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沉声道:「为了不让家里起纷争,为了让两个弟弟成器,池儿连世子之位都放弃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怎能不羞愧?瑞儿平日里不喜读书,只爱舞枪弄棒,这正该去战场上立功劳。言儿就让他在家中用心攻读,将来求取功名,如此方不负他们兄长一片苦心。」

顾清池的苦心狄夫人自然也知晓,只是对于陆清瑞和陆清言能否成器,她心中并不如何看重,闻言皱眉道:「虽然老爷说的没错,但只怕两个孩子不能体谅您的苦心,这也罢了,重要的是先前才把蓝姨娘送去乡下庄子,之后又要带她儿子上战场,老爷啊,您这样做,岂非陷妾身于不义?让京城这么多勋贵人家怎么看待妾身?不是人人都能理解你们父子苦心的。妾身可做不到池儿和明珠那般,只按自己心性做事,其它任由评说。」

英国公道:「到时候你只说是我一意孤行,你苦劝无果,再加上瑞儿自己也有心建功立业就完了。各家管各家事,我不信那些命妇吃饱了撑着,非要拉着你说这个话。应付一下就行了,她们私下里爱怎么说怎么说,不说到你面前不就完了?」

顾清池此时忽然插言道:「父亲带弟弟上战场历练,这倒也是好事,只是有一条,您不能指望他一日就成大器,到了战场,须得一步一步教导着慢慢来,再徐徐放手,不然过犹不及,让三弟出事就不好了。」

英国公笑道:「这还用你说,老三那可也是我的儿子,我带他去战场是历练,又不是要害他。休得多言,如今战事还未起来呢。」

狄夫人看了眼顾清池,心想也罢了,老爷愿意带着老三历练,我管不着,只要我的池儿平平安安就好,如今看来,他不肯继承这个爵位,只做一个文官,倒也不错,最起码这辈子太太平平的,不用上战场,让我在家里提心吊胆。

一年以后狄夫人面对只剩下一群女眷和陆清言的国公府,人前以坚强面目出现,人后却只能泪流满面地叹息:我当初真是放心得太早了,呜呜呜…

陪着父母说了一会儿话,顾清池便匆匆离开英国公府来到顾家,一进那个小院,听到狗叫声,他紧绷了大半天的心思便猛地放松下来,不等进门就欢喜大叫道:「娘,大哥大嫂,明珠,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大呼小叫的做什么?」顾清轩刚好出门,见弟弟神采飞扬的模样,忍不住便笑说了一句。

「这不是高兴吗?」顾清池哈哈一笑,接着问道:「娘和明珠还有嫂子呢?」

「在炕上包饺子,我刚刚给她们拌完馅子,你既过来了,赶紧帮把手,我去把柴禾铁锅鞭炮准备好。」

顾家人口虽少,却也是一派其乐融融的过年气氛,包了两三盖饺子,眼看天色黑了,顾清池和顾清轩便拿了一对大红灯笼出门挂在檐下。一家人吃完饺子,就摆了些瓜子干果在炕桌上,然后团团坐在暖和的大炕上随意闲聊,听说儿子放弃了世子之位,钟氏便道:「有志气,我儿将来靠自己也能入阁拜相,何苦惹得国公府一团乱?那两个不成器的愿意争,就让他们争去吧。」

说了一个时辰左右,只听「哇」的一声,放在炕头的小家伙醒了,陶乐芳连忙为儿子换了尿布,重新包裹好后递给沈明珠,笑着道:「妹子替我抱一抱,我出去方便一下。」

第二百四十九章:过年了

沈明珠将小家伙接在怀中逗弄着,顾清池也连忙凑上前去,笑道:「如今长开了,越发看出模样来,多数还是像他母亲。」

顾清轩欢喜笑道:「像娘才好,都说儿子像娘有福气。更何况你嫂子长得也比我好。」

「大哥不用妄自菲薄,你也不差,不然当日怎能让嫂子一见倾心?就凭着救命之恩?这世上英雄救美的事情多了去,也不见个个都以身相许了。」

顾清池打趣着兄长,忽见陶乐芳进来,搓着手笑得眉眼弯弯道:「咱们在屋里半日,竟不知外面下起雪来了,看着像是刚刚下起的,鹅毛一般,地上已经堆了一层。」

「什么?下雪了?」顾清池一下跳起来,趿拉着鞋就跑出去,不一会儿便跑回来叫道:「果然下的好大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幸亏今年买了许多烟花,放起来可好看了。」

