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四点,骆常德去了一趟西部监狱。

骆青和后脚就收到了消息。

“小骆总,”沈越上前,道,“骆总去西部监狱了。”

骆青和翻阅文件的手停下了,抬头,眼里骤起了波澜:“彭先知肯见他了?”她去过了好几次,可每次都吃闭门羹。

沈越点头。

骆青和立马起身,快步出了办公室。

等人走远了,沈越拨了个电话:“江少。”

冬天昼短夜长,才五点多,夕阳就落了。

江织的住处添了个吊篮椅,今天刚到,是周徐纺网购的,她给了五星好评,并且晒了图,她特别喜欢,还在吊篮椅里铺了粉色的小毯子。

“他们毕竟是父女,会自相残杀吗?”周徐纺在吊篮椅上荡着。

吊篮椅太小,窝不下两个人,江织站着,总觉得这玩意不结实,他怕她摔,便一直扶着。

“如果没有利害冲突,骆常德或许会顾念几分父女之情,若骆青和对他有威胁,那就另当别论。”江织问周徐纺,“你要是骆青和,这时候会怎么做?”

周徐纺抱着个粉色兔子的抱枕,想了想:“投诚。”

目前骆青和处在弱势,不能硬拼,只能投诚。

“要自保,要一劳永逸,光投诚还不够。”江织说,“得拖延时间养精蓄锐,得拿到更多可以谈判的筹码。”

骆青和不是个会束手就擒的性子,肯定会反击,何况她知道骆常德做贼心虚,就更不可能任人宰割。

周徐纺蹬着两条腿,在吊篮椅上荡荡悠悠,想了一下,问江织:“那她会用苦肉计吗?”

江织说:“会。”

哒。

周徐纺开了一罐牛奶:“然后呢,我们怎么做?”她在吊篮椅里放了很多牛奶和棉花糖。

就因为放了零食,江织坐不进去了。

但是,她还是要放,江织的话……就让他蹲着好了。

她刚要喝牛奶,江织把她的牛奶罐拿走了:“不能再喝了,你今天喝太多了。”

“哦。”

她等会儿再偷偷喝。

江织把她的牛奶喝掉了,才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她用苦肉计的话,我们就用离间计。”

他什么都结果都想了,各种对策也想了。

周徐纺不说话了,就看他,直勾勾地看。

江织被她看的想做坏事,舔了舔唇,突然觉得牛奶的味儿太淡,有点想吻她:“怎么了?”

“谁教你的?”她问。

“嗯?”他没听明白。

“你会很用计。”周徐纺本来想说他很奸诈的,但怕江织不开心。

江织把罐子里的牛奶喝完,随手一扔,稳稳当当地丢进了垃圾桶了:“老太太教的。”

他父母早逝,自幼长在江老夫人膝下。

“我七八岁的时候,就是她带着我。”他说,“江孝林他们都请了老师,我没有,我是她亲自教,教的全是些杀人不脏手的东西。”

他也青出于蓝,用得游刃有余。

七八岁就教阴谋诡计,周徐纺不太理解:“为什么要教你这些?”

“老太太说:自保。”

可才七八岁的孩子,还在学字的年纪,就开始自保,未免太早了点儿,太急于求成了点儿。

为什么呢?不是最疼爱的孙子的吗?

“如果是我,只要我有庇护你的能力,我不会让你攻于算计。”如果是她,她教的会是善,而不是恶,不是杀人不脏手的东西。

“杀人不脏手,会不会……”她看着江织,“会不会她也想借你的手?”

如果是这样……

江织哑口无言,答不上来。

“江织。”

“嗯。”

周徐纺伸出去。

江织走过去,牵着她的手,蹲在她面前。

她另一只手放到他头上,碰了碰他软软的头发:“或许你奶奶不是真心疼爱你。”

或许她在磨刀。

江织仰着有,把脸贴在她掌心下面,轻轻蹭着:“我不确定。”他说,“我只确定你是。”

她用力点头:“嗯,我是。”

江老夫人的世界里有太多东西了,所以会有舍、有得。

周徐纺不同,她只有江织一个,不会舍,舍了就是全部。

西部监狱。

骆常德从里面出来时,外头的天已经黑了,他刚走到门口那条道,路边停着的一辆车就打了车灯。

“爸。”

骆青和从车上下来:“等你好一会儿了。”

骆常德片刻惊讶:“你消息可真灵通。”

她不置可否,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听:“彭先知都对你坦白了吗?”不等骆常德开口,她猜测,“应该都说了吧。”

骆常德没承认,也不否认。

“你手里也有录音,接下来,要把我送进去吗?”她语气平静得出奇,不求饶也不谈判。

骆常德反唇相讥:“你不也在查我?”

