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美酒美花,再加上好客的主人,真是说不出的风流快活,足以散尽三千烦恼。

大伙一杯换一杯,都已半醉,酒量浅的妖怪们渐渐失态,有搂着美人唱歌的,有脱衣服跳肚皮舞的,有踩滑跤栽河里去的,还有争执不休差点打架的,都在蚩离君这个擅长伪装的妖怪安抚下,继续欢乐。

白山有藤妖,名紫堇,是白山之主的义妹,据说对蚩离君有爱慕之意, 故厌我至深,酒入三分,面色绯红,人已失态,竟走去蚩离君身边,倚在他肩上,看着我,趁机挑拨:“蚩离君,茶花美艳,黑山之主动人,你说是花美,还是夜瞳君美?”

蚩离君替我准备了很美味的海鱼,又找来了人类的好厨子,将我的厌恶之心压了下来,忍耐刺鼻花香,为美食留在宴中,忽然听见自己名字, 从鱼刺中抬头,惊讶地看着他们。

蚩离君醉醺醺抬眼,看了会花,又看了会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侧,推开紫堇,答:“花虽美艳,怎及夜瞳君之万―? ” I

五山妖怪都知道他的狼子野心,外地来的妖怪见场面不对劲,问问隔壁的人,也都知道了。

满堂妖怪,都发出暧昧的笑声,逗趣和议论声不绝。

正经的劝:“霞山之主情深意重,夜瞳妹子要珍惜啊。”

猥琐的嚷:“这年头,有钱有势有模样,床上活儿干得好的男人不好找了。

还有那只想挑拨离间了玩的家伙,带着酒意,兴致勃勃叫道:“蚩离君聪明,是我辈花丛榜样,素问黑山之主凶悍,你得罪了花儿,花儿不会找你算账,猫儿却会把你挠个满头花。”

蚩离君本性凶残狠辣,却很喜欢在妖怪面前做出风流才俊的品貌,除亲信和快死之人,很难看到他的本来面貌,让不少无知女妖对他很是仰慕。如今被大家说得尴尬,面上不显,只看着我哈哈大笑,眉目传情。

谁稀罕和性格分裂的双头蛇传情?

我讨厌被人说闲话,所以越听越气,让手下记住乱说话的几个家伙,待会找借口去打。

紫堇观颜察色,掩唇轻笑,再问:“夜瞳君怎脸色不太好?鱼虽好,不如花美,更不如茶花主人美,你该不是害羞低下头去了吧?”

蚩离君知道我越逼越容易恼的性格,急忙拦下紫堇,上前道:“大伙说笑呢。”

在场妖怪们多半是他朋友,自然是帮他说话的,尤其是男妖怪们,哪个没追过女人?见他这般举动,更是坐稳了传言,为了哥们义气,怎么也得帮忙说上几句,再加上妖族豪放的性子,只恨不得我们立刻成亲,当场洞房。蚩离君口头上说“不好不好,大家别说了”但是个人都听得出他一万个愿意,脑子里都不知道YY到洞房哪个步骤了,现在只是在欲拒还迎地叫“雅蠛蝶”罢了。

我越听越怒,猫脾气上来,不管不顾,拂袖而起,转身就走。

蚩离君见我恼得连五山同盟颜面都不要了,赶紧来拦。

我转身,皮笑肉不笑,留下气话:“花开虽好,可是蛇无味觉,怎知花香刺鼻?惹猫难受?到处都是这般花粉,这般味道,此地实在留不得。以后只要曼陀罗花在,本猫绝不踏足霞山半步。”

蚩离君大概没想过有妖怪那么讨厌他的宝贝花,两个脑袋都呆滞了。

紫堇趁机“劝”道:“黑山之主的意思该不是有花没你,有你没花?那么大的妖怪,还闹那么幼稚的意气之争多不好?就算你的鼻子敏感,可是为了心上人忍忍花香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立即把她刻上要蒙麻袋殴打的黑名单,还加了两个圈圈,标示重点,后来打得白山之主和事都和得没脾气了,让她以后见了我就调头走,按下不表。

当时谁不知七十二株曼陀罗是蚩离君心尖尖上的宝贝。

紫堇吃醋捣乱,结局却不坏,这是让我以后不与讨厌鬼亲近的绝佳借口。

未料,三日后,霞山来人,送来这朵被冰雪封住花香的山茶花。

传话的桃妖,带着哭红的眼睛,强颜欢笑道:“主上说,请你再去霞山赏花。”

