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愣了愣:“还说什么?哦哦!奴婢见金锭肯定是认不出来,后来回来打开匣子看了看,里面的地契,商铺、庄子、良田、别苑,都是眼熟的紧。当年奴婢也帮裴总管整理过娘子的东西,这些东西加上翠微山当初送来的那些,如果奴婢估算的没错的话,该是娘子在帝京所有的产业了。”

“若这产业还在,娘子即便走上一年半载,哪怕是三年五载,怎么也要回来处理的。今天送来的那人说是主家离开前,让他这一日拿着牌子找高统领进宫,给殿下贺寿的。可见娘子当初离开时,已处理好一切了,这是不打算不要帝京的东西,想也是以后都没估着回头了。”

皇甫策似乎有些冷,闭目裹上了披风,一只手轻轻放在了胸前,蹙着的眉头似乎有些难受:“贺明熙在富贵乡里长大,从不知金银财帛动人,不会有这种想法……”话说一半,似乎气力不继,按住胸口的手莫名的加重了,轻轻喘息了一下。

“哪能不知道啊!殿下是不知道!娘子这些东西可都不是轻易的到手的,裴总管可是精明的人,他没事就喜欢在娘子跟前算账,整日里给娘子说,别让贺家把这些都算计了去。当初贺顾氏去世后,嫁妆一直在贺氏库房放着不清不楚的,贺顾氏就娘子这一个孩子,合该这些东西都是娘子的,可贺府连嫁妆清单都不曾给娘子送来过。”

“后来裴总管和六福公公一起鼓动惠宣皇后亲自去要的,那么一大笔财帛,本来差点归了贺府,贺东青肯定不愿意吐出来,这事最后闹到了殿前。是先帝拉下脸亲自开了口,这才要回来。那时惠宣皇后才看清楚娘子的处境,指望不上宗族与贺氏,以后只能依仗自己的宠爱。惠宣皇后也是真心疼爱娘子,有一日就对先帝说了,她若过世了,自己的嫁妆一点都不会留给宫中的孩子,全部要给贺娘子!”

皇甫策冷笑:“赫连氏虽也曾权势遮天之时,但说来说去也是没甚底蕴新贵,莫不是谁会稀罕她的东西。”

话虽如此说,但当初赫连大将军乃先帝麾下第一猛将,先帝打天下时,可是抢劫了不少士族富户,动辄屠尽一村一族,那些跟随先帝征战的将军,可是没少捞人家几辈子积攒的东西。若非当初先帝开始对待士族太过粗暴,激起了全天下士族同气连枝的奋力抵抗,只怕现在也没有什么南梁了,更没有后来皇甫氏为了笼络士族之心,几十年如一日又有些低声下气的联姻了。何况如今,这赫连氏的嫁妆虽是给了明熙,可此时此刻都算是尽在东宫之手了,说不稀罕,实然有些打脸了。

柳南自然不会反驳皇甫策的话,但这个话题也不好接,唯有笑道:“奴婢说来说去,就是说这两个人若是没有缘分,不管怎么挣怎么抢怎么等,都是无用的!”

皇甫策睫毛轻颤,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你最近也抄佛经了?”

柳南似乎看出皇甫策的精神不济,轻声道:“奴婢哪会抄佛经,这还是殿下方才所说的话啊!娘子肯定也是当初欠了您的人,可想是欠得不多,三年如一日的千依百顺,还有这一笔的金银财帛,估计是还够了。娘子帝京的一切交代的如此清楚,肯定不会回来了,这以后不用遇见,殿下当真是少了许多烦恼。”

皇甫策闭着眼眸轻轻出了一口气,极轻声的开口道:“何以见得?”

柳南忙道:“怎么不见得,殿下前几日还说佛偈。佛家说,这债要是还完了,别说今生了,来世啊!生生世世啊!人才会永永远远的清净了!还清了,就没甚牵扯瓜葛了,多好!”

“这么多年来,殿下看见娘子就生厌,为此生了多少气啊!心情本来好好的,娘子一来就不笑了,一言不合两个人就争执不休,殿下历来待人极有风度,何时如此失态过,可以前咱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皇甫策缓缓睁开了眼眸,望向雨幕:“你在阑珊居也要低头过活吗?”