“你觉得我要是查到了什么,会真把你送进去?”她笑了笑,“你外边儿是有一堆女儿,不缺我这一个,可我外边儿没有一堆父亲。”

骆常德无动于衷,打住了:“不用跟我打亲情牌,只要你不再查那件事,我也会收手。”

他说完就走了。

骆青和还站在原地,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电话响,她接了:“小骆总,要停手吗?”

她说:“继续。”

约摸过了半小时,骆常德的车已经开上了高速。通往西部监狱的这条路,车辆不多,晚上更安静。

除了骆常德的车,只有正前方有一辆面包车,在旁边车道,与他的车迎面相向。

突然,面包车变道。

骆常德瞳孔一震,猛踩刹车。

呲——

车滑行了数米,险些撞上防护栏,骆常德脑门磕在了方向盘上,顿时火冒三丈,冲着外头吼了句:“你怎么开车的!”

面包车后面的车门打开,下来四个人,都是男性,各个人高马大,戴了口罩和帽子,其中一人叫了声‘金哥’,主驾驶的车门打开,又下来两个人。

金哥是他们的头儿,其中最矮的那个,也戴了口罩帽子,看不清样子,穿得很混搭,牛仔裤配皮鞋,年纪似乎不大。

骆常德隐隐觉得不对:“你们什么人?”

金哥笑了声,一脚踩在面包车后座上,半个身子钻进去,找了个铁棍子出来,他把棍子扛在肩上,嘴里嚼着口香糖。

他说:“穷人。”他掂了掂手里的铁棍,走过去敲骆常德的车窗,声音听着年轻,痞里痞气,“骆爷,借点钱花花呗。”

骆常德心里咯噔了一下:“你们要干什么?!”

金哥呸了声,把嘴里的口香糖吐掉,手放到后背,抹了一把汗,换只手,也抹了一把。

“你——”

“咣!”

一棍子下去,车玻璃四分五裂了。

晚上九点,骆青和接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

对方问:“骆青和是吧?”

是个男人,年纪应该不大。

“是我。”骆青和问,“你是谁?”

对方说话糙,口吻流气:“我是谁不重要,你老子是谁比较重要。”他问,“骆常德是不是你老子?”

骆青和嗯了声,等着对方的下文。

没等到说话,手机那边先传来一声惨叫,然后男人问:“听见声音了吧?”

是骆常德的声音。

骆青和先看了一眼号码跟所在地,再按了录音:“绑架勒索?”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骆青和听了,仍旧不慌不忙:“把电话给我爸。”

‘绑架犯’警告了一声,说别耍花样,才换了骆常德听电话。

“青和。”

骆青和问:“怎么回事?”

骆常德慌慌张张,语速很急:“他们要钱,你给就是了。”

只是要钱?

会这么简单?

骆青和又问:“你人有没有事?”

“我现在没事,你不要报警,他们要多少你就给多少。”他说得很快,着急忙慌地嘱咐,“你一定要来赎——”

电话换人了。

还是刚才那个绑架犯:“确定完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巧合得让人很不安。

“开价。”她说。

“急什么,我不得给你时间准备准备。”男人变了个调,语气放狠了,“等我电话,还有,别报警,不然你就等着给你父亲收尸。”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面包车还停在路边,他把手机关机了,扔到江里,吩咐弟兄:“把他绑起来,嘴封住。”

“好的,金哥。”

绑架犯叫大金,手底下人都喊他金哥,若按年龄来算,他还是最小。

大金换了个手机,拨了个电话:“想姐。”

203:先坑他骆家一个亿!(一更)

大金换了个手机,拨了一通电话:“想姐。”

想搞死骆家的还能是谁——唐想。

“怎么样,顺利吗?”

大金操着一口京片子,很是豪爽:“我大金子出马,必须顺利啊。”又问,“想姐,赎金你看开多少合适?”

他觉得吧,骆家是大户人家,钱多,可以开价高点,比如三五百万之类的七位数。

“人家父女情深,当然得开高点。”

英雄所见略同啊,大金有点兴奋:“多高?”要不五百万?

唐想:“先要她一个亿吧。”

口气好像在说:先要它个一斤萝卜吧。

呆若木鸡的大金:“……”

一个亿?!

靠!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

大金感觉有点晕,头重脚轻,有种被钱砸晕的飘飘然的感觉:“一个亿的话,那得用车装吧。”

噢,画面太美了。

大金停止了美好的想象:“用车装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要不用蛇皮袋?

