进来!好好说说,究竟发生什么事?”

闻燕笙苦笑着摊摊手,低着头跟了进去,老老实实地讲述他今夜在齐乐坊的经历。当然,一些无关紧要又会引起师兄怒气的话,比如某位小王爷的赤心表白,他自然是主动省略了。

君玉楚听完前因后果,不确定地问:“这么说,是燕国的人?目标是尘阳?”

闻燕笙点点头道:“应该是的,每个人身上都搜出相同的燕国宫中侍卫的令牌。”

“可有活口?”

“没有。找到他们时,那丫头已经昏迷,尘阳也受了伤,他的几个侍卫在围攻最后两个人,所以我和云济也加入了,他们见敌不过,居然咬毒自尽了。我数了一下,一共十二个人,除两人服毒外,其余十人均中了一种针状的暗器,而且有四人在中了暗器后又中了毒箭,可能是混乱中被同伙误伤。你看看,就是这种。”闻燕笙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枚绣花针递给君玉楚。

君玉楚接过绣花针看了看,道:“我见过这个,是小树用的。”

“听尘阳说,那丫头是为了救他才中了迷香的。可能是那伙人见敌她不过,所以才使了迷香。真没想到,她居然深藏不露,连暗器也会使,十几个死士也敌她不过。就尘阳和那几个侍卫的武功,若今日她不在,我和云济再去晚一些,尘阳怕是凶多吉少了。”闻燕笙啧啧叹道,瞅了瞅君玉楚又说,“师兄,我有点明白你为何会对那丫头动心了。说实话,她长得虽不是绝色,不过笑起来,的确有蛊惑人的本事。连我这种阅美无数的风流公子,乍一看到,有那么一刹那,仍免不了砰砰心动…”

“你今天的话好象特别多。”君玉楚横睨他一眼,冷冷地说,“还有,‘那丫头’是你叫的吗?”

瞅清君玉楚脸上的不悦,闻燕笙心里暗笑,一手抚着下巴,不知死活凑上前说:“师兄,你是说,我可以直接叫她的闺名吗?也行,反正柳府上上下下都直呼她的名字。这得怪她的娘,怎么连个姓都没有。对了,师兄,你前两日说要替她找个身份,你准备怎么做?要不让师傅师娘收她做干女儿得了,下回我就唤她一声柳姑娘。”

“原本我是这么打算,而且已经跟母后提过此事了。不过…”君玉楚蹙起眉,语气坚定地说,“我改主意了,小树绝对不能姓柳。”

“为什么?”

君玉楚睇他一眼,忽略他的好奇,冷哼道:“你可以回去歇着了。明日一早,随我去安王府。”

※※※※※※

烦啊,真吵,真吵。哪只罗嗦的鸟儿在叫个不完?

睁开眼的瞬间,她有一阵子的恍惚,看清室内的摆设和几步远的躺椅上侧卧着的人影,她暗暗舒了口气。

清俊的脸正对着她,熟悉的桃花眼无辜地睁开,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冲着她慵懒地道:“醒啦?小树,早啊!”

她“啊”的惊呼一声,坐了起来,不自觉地撮了撮手臂,象是要撮掉那一身的鸡皮疙瘩。不亏是妖人师傅的亲传弟子,那嗓音,那姿态…唉,妖孽啊妖孽!

“我怎么在你的书房?”她问道,不等夏尘阳回答,她急急地跳下软榻,走到他身边,盯着他的手臂道,“你受伤了吗?我记得好象…”

“比起我的书房,我想不出还有更让你安心,也更让我安心的地方。”夏尘阳坐了起来,眨了眨眼,邪邪一笑,又道,“虽然我更喜欢看到你在我的床上醒来,而不是在书房的软榻上醒来!”

“啪!”一记爆栗毫不留情地招呼到他的额头上,她轻斥道:“叫你再瞎说。”

他低头轻呼一声,再招头时,已是一副纯良无辜地委屈表情:“小树,我受伤了你还打我?你看看,是中了毒箭,差点这支右臂就废了!”