柳南忙道:“哪能啊!娘子心里全是殿下,自然爱屋及乌,对奴婢好着呢。下面都是见风使舵的人,但凡咱们东苑要东西,必然是第一时间送过去啊!不过这些都架不住殿下不喜欢,如今咱们在东宫不管什么境遇,殿下的脾气当真算是温和了许多,比以前,虽然古怪了些……但当真不像以前动辄就是大发雷霆了。”

皇甫策侧目看向柳南,极轻声的开口道:“爱屋及乌?呵,你是孤的哪个乌?你说孤不用再见她了,是吗?”

柳南有些讪讪:“奴婢就打个比方……不用见了,以后都不用再见了,奴婢想着,就这般,莫说今生,就是来世也不会来麻烦您了呢!”

“好一张利嘴……”皇甫策话说一半,喘息了一声,重重的按住了胸口,闭目好半晌,骤然起身,唇色都惨白的。

柳南赶忙扶住了皇甫策,急声道:“殿下!殿下!您哪里不舒服?!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端端的!”

皇甫策极为粗暴的推开了柳南的拉扯:“你知道多少!就敢这般的信口开河!什么欠不欠的!这些何尝是你说得算的!满口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柳南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急声道:“殿下莫要气坏了自己!方才都是奴婢胡言乱语!是奴婢的错!……奴婢只是不曾见过那么多金锭,一时猪油蒙了心,这才口不择言啊!”

“当初孤就说过!不许你私下自作主张!……前番如此,如今又是如此……你!”皇甫策似乎痛极,他的一只拳紧紧的压在上心口,惨白的唇,溢出一抹血色来。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10)

太极殿西侧间里,空气泛着浓浓的血腥味,一个屏风将内间与外间隔开了,外间还算干净整齐,只有两桶热水还冒着白烟。稳婆已拿了赏钱,送了出去,唯有六福与抱着襁褓的孙太医还站在一侧,泰宁帝在屏风外站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才走了内室。

敏妃躺在已清理干净的床榻上,虽是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但精神很好,双眸有种说不出的水润光泽,唇角溢出一抹浅笑来,有些虚弱的开口道:“陛下。”

泰宁帝站在原地,没有半分动容,侧目划过伺候在一侧的几个宫人,斜瞥了敏妃一眼,似乎有些受不了屋内浓重的血腥味,慢慢的蹙起了眉头:“敏妃血崩不治,陨。”

“陛下!陛下!何故如此待臣妾!!!”敏妃大惊失色,挣扎的要起身,可却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姑姑紧紧的按在了床上,恶狠狠的捂住了嘴。敏妃瞪大了双眼,双腿不停的蹬踹,可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泰宁帝瞥了眼挣扎不休的敏妃:“朕要保这孩子,敏妃不懂吗?”

敏妃的贴身大宫女,跪在地上,匍匐在地上,可被两个姑姑挡在了前面,唯有急声道:“陛下!娘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泰宁帝侧了侧眼眸,眼神说不出的锐利如刀,那宫女宛若被人狠狠的卡住了脖子:“你当真不知是为什么吗?”

敏妃的大宫女对上泰宁帝的目光,瞬时瘫倒地上,面若死灰:“陛下既然要……又……”

泰宁帝缓缓背过身去:“你殉主吧。”

不知过了多久,当身后的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泰宁帝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缓步走到了外间,站在了孙太医目光划过襁褓中安安静静的孩子,对六福开口道:“传朕口谕,太子失德,即日起幽闭东宫,责令交换所有朝中印信,东宫不许任何人进出!另,大皇子出世,朕心甚慰,普天同庆,休沐三日。”

六福站在原地点了点头,可片刻又为难道:“陛下才得了皇子,方才还在殿下有说有笑,这旨意要不要再缓一缓?”

泰宁帝笑了一声,一步步的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目光在对面围着众人的房间停了停:“对面何故如此吵闹?”

六福忙道:“太子许是着了寒气,方才昏了过去。”

泰宁帝脸上的笑意更真心了:“呵,只是着了寒气吗?难道不是因为得了皇弟欢喜的吗?”