说起这个钟氏便生气,冷哼道:「你还敢说,二三十两银子啊,就让你买了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就再好看,也不过一瞬间,紧接着就化成灰了,能吃还是能穿?做了国公府的少爷,果然就开始败家了。」

顾清池笑道:「娘,这和国公府少爷有什么关系?这么些年咱们家也没痛痛快快放过鞭炮烟花,如今好容易有了闲钱,再说我是用我的俸禄买的,可没有花国公府一文钱。」

「有了闲钱也不是这么败得,不过是骤然富贵而已,哪里就敢像那些勋贵富商般花钱如流水起来…」

钟氏仍在絮絮叨叨,顾清池也不理她,进进出出好几回,终于等到子夜时分,于是一家人全都出去,只有陶乐芳要抱着孩子,唯恐被鞭炮惊吓到,所以仍留在屋里。

此时周围已经有人家开始放鞭炮了,顾清轩连忙也把挂在树上的几挂鞭点燃,又放了几个震天响的高声炮,取「高升」之意,之后才是沈明珠和顾清池放烟花,钟氏虽然数落二儿子,看那烟花漂亮,也忍不住放了几个,她到底年岁大了,比不得年轻人有精神,这会儿兴奋后就觉着乏累,便回屋休息去了。

顾清轩见顾清池和沈明珠玩得兴起,自然也不肯留在那里煞风景,悄悄回屋带着老婆孩子进自己房间守夜。这里沈明珠和顾清池便在漫天大雪下看那烟花升空绽放,果然是说不出的璀璨浪漫。

也不知放了多久,终于所有烟花全部放完,沈明珠看着一地残骸,忽然掩口惊叫道:「糟了。」

「什么糟了?」

顾清池脸冻得通红,心中却十分欢快,听见沈明珠说话,忙赶过来,他身上披着狐狸皮的斗篷,此时微弱火光之下,看上去就跟只大狗似得,若后面长出根尾巴,那就活脱脱是条忠犬了。

沈明珠为自己的想法哑然失笑,因指着满地狼藉道:「咱们只顾着放的痛快,是不是把烟花都放完了?明日后日都还要放鞭炮请神送神呢,这可怎么办?」

顾清池笑道:「原来是担心这个,无妨,那些日后要用的烟花鞭炮大哥已经妥善放置了。」说完忽听「劈啪」声响,接着一阵红光映天,却是皇宫中的烟花仍在盛放,虽然隔得远,但因为那烟花升空极高,所以竟也看的分明。

顾清池忍不住就伸手拥住沈明珠,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看雪花纷飞中烟花璀璨而逝,他情不自禁道:「只愿年年岁岁都能拥你看一场盛世烟花。」(写下这句话,忽然有一种大结局的感觉。不过如果在这里结局,作者菌会被剁成蘑菇酱吧哈哈哈。)

沈明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我争取努力让你实现愿望。」

顾清池有些惊讶的看向沈明珠,轻声道:「你这是…认可我了?」

「不认可又能怎么办?连皇帝都给你撑腰。」沈明珠轻笑:「其实我心里还是想尝试让你退却的,不过这话真说不出口了,太矫情,连我自己都受不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对我的好我岂会没有感觉?只是女子的心一旦交给别人就无法回头,我先前已经所托非人,所幸并未交付全部真心,所以抽身而退后还能重新生活;可顾清池,你不是张扬,你这样的人,若想让哪个女子交心,那必定是要把心都交给你了,就连我也不会例外,所以于我来说,你比张扬更危险,让我迟迟不能说服自己彻底交心。」

「无妨,我可以等。」顾清池无声笑了,接着又叹气道:「说起来我真是冤枉死,怎么都说痴心女子负心汉?你们没有人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只怕我打动不了你,只怕你将来又遇到喜欢的男人,义无反顾跟他走了,那我一世相思要往何处安放?你只说你不放心我,不肯交心,可我却是在同样不放心你的情况下,将这颗心彻底交出去了,没有退路百死不悔。」

沈明珠没有再说话,两人就在雪中看了半个时辰的烟花,直到那烟花彻底沉寂,方发觉身上都冻透了,连忙赶回家去,却见钟氏睡了一觉起来,看见他们从门外进来,讶然道:「你们…怎么才进来?就在外面站了这许久?」