小树不顾他的哇哇乱叫,解开他手臂上的绷带,仔细检查了以后,才安心地松了口气,轻嗤道:“哪个没用的大夫说手臂要废了?看我不去砸了他的招牌。”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替他重新包扎起来。

“小凌子大夫。”乖宝宝皱皱鼻子,很认真地回答。

她被逗乐了。明明是威风凛凛的玉澍宫第七代“玉龙”之一,武功好医术又高明的凌龙,到了这位宫主嘴里,成了太监味十足的小凌子了。看来她又瞎操心了,他的伤得到的是最好的救治,用的是最好的伤药,她又忘了,如今的小虾米与当年的小屁孩已不能同日而语。

“昨夜是怎么回事?”敛起脸上笑意,她低声问。

夏尘阳起身,拉她回榻上坐定,才认真地说:“前面四人是针对你的,后面二十几人是冲我去的,想置我于死地。”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急急地抓住他的手说:“谁?谁要除去你?难道,你的身份暴露了?”

夏尘阳的眼神铮亮,深深地看着她焦急地神情,笑意早已溢满眼底,他轻咳一声道:“是老家的客人,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招待好几拨了。昨夜是我疏忽了,差点害你受牵连。小树,你也好好想想,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最早那四个人,是完全冲你去的。”

小树歪着头想了想,直截了当地说:“想不起来。你直说吧,准备怎么办?还有,你想让外人知道的事实是什么?”

夏尘阳笑笑,道:“那四人的来历我已派人去查,在查出之前,就误当他们与另一拨人是同伙。昨夜共有十二名黑衣人偷袭我,你为了救我,用梅花雨针击中其中十人,并与我和其他侍卫一起击毙这十人,其间你误中迷香,我武功不济意外受伤,另外两人在柳大哥和闻大哥赶到之后,服毒自尽,这就是全部事实。”

“明白了。”小树点点头,瞥了夏尘阳一眼道,“很好,这回我又成了安王爷的救命恩人了,真是白捡了个便宜。以一敌十?小虾米,你真看得起我啊。那另外十余人呢?”

“送到城外某个偏僻的地方去歇息了。”眸中寒光一闪,夏尘阳语气平静地道。

“你…”小树刚要开口,突然动作迅速地跳上软榻,躺回被窝里,冲夏尘阳示意地努了努嘴,然后闭眼装睡。

夏尘阳也查觉到院子里的动静,只是看到小树一连串的动作,他愣怔地盯着她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脸。瞅准时机,他猛地俯身在她的脸颊上啄了一口,然后悄无声息地跃回几步外的躺椅上躺定,徒留软榻上的人儿羞红了一张脸,却又敢恼不敢言。

书房的门,随即“吱呀”一声被推开…

第68章 恭喜太子殿下大喜

蔓娘端着熬制好的汤药,走到潇尘院门口,正巧遇到安王府的老管家领着两个华服公子迎面走来。看清来人,她急忙退到一边,俯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了。”君玉楚认出是小树的娘,和颜悦色道,看看她手上的汤药,心里隐隐不解,昨夜只听燕笙说小树中了迷香,没听说她受了伤呀?他蹙了蹙眉问,“小树还好吗?这是给她的药?”

“不,不是,这是小王爷的药。奴婢方才进去见他们俩都没醒,就顺便去把小王爷的药端来。”蔓娘低着头回道。自从昨夜被接进安王府,她一直受到很高的礼遇,上到小王爷下至派在她身边的丫鬟,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什么事都不让她做。她当了一辈子下人,伺候人惯了,突然反过来被人伺候,实在有点不习惯,连这端药的差事也是她硬求来的。

“他们俩?”君玉楚闻言,面色不豫,问管家夏岩道:“他们在哪儿?”

“王爷和树姑娘都在书房。太子殿下,请!”夏岩侧身示意,将君玉楚和闻燕笙让进潇尘院,又指示身边的小厮小盆子接过蔓娘手里的汤药,轻声嘱咐她身后跟着的丫鬟,“带老夫人下去歇着。”

“不,老总管你…”蔓娘连连摇头,依她的身份,怎么担当得起“老夫人”三个字?

