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难得的通情达理在与她相处的几个月中实属罕见,薛子赫来不及疑惑便已如释重负:“大夫说那女人形同死尸,有进气没出气,其实要了也没多大意义。”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她微微一笑:“我这人锱铢必较,一般有仇忙不迭就报了。那人做薄云天侧室时多次加害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手段很令人不齿,在树林又对我和孩子斩草除根,差点儿折她手里,也算命不该绝,眼下一报还一报,大家扯平,不是最为公平公正的么?”

至于如何公平公正,就超出薛子赫的想象力了,他都懒得知道,这姓任的看似漠然,心里有股邪火,他老早就看出来了。

走出疏桐院时还想,里头住的其实不是食草动物,而是杂食动物,绝对的荤素通吃。

杂食动物当天就托李宗买了一株老山参。

那参被人熬成浓浓的参汤,灌进不省人事的女人的喉咙里,过一会儿,女人悠悠转醒,看起来更像一种回光返照。

她两颊泛着奇异的光泽,眼睛格外闪亮,口中喃喃不已,只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任适秋看起来很有耐心,斜坐在软榻上,目不转睛地等待。

李宗却大惑不解,就算她害的逸秋生前郁郁寡欢,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间接导致悲剧的发生,眼下自己也将一命呜呼,不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何必多此一举把人弄活,最后仍然杀之泄愤。别人都说适秋性情古怪,其实在他看来就是一点儿无伤大雅的小脾气,未出阁的姑娘都这样,除了寡言——那是因为自己说话的时候比较多。不苟言笑,也是因为命运坎坷,没有无忧无虑的资格。

今日目睹一切之后,发现大多数人的评价还是有点儿道理。

这株山参三百两银子,转眼化为乌有,只为唤醒一个垂死之人,自从平步青云做了堂主的爱将,出手都阔绰多了:“我…我还有事,不打搅了。”

“你怎么了?”

他额头冒汗,鼻翼煽动,脸色很不对劲,吞吞吐吐地:“我…不太舒服,适秋你独自享用罢。”

她莫名其妙,随后大呼冤枉:“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难道不是狠狠折磨这个女人,再残忍杀害?他虽是男人,胆量也不小,但观看此类事件的兴趣始终不大,与其晚上吃不下饭,不如走为上策。

“这个女人身上有谜团,不弄个一清二楚太便宜她了。”

如释重负。

原来自己过于阴暗,妄度君子之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一介小卒,哪里懂得这些大事,听也白听。”

她不免有些黯然,自从坐上副堂主的位子,渐渐与李宗之间多了一层屏障,莫名生分起来,自己对他一如既往的说笑,往往得到某种不易察觉的敷衍,果然高处不胜寒,遇事想找朋友商量都是扰乱别人平静的生活。

“那不送了。”

他却没走。

过一会儿,缓缓道:“对不起适秋,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刚才是我不对。”

哪样的人?

得势之后六亲不认,立马抖擞威风的人。

她还真有些介怀,因此郁郁不乐:“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说话间的工夫,武妨呼吸声逐渐重了起来,一口气吊上来,脸上褪去诡异的红晕,眼珠也能自行转动了。她先看见李宗,这个男人毫无特色,且完全陌生,随即失去探究的兴趣,再而望向任适秋,双目突然紧闭。

“看来一心求死了,大好年华,这样可不上算。”任适秋抱臂而立,冷眼旁观。

武妨无动于衷,与死人无异。

“你先接近五陵门主薄云天,挑拨他与夫人的关系,取得信任之后与凛义山庄里应外合,谋夺了不少好处,失踪后有意让人瞧见与新欢一起,实为掩人耳目,后来不知为何被玉风堂所擒,我问过薛子赫,你所谓的新欢曾是混入堂中的奸细…”

倒是李宗听得惊心动魄:“此人似乎也是奉命行事,背后出谋划策的才真正可怕。”

“本想由她亲口承认,看样子就是十大酷刑全上一遍也吐不出半个字。”

“同她私奔的男人呢?”

“下落不明。”

“可惜这样一个女子,年轻貌美,最后成了过河的卒子。”

任适秋轻叹一声:“漂亮女人的人生总比一般人精彩,她们天生丽质,随便杵在那里就有取之不尽的追求者,不用耗费一点心力,好日子自己就来了。”

“这位过于精彩,可惜老天给了一副好皮囊,不是用来大起大落的。”他见任适秋对自己使眼色,心领神会,配合地演起双簧。

武妨又像个死人了。

她失神地盯着屋顶,死不瞑目一般,他们断定今天百忙一场,无可奈何地相视而笑。

“错了。”

突然一个声音飘在半空,仿佛来自幽冥地府,没有根基。

李宗吓了一跳,刚从桌上拿几颗五香花生,未及放进嘴里全掉了:“谁?”