「是啊。」顾清池拉沈明珠坐在火盆边,兴奋道:「娘不知道,皇宫今日放的烟花极漂亮,足足放了半个多时辰,我和明珠看的迷了,这会儿才回来。」

「大过年的你们作…」一个「死」字被钟氏及时咽了回去,过年可不能说死啊病啊之类的话,不吉祥,这对于出身乡野的钟氏来说已经是根深蒂固的本能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顾清池便出去了,到同僚和上司以及其他勋贵等处拜年,沈明珠则是因为守夜,这会儿实在困极了,加上此处不是小河沟村,用不着她出去走街串巷的拜年,于是便在家里补眠,钟氏和顾清轩却是要在邻居间走一走。

且说顾清池,走了一上午,不过进了几个投契的同僚家里坐坐,至于勋贵府,也只挑那亲厚的关系说了几句话,这其中昌平侯府却是例外,对那位江大小姐,他是真的又怒又恨,自然要敬而远之。

最后一家却是成国公府,自己姨母在这里,必然要进去说说话的,所以才放在最后一站。

刚进门,就见褚凤鸣正送客出来,也是勋贵家的几个公子哥儿,看见顾清池,大家就觉着有些局促,哪怕这其中有两个是世子,平日待人接物极为周到得体,这会儿也觉脸上有些讪讪。

第二百五十章:争执

究其原因,其实十分简单,顾清池那是英国公府嫡长子的身份,在外流落二十年,结果人家奋发向上,靠自己考了个状元出来,比他们这些只靠着祖宗余荫的纨裤子弟不知强了多少倍。更何况昨天他不肯接受英国公请封世子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勋贵家,老实说,这等志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那是世子之位,未来的国公啊,这几个人扪心自问,反正自己绝对做不到,因心中对顾清池都是又敬又妒,这会儿相见,只觉对方神采湛然,越发衬得自己无能懦弱,这心中哪里还能自在了?

顾清池哪知道他们心情复杂,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看着他们离去,褚凤鸣回转,他这才问道:「你没有出去拜年?」

「出去了,也是才回来,就遇上他们。」

比起那几位,褚大少心情的复杂,简直就是千言难尽:他从小儿就被狄夫人当做儿子般看待,太了解姨母思念表哥的痛楚,逢年过节或者去佛寺祈祷,从来没敢忘了求菩萨保佑,让表哥赶紧回来和姨母团聚。谁知一夕风雷起,盼了等了十几年的表哥,竟然是自己的情敌,而且用各种卑鄙无耻的手段把沈姐姐赚到了他身边,让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这是亲姨表哥吗?这他妈根本就是仇人好不好?

不能细想,细想想都是泪啊。褚大少胸中怒火燃烧,表面还要有一搭无一搭应付顾清池的问话,眼看已经走到后院,他忽然一伸脚,就要去绊顾清池,与此同时手也没闲着,一拳挥出去,夹杂着些微风声。

也幸亏顾清池年轻力壮,武功也不错,危险来临,他想也不想,身体本能间退了一步,褚凤鸣这一脚就绊空了,接着身子猛地一侧,于是那一拳便从他胸前擦过。

「你做什么?」

顾清池又惊又怒,没想到褚凤鸣竟会突然下手,这厮何时变得如此无耻了?就算是报复,你吱一声,我奉陪到底也行啊,谁允许你搞偷袭的?

「没什么,就是掂量掂量你的分量。」褚凤鸣冷笑,接着不退反进,又蹂身扑上。

顾清池也不是肯吃眼前亏的主儿,既然对方说的明白,那他必须要表现出自己的分量,不然被嘲笑保护不了沈明珠,那可绝不是他愿意听到的结论。

两人转眼间打了几十个回合,后院人都被惊动了。可下人们不敢阻止,小妾姨娘们乐得看热闹,褚凤鸣的母亲狄夫人在佛堂里陪老太君礼佛,听到信儿赶过来时,这场比试已近尾声,见把狄夫人惊动了,两人这才一起住手。