夏岩笑笑不语,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紧跟着君玉楚进了潇尘院。她身旁的丫鬟出声道:“老夫人,您就别为难奴婢了,幸好刚才遇到的是夏总管,若是让王爷知道是您在端药,奴婢就…您还是去歇着吧。”

蔓娘局促不安地说:“我不是什么老夫人,我是…”

“奴婢知道,您是树姑娘的娘。夏总管说了,王爷有令,在安王府里,您就是老夫人。”丫鬟毕恭毕敬地道。凡在安王府当差的都知道,潇尘院是府里的禁地,王爷既然允许这位跛了脚的美貌妇人随意进出,又让她的女儿住在潇尘院内,足以看出王爷对这母女俩有多重视,说不定啥时候就成了安王府的主子,小心伺候着总没有错的。丫鬟走上前,小心地搀扶着蔓娘,热情地说,“老夫人,这边走。路滑,您慢点。”

蔓娘不放心地朝院内看了看,虽心存疑虑,但知道太子殿下也在里面,不敢冒失闯进去,只好让丫鬟搀扶着离开,回昨夜歇息的院落等候消息。

※※※※※※

“小树,小树,小树…”

君玉楚他们刚走近书房,就听到廊下有个声音脆生生地唤着小树的名字,仔细一看,原来是只红嘴绿毛的鹦鹉。鸟笼里的小家伙见有人靠近,扬了扬脖子,邀功似地叫得更欢实了,“小树,小树,我喜欢!我喜欢,小树…”

管家夏岩显然早已熟悉了这只鹦鹉的恬噪,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吱呀”一声,他推开了书房的门,回头轻声道:“太子殿下,闻公子,你们请。”

君玉楚淡淡地瞥了鹦鹉一眼,不动声色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轻撩衣摆,跨进了书房。他身后的闻燕笙却是憋笑已久,见此情景,移步到鸟笼下,轻佻地冲鹦鹉吹了声口哨,又冲管家夏岩戏睨地挤了挤眼,这才笑咪咪地负手跟进屋去。

侧卧在躺椅上的夏尘阳象是刚刚被惊醒,单手撑着,艰难地想坐起身来,不小心触碰到手臂上的伤,痛得他呻吟出声。

“王爷,您小心点。”跟进屋的小盆子急忙将汤药搁在桌上,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下。

“玉楚表哥,闻大哥,你们来啦。”夏尘阳的声音嘶哑,脸上尽是疲惫的病容。

“躺着别动,臂上的伤怎么样?”君玉楚轻声问道,目光又移向软榻上的小树,“她还没醒来过吗?”

“中了一箭,没什么大碍。”话虽这么说,夏尘阳那有力无力地语调却显示情况要比他说的严重得多。

“王爷中的箭上有毒,已无性命之忧,但恐怕要好好调养一阵子才能复元。”管家夏岩悄声补充,又指指软榻上的小树说,“树姑娘中的迷香药力太猛,已昏睡一夜了。”

君玉楚紧走几步,立在软榻前。榻上的人儿闭着双眼,呼吸平稳,蒲扇般的长睫毛掩住了平日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脸颊微红,挺直小巧的俏鼻下是粉嫩嫩的唇,唇角微翘,仿佛昏睡中也带着隐隐的笑意。连他这么看着,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但一想到她顶着这张睡容,在安王府里与尘阳呆了一个晚上,他只觉得胸口涌起一股酸闷,直后悔昨夜不该听了燕笙的劝,没能及时过来把她接走。他语气不悦地拧眉轻斥,“怎么不派个丫鬟伺候着?”