怪异的感觉传来,我意识到不妙,丢下冰雪茶花,迅速奔赴霞山,却见山火连天,满山桃花,七十二株曼陀罗已连根拔起,同赴火中,芳魂销尽。

蚩离君静静地站在火海边,焚烧的灰烬在他身边飞舞,染黑了白色狐裘,他手持青铜盏,看着爱花烟消云散,不知是何表情,就连我轻手轻脚走到他附近,也没留意。

我故意踩断一根枯枝。

他回头对我微笑:“我说过,猫比花美。”

我为他的决绝吓得无语,此事也深深印入脑海,再不相忘。

霞山美名,不复存在。花毁后,他再次向我求亲。

我派人将那朵被冰封的白茶花,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再次拒绝了他。

上古时期,妖族没有道德观,对蚩离君三观不正的坏事都无所谓,那个时代的人类也没有礼教,男女之间追求爱情都很天经地义。蚩离君在男妖里面的条件类似现在年轻英俊有钱温柔深情的钻石王老五,所以大家都认为我应该为他的痴情感动,或是上门求情,或是私下议论,把我说成是恶毒女妖。在虎妖之死真相没有查清之前,就连我手下里都有微言,觉得我不惜福,这辈子肯定嫁不出,会做万年剩猫。

蚩离君天天上门,我没有见他。

整整三天,我都呆呆地坐在黑山最高的松树上,眺望光秃秃的霞山。

蚩离君不知道。

我这只脾气不好,不会表达内心的猫,其实有个难以对说出口的小秘密……

虽然脾气不好,嘴巴很硬,讨厌花香,讨厌花粉。可最喜欢每年春天的梅雨天气里,带着几条烤鱼,坐在黑山的大树上,远远眺望霞山满山的桃花, 烟雨朦胧,绯红灿烂,虽然周围很湿冷,也会有温暖的感觉。

可是,他永远不懂我。

2

手里捧着冰封的茶花,沉甸甸的,想起陈年旧事,我有些难受。

柳莹莹这只新社会蜜罐里泡大的妖怪,不知多少年没吃过苦了。见我半天没回话,终于撑不住,撕破温婉美人面孔,嚎啕了:“猫老大,猫老大,花师兄死了。”

我吃了一惊。

柳莹莹的师兄叫花半凡,我对他印象很深刻,是个顶容易害羞的金钱豹妖,性格很温和,皮毛丰厚漂亮,长得很可爱,最大的特长是能吃素。

由于豹子和猫同属猫科动物,我见他特别不中用,私下照顾过好几次,他是很难得对我还敢有点意思的妖怪,不过碍于我在男妖怪里的坏名声,没胆子挑明。只是会经常打个电话聊聊天,市场上见到什么新鲜有趣的鱼,也会带来给我吃。自从威廉进门,把我带坏,跑去玩网游后——他听闻此事,无论我去哪个服务器,都会誓死相随,先疯狂地把等级练得比我高,砸钱,再给我打装备,带练级,帮PK什么的,比外挂还万能,比苦力还勤快,弄得威廉很有压力,经常偷偷和他较劲。由于我玩游戏都是三分钟热度,总是玩十天半月就闪猫,他也没怨言,所以我对他颇有好感。

柳盈盈和花半凡是同门师兄妹,她被师兄的死吓坏了,两眼都是迷惘的,也不明白为何与世无争,脾气温和的师兄会惹上蚩离君这种大魔头,再加上蚩离君杀花半凡时的动静闹得挺大,似乎也没打算让她瞒住这件事,所以她哭哭啼啼地给我把事情统统诉说,言词里都是想让我想办法帮忙报仇的愿望。

蚩离君入狱时,花半凡还没出生,两人之间,从未见面,毫无交集。

花半凡为何会死?