六福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方才侯在廊下的太医都过去了,想是……有些厉害,陛下才有了大皇子,便下这般的旨意给东宫,怕只怕大臣们会有微词……”

泰宁帝眯眼看了一会对面那些惶急慌忙的人群,笑道:“你想太多了,如今朕有了大皇子,不管朕怎么对待东宫,都不会有人有微词的。东宫身体羸弱,也是该静静心,养养病了。”

十月下旬,燕平又一次被暴雪覆盖,下了两个日夜,积雪达到了成年男子膝盖的高度,才有了晴天。这般的天气,莫说远行,若不扫雪,进出门都不方便。

雪后五日,街道才算彻底清理干净了。许是这一场暴雪覆盖的地域比较广的缘故,本该在上旬到达燕平的巡察使,直至十月下旬,依然不见踪影。因没有确切的日子,天气不好,众人不能返回甘凉城,唯有干等在燕平。别人尚好,隆冬季节总有个清闲,只苦了谢放,因是甘凉城统帅的缘故,不得不在这般的天气两头跑,好在这一场暴雪后,甘凉城地界滴水成冰,柔然防御自然不用再担忧。

明熙跟谢放来燕平执行军务,没有住在燕平的营地。谢放早知明熙很是讲究,当初便应下了此事,如今也不会特意勉强。不过,因自己要出外住宿的缘故,其中地方和花费还是需要自己亲自打理。

此番出门,明熙以为只需三五日,在燕平住不长久的缘故,不曾带上裴达,也没有特意的租借房屋,只在迎风酒馆所经营的驿站里,挑选了一个环境清幽的院落。

迎风酒馆乃燕平中颇有名气的风雅地,所谓的驿站之地,绝非是一般的客栈。是占地不小的庄园别墅,内里依照南梁的建筑与设计,花庭长廊,山石流水,奇花异树,可谓一处一景,各种不同。

庄园内除了一个大花园之外,共有十多处景致不同的精巧院落组成,可居住,也可宴请。大雍虽不如南梁风雅,但携妓同游,依然是间赏心的风雅事。漠北之地极少有这般奢华又清幽之地,虽是一日租金不菲,但不管是宴请,还是小住,依然门庭若市。

今年漠北的隆冬过于的早,大雪之后,更是寒冷,众人均是无所事事。这般的季节,对迎风酒馆来说可谓旺季,除了常驻的那些人,别的小舍与雅间,每日迎来送往,人声鼎沸,靡靡之音响至天亮。

在最靠近庄园东侧,有四个院落,梅兰竹菊。明熙当初包下了梅院,院落进门处,就有十多株有些年份的腊梅。十月下旬,天气虽冷,可还不到梅花盛开的季节,花树虽有含苞欲放之意,着实没有半分绿意,好在一丛丛的万年青还绿着,可点缀一番。小桥流水虽有,但因天气的缘故,也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屋内烧了两面火墙,开着门窗,盘腿坐在屋内,也没多冷。一连几日的四处闲逛,今日的明熙难得有心情,从屋内找了一卷不知名的书简,读了起来。

傍晚时光,悠然惬意,茗茶书卷,本该极清雅的事,可有些人自小就没有读书的天分和耐心,虽看似能文能武,也不过是骗骗漠北的这些粗人罢了。此时,明熙虽是手拿书卷,好端端的坐在桌前,实然双眼有些发直,过了三五刻钟,就时不时望一眼逐渐落山的夕阳,心里盘算着晚膳该点些什么。

片刻之后,谢燃从门口小跑了进来,在小桥处顿了顿脚步,转身从厚厚的冰层上,顺溜的滑了过来。明熙看见谢燃进门,发直的双眼,顿时精神了不少,坐直了身形,一本正经的看起书来。

谢燃见明熙看书,顿感觉无趣,皱眉道:“我说这两天怎么不见你,书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随我上山打猎呢!”