夏尘阳耷拉着眼皮,令人瞧不见眼底的情绪,一副我是病人我怕谁的无畏表情。管家夏岩见状,只好代为解释道:“昨夜树姑娘的娘一直在这陪着,刚才让她去歇着了。那个…树姑娘也该醒了。”他说得很心虚,其实昨夜小王爷疗好伤、包扎好伤口,就坚持一个人守在树姑娘身边,容不得旁人插手。他终于明白小王爷为何派人去柳府接树姑娘的娘,原来是为了堵人话柄用的。

仿佛为了响应管家夏岩的话,榻上的人儿幽幽地嘤咛一声,睫毛微微轻颤,慢慢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她茫然地转了转眼珠子,瞥到立在软榻前的君玉楚,惊怔地瞠大双瞳,拥着锦被坐了起来,慌乱地道:“这是哪儿?楚…太子殿下,你…你怎么…”

躺椅上的夏尘阳一阵急咳,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打量了一下四周,象是想起什么,急忙下榻走到夏尘阳身边,盯着他的手臂问:“小王爷,你受伤了?”她拍了拍额头,懊恼地说,“我们不是在醉仙楼喝酒吗?后来…记得好象有人要杀你…后来怎么了?我怎么想不起来…”

“小树,你昨夜中了迷香。”君玉楚将她扶回软榻旁坐下,“你先坐下,慢慢再说。”

“我怎么会在安王府里?”她喃喃地说,扫视了一下众人,又惊讶地问,“我家少庄主呢?”

“小树,你为了救我中了迷香昏过去了。我不放心,就把你带回府了,还把蔓姨接来了,她昨夜守了你一夜,现在在休息,要不要请她过来?”夏尘阳气喘嘘嘘地说完,脸色苍白,已是疲惫不堪。

小树担忧地瞅他一眼,摆摆手道:“不用麻烦了,待会儿回去时我再去叫她。”撇脸垂首的瞬间,她的眼底深处滑过一抹兴味的笑意。小虾米,你恁会演了!不过,没想到她小树也有演戏的天份吧,演得并不比他差。在妖人师傅身边十几年,天天耳喧目染,果然是有意外收获的。

“尘阳,你伤势不轻,让燕笙他们送你去歇着吧。我有几句话要与小树说,说完了,我送她回柳府。”君玉楚沉声说道。

“也好。小树醒了,我就不担心了。只是…”夏尘阳顿了顿,慢吞吞地又道,“玉楚表哥,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尘阳在这里先恭喜你了!你今日不便去柳府,稍后让岩叔派人送她们回去。”

一旁的闻燕笙连连点头,插话道:“尘阳说得对。师兄,待会儿我来送就行了。柳府这会儿怕早已是鞭炮连天了,今日上门贺喜的人肯定很多,你要再出现,还不乱了套了。”

“燕笙!”君玉楚凌厉的眼神一瞥,不怒而威。

闻燕笙赶紧催促着管家和小厮一起联手,连人带躺椅的将夏尘阳抬出了书房,向隔壁他的寝居行去。

※※※※※※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难道…”瞅着君玉楚,小树象是恍然大悟,大大咧咧地拱拱手道,“楚大哥,小树也恭喜你了。”

眸中浮起黯然的阴霾,君玉楚直盯着她,冷声问道:“何喜之有?”

“恭喜楚大哥终于抱得烟儿小姐这位绝色美人归啊!”小树嘻笑着说,眨眨眼,她自言自语道,“看来我得早点回去才行,料不定老庄主一高兴,会给大家派红包呢!”

君玉楚沉下脸来,眉头微蹙,声音更冷了:“你真这么为我高兴?”

小树隐约感觉到他的怒气,敛起嘻笑,她认真地看着他,点了点头。一切尘埃落定,从此烟是烟,树归树,烟树永分离,相忘于江湖。该高兴的,不是吗?

君玉楚的眉头蹙得更紧了,眼神也锐利起来,他直直地盯着她。过了半响,他扯了扯嘴角,苦笑着说:“那夜我说的话,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是吗?”