「鸣儿,你这是做什么?」

狄夫人是真的生气了,却听顾清池笑道:「姨母莫要恼怒,是我技痒,就和弟弟动了手,倒让您担心。其实我们小孩子家闹一闹,不妨事的。」

「谁用你说好话?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夺爱之恨一笔勾销吗?呸!你休想。」

褚凤鸣大叫,险些被成国公夫人扇巴掌,只听她气道:「混账东西,怎么和你表哥说话呢?从前嘴里眼里的盼着表哥回来,如今他真回来了,你就是这样对待他?你对得起你姨母吗?」

「谁让他抢走我的沈姐姐?」褚凤鸣不服,大声嚷嚷着,却见顾清池摇头失笑道:「你的沈姐姐只把你当弟弟,若她对你有情,别说是我,天王老子也抢不走。只听你这句话,就知道你还是个孩子,你看看我,什么时候如你这般在人前大声嚷嚷过?」

「呸!小爷我这叫真名士自风流,你却是虚伪成性,在人前故意扮成熟装深沉,也就沈姐姐不识你真面目,才会吃你这一套。」

褚凤鸣继续唾弃,却见顾清池悠悠笑道:「你说的没错,你沈姐姐就吃这一套,所以我就给她吃这一套呗。」

狄夫人跺脚道:「行了,你们俩是表兄弟,又不是针尖麦芒,怎么每次见了都要这样针锋相对的?池儿快进屋说话,你姨父去几位老将军府里了,想必你父亲也要去,我先前才从宫中回来。你母亲是什么时候到家的?」

顾清池道:「我直接从顾家过来,还没回去呢,知道今天上午母亲要进宫,爹爹也要去老将军们的府里,下午才会在家,所以我下午回去。」

褚凤鸣眼睛一亮,连忙道:「那沈姐姐也会回来吗?我早上去了英国公府,二妹妹说她在顾家过年。」

顾清池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呵呵笑道:「死心吧臭小子,难道我会傻的提供情报给你,让你去纠缠明珠?想都不要想。」

「喂!」

褚凤鸣恼怒地大叫,这轻轻一指自然不怎么疼,然而顾清池却传递出这样的信息:你不过是个小屁孩儿罢了,也敢肖想我的女人?趁早儿知难而退吧。这怎能不令褚大少深受打击恼羞成怒?

狄夫人摇摇头,待进到屋中,顾清池给老太君和狄夫人都问了好,收获两枚大红包,原本他说自己大了,都有俸禄的人,哪好意思收压岁钱?谁知狄夫人就哭了起来,只说他可怜,二十年来,这竟是自己第一次给他压岁钱,只唬得顾清池连忙好言安慰,红包也自然是收下了。

从老太君房里出来,狄夫人又带着兄弟俩来到上房,一坐下便对顾清池道:「你劝劝你弟弟,这小子听说姐夫要带着清瑞上战场,他就闹着也要去,事先和你说,我是决不允许的,反正你替我好好儿劝他,不然我就去闹你。」

顾清池目瞪口呆,暗道我不过收了个红包而已,就把这样为难的差事赖在我身上了?姨母,咱们…不好这么干吧?

又听那边顾清池嚷道:「陆老三都能去,我功夫比他强百倍,凭什么不能去?」

「就凭你是成国公府嫡长子。你哥哥不肯受世子之位,他那是奔着入阁拜相去的,你看见书本就头疼,不要世子之位想怎的?堂堂世子,岂能轻易涉险?总之我不答应。」

「不答应我也要去,谁说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大丈夫在世,好不容易逢到一次大战,自当建功立业,哪怕马革裹尸…」

「混账…」狄夫人一拍桌子:「你竟然连马革裹尸都说了出来,你…你是成心要气死我吗?早知如此,我当日何必生你?操这十六七年的心?我…你若敢去,我就在家里寻死。」

眼看这母子两个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完全把他忘在当场。顾清池仔细考虑了下,这会儿溜着墙根儿能不能悄悄走出门去呢?因四下里望瞭望,觉着这个行动难度颇大,只好遗憾放弃,又见母子两个吵得声音愈发大了,于是连忙大声道:「姨母息怒,表弟你也住口,就没见过你这么顶风上的,那是你母亲,你当是我呢?可以大呼小叫的吵?」

第二百五十一章:重任

狄夫人和褚凤鸣冷哼一声,倒是不再说话,顾清池这才笑道:「现在何必急着吵?大战不是还没起来呢吗?」

话音落,狄夫人便气呼呼道:「等到起来就晚了,更何况你爹和你姨父都说过,这场大战必要打的,听说那北匈今年冬天又冷得很,牛羊冻死无数,他们已经红了眼,说不定明年春天就打…」

