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我死吗?

我拔腿就要跑,她强行按住我,生拉硬拽把我推了下去。

无边无际的海潮将我覆盖,生涩的海水灌入我的鼻腔,紧紧塞住我所有能呼吸的地方。我施展不出力气,只能随波逐流,隐约间好似看见一双透明的手不住打捞我,却只能硬生生从我的躯体内穿过,像是水中捞月一般的幻觉,完全触摸不到我。

我就这么晕厥过去,又陷入那个似曾相识的梦靥。

“水月镜花,即是,寂夜。”

光亮汇聚至我的胸口,我睁开眼,仿佛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光辉。

“你醒了?”

居然是木叶,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却不知是为的什么,好像做了一个恒久漫长的梦,抑或是一段不为人知的旅途。

木叶屈膝跪在地上,俯身轻轻搂住我,温声道:“你陷入寂夜了。”

我止住不断下滑的眼泪,轻声问:“寂夜是什么?”

木叶若有所思:“我似乎说过光影这种妖怪,它为的就是驱逐百物寂寞而存在,而寂夜则是一个汇聚了百物所有寂寞的思绪的困,如若沉迷其中,则无法自拔,而且难以逃脱。”

木叶挑了挑那盏油灯的灯芯,让火光再亮一点,好似就能够安抚我躁动不安的内心。

我甚至不敢去眨眼,生怕合上双目就会再次陷入那个地方。

他伸手抚摸我的头发,眉峰微蹙,似乎在尽力安抚我的情绪。

他小声道:“我啊,曾经也进去过。”

我揪住他衣角:“然后呢?”

“然后,很害怕,好像就只有我一个人活着,但是我得出来,我得找到你,所以就自杀了。”

我心头一跳:“只要死了,就能够从里面出来吗?”

木叶道:“寂夜就是这么可怕的地方,有人穷其一生寻找出路,有人受不了孤寂死去,此间循环,是为寂夜。”

“那有过特殊的例子吗?不死就能出来,有过吗?”

木叶迟疑了一会儿道:“相传在很久以前,有一对深爱的恋人。一天深夜里,男子在山上不小心误入寂夜,女子到处寻找,却不见男子踪迹。但是他们深爱的情绪仍旧在,即使隔着不同世界,也能彼此感应到,终于男子用温暖的内心打破那层困,得以逃生,两人又幸福生活在了一起。”

我紧攥住木叶的手指,认真问他:“心里有爱的人,真的能够不惧怕任何阴暗吗?”

他的侧脸在烛火下愈发显得柔和,木叶轻声道:“真的哦。”

水月镜花,是为寂夜,无处逃脱。

那年,我才十二岁。

第25章 【秘窗-回忆录】

每当午夜十二点,密封的小阁楼里就会传出悠扬的乐曲,低沉轻柔,若隐若现,如果不注意就会被风吹走一般,根本听不真切。而这样的动静,仿佛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一般。

但实际上,阁楼里只有一扇布满灰尘的窗,常年密封着,根本没有人进入过。

屋外旧时种植的藤蔓早已抽出嫩芽,像是一张蜘蛛网,紧密纠结着那一扇不曾开启过的秘窗。

像是不许人触碰,抑或是,不许人窥探。

这是一扇,藏匿着秘密的暗窗。

绿皮火车呼啸而过,鸣笛声吓退了我和木叶。

没想到这种地方,还有这样古朴的火车。不过现在各个大都市发展旅游业,综合利用资源,以旧代新,反而更加能吸引到那些慕名而来的游客吧?

我被木叶打扮成普通小女孩的样子,红色呢绒冬裙配上纯黑小皮鞋。而他也穿上西装打领带,只是那一头如云的深黑长发,说什么都舍不得剪去,只能随意用一根颜色低迷的红绸带绑住,松散慵懒的样子,倒像是一位厌世的艺术家。

我望着字条上的地址,呢喃出声:“祥云路23号,是在这附近吗?”

木叶笔挺的西装倒是吸引了许多来往的路人,那些女孩对着木叶指指点点,小团聚集在一起八卦着,又纷纷抬头瞧一眼木叶,迅速扭过脸逃开。

少女情怀总是诗啊,我没由来觉得有趣。

我笑道:“啊呀,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木叶大人,现在也成了小姑娘的梦中情人了?”

他玩味道:“这小姑娘的名单,是不是也包括你?”

“想得美。”

木叶领着我在一座别墅面前停下步伐,他按了门铃,很快有一位眉目温婉的夫人打开门,她站在玄关处客气笑道:“是阿渡大人吗?”