“怎么?这么大的雪,你要上山打猎吗?”明熙双眼一亮,毫不犹豫的放下了书卷,“我又不像你们住在营里,没事可以结伴出去溜达溜达,这般大的风雪,逛了两日的店面,也没甚可去的地方。”

“我哪有机会住在营地里?早让仲兄揪回府邸了,每日还让读书!我都多大了,还读书!我是要领兵打仗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处!”谢燃随意找了地方坐了下来,摸了摸有些冷的茶盏,“一天一金的地方,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伺候的人有好几个呢,看着碍眼,被我打发出去了。好不容易清净了几日,还是想自己一个人多待一会。”明熙看向丝毫不拘喝着冷茶的谢燃,又是一笑,“你们谢氏百年来出了多少文臣雅士,也怪不得你仲兄看你不上,喜欢打仗也是多读点书好,兵法诡道可都是书中来的。

谢燃抱着头:“别再说念书的事了,我也是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才出来的!你就饶了我吧!”

明熙忍不住噗嗤一笑:“说得也是!对有些人来说读书就是受罪,对有些人来说,可以一整日或什么都不干,只想看书。”

谢燃起身跪坐到了明熙的桌前,将书卷拽到面前:“你在看什么?大忏悔经?咿,你看这个作甚?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明熙放松的倚坐靠背上:“当初只以为住个两三日,哪里会带什么书来,雅舍书架上随手抽的。”

谢燃点头道:“有书架啊?那这一天一金也还划算。”

此时书卷都是要手抄的,是极为奢侈的东西,一般的百姓几乎一辈子也不一定有过一卷藏书,识字的机会少之又少。所谓的世家的底蕴,有时也体现在藏书的数量与质量上,若在这种雅舍精舍之地,还有专门的书架,是一件极难得又风雅的事,可见此处主人也算是煞费苦心。

明熙不以为然,侧目道:“你方才不是说去打猎吗?何时去?”

谢燃闻言双眼放光:“过两日积雪化了,兄长说带我去打猎,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啊!”

明熙说不出的失望来:“你兄长前几日就回甘凉城,如今大雪封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雪还那么厚实,何时才能化掉?按照你兄长的谨慎性子,隆冬之际肯定不会带我们打猎的,我看你还是跟着你仲兄好好读书吧。”

谢燃蹙眉,沉思了片刻,深觉明熙说得甚有道理:“那巡察使也是个墨迹的,五千多人都在漠北等了多久了!这般的不紧不慢,兄长还要两头奔波。大雪才过,路上积雪定然还很厚实,好在一路官道,兄长也不至于多吃苦。”

“若咱们还在甘凉城,都用不着兄长,我都能带你去打猎!那里的山地我都熟,就是路途颇远,一来一回需要十多日,好在我家在那处还有别苑。若时间不紧,定能尽兴而归。”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11)

明熙怔了怔:“咿?不过是分发粮食,需要五千人那么多吗?”

“咱们手谈一局?”谢燃从桌下拿处了两盒棋子,又道,“当然用不到,不过好似还有别的事,反正也不会同我说,兄长和仲兄嘀嘀咕咕好长时间了,该是和帝京脱不了关系。”

明熙卷起了书卷,腾出了桌子:“帝京的禁军好几万,还有安定城的驻军,能有什么事,需要漠北的人马?”

谢燃摆好棋盘:“谁知道呢?区区五千人,能叫什么人马?最多也就是押送东西的事!每年兄长与仲兄朝家中送年节还要上百人呢!”

明熙拿起了白子,放在了中间:“若当真那么简单,为何让我们都侯在此地?你兄长以前冬日常常离开甘凉城来此吗?”

谢燃拿起了黑子,蹙眉望向棋盘:“兄长哪有这时间,不过今年太子还朝,仲兄给太子挑选寿礼,还有明年的大婚之礼,有些拿不定主意,估计让兄长一起参量参量。”

明熙缓缓垂眸,盯着棋盘道:“太子有喜,你们谢氏不是送一份礼就可以了吗?你仲兄又不曾分府另过,为何还要专门送礼。”

“你也知道,谢贵妃乃我们嫡亲的姑姑,大兄、仲兄与太子自小就感情很好。大兄因大了太子许多,还玩不到一起去。仲兄虽然也大了太子好几岁,可两人自小投缘,虽是很少回去,但每次回去,都要邀请太子去家中住上几日。自仲兄掌了漠北以后,但凡谢贵妃与太子生辰,都会单独送一份礼,家中也是知道的。”