不等说完,只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一个婆子的声音道:「太太,宫里常公公来传旨,让老爷即刻进宫。」

「发生了什么事?」狄夫人面上微微变色,站起身问了一句,但旋即醒悟过来:常公公怎可能和一个婆子透露来意?因沉吟了下,便对婆子吩咐道:「你速速去前院找管家,让他立刻将老爷找回来,我亲自去见常公公。」

顾清池连忙起身道:「我和姨母一起去。」

褚凤鸣也站起来,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用不着你,我还在这里呢,我陪母亲过去,你赶紧回去吧,这会儿姨母大概也念着你呢。」

「呵呵,姨母你看,弟弟虽然年少轻狂,心里其实很懂事的。」顾清池哈哈笑着说了一句,换来褚凤鸣冲他狠狠挥了两记空拳。

当下也就不在成国公府耽搁,顾清池有股预感,既然来请成国公,说不定自己父亲也要进宫。究竟有什么天大的事,让皇上在这个时候召集勋贵进宫面圣呢?莫非北匈那边真的悍然开战了?可这正是隆冬时节,他们选择在这种时候开战,是要找死吗?

一念及此,便急急回到府里,问了门子后,果然说有太监过来宣皇上口谕,请英国公即刻进宫面圣。于是顾清池径自来到上房,却只见母亲呆呆坐在那里,看见他进来,方回过神,站起身哽咽着说了一句:「开战了…」一语未完,珠泪已是滚滚而下。

顾清池立在当地良久无语,对于这场战争,大夏朝廷早已做好准备,只是不知时间早晚而已,如今虽然爆发的比先前预料要早一些,但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几百年来中原盛世一直受北匈骚扰,如今天子下定决心,不破楼兰誓不还,若真的能以这一战换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太平盛世,那绝对是赚大发了。

然而理智分析的虽然头头是道,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如同惊雷一般。顾清池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走上前扶母亲坐下,好言宽慰了一番。

狄夫人止住哭声,拍拍顾清池的手道:「这消息暂时不要让你祖母知道,她这几天身子不大爽利,等到将来实在瞒不住时再说吧。」

顾清池答应了,中午就在狄夫人这里用了饭,接着母子两个坐在一起又闲话起来,其实心知肚明,都是在等英国公的消息。

大概未时末,有个婆子过来传话,只说老爷回府了,请大少爷过去书房商议事情。

顾清池站起身,狄夫人便拉住他道:「我知你父亲必然是要挂帅出征的,我说什么他都不听,只说我是妇人见识,你务必要好好儿劝他,别的都还好,就是他那个冲杀在前的性子,从前他年轻,纵任性一些也无妨,只如今在家赋闲了这许多年,虽然每日里仍是勤练不辍,到底老了,若在战场上还是那副做派,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顾清池皱眉道:「为帅者讲究的是运筹帷幄,怎可轻身犯险?母亲放心,这却是父亲错误,儿子必定规劝于他。」

狄夫人欣慰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爹那个人很固执,不过我看他还是很听你的话,毕竟你是状元郎,他却是连个进士都没中过。」

说完顾清池也笑了,狄夫人这里看着儿子消失在门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想了想赶紧出门,往府中佛堂而去,不用说,这定是要去求菩萨保佑丈夫平安归来了。

「这么说,英国公爷又要挂帅出征?他都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逞强?听说那北疆可是个苦寒地方,这会儿虽然过了年,天气还冷呢,他怎么受得了?」

正月初三的时候,钟氏也得到了消息,不过顾清池显然不想和母亲多说,勉强笑着应付了两句,便转向沈明珠道:「本想让你在京城多住几日,如今看来却是够呛,不如咱们先回小河沟村吧。」

「为什么?」

钟氏叫了起来:「不是说那地方不安全,生怕再有人去围堵明珠吗?所以你说从此后让明珠住在国公府中,这才几天?你就又改了主意?」

「两国已经开战,皇上心悬北疆将士,所以命内务府尽出工匠,让他们赶去烽火山下先盖一批暖棚,以暖棚培育一批先期药材,这事儿总得明珠回去安排吧?母亲放心,翰林馆那边皇上给我放了长假,我日后工作就是辅佐明珠,保证边疆药物的供应。」