他眉宇间那抹淡淡的忧伤,蓦地触动她的心弦,涩涩的,带着些怅然的意味。有对天意捉弄、阴差阳错的感概,有对擦肩而过、未走近却已走远的惆怅,还有,对这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未来君王的一丝愧疚…倘若真应了预言,因为错过,致使他的帝业分崩离析?她想,那并不是她的初衷…

“楚大哥,如果…”

“小树,我说过,除了太子妃,除了那个位置,其它的我都能给。”面对小树长时间的沉默,君玉楚一把抓住她的手,再一次重申,用一种坚定又带着些恳求的悲伤语调。

她冲动中想脱口而出的话,就这样生生地被半途截住了。她定定地看着他,心里的怅然情绪惭惭淡去,终化为一片清明。她低头轻笑,再抬头时,眸色里已如寒夜里的月光一般清凉如水。

她抽回手,慢慢站起身来,突然毫无预警地凑到君玉楚的面前,冲他邪邪地一笑,挑衅地眨了眨眼说:“楚大哥,依我小树的武功,若是哪天执意要抢烟儿小姐的位置,你以为小树会将她怎么样呢?在你看来,她的武功可及得上我的十分之一?”

君玉楚愕然,随即反应过来,肯定地说:“我相信,你不会!”

“你相信?象当初相信我肯定寻不到墨牙剑一样的相信吗?”收起心里小恶魔的翅膀,她认真地盯着问,不等君玉楚回答,她淡淡地说,“你相信的小树只是你以为的那个小树,一个没有姓氏的柳家下人。如果我仅仅是那个小树,我或许应该对你感激涕零。可惜,你能给的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如果以后见面还想让我唤你一声楚大哥,方才这些话,我们俩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吧。楚大哥,你或许还有事找小王爷,小树就先告辞了。”

“我并没有将你看成是柳家的下人。”他站起来,急切地吼道,“我努力想要给你一个我所能给的最好位置。这样,还不够吗?”

“对你,尊贵的苍国太子,或许做得太多了。对我,远远不够。”她顿住脚步,轻轻地叹了一句,然后,若无其事地回身,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施礼道,“楚大哥,小树去向小王爷道别后就回柳府了,告辞!”

眼见着她象那晚在太子府一样,再一次毫不留恋地翩然而去,他紧握双拳,默然伫立,如火的黑瞳直直地盯着那道身着男装的俊丽背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如你所说,我是尊贵的苍国太子。所以,够不够,由我来决定。”

一室寂寥,他唇边溢出的轻喃,字字坚决,掷地有声。

※※※※※※

书房外,闻燕笙抱臂斜靠着廊柱假寐,见小树出来,他满眼钦佩地对上她的眼。不说别的,单单这丫头居然能轻易撩拨师兄的怒气后又能全身而退,他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这丫头的胆子是不是恁大了?堂堂太子殿下屈尊降贵地示爱,她居然也敢拒绝。她何德何能?白白辜负了师兄的一片真心,为了她,师兄甚至向皇上求情,特意空出了一个侧妃之位。想到这,钦佩眼神转为埋怨,他不客气地瞪了小树一眼,威胁意味明显:小丫头,你不失抬举!

小树微笑着冲他点头示意,完全忽视了他眼里的怨气。她走到隔壁夏尘阳的寝居,同门口守着的小厮轻声说了几句,推门而入,自在地象是在走自家的菜园子。

在闻燕笙看来,比起她与师兄在书房内的箭拨弩张,与尘阳的相处,两人似乎要亲密许多。如他所料,难得动心的师兄,偏偏运气不佳,情路多舛啊!瞅瞅安静的书房,他决定还是继续守在外面,免得师兄余怒未消,将怒气发到他身上。

小树走到夏尘阳的床边,大声说:“小王爷,小树来向你告辞了。”纤纤十指不客气地伸向那张神清气爽、全无病容、冲她兀自笑得很欠扁的脸,左右开弓,各拧一边。她压低嗓音,恶狠狠地警告道,“让你再没大没小。下次再敢把你风流小王爷的手段使在我身上,我就要你好看。”

惩罚结束,退后几步,她气定神闲地拍拍手,看着夏尘阳的双颊被拧得红红两酡,捂嘴而笑。她家小师弟的脸皮白嫩得象小姑娘,她觉得自己倒象是辣手催花的恶徒,令人于心不忍,看来下次下手得轻一点。

