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不知站了多久,巫月熟悉暗哑的声音响起。

“嗯”他漫不经心的点头

“龙骑将军大人忽然告病,挂冠而去,据查似乎是”巫月犹豫了一下。

“似乎什么?”

“似乎是已经入晋地了,恐怕是不知从何处得知郎花主大人也要秘密如晋的消息”

凤皇向来泛着柔光的丹凤眼立时微微眯成妖异冷酷的弧度。

“还是没有放弃双宿双栖的美梦么?呵”

修罗魔道香 第116章 谋算 上

“谁家娘子年二八,独依小楼听春雨”烟拢寒水,月笼纱,女于婉转细腻的歌声在秦淮河上慢悠悠地荡漾开来。

黑暗中的河水晃开柔波,懒洋洋半依在船边的年轻人 ,一腿曲着,一腿伸直,半胞着只酒壶,另只白皙修长的手探在船边冰凉的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懒懒拨动。

长长的乌发半遮了脸,几乎要姜延八河水中只露出半张俊美无侍的脸眉柑眼角间似隐非隐流落出的魅色,看得抱琴的歌女有些心不在焉,眸光羞涩。

“掌柜的,夜深了,该就寝了。”跪在身边侍酒的安静少年忽然轻声道。

仿佛在酒梦水香间和醒的青年,略略顿了下,迷蒙的眸光从歌女泛红的脸颊上慢慢掠过,最后忽然手伸,将一旁的白不少年猛地一扯,让他一个不稳落进自己怀里。

“掌柜的“少年又羞又急。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有檀香伺候。”看着苏大掌柜对着自己微微摆摆手,美貌歌女随即恨恨剜了檀香眼,不甘不愿地退下。

檀香半蜷在清河怀中,小脸泛起羞涩的红晕,慌慌张张的试图保持点距离,像被豹子逮到的小动物。

“怎么,我被家主软禁了,连你也觉得我没用处了是么?”清河懒洋洋地轻哼,手急然松:“那就滚吧。”

自打回到东晋后,她曾以为谢公那里必然有一番硬仗要打,却不料,谢公只见了见她,共同用了一餐后,便以车马劳顿为由将她软禁起来,虽然已经有身为人质的自觉,可谢公的干脆利落还真真让她有些惊讶。

“掌柜的,您这是在折杀檀香么?”檀香咬了唇,眉目间带了泣色,“檀香又是什么身份,自个清楚,既然檀香跟了您,已经注定一生一世都是您的人。”

“清楚?”清河忽然俯首,不可自已地低低笑起来:“对,你当然清楚我是什么人,你真的要当我身边的人么?我身边的人可都个个地离开了”

“掌柜的,檀香知道自己不若墨色,也不敢奢望能被您收了房,但是,檀香愿意替墨色饲候在您身边。”檀香微颤着手去解自己的上衣。

清河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具慢慢地一点点展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身体,忽然摆了摆手,淡淡地道:“你下去吧。”

“掌柜的”檀香又羞又窘,不可置信地看着清河,最终白着小脸慢慢退出了船的里舱。

安静的水面静下去,便又只剩下水面雾气间渺渺传来的歌声。

许久,凉凉夜风吹落,一片竹叶悄无声息地落在水面上,如一叶小舟落在安静黑暗的水面上,清河忽然对着空气开口:“既然来了,为什么又不说话呢?”

片刻后,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暗哑却不掩清朗的男音:“水青,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我的新娘。”

清河的身形顿,看着水面默默地苦笑:“你果然都知道了,阿麟。”

虽然墨色给她传来的消息,让她已经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是,她依旧是没有办法面对阿麟。

毕竟是她不守承诺在先。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司徒麟的声音沉沉地再次响起,带着隐忍的忧伤与痛楚。

“为什么我会惊世骇俗,姐弟乱伦,为什么我会背弃诺言”她闭上眼,灌下口清酒,声音自嘲道有些发颤:“呵呵,其实我也很疑惑,为什么我会愿意下那样大的一个赌注,赌凤皇还是当年那个凤皇,为什么会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为什么会选他不选你阿麟,你明明比谁都好,你明明比谁都合适我。

“”看着清河微颤的背影,在夜色水光的反照间显得莫名的单薄和寂寞,司徒麟喉间略略一紧,不可自抑的心疼微微涌上来。

“阿麟,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是奴隶之爱?”清河看着天边细碎的星子,急然轻声道。