五千年前,敦厚老实的虎妖模样,再次浮现在心头。他是个再好不过的妖怪,对谁都和气,冬天会用皮毛帮我暖好被窝,夏天会用芭蕉叶替我打扇,还会烤鱼,会打架,会陪我偷东西,在我脾气恶劣乱说话的时候,他会看好场子,帮我安抚众人,有人惹怒我,如果不是什么大事,他会帮忙求情,所以五山的妖怪都喜欢他。

他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偷偷喜欢了我。

我唯一没想到的事,是蚩离君的醋坛子大到不能容半颗沙子。

想起虎妖的枉死,再想到花半凡的惨死,我对蚩离君的半分内疚转瞬消失,逆鳞被拔,久已熄灭的怒火再次涌上心头。

手上的冰雕茶花被捏成碎片,我自知此事难以善了,让柳莹莹找机会逃跑,然后大步流星,向心心念念的仇人走去,准备先怀柔,再找机会下手。

湖心岛正中的茶花园里,满地落花,花朵的韶华将尽,正拼尽最后的时光,怒放出最后的美丽。刺鼻花香铺面而来,让我呼吸再次窒息,深呼吸好几下,才平静了心情。茶花丛中,蚩离君正静静看着一株洒金宝珠,就和我每次去霞山时,见到他的情景一样。原本上古时期难求的花种,已入平凡百姓家。花依旧,景依旧,只是蚩离君的满头青丝化作白发,有些沧桑,可是……妖怪是不会老的。

蚩离君的身边,侍立着四名我从未见过的妖怪,我算了一下红羽临走前吿诉我的黑名单,认出这些都是跟着他一起从黑狱逃出来的狱友,个个穿着不伦不类的运动衫和运动裤,横看竖看都不自在,其中还有只长发妖媚的男妖穿错了女人的裙子,估计他以为是儒生袍的代替品。相比较而言,蚩离君的打扮已经算正常了。

八道目光死死锁在我身上,看得我有点炸毛,舔了舔爪子问:“那头蠢狗呢?”

蚩离君慢慢回首,然后慢慢低首。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茶花丛中看去,却见威廉给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丢在地上。

蚩离君的同伴,似乎是野猪妖的汉子上前,对我呵斥:“该死的婆娘,你还有脸来? ”

“能不来吗?”我神色复杂地看着威廉,连连摇头感叹,“这绳结是谁打的?太艺术了,太高明了,简直可以进特殊嗜好俱乐部了。”把威廉绑得像个X型,衣服和村衫都被挣扎撕破了,白嫩的皮肤露出不少。他看见我独身闯来,似乎很感动,正双眸含泪,楚楚可怜,扭动着身躯看我,欲语说不出,地上还有几摊狗血……

此情此景,拍下来放微博上,能让任何一个腐女尖叫,YY出最精彩绝伦的虐恋情深十八禁耽美小说来。

妖怪哪能腐?

猫才不会那么没格调没教养地去看什么耽美小说!

鬼畜攻小白受年上年下什么的我统统不知道!

柜子里那堆日本耽美漫画和正版耽美小说统统是鹦哥的,我绝对没看过里面有什么古怪的东西!

正想开口谴责他们的捆绑技术太容易让人想歪。

蚩离君对我上下打量,直皱眉头:“夜瞳君,五千多年没见,你变放荡了。”

陷害他去监狱,和“放荡”有什么因果关系?

我听得整只猫都呆了,脑海里千回百转,几乎当机,总算顺着所有妖怪的鄙视目光,注意到自己的衣服。

身为一只天天窝在家里不出门的宅猫,怎会在乎衣着打扮?

我的衣柜在威廉没来前,是红羽和鹦哥管的,威廉来了后,鹦哥宣布甩手不干,我就把买衣洗衣收衣叠衣的工作,统统丢给他了。

威廉的品味是什么,地球人都知道。

在不知不觉间,我的衣柜里充斥了大童洛丽塔哥特复古蕾丝边衣服,还有无数印着各色猫图案的休闲衫,就连内裤都是一打KITTY猫,一打加菲猫,一打机器猫,还有COSPLAY用的女仆装、女王装和动漫角色造型衣服。 我自持穿什么都好看,外表年龄十四岁,也没太在乎,除了COSPLAY衣服丢掉外,其他衣服在家都是随便穿的,只有见客才会穿上正经的衣服。

如今急着出门,我身上穿的还是在家换的家居休闲服,上半身是黑色蝴蝶结小吊带,下半身是蓬松的黑色蕾丝公主超短裙,脚上踩着印着“猫巴士”的卡通拖鞋,蚩离君他们的审美至少停留在千年前,看我要多怪异有多怪异,尤其是那只资料上写着明朝早期入狱的貂妖,对男女大防死守,穿着裙子,全身包裹得厚密严实,哪里见过三点式泳衣、吊带背心和超短裙?他正在嘀嘀咕咕道,“不知廉耻!堕落!放荡!浸猪笼!”另只看似对新事物接受度比较高的象妖,穿着名牌运动服,手里捧着个不知从哪里抢的IPAD,查了—下,宣布:“这叫非主流。”

我听得左眼皮跳完右眼皮跳,对象妖骂:“你才非主流!你全家都非主流!”