听顾清池这么说,钟氏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于是两人简单收拾了下出门,顾清池便对沈明珠道:「咱们先回府收拾下你我的东西,然后就赶往小河沟村,马车就在外面等着。」

沈明珠点点头,这一次顾清池也没有骑马,而是和沈明珠一起上了马车。进去后就见爱人目光灼灼看着自己,他摸了摸脸,疑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等你说话啊。」沈明珠微微歪头:「今天连马都不骑了,跑进马车来,不就是为了和我说话吗?说吧,我洗耳恭听,到底什么事?甚至还要瞒着钟婶。」

顾清池叹了口气,苦笑道:「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我也不绕弯子了,只是你不要害怕,放心,我们撑得住。」

「什么意思?」沈明珠皱眉,随即震惊道:「莫非…西夏那边也…」

顾清池点点头,目光沉凝:「他们两国窥视中原的锦绣江山不是一朝一夕了,连续几年的灾害,又逼得他们退无可退,所以这一次不但联起手来,而且是空前凶猛。从前英国公出征,成国公就会在京城驻守,但这一次,却是连成国公都派出去了,皇上封他为征西大元帅,率领三十万大军迎击西夏。封英国公为征北大元帅,率大军三十万前往北疆迎击匈奴。」

沈明珠神色凝重,点头喃喃道:「当真是祸不单行,难怪皇上如此心急成药之事。」

顾清池沉声道:「没错,你的药在军中已经得到了验证,据北疆龙将军和西夏冯将军禀报,自从今年在军资中加了你的药物后,死亡士兵人数明显下降。如今北匈西夏两面夹击,若要支撑这一场大战,只有足够粮草物资是不够的,必须还要有充足的兵源。如今战场上和将要派出去的六十万大军乃是我大夏最精锐的战士,战死一个,就要有新人顶替,而在战场上,十个新人也未必能顶得上一个老兵,所以皇上不愿牺牲宝贵的精锐老兵,幸好国库如今充盈,那便要尽可能的提供药物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兄长发威

沈明珠点头:皇帝这是想毕其功于一役。顾清池说的没错,这一场战斗,关系往后百十年的国情,若胜,继续太平盛世,国力将会更强;一旦败,空耗许多钱粮不说,最重要的是精锐部队受挫,士气不振,那就要重回百年前年年求和的屈辱历史,到那时,国家前途难测。

所以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刚想到这里,就听顾清池又缓缓道:「其实,让皇帝如此不惜血本帮你做药的另一个关键,是因为吕宋琉球被一支来自什么西班牙的海盗占领。今年大夏要从那里运输粮食北上,又是这样关键时刻,怎能任由别人掐住自己脖子?所以成大风今天已经赶回杭州,水军即将前往吕宋,攻打那支海盗队伍了。

沈明珠听得目瞪口呆:三面受敌?这在自己那个时空的历史上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这大夏到底是什么人品,哦不,国品啊?怎么这么能拉仇恨呢?

「你不用担心。」顾清池以为自己吓到了爱人,心中不由泛起几丝愧疚,事实上前天英国公在书房内和他说出这个消息后,连他都是被震动的久久不能成言,更何况沈明珠只是个女儿家,她没吓的软倒,已经是非常坚强了。

其实这么大的事,为了避免恐慌,肯定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就连英国公和成国公府的两位狄夫人和两位老太君,至今都被瞒的死死,别家女眷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唯独沈明珠,她必须是这个例外。三面开战啊,这得多少军队人马?可以说,当前再没有什么能够比保护兵源更加重要的了,所以皇帝万般无奈以及震怒之下,才会下了血本,不惜在这春天即将到来之际,迅速盖暖棚先培植一批药材,不然只是两个月的时间差,怎么还不能等?可皇帝就是不肯等,可见他心里是如何的急切。

「只是一个白药而已,藿香正气液在冬天都没有什么用处的,何至于如此?」

沈明珠喃喃道。老实说,她到现在还有些做梦的感觉呢,知道拥有无数张药方的自己穿越后绝对是金手指大开,但她真没想能开到这个程度,这不是开金手指,这是开金手掌了吧?作者这么写真的合适吗?听上去很像是那个「两架织机就撑起一个帝国」的笑话啊。