“自私的、悲伤的、痛苦的、残忍的寂寞的孩子,看着他一步步被抛下神坛,粉身碎骨,涅槃成凤,没有办法不理会,没有办法拒绝他伸出来的手和感情。”

“可是”司徒麟蓦地打断她,声音里带了压抑的急切和隐忍:“如果他想要握住的不只是你的手而已,他”

“我知道。”清河轻道,目光缓缓地落在自己的手上:“十年前,他放弃自己的尊严与自由成全我的自私与懦弱,现在,我成全他的心愿,还他半壁江山。”

“所以,你就回来南朝为质,换谢公与他结盟,好让他安心收拾北方河山?”司徒麟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她,低低地连道几声好:“好、好,我尚且不知苏大掌柜有这等悲天悯人,周公吐哺的好情怀,我能不能问问,为何我与你相识也近十年,却不曾有幸见识过这样的苏水青?”

清河的心一疼,微微捏了指尖“阿麟,我和你当年认积的苏水青,没有任何区别,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放肆任性,如今,我也不过是再赌一次。”赌凤皇的那颗心。

“所以,我真的不希望你再为我做什么。”

‘不希望再做什么’?

司徒麟只觉得心头有什么钝钝的东西一下又一下地戳得抽痛,是了,若是不爱凤皇,她怎么会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着他,若是不爱,她又怎会肯下心力去赌这一场他蓦地退了几步,喑哑地道:“你是不希塑再欠我,希望和我两清,是不是?你当初对我有没有”

清河紧紧地握了拳,压抑着平静,一字一顿地道:“没有,从来没有,苏水青心里已经有了人,不想再欠司徒麟一分一厘,也欠不起,从今往后,我和你,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

干净利落,像是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碎裂,像是叶子落在水面上,漾开一层层连绵的涟漪,再不复曾经的平静柔和。

“再无瓜葛好个再无瓜葛到底皇室中人,慕容姐弟果真名个是操弄人心的好手,是我司徒麟贻笑大方,徒增笑柄。”司徒麟苍凉地低笑,如寒风掠过竹林的萧瑟。

原来,你竟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了么?

一转身,他若受伤孤雁般猛地一掠消失在夜色深处。

许久,清河缓缓回头,怔怔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闭上眼,一滴清泪惭惭落下。

一幕幕初识时,那青年分花拂柳而出,修竹下的青衣翩然,他俊朗的眉目被剑影映得明明灭灭,乌沉如墨玉般的眸子看着自己,绽出一丝柔光笑意,淡淡道一句:“小姐请留步。”

出使北朝时,他悄然前来,握住自己的手,许一句,我等着,因为,你是我认定的妻。

受伤时,他悉心的呵护。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上的对的人,又如何?

于彼时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记得的苏水青心中,曾有那么一个人,对她无条件的好,是她骗来的福气,可那是属于干干净净的苏水青的,他爱的是那个小奸小诈,却一心想成为他小新娘的少女,为了她,他已经做得太多,太多。

可她,却注定在握住另外一双伤痕累累的手的时候,就注定辜负他,因为,她不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苏水青,而是苏掌柜,是苏清河,是郎花主,是凤皇的——阿姐。

这是她的赌局,输赢自负,不该让他来承担。

静静流水,如时光飞逝。

原来,我们注定是不是辜负,便是被辜负。

被软禁在秦淮河边的时日,除了不得与二楼中的人见面,谢公对她倒也还如上宾。

吃好,喝好,少运动,倒似在养猪,却刚好对了她身体的情况,或许也有那只据说会调养精血的小蛊蛇的缘故。

这些日子,原本总是隐隐阴痛的腹部,也似没了动静,像是没了那团血肉,可清河知道他就在那里,只是安安稳稳的。

让她偶然想起许多年前曾经趴伏在她怀里睡着的小凤凰,又乖又甜。

心里莫名多了一丝安慰与恬静,像抱着曾经的小凤凰,想打掉这个孩子的念头,嗤地一下子完全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北方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谢公防范了所有可能传递消息的渠道,但是她多年培养起来的关系网,并不是只有明面上那样的二楼,虽然消息传递不如曾经顺畅,但是她依然能够知道着外面的许多事。