谢燃长叹一声:“明年太子大婚,仲兄很是重视,从七月就开始备礼了。虽然太子娶得是那王氏女,仲兄甚为憎恶,可为了太子的以后,仲兄当真是一句话都没说。可为了那王氏女挑选起礼物来,心里也不见得好受,这才叫上兄长一起吧,有时想想仲兄也怪可怜的。”

明熙盯着棋盘,不知神思何处,许久点头道:“嗯,说的也是,太子与你仲兄自来交好,单独送上一份贺礼也不当什么,你仲兄我也见过几次,倒是个面善的人。”

谢燃抬眸,疑惑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仲兄,我怎么不知道?”

明熙恍然回神,手指颤了颤:“哦?……上次他不是来甘凉城了吗?”

谢燃蹙眉思索道:“你见到了吗?”

明熙垂眸:“远远的看了一眼,不是很清楚了……”

谢燃哼哼:“那你怎么知道是很面善的人!没看清楚,就不要乱说,我感觉兄长更为面善……”

明熙无语了片刻,谢放那样的面善,着实让普通人欣赏不了:“你方才说你仲兄不喜王氏女?这又是何故?你们谢氏与王氏世代姻亲。百年前,说起士族来,谁人不言王谢。虽说王氏在名气上更大一些,但你们谢氏文臣武将也是不缺的,比起王氏来更是务实。你们两族多年来,很是相互扶持。”

谢燃挠着头,盯着棋盘,踌躇了半晌,才放下了黑子:“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出了七郎的事,我家人都恨着他们了!那王氏仗着如今正得陛下信任,做事不讲信义,不守承诺,着实不要脸皮。仲兄对太子大婚是最难受的一个,在他看来,王氏女给太子提鞋都不配。时也命也,即便我们再不满意,但在许多事上,太子依然要用王家,这个时期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明熙放下了白子,沉默了片刻:“我还记得谢七郎在帝京公子中颇有些名气,风流雅俊,芝兰玉树,很是得帝京娘子的青眼。”

谢燃拿着棋子,许久才开口道:“我谢氏这一代中,大多都在朝为官,如今不比当初,士族也不能光讲清贵。大兄仲兄与兄长都以务实为主,没什么清名可言。父亲以此为憾,一心想让家中再出个名士,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七郎身上。他可谓家中第一清贵的人了,七郎与那王氏女的亲事,本为锦上添花,谁知竟是出了那等的变故。”

明熙一怔:“亲事?……”

谢燃不知听见没听见,继续道:“七郎身为家中嫡幼子,最是受宠,心高气傲,入朝又从清贵的职位开始,十七岁之前可谓顺风顺水的,怎知摊上了那种事,又摊上了那般负义的女子!”

明熙望着棋盘,垂眸了片刻:“王氏的庶女,如何能般配上谢七郎?可王氏的嫡女,除了太子妃外,哪里还有与谢七郎年龄相当的人选?莫不是旁支的?”

谢燃有些不好受:“可不是太子妃吗!若非如此,仲兄何至于如此难受!不过人都没了,如今还说什么匹配?幸好我自小在漠北,七郎又年纪小,几乎没怎么见过,不然我得更难受。有时虽觉得的仲兄甚是自以为是,看不起人,但想想这事,还挺可怜他的。毕竟七郎与仲兄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明熙骤然一惊:“我为何不知此事?!”

“七郎不曾加冠,不曾成亲,算不得长大成人。当初太子生死不明,我家甚得陛下忌惮,父亲除了上下朝,已是不和任何人应酬了,就差日日闭门谢客了。这事在当时闹的很厉害,可陛下竟是不曾过问一句,甚至在当时,用别的事情给王氏赏赐。”

谢燃愤愤道:“虽说王氏这太子妃之位是太子在不知情的时敲定的,但身为太子的亲叔叔,亲自下旨的人,岂能会半分不知,这其中的龌蹉。可陛下竟乐见其成,何尝没有挑拨谢氏与太子之意。如今这时局,即便父亲与众位兄长恨死了王氏,依然不曾在太子面前说过一句。当初七郎的葬礼,也办的悄无声息的,除了相好的几家人,也就谁都没通知。我和兄长还好,仲兄按道理说该回去的,但父亲都不让他回去。”