没等我开口说话,木叶就伸出手,极有教养道:“您好,我是木叶,她是阿渡。”

夫人迟疑了一秒,仿佛是不相信我这样一个小丫头是阿渡。她与木叶握手,很快恢复了略带些刻意的笑容道:“请进,我家先生正等着二位。”

我们朝屋里走,很快有一位中年人迎上来。

他叼着烟斗,眉头紧缩,时不时有形态扭曲的烟圈从烟草燃烧的口子那冲出,仿佛能够以此来表露他焦急的心情。

木叶温声道:“这么急切找到我们,是为了什么呢?”

他的声音饱含磁性,优雅地像是有魔力一般,引诱人吐露实情。

他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我觉得我们家里有妖怪。”

木叶眯起眼睛:“哦?愿闻其详。”

这位先生将烟斗熄灭,下意识望了一眼客厅正对面那幽深的台阶。缓和了好久,才压抑住自己声音的颤抖:“这件事,要从我父亲去世前说起。”

他好似终于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道:“我父亲和母亲很久以前就离婚了,在那个封建的时代,离婚可是大事,而他们也是年少轻狂,父辈家境很好,母亲家境也非常富沃,像是毫无沟通一般,说离婚就离婚了,那时候我才小学,母亲像是狠了心一样,再也不来看我。大概隔了一年,母亲就在其他城市安家,父亲却一直孤身一人,这样分成了两个家庭,就几乎断绝了来往。大概是寂寞吧,父亲总会深夜将自己锁入楼上那个阁楼里。”

木叶道:“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吗?”

“我并没有说完故事,请再耐心等待一会儿。父亲上个月去世了,去世之前很安详,只是一直叮嘱我,不要去打开楼上的阁楼,想着是父亲的遗愿,我也就不再追问。可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之后接连几个星期,每周六的十二点,阁楼里都会传出若隐若现的音乐,可那窗以及门都上了锁,绝对不可能有人在里面,但是,这样诡异的乐声又是从何而来?”

木叶不自觉笑道:“深夜歌声,有趣有趣。”

先生并没有理会木叶的打趣,忧心忡忡道:“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开吗?是父亲有什么遗愿未了吗?”

我道:“我们可以打开那扇阁楼的门吗?”

他犹豫道:“可父亲的遗愿…”

木叶道:“今天就是周六,等晚上让我们去看看吧。也不用打开,一切都会明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果不打开,又该如何进去呢?

我道:“是物在作祟吗?”

木叶又打了个哑谜:“算是,也不算是。”

这户人家招待我们极为客气,好吃好喝,应有尽有。但我其实毫无心情吃饭,只是猜测着之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东西,毕竟深夜歌声这种怪诞事件,可从未发生过。

等到晚上,得到了这户人家的许可,木叶就领我蹑手蹑脚攀上那看似破旧的楼道。木叶没有点灯,似乎是觉得并没有必要,我也就不在意这样的琐事,毕竟处理物上面,木叶比我有经验。

这台阶像是怎么都走不完,之前目所能及的一段路刚抵达,很快,从前面黑影里又探出一段,像是越陷越深的漩涡中心,又像是被困入其中。

我的掌心都不由地出汗,由于看不清事物,愈发害怕起来。心脏不住在胸腔里悦动,炙热,急促,好似也在担忧之后发生的一切。

木叶安抚我道:“之后可是会出现有趣的事情呢!”

我好奇道:“有趣的事情?”

“你看。”

我闻声望去,黑雾之中,腾升起一点幽蓝色的粉尘,带着皎洁的华光,迎面飞来一只墨蓝色的飞蛾。

木叶终于停下脚步,任飞蛾在他发顶盘旋,随后轻盈飞往黑暗之处。

木叶伸手推了我一把,平静道:“要去看看吗?”

我犹豫望着木叶:“我怕。”

“是很有趣的景象,并不会伤害到你。”

我踌躇着,迈出了第一步。而那飞蛾似是通了人性,游走一番又渐渐飞回来,栖在我的肩上,隔着衣料,我都能感觉到那透入肌肤的一点冰凉。

你,要带我去哪里呢?

它扇出条流光溢彩的边纹,腾空跃起,指引我朝更深处走去。

我越走越远,耳旁不再是万籁寂静,而是像万千小虫钻入一般,无穷无尽的细微骚动钻入我的双耳内,毫无遗漏。

风声,雨声,包子开笼的声音,折下野花的声音,自行车刹车的声音…

无穷无尽,成千上万的声音,像是世间万物一齐私语,将我死死裹入那个时代。

等到我有意识之时,我早已坐在一名少年的自行车后座上。

自行车吱呀吱呀朝着蜿蜒的田径而去,我如鲠在喉,并不能发出声音,像是一缕幽魂,只能眼睁睁盯着不属于我主观意识想要做出的动作,以及发出不属于我的娇媚笑声。

“你家快到了吧?”骑车的少年像是被晚霞镀上了一层金光,发梢上也染了无数雾气,他的眼睫毛上沾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泽,微微一闭眼,眼眸都像是要从水中化开一般。

“啊呀,这么快就到了?那,那明天课上见!”