苻坚死后,除了凤皇在长安称帝,同时旗守邺城的苻丕遭慕容垂长期围攻,退至晋阳自立为帝,姚苌渭北称大单于,西域都护吕光则于凉州称王林林总总,大大小小帝王,如今算来一个手都不止。

但是,如果她没有判断错误,如今凤皇得了原来堂兄慕容泓的兵马,慕容垂与凤皇结盟,这些兵马里面,真正算得上名正言顺的皇室,又素有君朝严谨制度的还是大干。

凤皇是极聪明,又擅于捕捉重点的人,在尝到“仁德服人”“安抚人心”上面的甜头后,他便能彻底压制住性子里令人不安的腥暗,将一些表面功夫做到极致。

这也是她最初想让他明白的,也许,假话说了千次,也能成真,至少如今,乾元帝的威望与仁德美名已经让他师出有名,成为北方足以和姚苌一抗高下的一股势力,如今便是要看晋朝的态度。

而晋朝已经在并不客气地在北方大乱间,占了不少前秦之,但是晋朝的态度则异常暖昧,曾经作为被宰割的羔羊,如今成为高高在上的观虎斗者,只可惜实力不够,内部衰朽,只要它不插手北方事务,甚至能成为大干的盟友,凤皇一统北方便指日可待。

她所期待的最好的结局,莫过于长江一隔,两朝对岸而治。只是,她该怎么做呢?

清河轻轻叩击着桌面,眼微微眯起来。

“掌柜的,谢小姐送了些燕窝来,我已经熬好了。”门外,檀香的声音响起,让清河眸光略略一闪。

韫儿?

在她被软禁后,只是谢道韫依旧时时想了办法,来看她,为她不平,不明白为何叔叔要这么圈着‘有功之臣’。

她也笑而不答,若是谢公以为她挑唆了韫儿,恐怕对她防备的更加严实,谢公既然当初敢用她,如今也没告诉韫儿自己真实的身份,自然也是真心疼这个亲侄女,怕再让她伤心,短时间内,她暂时是安全的,可以后呢?

这么坐以待毙,可不是她苏掌柜的性子。

她需要见个人,一个或许可以把这僵局盘活的人。

“帮我把谢小姐请来。”清河起身,略略整了整衣襟,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露出一丝调笑:“个月没动脑子,如今到底还是要去吃这碗色相弄人的饭。”

还好,肚子束巾绑着,也才四个多月,穿着这身宽袍大袖,倒看不出来,若是以后再大点儿

清河眸色沉了沉。

“水青,听说你精神好些了。”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河再转过身来,看着那身鹅黄,看着自己微笑的女子时,眸里又是片不骜三分佻达。

“看着你来,就好多了。”

谢道韫一愣,秀美高雅的容颜上多了一丝粉,低了头去端燕窝:“这些年,你还是改不了这油嘴滑舌,关在这里,只怕多少秦淮河上的美人要伤心。”

清河甩开手中折扇晃,利落优雅地接住她手上的碗,轻嗅了一下:“妙,咏絮才女亲手熬的血燕,果真是珍品。”

说罢,牵了谢道韫的手坐下。

“说来,也快六月了,秦淮河边该照例有咏柳节了是,倒真是想去看一看。”清河就着碗边喝了一口燕窝。

“你还真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谢道韫无奈一笑,取了勺子递过来。

“听说陛下都会莅临。”清河似漫不经心地道:“那可是因了韫儿才有的节日,总想什么时候也该故地重游一次。

谢道韫顿了顿,看了清河许久,抿了抿唇,低低地笑:“亏你还记得。”

当年苏水青,便是在咏柳节上第一次见到她这咏絮才女——诗会之主,只惜恨不相逢未嫁时。

也只可惜

我们目的不同,抱歉,韫儿。

清河看着垂首而笑的女子,心中暗叹。

如今,这一次她在诗会上要重逢的不是谢家才女。

修罗魔道香 第117 章 谋算 中

陌上花开,缓缓归。

六月玄武湖,小道边布满了星罗棋布的星星点点小花,微风拂动这花瓣,带来微幽的花香与青草的气息。

“离儿,慢点,小心别颠着了”马车里传来女子柔和优雅的声音。

“是,夫人”赶车的小童收回流连美景的目光,忙应到。

清河微微一笑:“好了,不必这样,我也只是有点头晕,无意凉着而已”