明熙听了这番话,想起来谢七郎这个人来,也是极难受的。一如谢燃所说,没怎么见过反倒好些,但谢七郎与明熙年纪相当。以谢氏嫡子的身份,明熙自然在宫中常常见到。若用风流俊雅,芝兰玉树,形容谢七郎,当真是毫无夸张之意。当年他的书法更是一等一的好,宫中的夫子时常拿韩耀与之相比,在众人面前夸赞过。

谢贵妃虽是谢七郎的嫡亲姑姑,但谢七郎自小不喜太子,再长大一些,很少入宫了。在明熙的记忆里,谢七郎是个极和善的人,很是知礼。虽因惠宣皇后与谢贵妃有龌蹉,两个人交际不多,但每每相遇,谢七郎的世家的礼仪风姿一点都不缺,害得明熙每每回礼,都怕做错了步骤,给中宫丢脸。这般美好的人,还鲜明的活在记忆中,不过是短短几年的时间,竟已是天人永隔了。

十七岁,正是明熙出宫,没多久的事。虽从话语中,已得知谢七郎去世肯定与王雅懿有关,但不知何故,明熙反而一点都不想知道是为什么了。不知是谁曾说过,若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因各种缘故而错过了,或失去了,不要懊恼,不要在任何一方身上找缘故。全部的原因,不过没有缘分。

有些时候,有些东西,有些人,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半分不能强求。

寒冬的气候,昼短夜长,片刻的功夫,天已经黑透了。

明熙长出了一口气,缓缓收回眼眸,看向棋盘,片刻后,有些疑惑:“你是不是动了我的棋子?”

谢燃垂着眼眸:“哪有?我是那种人吗?”

明熙又看了一会棋盘,斩钉截铁道:“把你的吗字去掉,再说一遍。”

谢燃如踩着尾巴般,高声反问道:“我是那种人?”

明熙郑重的点头:“下棋不悔真君子!你篡改棋盘!还改的那么拙劣,当真是愚蠢!你这算什么君子!”

明熙说着就去拿棋子填补,谢燃自然不依,忙抓住明熙的手腕,急声道:“我哪有改!你看见了吗!你抓住了吗!你有何证据!你这样才是耍赖!血口喷人!”

明熙使劲拽回手腕无果,干脆换了一只手放白子:“谁耍赖谁知道!我没有证据,难道还看不出来啊!下棋而已,输赢又有什么重要的,竟还是使出这般魑魅魍魉的手段!”

“谁说的!既然输赢没什么重要的,你同的还这般的争抢!你要是拿不出证据,就是血口喷人!”谢燃忙攥住了明熙的另一只手,发现棋盘还是能挪动,干脆整个人半压在了明熙身上,“你又没有亲眼看见!就不能算我悔棋!你这般的污蔑上峰,小心我治罪你!”

明熙气的要吐血:“呵!真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皮的上峰!你给我起来!快起来!”

“不起来就不起来!起来你就挪我棋盘!你这人忒不仗义了,也忒不厚道了!下个棋而已!你还当真把人朝死路上逼!平时也看不出你这般阴险狡诈来!还设下圈套!我算是看出来了!会读书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明熙涨红着脸,大怒:“下棋不把你朝死路上逼!难道你就不把我朝死路上逼!技不如人还要耍赖!不学无术还振振有词,你看看你那无赖的嘴脸,你们谢氏一门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谢燃!你在作甚!!!”谢放勃然大怒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来!

谢放身体一僵,快速放开了那双手腕,惶急慌忙的从明熙身上爬了起来,坐直了身形,望向谢放,目光对上那双极为愤怒的眼眸,不自主的垂下了头:“呃……兄长,我们……我们只是在切磋棋艺……呃,对弈……”

☆、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12)

谢放的目光缓缓划过棋盘,停留在脸色通红的明熙身上:“嗯?只是在对弈吗?我看到可不是这个样子!”