夏尘阳看着她在偷偷地乐,探出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拽着她的手,将她拉回床边,眨着无辜的桃花眼说:“小树,明日是除夕夜,你得来看我。”

“你不用进宫参宴吗?”据她所知,明日宫里的宴席比昨日的琼花宴要更热闹。

“喏!”他嘟嘴指指受伤的手臂,一本正经地道,“明日宫里就知道,安王爷年前遇袭受了重伤,卧床不起,无法进宫参宴。”嘻嘻一笑,他洋洋得意地腆着脸讨赏,“小树,我聪明吧。这样,明日我就可以和你一起过年了。昨夜那帮人出现得太及时了,这伤受得值得。”

“你…”她彻底无语。怪不得他明明伤无大碍,方才却在书房装得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以为她家恶魔小师弟又要耍什么不可告人的戏法来搅得江湖大乱,还极力地配合着他演。没想到,却是为了想跟她一起过个除夕夜。跟小时候为了几片荷叶故意毁了小半池荷花一样,“杀鸡偏用牛刀”这一条,他始终诠释得很彻底。

她蓦地沉下脸,不确信地问:“这伤,你不会也是故意受的吧?”

“我有那么笨吗?”他斜睨她一眼,对她的质疑很不满。那些袭击他们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乱箭阵中将她毫发未损地救出来,两人只他手臂上中了一箭,老天对他俩够厚待了。当然了,最主要还是他的武功够好。换个人试试?不扎成马蜂窝才怪!

“不是就好!”她舒了口气。搅得江湖大乱也好,杀鸡偏用牛刀也罢,只要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她都能接受。

“痛的是我自己,才没那么傻,干嘛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将某个人常挂在嘴边的至理名言复诉了一遍,尖细的细糯嗓音,很明显是在学她。

“小虾米,你记性真好。”她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又道,“我得走了。明日再说,溜得出来我就来看你。”想到隔壁还有个太子殿下,她不便久留,道别后准备离去。

“如果过了子时还不来,我就去找你。”夏尘阳咧开一个明朗的灿笑,突然变戏法似地转成一脸哀怨,“唉,就不知道我这受伤的身子能不能坚持到柳府,若是体力不支,半途再遇上几个想要取我性命的…”

明知小虾米是摸着她的罩门,在她面前装无辜扮可怜,她仍是拒绝不了。“你别出去。明日我一定来看你。”制止他自虐的联想,她匆匆扔下一句,转身离开。

背后,一双晶亮的桃花眼灼灼发光,笑得怡然自得…

※※※※※※

第69章 柳烟儿封太子正妃

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地向柳府驶来,离柳府正门很远,车上的人就听见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马车外,络绎不绝的人群正不断拥向柳府大门。

“皇上下旨,柳家大小姐被封为太子妃了!”

一路行来,街头巷尾都在盛传这条消息,一时之间,成了苍都城内最热门的话题。伴随这个话题的,还有两柄失传已久的名剑以及江湖人人觊觎的木玉令惊现琼花宴的传闻。太子君玉楚无疑成了众人眼里最幸运的人,喜得美人的同时,又拥得三件宝物,而且无论美人还是宝物,都预示着这位未来君王的天下将国泰民安、固若金汤。

“岩叔,去后门吧。”车帘掀开,一张清丽的小脸探出来,对驾车的夏岩小声说着。

“是,树姑娘。”夏岩应道,抖了一下疆绳,马车拐了个弯,转入柳宅旁边的巷子。

到了柳府后门,小树扶着蔓娘下了马车,辞别了夏岩,正准备进门,想想又回头对夏岩说:“岩叔,回去告诉小王爷,有什么想问的,下次见面再说,别急着来问我。”她没料到墨牙剑会以这种方式亮相世人面前,皇子皇孙果然精明,会利用任何一个可以为自己的未来江山增加筹码的机会。她家小师弟听到这个消息,一定能猜到墨牙剑出自她手,以他的脾性,肯定等不及明日见面,今夜恐怕就会来闯她的闺房想问个究竟。

夏岩懂规矩的并不多问,点点头应允,驾车离去。

“树儿,昨夜小王爷…”蔓娘欲言又止。

“娘,我们先进去。”小树扶着蔓娘进了门,才接着问,“小王爷怎么了?”