她立即看向武妨,还是一副死鱼样子,双唇紧闭,了无生趣。

闹鬼了。

“女人一旦漂亮,便会认为世间一切唾手可得,然后忘乎所以洋洋自得,发现身不由己时为时已晚,所以中人之姿最幸福,她们真正拥有安逸,顺顺当当地度过一生。迫害你姐姐不是我本意,很多时候不由得我去选择,你恨透我,不让我痛快去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还真是榻上的武妨在说话,可任适秋没听明白,或者明白一半,依旧一头雾水。待追问谁要离开为什么离开时,武妨闭上眼睛,无论如何也不睁开了。

似乎真的死了。

第 19 章

纵使再不情愿,一天总要见几次面。

这样的人可能是夫妻,也可能是面和心不合的同僚。他们不幸属于后者。

只怪堂主的生活太规律,几乎每天清晨准时坐在南小院的书房中独自写字,或听两个得力的属下汇报革新的进展。

薛子赫忙于各部的革新,或明目张胆或潜移默化,收效甚微但聊胜于无,杨怀风早听腻了,他更感兴趣的是任适秋收服布邑族部落的过程。

她言简意赅地描述一番,言毕微微一笑,仿佛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虽然说得很快,仍然清楚明白,又添一层满意。总而言之,她虽不喜与人打成一片,刻意保持相对陌生的距离,却天生有种看穿别人内心的能力,她太了解对方的需要了,所以战则已,不战而谋和更是拿手好戏。果断是一种天赋,敏感而果断,同时具有两种珍贵品质的人少之又少。

当初招募这个女人不过想为薛子赫的革新去旧之路增添一名强助。稍加留意便发现她身上具备自己需要的几项特质:无家无累,无牵无挂,冷酷机警,原则之上。除此之外居然还有新收获,可谓捡宝。

谁都看得出堂主心情很好,似乎五陵门暗中集结人马南下的消息一点也没影响他的愉悦。

想到五陵门,只听杨怀风问:“到哪儿了。”

任适秋早有准备:“已至九江境内,顺流而下也就是一两日的光景。”

“阻一下吧,我带队。犯我者虽远必诛。”薛子赫冷冷地。

“这点人马就敢挑事,不会是调虎离山吧。”她建议:“万峰足矣。”

然后薛子赫的脸不知不觉有点拉长,老子的手下,老子还没推荐,怎么也轮不到你逞能,拿别人东西送自己的礼,既赚面子又赚里子,硬是不吃亏啊。

从书房出来那脸都能煮一锅了。任适秋不爱吃面条,所以浑然不觉,倒是易岭局促地笑了笑,开始新一轮脸红运动。骄阳初绽,淡金色的光辉洒满大地,此情此景带点儿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从前也没见他乱害羞啊,从西域回来就多了一个毛病?

“大丈夫顶天立地,有什么就大胆告诉人家,扭扭捏捏像个女人,成什么样子!”

如果刚才是苹果,现在的脸就是茄子,要多紫有多紫。易岭四下张望一下,没有其他同僚的踪影,暂时放心。老大今天抽什么风,这一嗓子吼的差点把人肝吓破,以后如何面对任适秋,自己还怎么做人?她又该如何看自己,苍天呐,这和大庭广众之下裸奔有什么分别。

“不敢说么,那就心猿意马,趁早不做不切实际的美梦。”薛子赫面似铁铸:“儿女情长不是咱们江湖中人玩的。”

“可是——”

“可是什么。”

他想说既然开门见山,索性坦然面对,否则方才那通惊吓可谓白受,看着老大百般不耐的神色,又咽了回去。

“薛副堂主体恤下情,程颢朱熹之辈望尘莫及,我等好不惭愧,与圣人为伍竟不自知。”

薛子赫一回头便瞧见目送寒光的任适秋了,心里先打个突。好心好意帮她驱赶无聊的追求者,以为做了天大的好事,解救易岭同时还她一个清净,为什么这女人跟见了杀父仇人似的?