她刚才只是自语,但顾清池听得真真切切,还以为是问自己,于是正色道:「明珠不可小看了这两样药,谁说藿香正气液冬日里没用?北疆苦寒,又多是食用牛羊肉,渴了喝雪水,饿了吃半生不熟的肉,那肚子能好吗?能撑过来的都是身强体壮千锤百炼的人才,有了这藿香正气,体质稍差些的也就可以坚持下去了。不然你以为两位将军为何要单独上本,专门强调这两样药有大用?士兵们死亡没有降低两成以上,他们敢上这个奏本,大言不惭的说士兵死亡数大大降低吗?」

「两成算什么?我要士兵死亡率降低五成以上。」

让顾清池这么一说,沈明珠胸中不由升起万丈豪情,一股「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匹妇也有责」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她深知,在边疆这个地方,白药和藿香正气液与真正的抗炎药比起来,还是要逊色许多。虽然没有试管显微镜等现代药材,制作不出抗生素,但是现代科学证明,中成药的抗炎作用也不可小觑。

却不料话音未落,就被顾清池猛地捂住了嘴巴,只听他急切道:「胡说什么?这话要被人听去,逼着你到皇帝面前立军令状怎么办?在这种皇帝都红了眼睛的时刻,似你这种敏感人物必须谨言慎行,懂吗?」

「唔唔唔!」沈明珠连连点头,待顾清池将手撤下去,她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好了,别紧张,我不就是一下子感到国家危亡竟然和我扯上了关系,所以有点激动的不能自已吗?你不用担心,我有数呢。」

回到国公府,两人收拾了各自东西,在西角门汇合后正要离府,忽见陆清瑞从外面踉踉跄跄走了进来,一张脸红的跟公鸡冠子似得,满身酒气,看见顾清池和沈明珠,他先是一愣,接着便愤怒冲了过来。

顾清池一把将沈明珠拽在身后护住,下一刻,他出手如电,揪住陆清瑞的脖领子一抖手,就将对方甩了出去。

许是练武的关系,陆清瑞的身材还算好,没有别的纨绔子那样松垮,此时被顾清池含怒甩出,他甚至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才「啪叽」一下,如同一只被钓上来的鱼般趴在了地上。

这一下狠摔顿时让陆清瑞的酒醒了七分,再站起身,他就没了先前那股悍不畏死的气势,只是仍愤恨瞪着顾清池,呼哧呼哧地喘气。

「父亲正在为挂帅出征做准备,你既要与他同行,不说帮他忙碌,反而出去酗酒,成何体统?」

顾清池端起兄长威严狠狠训斥,这话却触动了陆清瑞心底那根叫做「恐惧」的弦,他胡乱挥舞着手大叫道:「你惺惺作态的给谁看?谁不知道就是你撺掇老爷让我去送死的?你大前天在祠堂前当众说的那番话是何等漂亮?这还不到五天呢,便暗地里下手害我,若祖宗真的有灵,就该降雷劈死你这个阴险虚伪的子孙,可惜老爷识人不明,还把你当做好人,以为带我去战场是历练,是让我成器,我呸!别以为顶着大义的名头,就没人知道你的狼子野心了。」

西角门看门的两个婆子吓得抖衣而颤,看看顾清池再看看陆清瑞,只见三少爷眼睛都红了,可见这一次上战场是真把他逼急了眼,不然这种话别说当着顾清池的面儿,就是在他自己房里,也未必敢吼出口,谁知道隔墙有没有耳朵呢?三少爷就是欺负婉娘有精神,真正见了府里有地位的人,就跟耗子见猫似得,是出了名的窝里横。

顾清池拍了两下手掌,点头悠然道:「很精神嘛,放心,上了战场有你此刻面对我的精气神儿,我保你不死。」

「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神仙啊?敢情不是你上战场。」陆清瑞两只爪子直抽抽,看来他到底还保持着一丝理智,知道自己上前也只有挨揍的份儿,所以拼命抑制住挥拳扑上去的冲动。

「我要是神仙,早就降几道雷把你这不成器的纨绔给劈成灰了,也许重新投胎,还能做一个真正男子汉。」顾清池来到陆清瑞面前,眼神中的不屑简直像是要呼之欲出,他轻蔑拍了两下陆清瑞的脸,悠然笑道:「恨我吗?那你可千万要记得,在战场上英勇作战,千万别退缩,我听说越怕死的人越容易死。不管如何,活着回来,回来了才能找我报仇,为兄我等着你。」