“小王爷昨夜跟娘说,要来给你提亲来着。”

“什么?”小树愣怔片刻,继而不以为然地道,“他不敢!”

“他是说他现在不敢。他说要等你也喜欢他的时候,他才能来提亲,不然会惹你不高兴。他只是拜托娘,说在他来提亲之前,不能将你许给其他人。”蔓娘暗想那个安王爷还真摸透了树儿的性情,连树儿的反应都猜中了。其实她也知道,树儿自小就有主见,她的亲事若不是自己中意,怕是没人勉强得了,连她这个当娘的也作不得主。当然,基于某些原因,她也没有资格去勉强就是了…想到这,蔓娘的神情不禁黯然,迎上小树坦然的目光,她脸色微变,不安地低下头去,小声地劝说,“树儿,娘觉得小王爷不错,看他的样子,以后也会对树儿好的。而且他还说…”

“娘,他在说笑呢,都是玩笑话,不可信。”小树不甚在意地笑笑。这种不正经的话,小虾米当着她的面说得太多了,她都听习惯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跟美人娘提。瞅到蔓娘的神情,她不动声色地说,“我先送您回馨园,烟儿小姐接到圣旨了,我想您肯定想去看看她。”

“树儿…”

“其它的事先不说了,走吧。”小树打断蔓娘的话,扶着她向馨园走去。

※※※※※※

馨园门口,蔓娘静静地伫立着。

眼前,是一条幽长的碎石小路,行走着一抹熟悉的娇俏背影,冷洌的寒风里,衣袂飘飘,渐行渐远。身后,是人来人往、喜气洋洋的馨园,园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娘,我要离开苍都了。我那位高人师傅来信催我去找她呢,所以等不到烟儿小姐出嫁了,我准备过了正月十五就走。以后有机会,我再回来看您。”

依然是惯有的嘻笑口吻,带着些漫不经心的随兴,不是商量,只是告知,树儿从小就有自己的主见,做什么怎么做,小小年纪就考虑得很周到,从来不让旁人左右。只是在她听来,舒了口气的同时,愧疚和不安也如潮水般袭来,轻易地将她淹没。她只能木然地笑着,连一句挽留的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树儿,对不起…”双眼模糊,她喃喃地道。

残了的跛腿突然一阵刺痛,在她瘫软在地的前一刻,有人伸手扶住了她,随即就是喋喋不休的一连串话:“蔓姨,你总算回来了!快,你快去看看烟儿小姐吧。她一人锁在房里很久了,也不让我们几个进去,连庄主夫人来了也不让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平日烟儿小姐和你最亲了,你去看看,说不定她会开门…”

“冬雪,快,快扶我进去看看。”听到冬雪的话,蔓娘从失神中惊醒,全部心神随之落到园内那位谪仙似的人儿身上。

在她转身匆匆进园的同时,她没能看到,远处那道单薄的身影,也悄然回首…

柳烟儿的寝居前,庄主夫人崔氏一见到蔓娘,就焦急地说:“蔓娘,你可回来了。快,快敲门问问,烟儿她到底怎么了?都半个时辰了,躲在里面门也不开,急死人了。”

没等蔓娘上前,门无声地打开了,一袭粉裙的柳烟儿笑盈盈地立在门边,冲崔氏施礼道:“伯母,烟儿没事。”只见她眉眼含笑,新施的妆容精致无暇,肤若凝脂,柳眉如黛,眼波流转间也尽是喜气之色,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真没事?那两个宫里的嬷嬷对你说了什么吗?”崔氏关切地问。皇上派人来柳府宣旨后,两个嬷嬷还单独见了烟儿,据说是奉了皇上的口喻。

“也没什么,就是交待了一些宫里的规矩。”柳烟儿状似娇羞的低下了头,偷偷掩去眼底的一丝阴霾,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