谢道韫无奈地取了丝巾沾了暖水递过去:“我哪里说得过苏掌柜,擦擦汗”

清河接了丝巾,温柔怅然的一笑,以前,紫衣也总是这么细心。

谢道韫何等聪明的女子,自然一眼看穿对方的眸中并不只是自己,也不多语,只哞光暗淡了些:“我先下车了,你自留在车里,不要轻易离开,若是被叔父的人看见了,便要生事”

车外随伺的侍女取了素色纱笠让谢道韫戴上,扶着她款步下车。

仿佛整个健康的士子与书生们都来了,还有不少大家小姐。

咏絮诗会由士子与小姐们结伴而做的诗社发展起来的,因了在玄武湖畔,当年谢家多小姐、公子们择偶的时机。

更有谢道韫主持,更成为一大盛事。

莺声燕语,娇声啼不住。

清河透过纱窗看出去,这纱巾用上好的天蚕丝以西域织法混杂着采蚕丝织成,从里面可以颇清晰的看到外面的景色,但是外面却不能看到里面。

她懒洋洋的歪在柔软舒适的车内,慢慢的观察这周围,到底是标着谢家标志的马车,就算是在会场极中心的好位置也无人敢来骚扰。

她只需要等待,等待需要的那个人出现。

不论外界如何一片风雨如晦,健康却似乎一直都这般歌舞升平,太平盛世。

清河安静的闭着眼,太阳慢慢的升上正午的天空。

略显刺眼的阳光忽然照进来,车门外传来带着惊讶的抽气声。

“是是你!”

她才慢慢的睁开眼,对着背光的人微微一笑:“是我,很久不见呢,陛下”

司马曜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眉目依旧是带着三分风流佻达的清美,只是一年不见,对方除了更加俊秀之外,亦多了一些沉稳与说不上的东西,与曾经印象中懒洋洋无所作为的军师大不相同。

清河也看着面前的少年,依旧是大得出奇带着点神经质的眼睛,细细瘦瘦的身体,比一年前看起来似乎略高了一些,脸上却还是带点儿稚气未脱。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司马曜有些犹豫,欢欣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戒备。

“陛下,有没有兴趣进来喝点茶呢?”清河笑而不答,在桌面上摆开了两只杯子。

司马曜犹豫了片刻,低声对着身边的人说了点什么,上了马车

“陛下,恕微臣冒昧,陛下相信郎花主能够让南朝站在我们这边么?”尚书令高盖看着坐在龙椅上的人,低声问。

龙座上一身戎装的青年帝君看着桌面上的沙盘,安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尚书令大人,不相信的是郎花主,还是朕呢?”

“微臣不敢。”高盖躬身道,只是脸上看不出太多惧色:“微臣只相信陛下大业可成之日,不再让百姓们流离失所。”

也不枉他和宿勤崇背弃原主,甚至背负着逆上的恶名,为了投奔新主,杀了原主慕容泓。

凤皇斜飞上挑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幽光,双手撑着桌子温然道:“高爱卿,朕相信郎花主,就如你们相信朕一样。”

“是,陛下”高盖终于拱手恭敬地道,他和宿勤崇当初的选择,即使心存疑虑,但如今看来并没有错,至少面前的年轻帝王仁心仁术,对待曾经的敌国之民,有前泰先帝遗风。

虽然那个男人曾是他们大燕的不共戴天的敌人,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那个男人雄才大略与宽厚。

而这位年轻新帝的身上,却比那个男人多了一种属于上位者不可或缺残忍与仁慈,连郎花主那样奇异的女子都能为他所用。

“但陛下,自五月起,姚苌进屯北地,北地、新平、安定十余万户羌人归附姚苌,如今,我们与姚苌对峙于安定,晋军短期内不至,若后续西北王的援军不到,一旦姚苌左翼大将狄广破了苻丕残军,变可对我们形成合围之势。”

高盖奉上新上的军报。

安定此战,意在夺得安定这个交通要道,更重要的亦是大干朝初战,若不可胜,必然大大打击大干的士气。

慕容垂

凤皇指尖掠过沙盘上起伏的山峦地形,眸子微微眯起:“高爱卿,你觉得西北王会来么?”

来,为大干打下大业的第一战,不来,可乘势灭了大干新帝,以皇叔之名继承大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