“打没打啊?还不开始打? ”象妖没理我,左右看看气氛,似乎觉得很平静,便抱着IPAD,冲蚩离君嚷嚷,“老大,我再切会水果,等开打了再叫我啊。”然后缩角落去了。野猪妖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切个毛!切了能吃吗?再胡闹,老子就把这鬼东西砸湖里去!”象妖大惊,赶紧捂着宝贝躲远远的,还嘀咕:“最初见到的时候,你还不是惊为天人,以为是稀世奇珍,差点顶膜礼拜吗?都玩到第八关了,敢砸我就砍了你。”

威廉第一次见到这些电子产品,也是这副德性。

我扶额,试图和平解决此事:“蚩离君,当年的事情,也是你造孽太多,就算没有我下手,迟早也要抓你去黑狱的。我顶多让你多蹲了两三百年, 男人大丈夫,心眼要放宽,不要像狗一样斤斤计较。你看现在世界,和我们那时候已经不同了,天上飞的是飞机,海上游的是邮轮,地上跑的是汽车,还有电视、电影、电脑、网络、电话什么的,打打杀杀早就落伍了。好不容易逃出黑狱那种附鬼地方,应该享受生活,把那头蠢狗丢开,我请你看电影吃雪糕去。”

蚩离君问:“霞山的妖怪们呢?”

“五千年,几百年一次改朝换代,战乱连连,处处都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叹息,“五山的妖怪们都散了,有些死了,有些废了,有些远走他乡,留在附近的只剩我了。”

蚩离君看着足下青石地板,再问:“这里真是镜月湖?”

我答:“是的,这是霞山的镜月湖。”

狗恋人,猫恋家,除了历史功底深厚的老学究,没有人知道,B城的郊区曾是黑山,市区则是霞山。我和红羽住的别墅位置,其实是我几千年前的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五山缓慢地变迁,改变了它的容貌,近几十年来,仿佛去韩国整容般,山峰早被铲平,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处处都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几乎让人忘了它原本的容貌。

我指着远处灯火,告诉蚩离君:“你看,中心公园旁边最高的那栋楼,原来是你老巢,那边的水果市场,是桃林……”

千万朵野菊花盛开的绿地,变成了人头涌涌的电影院,肥沃的良田变成了麦当劳,沧桑挺拔的松树林变成了漫画咖啡店,清泉和蝴蝶聚集的山谷, 变成重点小学,还有我最喜欢的那块一面长着青苔一面晒着阳光的大石头,现在是车水马龙的街头,蓝蓝的天空被烟囱的废气遮掩,城市的灯火污染, 看不见满天繁星。岁月抹去了所有我们留下的痕迹,鱼鸟蛇虫流离失所,除了太阳和月亮还是原来模样,蚩离君此次出狱,已见不到记忆中的霞山。 只有这镜月湖,除了被人工填了些外,还约莫保留了当年的形状,至少还不会被错认成西湖去。

身为一只活了上万年的古董猫,想着想着,我又有点伤感了。

蚩离君说:“所有的东西,都和我记忆里不同了。”

我在钢筋水泥的包围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日月流转,万物变更,时代总会变的,虽然速度有些快。”

蚩离君沉默了。 I

野猪妖的匕首就在威廉的脖子上半寸,我考虑他的安危,按下杀意,脸上越发笑得亲切,再次建议:“都那么多年了,多少仇恨都该放下了,你也别那么偏激固执,虽然你杀了花半凡,但那家伙不过是头没用的斑点豹,你我是老乡,认识得也比他久,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当年杀了我的得力助手,我害你提前入狱,我再请你喝酒,帮你找个战乱的国家逃去,算扯平了如何?”在“杀了我的得力助手”几个字上,我重重地咬了咬音,提醒是他先下手,才让我反击的,然后继续软言劝道,“开始我不知道黑狱是什么地方,以为不过是个牢房,没放在心上,后来我也进去转了圈,才知道恶劣的环境,你受了大罪,这事算我过分。”