我从自行车上下来,不由自主朝他笑了笑。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能感受到她心境的甜蜜。

隔日,我送给那名少年一个铜制的精细音乐盒,虽然并不比现世里,我所看到的那些更加美观一点,少年还是很开心收下了。

当时,野玫瑰的味道,被凉风吹拂至我们的脸颊上,淡雅的清香,持续了好久好久。

我猜测,这一定就是先生父亲的美好回忆。

不消片刻,画面便跳转成阁楼里的画面。

那个高大纯真的少年两鬓斑白,他坐在椅子上翻弄破旧的音乐盒。台灯的暖黄色光束下,他双目紧闭,静静聆听着那早已熟稔到骨子里的小调。

明明是如此耳熟能详,他都不厌其烦,一次一次聆听着,说不上原因。

我呢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要和那个少女分开呢?”

可画面里的少年忽然睁开眼,他直视我的目光,像是能看见我一样,温声道:“人可不能为自己而活啊。”

我心头一惊,顾不上他能够看见我的事实。

只见他的胸膛深处,像是有些什么从土里破茧而出,迎风飞舞。是一枚幽蓝色的飞蛾,与引导我过来的那只一模一样。

这恐怕就是,遗憾吧?

因遗憾而化作的飞蛾,像是赋予了新生一般,周而复始,做着生前最心心念念的事。

人可不能为自己而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如若人不是为自己而活,而顾及到身边的风景,事物,是不是,就会被束缚住了?

人生而得名,名字,也是一个人的束缚吧。

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活在这个世上,与世间万物息息相关。

而人,一直都是存活在无穷无尽的束缚之中,方能算存活。

然而遗憾,也是一种束缚吧?

少女有了自己的家庭,而少年守着自己尚且年幼的孩子。

既然已是截然不同的轨迹,毫无叠加的束缚,何必再去自寻烦恼。

人可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自你从母体脱离就已注定这一生,无穷无尽的束缚。

我闭上眼睛,似还要深思。

木叶已用一个响指将我惊醒,我环顾四周,那飞蛾已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那扇紧闭的阁楼门。

木叶低声呢喃:“以遗憾化作的飞蛾,无解,周而复始做着生前所遗憾的事。也称为,飞蛾扑火。”

而阁楼内,乐声依旧。

这事发生在,我十五岁的时候。

第26章 【花音-1】

从古至今,美酒与花一直都是人托付情感的代表。

由此看来,人可谓的最多愁善感的动物了。

而那些纷扰细腻的思绪融入万花之中,可否使得花也赋予情绪呢?

若是能够静静聆听,定能发现,那隐藏在万千世界中的,花音。

悠扬的歌声自屋外传入,带着一种远古的绵长之音,似是野花杂草一般,就着□□郁郁葱葱,泛上一层生机。

我踩着院子旁的那把小木椅,攀上墙沿眺望。

即使傍晚,天色微沉。那隐匿在晚霞中的零星星火,也足以照明,更使得一切事物都笼罩上灰蒙蒙的几缕雾气,透着一股子神秘。

那歌声不断,轻柔得恰到好处。

被曲调包裹住的,是一座镂空的藤木轿子,两端分别有一只身着锦袍的妖怪驮着,就好像那用枯槁的藤木拧成的圆形轿子内,是什么高贵的人物。

这使我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才会深夜路过此处呢?

那轿子外面还裹着一层白纱,由远至近。轿内似乎坐着一位裹了面纱的美貌女子,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双眼即使在暗处,也透着不同寻常的霞光,像是一缕火苗一般,却不让人感到害怕。

“真是个漂亮的人。”即使看不见脸,我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木叶不知何时蹲坐在墙沿上,他一手托腮,居高临下看我:“竟被你看到这样有趣的场景。”

我有点不服气,听他这么说,就好比我多没见过世面一般。我嘟囔道:“那就请木叶大人来说说,这轿子中坐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眯起眼睛,又远远望了一眼。但没过几秒,那轿子就像是昙花一现,急匆匆消失在云端。

而在销声匿迹的那一刹那,有一团白色绒毛的事物,从轿子上滚落到地,没等我反应,那团白毛也一齐消失了。

我惊讶道:“那又是什么?”

木叶嘴角微翘,心情很好道:“你可听说过嫦娥?”

我道:“当然,就是那个抱着玉兔奔月的嫦娥?这可是传说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饶有兴趣:“哦?那你给我说说这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