成景诸西又是谁,蒙古人么?分明是嘲讽的语调,八成是杀人如麻的大恶人。今日事无善了,只怪自己多管闲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正要借故离开,见她缓缓道:“易舵主,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这神情带着期许与鼓励,抚慰一切无谓的恐慌,这种少见的温柔出现时带着某种圣光照耀在两个男人的头顶,使每根头每寸皮肤尽享安详。

易岭把下辈子的勇气都鼓足了:“任副堂主,我实在不知怎么开口…但我是个男人…这种事不主动出击真是一点机会也没有…我知道我很唐突…真是失礼得很…总而言之希望您不要介意!”

任适秋就差说我不介意了。作为一个尚未人老珠黄的女人,被人爱慕是世上最具神效的养颜良方。送上门的表白不听白不听,不中意,拒绝就是啦。

几乎炫耀地扫了眼薛子赫,得意之色盖都盖不住:“但说无妨,我不是那种心胸狭隘,食古不化的迂人。”

“真的么,太好了。我今年二十有九,城内小耳巷中有一处小院,父母双亡,有一个妹子已经嫁人,现有银两二百,足以应付喜事的开销。”他兴奋地搓手:“至于为人,副堂主你已相当了解,绝对是踏实可靠居家过日子的男人呐,风雨蹉跎历经沧桑只愿与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共度余生。”

“现在说这些太早了罢。”

“不悉数相告,您又如何权衡比较,婚姻大事绝非儿戏,半点马虎不得。”

“那倒也是。”

他眼睛一亮,热忱地:“所以您是答应为我做媒了?”

世界突然安静,太安静了。

半晌她回过神来:“做媒?”

“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虽不才,养家糊口还没问题。”见对方迟疑的模样,心说刚才还答应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不情愿了,看来不能逼得太紧:“暂时没有人选也不要紧,宁缺毋滥的道理我懂,只要您今后遇着合适的姑娘别忘了我的请托便是。”

慢慢的,不易察觉的,一股热气自双耳扩散,蔓延到双颊,持续的热力像蒸笼的水汽一样快把她蒸熟。人一旦不知所措便习惯性地茫然四顾,薛子赫的尊荣不偏不倚地落到她带着悲愤的圆眼睛里去了。

他到底带没带着笑呢?这样滑稽的一幕,是个人都要捧腹,可他也许不觉得有趣?这不好说,有人天生乏味,笑一次都十恶不赦似的,比如现在的他若无其事,也许不是惺惺作态。忽然他转过身去,背对她时两肩隐隐耸动,咳嗽一声就没动静了。

秋凉以后开始阴冷,久居北方的人此时大概很不惯,温湿的寒气带着刺骨的痛感无孔不入,不比干冷大风的日子舒服多少,反倒如同最腻歪的情人,如裹如缚。

万峰的人马与百里之外的五陵门众遭遇,双方尚未大打出手,一方先做溃逃,万峰率众追击月余,略有小胜,突然接到飞鸽传书,命令立即停止速回总堂,上附一个不常用的密记,非危急关头断不会启用。

匆匆赶回,离总堂没多少路程时发现沿途增设的守卫个个神情严峻,如临大敌,刚欲找人询问,一个相熟的同僚冲他招了招手,看口型是说:“怎么才回来。”

他心中奇怪,自己接到急报火速赶回,为何像错过了什么,那同僚见他发愣,几步走了过来,将他拉到一边:“出大事了,你不知道么?”

他摸不着头脑:“有人叛逃?”

“这次倒不是叛逃,厉害十倍。”同僚低声道:“凛义山庄的人喝咱们干上了。”

打死也想不到会演这出,脱口而出:“他奶奶的,活腻歪了?”

“说咱们抓了他们的人,若不交出兵戎相见。这等屈辱之事,做了不等于自打耳光?莫说堂主一世英名不保,就是半万堂众也不答应。”

分明是挑衅,难为他找了这么个由头,想当初活捉的凛义山庄奸细没一百也有八十,对方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实力见涨,野心也见涨,竟生出蛇吞大象的妄想。

他从鼻子里出一口冷气:“要的什么人?若活着,大卸八块送去,让他们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是个女人,叫武妨,还是薛副堂主亲自抓的。也算便宜她,几日前熬不过,咽气了。”

他还有事向薛子赫回禀,不便久待,又骂几句奶奶的,问候一遍关尚年的祖宗十八代,上马向总堂奔去。

结果薛子赫没空见他,只让将人马交予任适秋,今天是对方所谓七天之期的第四天,集结在朦山的堂众已经原地待命,加上他这一部分,人数上占了优势,按易岭的话说,要不是先前派去阻挡五陵门的人马未归,玉风堂也不会顾及人手不足,早就短兵相接和对方大打出手,哪里容得跳梁小丑在眼前作怪?