黑狱是没有阳光的阴暗世界,处处弥漫着腐臭的死亡味道,没有半分活力,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那些被判无期徒刑的妖怪不是自杀,就是自暴自弃的堕落。为了抢到个每天可以晒半个时辰阳光的地盘,我和其他妖怪打了一年多的架,断过骨头,伤过眼角,至今还留了点后遗症,每个日日夜夜,想起都毛骨悚然。蚩离君呆在里面那么多年,居然没死,简直奇迹。

黑狱极大,划分多个区域,蚩离君在天字号区域,我在地字号,就算不知道我也很正常,他的语速略微停顿了一下,含笑问:“你素来狡猾,对天界规则总是留三分余地,做事喜欢钻空子。怎会做罪大恶极之事?判的是何刑,几号牢房,呆了多久? ”

我坦白道:“原本判的是无期,只呆了五百年,被保释出去了。”

蚩离君歪歪脑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保释必须是上位仙人作保,你的姿色还不足以勾搭天界上位仙人。”

现在和我说话的是夜晚的蚩离君,什么事都能想到潜规则去。我忍住阵阵吐血的冲动,和他解释:“抓我进黑狱的家伙是毕方神鸟,那只叫红羽的女人,她是真虚天君的门徒,替我找她师父求情作保,又找了蓝凌这蠢货负责监察,以出去帮忙收拾厉害妖怪做条件,放了出去。”

貂妖闻言,叫了起来:“十年前入狱的那只厉害狮妖,不是说自己被只猫打了进去的吗?”然后鄙夷道,“原来你这家伙是天界的走狗!”

“明明是走猫! ”我急了,指着地上还在打滚挣扎的威廉,力证清白,“猫和狗的区别大着呢!”

我现在和红羽住在一起,关系亲密,红羽是神鸟,从小就亲天界,我没有撒谎,蚩离君也没有在我的话里挑出什么破绽,依旧淡淡地问:“终生监禁的犯人,属穷凶极恶,不是毕方神鸟说话就能放出来吧?”

我支支吾吾道:“大概是师父喜欢捏我的肉垫玩,可惜没猫要他,所以收了我做徒弟吧。”

我师父真虚天君看起来很正派冷酷,内心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他有喜欢摸小动物的怪癖,奈何他长得凶,还天生有极其严重的不受动物欢迎气场,无论是兔子、狗还是猫,只要他往东边来,飞禽走兽们就往西边逃,再逼近点就四肢抽搐,口吐白沬。那时鹦哥和威廉这两个好欺负的没入门,他唯一的徒弟红羽是只脾气大,还摸不得的毕方鸟,怨念已深。机缘巧合,红羽去求他,他见我这猫皮毛长得油光水滑漂亮,前爪肉垫粉嫩柔软,就答应了。后来我才发现呆在他身边不比在黑狱幸福,花费了好多气力,耍了好多手段才从这气场讨厌的小动物控手上逃脱,去人间居住的……

蚩离君笑了,笑声却有点冷:“你做了什么坏事?能把天界逼成这样?”

我扭过头:“小小问题,不足挂齿,不要问那么深了。”

“让我猜猜,”蚩离君轻轻托着下巴,原本就很雌雄莫辩的容貌,如今嘴角的笑容越发妩媚诡异,让人心里阵阵发寒,他踢了脚威廉,踩在他金色的脑袋上,“该不是为了这个家伙吧?”

威廉的妖力甚微,基本没抵抗力,被踢得呜咽一声。

我不好贸贸然动手,因为蚩离君看似不经意的动作里,处处都是引人上当的破绽,只能委屈他先忍忍。幸好我平时揍威廉揍得比蚩离君狠得多, 而且身为妖怪,比人类忍痛能力强得多,这点小小的挨打,我相信久经锻炼的他也熬得住,所以不是很急。我最困惑的是蚩离君的话中含义,不由反问:“你坐牢坐傻了吗?他成妖才一年呢。”

蚩离君抚掌大笑:“你不知道?”

我不解:“知道什么?”

蚩离君再问:“红羽没说?”

我迷惘:“说什么?”