第二百五十三章:我要去北疆

他说完便嗤笑一声,从顾清瑞身边返回,牵着沈明珠的手柔声道:「别被这没出息的东西吓到,你看看他那副怂样,刚才不过是仗着酒劲儿撒酒疯呢,我们走。」

陆清瑞的胸膛鼓的就像蛤蟆,然而他眼睁睁看着顾清池和沈明珠如同示威般从他身前走过,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却到底还是没有挥出去。

忽见沈明珠停下身形,用看可怜虫般的目光看着他直摇头,然后轻声道:「我真替你母亲不值,为了你的前程,她不惜设局陷害顾清池,可到了你呢?竟然怂成这样,一听上战场就连腿都打颤,你还有脸做英国公的儿子吗?你母亲为你付出一切,你心里有想过要光明正大从庄子上将她接回来吗?」

「我当然想,可她是被太太和老爷送走的,我有什么办法?」

说他胆小也就认了,可沈明珠这话竟然暗指他忘了为自己搭上一生的母亲,这点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那就去战场上立军功啊,立了功,升了官职,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给蓝姨娘挣个诰命。到那时,就算是她犯过错,只要诚心改过,老爷太太也没有把一个诰命关在庄子中的道理,不是吗?」

陆清瑞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忽见沈明珠重新迈步往门口马车而去,阳光下她高举一只手摇了摇:「燃烧吧少年!去战场上英勇战斗,靠自己实力得到国公爷的认可,让你母亲见识见识什么是光明正大的靠实力上进,并让她以你为荣吧!」

陆清瑞:…

「你刚才演的真差,什么燃烧吧少年,太煽情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扶着沈明珠上马车,顾清池忍不住笑着抱怨了一句,却被沈明珠在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听她愤愤道:「我是为了谁?要不是看你那激将法用的过了头,我至于用煽情来补救吗?我说你靠不靠点谱?像你弟弟这种几乎就扶不上墙的烂泥,激将法也得悠着点儿用,不然你把他打击的彻底扶不上墙了怎么办?」

「不至于吧?好歹也是我爹的儿子,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连这点儿承受力都没有?」顾清池怀疑地看着沈明珠:「你其实就是故意想煽情一把吧?」

「看吧,你还嘴硬,你是故意激起他心中恨意,让他因为恨而忘却恐惧;而我是故意激起他对母亲的留恋愧疚,让他因为爱而忘却恐惧。这叫刚柔并济劳逸结合,哦不,爱恨结合知道吗?」

顾清池忍不住笑了,摇头轻声道:「其实这小子就是太怂了,他也不想想,父亲是元帅,又明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难道能让他去送死?我已经嘱咐过父亲了,让他锻炼老三要徐徐图之,千万别把这货当成霍去病,直接扔出去对敌。」

两人说着话,便上了马和马车,然后离开西角门,往乡下而去。这里两个婆子受不了严寒,连忙进到屋里烤火,一个婆子就感叹道:「我就说大少爷对咱们都是和蔼可亲的模样,怎么独独对二少爷三少爷不假辞色,原来如此,难为他一番苦心,只是这番苦心却不知二少爷什么时候才能体会到,真是可敬可叹!」

另一个婆子撇嘴道:「你也别下结论这么早,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说不定就是他撺掇老爷带三少爷上战场,只要三少爷战死,世子之位不就少了一个竞争的人?」

先前那婆子笑道:「我看你这老货是听了太多宅门勾心斗角的事,所以才会这般猜疑人。你也不想想,大少爷要真是这么虚伪的,他会对沈娘子一个弃妇情深不渝?沈娘子得皇上和太后青睐还是后来的事儿呢。就算沈娘子有大才,那也是弃妇,大少爷什么身份?用得着虚伪的拿一个弃妇来装点门面?再者,三少爷是老爷儿子,大少爷就算撺掇着老爷带三少爷上战场,难道还能撺掇着老爷害自己儿子?更何况他在祠堂前亲口放弃世子之位,其实他根本不必这样做,嫡长子为世子,那不是天经地义?他用得着惺惺作态吗?再说你看大少爷和沈娘子行事,可是在乎别人怎么评论他们的人?」

一番话说得另一个婆子哑口无言,好半晌才笑道:「行了,还是你这个老货见识明白,口头又了得,我认输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