万峰对任副堂主作为先锋不以为然:“往常这种事非老大莫属,这女人以来可算失宠了,连咱们都变成跑腿打杂的。”

“我倒觉得她来得忒不是时候,新官上任半年就遇上两派相斗,够喝一壶的。堂主这是出保底牌,你想她走马上任,此番胜了乃堂主独具慧眼用人得当,败了也是新人初出茅庐难当大任,到时派老大出马收拾残局,功劳又是谁的?”

“这么说调我二人回总堂反倒是要重用?”他竖起一边眉毛,笑了两声。

“不才正是鄙人力荐,否则此时你只怕还在塞外吃沙。”

“老易。”他十足诧异一会儿,心头热乎,平日自己不喜拍马,性情耿直火爆,得罪不少人,在分舵时与易岭不过泛泛之交,关键时刻还是他够朋友:“今晚喝酒,我请客!”

到了城内酒馆发现熟人不少,一一打过招呼,找个角落坐下,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听会儿小曲,时辰已然不早,却无人离去,大堂内灯火通明,热火朝天的景象与深秋寂冷地大街对比鲜明,繁华永不落寞一般。

大战在即,这些人未受一点影响,反比平日欢愉了,其实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生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慨,明日不知什么光景,不纸醉金迷又如何。

上头志在必得,他们自己也信心满满,可未卜之事谁能先知,唯听天由命而已。

数日之后激战拉开序幕,双方人力悬殊,玉风堂明显势优,甫一交手可谓声势浩荡,大大助长了自己威风,所有人都认为不消十日,凛义山庄定无还手之力落荒而逃,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再也甭丢人现眼啦

总堂内一如往常,万峰酒倒喝得比平时多,大家有意无意地提前庆祝起大获全胜。这天依旧酩酊大醉,摇摇晃晃走回去,旁边突然窜出一人,扬手重重拍在肩上,力道出奇地猛,他定睛一看不禁怒喝:“抽什么风!”

易岭焦急万分:“溃了溃了,全溃了。”

“那不正好,是不是派我们追击?”

“我们溃了,我们。”他一向平稳的声音严重变调:“死一半,逃一半,一个不剩,一个都不剩啊…” 满身酒气顿时散了大半,万峰不可置信地摇头,一时找不到质疑的方向。输给谁也不会输给那群瘪三,想当初双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今日竟一跃而上踩在玉风堂头上耀武扬威,世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

“消息确切么,好好的为什么败?”

“遇到不要命的,不跑等着挨刀不成。据说对方像打了鸡血,遇神杀神遇魔杀魔,咱们仗着人多,开始占了点儿小便宜,后来就撑不住啦,眼看上去的没一个活着回来,换你敢冲?一盘沙子说散就散,篓都篓不住。”

万峰气冲头顶,连跺几脚:“这帮孙子平时一个赛一个胆大包天,正紧事就成了乌合之众!”

“副堂主已准备出发。”易岭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风起云涌面幻莫测,心头压块石头,忐忑不已:“任副堂主生死未卜,依我看,神仙难救呐。”

“多操心操心自己罢,咱俩应该有一个留守此地,你素来妥当,保护内眷的任务十有八九是你。”

万峰已有家眷,此去吉凶难料生死未卜,看来还是老易省心,无牵无挂无忧无虑,这种时候就算最幸福的人了。

怕什么来什么,薛子赫果然派他做了前锋。易岭行事谨慎,细致周详,镇守总堂,负责各部家眷的安全,每天翘首盼望副堂主凯旋而归。

一等月余。

脖子都酸了,收到的只是仍在苦战的消息。伤亡与日俱增,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说来也怪,这破天自从入冬,雨势从未减缓,到处是稀烂的泥土与迷蒙的雾霭,老天爷的玩笑开大了。

“易大哥。”赏雪手端托盘远远走来。

他回过头,一面拱手笑道:“是姑娘啊。”

“夫人说诸位不辞辛苦,尽忠职守,特命奴婢前来犒劳。”盘子里是些糕点,还有几瓶极为小巧的竹叶青,用翠色的丝带束着瓶口。易岭的手下大多是西北人,皆爱饮酒,身负重任无法过瘾已十分难受,见了犒赏之物人人欢呼。赏雪又道:“这酒后劲很足,是以不敢多拿,当为各位驱驱寒气罢。”