我和地上的威廉,都一起傻愣愣地看著眼前这坐牢坐疯了的家伙。

蚩离君轻声问:“那么,苏仲景你总该知道了吧? ”

声音虽轻,名字却重,就像―道惊雷劈下,我整只猫都焦了。

我给砸开窍了,顿悟,伸出爪子,咬牙切齿地问:"原来我的事,你都知道,还装疯卖傻逗我玩? ”

蚩离君笑道:“小夜瞳,逗逗你而己,别生气,我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和想杀的仇人,素来上心。”

我厉声问:“苏仲景是苏仲景,威廉是威廉,狗和人能有什么关系? ”

蚩离君叹息:“你果然什么都不懂。”

隐隐不安再次传来,我底气不足地喝问:“我需要懂什么? ”

蚩离君抬头,看了眼黑漆漆没有星星的天空,说道:“最初,我以为你天生无情,永远不会动心,就算被送进黑狱,也只能是自己不长眼,认栽。 万万没想到,你也有为男人落入黑狱的那天……你说,这让我如何甘心?同样的死缠烂打,同样的迁就你脾气,同样的包容,同样为你任何事都做,同样的跨越种族,他没有品貌,没有权势,没有妖力,甚至伤你至深,你却为他赴汤蹈火,甘冒天条,擅改天命。在黑狱知道此事后,我就一直想出来问你,为何我不如他?!”

他脚尖用力,威廉的骨头断裂声传来,他没叫痛,只呆呆地看着我,不明白蚩离君说的意思。

我猜测过很多红羽收狗做师弟背后的阴谋。

我猜测过很多威廉和我是孽缘的推断。

可是真相渐渐浮出水面的时候,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整只猫都傻了。

那段不愿回忆的往事,渐渐涌上心头。

逆转时光的幸福

1

人类世界的新鲜事真多,今天是个男皇帝,明儿居然冒出个女皇帝来。

妖类世界可没什么新鲜事,顶多是东边的蛇妖群灭了,西边又生出了个妩媚漂亮的小花妖。

蚩离君不在,我夜瞳猫妖,横扫五山无敌手!所有妖怪见了掉头跑,每天窝在家里闲得蛋疼,总想找点事做。听说南山有神鸟毕方名红羽,身手了得,砍了和我喝过酒的白山兄弟。大伙儿回来这般那般一说,言词里皆是鸟比猫强,便打包鱼干,千里迢迢跑去南山,找毕方鸟单挑去了。

毕方鸟还会喷火,就像网游里的法师,发怒起来烧几个山头都不带眨眼,比范围法术还广。

我作为类似刺客的近战职业,皮薄敏高,越近越能发挥威力,给克制得死死的。

再扣掉神鸟隐藏职业,高级门派发放神装的属性加成,操作者因失恋被打扰,超水准爆发怒火等原因,加加减减算下来……这一战,我输得很惨。

尾巴冒着烟,全身的毛给烧焦了大半,耳朵糊了,骨头断了七八根,爪子折了,拼着最后的气力,从火海逃生,打回原形,倒在路边再也动弹不了。妖力一时半会没法复原,别说偷鸡摸狗了,就连老鼠都没法抓。

“肚子好饿……”我饿得有点弥留的幻觉,脑海里浮现的都是烤鸡、烧鱼、羊肉片还有熏肉干。对所有妖族而言,饥饿的痛苦远比礼义廉耻高。我左右回望,发现周围没认识的妖怪,不怕被大家看到丢脸,就狠下心肠,丢下自尊,效仿普通的小猫,忍着断骨火烧疼痛,挣扎着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睁大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周围提着鱼干跑过的人群,尽可能娇嗲嗲地叫了声:“喵——”

“哪来的赖皮猫?”路过的光鲜公子,嫌恶的用扇掩鼻,往后退了两步。

提着咸鱼经过的大娘,往旁边闪了闪,嘀咕:“什么丑八怪?”

不懂事的孩童拎着石块,尖叫着围上来:“看!有好玩的!”

他们的母亲在后面提醒:“别弄脏了手,待会要用饭的。”

我不管人身还是猫身,都长得漂亮,几时见过这阵势?幸好身手虽迟钝,本能犹在,忍痛转身跑了几步,钻去墙角狗洞里,直到天黑才敢出来。明亮的月光下,我舔了半天皮毛,去平静的湖边,临水对镜一照,差点把自己吓了一跳,水里那个大小眼歪耳朵没皮毛的丑八怪是谁啊?!

人情冷暖,没毛的猫是没人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