是这样的。

五年前,大金还是骆氏集团的一名保安,因为集团裁员,员工闹得很大,还闹出了一起杀人未遂的案子,大金就被骆家推出去当了替罪羊,判了六年,在牢里表现好,四年就出来了。

当他无父无母无靠山,一审律师是个半吊子,判了他十三年,二审的律师是唐想帮他请的,最终判决是六年。

在牢里‘悔过’是认真的,现在‘犯罪’也是认真的,总之心里有杆秤。他当大哥还没多久,世面见得不够多,真没见过一个亿。

唐想就不一样了,唐想怎么的也是个‘总’,唐总就说了:“骆家旗下的珠宝公司上个月买进了一批钻石原石,就要那个。”

那批钻石,估摸着值这个价。

钻石好,容易拎!大金爽快答应了:“行,咱就要钻石。”

那头,唐想挂了电话,又拨了一个号。

响了四五声,通了。

难得,八九点就睡的人还接了电话,唐想客套了一下:“没打扰你睡觉吧?”

江织:“打扰了。”

唐想:“……”是真不客气啊。

她就不兜圈子了,说正事:“骆青和会让绑匪撕票吗?”

撕票就一劳永逸,赎人也能博个情面,骆青和会怎么做,不好猜。

美人没睡醒,带刺:“我怎么知道?”

不是您老人家说要考验考验人家父女有多情深?

“要是她真带着钻石来演父女情深,我们怎么整?”总不能真给骆青和搭戏吧。

江织的回答简单又粗暴:“那就把她搞得演不下去。”

搞吧。

是得搞。

“再联系。”唐想挂了电话。

刚好,卧室的床上,周徐纺醒了,摸了摸旁边,没人。

她揉着眼睛爬起来,没开灯,迷迷瞪瞪地喊了句:“江织。”

没人答应她。

她爬下床,打着哈欠、趿着拖鞋往外走,太困了,走不了直线,歪歪扭扭地:“江织。”

卧室的门被推开,外面明亮的灯光漏进来。

江织穿着睡衣,一头的雾面蓝乱糟糟:“吵醒你了?”

周徐纺走过去,把两只手挂在他脖子上,脸趴他肩上,继续睡,要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谁找你啊?”

她哈欠连连,声音有点刚睡醒时的奶气。

江织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唐想。”

她踮着脚,整个人窝在他怀里,半睡半醒,说话软绵绵的:“是骆青和的事吗?”

“嗯。”

她的睡衣有些短,这么趴在他肩上,下摆被带起来,露出一小截纤细的小蛮腰。

江织眸光微变,他弯下腰,把她的衣服拉好。这姑娘啊,真把他当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了。

他不太自然地往后退了一点。

周徐纺没说话了,就这么抱着他,不愿动,快睡着了。

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他的越来越乱。

江织:“……”

他都要烧起来了,她居然还睡得着。

他拍了拍她的头,动作很轻:“纺宝。”

她脸埋在他肩上蹭了蹭,不答应。

“回房间睡。”

她睡得迷迷糊糊,咕哝:“我不走,我腿累。”

会撒娇了呢。

江织用下巴碰了碰她的脸:“好,抱你去。”

次日,天光破云,大晴。

中午十二点,总裁办的沈越签收了一份快递,没有寄件人,送件的人说要交给骆青和,让她亲启。

沈越去敲门。

“请进。”

他推门进去:“小骆总,您的快递。”

骆青和正在吃午饭,她放下筷子:“给我吧。”

沈越把快递盒子给了她。

她拆开来,里面只有一只手机,型号很老旧,刚开机,铃声就响了。

“牛排好吃吗?”

骆青和午饭没有下去,下属给她打包一份送过来,里面就有西冷牛排。

她看看四周,办公室各个角落都打量了一遍,随后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远眺着对面的高楼:“你在监视我?”

‘绑匪’匪里匪气地认了:“这不是怕你报警吗?”

是安插了人?还是装了微型摄像头?

有备而来,不简单呢。

骆青和音调提了两分,带了几分恼怒和威慑:“我不会报警,你们也别太过分。”

对方嘿嘿一笑,说话有北边口音,就是刻意压了声音:“不过分,怎么过分了,就要一个亿吧。”

就要一斤萝卜吧。

就像是这个口气。

“一个亿?”骆青和都笑了,气笑的,“你也真敢开口。”

“嫌多啊。”对方还是那吊儿郎当的口气,像个泼皮无赖,“那要不要我撕票?你一毛钱不花。”

“少威胁我。”

那行,不威胁:“你就说给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