“多谢夫人。”易岭接过东西,忽然觉得该补充一下:“也多谢姑娘。”

远处似有人偷笑。

赏雪回头望了望,说还去几处地方接着送,告辞而去。她走向等在一边的丫鬟们,笑声更细碎了,有个年纪很小的丫头朝这边张望,听不清说什么。

易岭的手下站得近,跑来告状:“大哥她们笑话你。”

“别胡说。”

“听得千真万确,都说你一开口就脸红,说话不敢看赏雪的眼睛,像大姑娘。”

他恨不得一头碰死:“夫人的近侍岂是我们随便乱瞅的,非礼勿视知不知道?”

“还有一个小丫头说你胆子比老鼠小,呆头呆脑的特逗。一个女人等于三只麻雀,四五个女人等于多少只他已懒得去想,被一群麻雀包围向来没有好下场,与天下铁骨铮铮的汉子们自勉。

冬日第一场雪飘然落下时赏雪姑娘随之而至。易岭老远瞥见她的身影就借故离开当班之地溜回住处,椅子尚未坐热,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他知道自己开门的一刹那表情是多么无助,只因赏雪唇边的笑意已说明一切:“易大哥似乎不想见我。”

“怎会怎会。”他挤出一个笑容:“有事吗?”

“自然有事。”

如此不得不请进屋中,他手忙脚乱地倒茶,发现杯子脏的,壶里也没有水,尴尬地四处找寻,一找不要紧,杂乱无章的陈设映入眼帘,平时也没觉得乱啊。

赏雪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又挂上嘴角:“不用忙了,话很短,说完就走。”

他只有洗耳恭听。

却见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细细的竹筒,内中有纸:“这是一张药方,劳烦去城中最大的药铺,抓完药走一趟纸店,选最华丽的彩纸包装妥当,回来时如有人询问,就说是夫人订做的首饰,万一遇见堂主,也请这么说。”

他大惑不解,又不便细问,唯恐碰了钉子,犹豫片刻方道:“遵命。”

“没什么想问的么。”

“我…应该问么?”

明显未和女孩子打过交道的小心翼翼,滑稽之余还有点儿可怜,通常一个女人动了恻隐之心,随之而来的就是温柔如水:“夫人身体一向欠安,近来愈发觉得不好,已让大夫诊脉,却不愿让堂主知道,这才假手于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抓药,免惹无谓的担心。”

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堂主焦头烂额,知道也无济于事,他深赞夫人的贤惠,忙不迭点头,声称一定圆满完成。

此事对于有机会出门的人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次日便将伪装好的药亲自交予赏雪,回去的路上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目测有霸王 = =第 21 章

传话的人策马狂奔两天两夜,已经累倒在总堂门口。消息是夫人告诉他的。除了夫人,只有几位叔伯辈的长老知晓,他负责一应内眷的安全,自然不能排除在外。

在座的无不神情凝重,一位年纪最长的抖动花白的胡须,以手遮面,女人一样低声啜泣,余者有想劝的,叹口气作罢,悲戚的呜咽绕梁不绝。夫人久久不曾开言,终于在哭声最响时截道:“事已至此,诸位心中有数,该是谋定后路的时候了。”

四周顿时陷入更深的沉默。

易岭自知没有说话的份儿,垂首立在一边,烛火在墙壁上尽情摇曳,好好的屋子,哪儿来的风呢?正自出神,杨夫人提到他的名字。

“江湖规矩,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输就是输,以江湖第一大帮自居的日子结束了,今后生死荣辱各安天命,我等身居高位,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如今再让手下拼命,未免说不过去。”她看向易岭,温言道:“其余内眷的安全,就拜托易舵主了。”

烛光映照在各人的脸上,不知是颜色各异还是风摇影动,显得忽明忽暗。他顾不得旁的,脱口而出:“夫人何出此言?既要亡命天涯,属下誓死追随,哪有我们先走的道理。”

“我意已决,不必劝了。”她环顾当场:“我不留诸位,命是自己的,若要离开敬请自便…”

寂静深冬只有北风敲打夜空的声音,空灵的回响震彻胸膛。有人垂垂老矣,有人正值盛年,有人青春年少,百感交集之余总要面对比冬日还要严酷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