裴达抱着个大包袱,笑眯眯的从谢放身后出来:“对弈好啊!对弈好啊!没事就该多在一起!下下棋、看看书、喝喝茶,培……嗯这样感情就会更好啦!”

谢放侧目看向很是兴奋的裴达,感觉这话十分的刺耳:“两个人都快打起来了,有什么好的?阿燃,我何时教过你恃强凌弱!他是□□手!如何有你这等的力气!你当真好意思!”

谢燃垂着眼眸,委屈的噘着嘴:“不过下个棋,兄长连恃强凌弱都用上了,这到底要多偏心……他步步紧逼,我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莫不是非要等他逼死我吗?”

谢放大怒:“逼死你又怎样!输不起,你下什么棋!”

谢燃默默的抬眸,娓娓道:“兄长何故如此偏心?到底我是你弟弟,还是他是你弟弟。”

谢放怒道:“这和谁是我的弟弟有关系吗?若我不来,你莫不是还要打他不成!”

谢燃噘嘴:“怎么会……我们一直都是好兄弟啊!谁知道下个棋而已,他上来就下死手,还一环一环的扣我,平日里仲兄好歹还让我几手呢!兄长也要小心,他只是看起来温和,下起棋来真真是心狠手辣……”

明熙得意的撇了谢燃一眼,好不容易坐了起来,就对上裴达有些暧昧的眼神,也顾不上得意了,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裴达抱着大包袱,走了过来,跪坐到明熙的一侧:“你走了二十多天了,我不来能放心吗?你也是,怎么也得给家里送个信,要不是我去找大将军,这会还在家里干等着呢!”

明熙偷看了一眼,还在瞪谢燃的大将军,虽不知为何心虚,还是莫名的心虚,拉了拉裴达的衣角,极小声的开口道:“你跟着大将军来的?”

裴达掩唇而笑:“自然自然,我一说要来,大将军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他说你这样的……在外无人照顾也不好生活,大将军可是一等一的好兄长,当真是难得的好人家!”

明熙对上裴达有些奇怪的笑脸,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说得什么话!……这一路你没有和大将军乱说话吧?”

裴达忙道:“哪能啊!我是坐车的,大将军是骑马的!哪有什么时间乱说话?”

明熙长舒了一口气,望向已坐都到一侧的谢放,没话找话道:“大将军何时到的?”

谢放又狠狠的瞪了谢燃一眼,回眸轻声道:“巡察使昨夜已至,我也是连夜赶来的,阿燃不是通知你去参加宴席的吗?怎么下起棋来了?”

明熙挑眉,侧目看向谢燃,轻声道:“是吗?阿燃。”

谢燃使劲的给明熙眨眼,当感觉谢放看向自己时,忙坐正了身形,小声解释道:“我来的时候,时辰尚早,反正就在竹院宴请就、就没着急。对弈说起别的来了,就忘记说了……兄长也知道,仲兄一直把我关在家里,都快一个月了,营地也不让我去,晨练只能在家中,我好不容易出来了……好长时间没有见阿熙了么……”

谢放呵斥道:“玩物丧志!你还委屈!合该把你关在家中一辈子!”

裴达忙道:“这哪能算是玩物丧志,对弈饮茶都乃风雅之事,阿燃郎君又是跳脱的性子,如何能一直关在家中啊!如此这般挺好,挺好。”

明熙侧目瞪向裴达,皮笑肉不笑道:“裴叔,这是别人的家事,你就不要插嘴了。”

谢燃忙道:“什么人家的家事!裴叔就是自己人啊!裴叔上次托人给我送来的大氅。我今日还穿着,特别合适,我仲兄说一看就是压箱底的好东西!让我要好好谢谢你呢!正好裴叔来了,明日我要是无事,就带你四处转转。”

裴达笑得更开心了:“东西不用也是放着,给小郎君,自然是最好的!大氅也是我家郎君让我给你做的,这不是见小郎君大雪天的老是四处奔波,身上的大氅穿来穿去就那么一件,看起来有些旧了,怪心疼人的。”

谢放挑眉道:“是吗?我家的大氅,都是入冬前一起做的,尚没有多少时日,阿燃的就已经旧到让人心疼了吗?”

谢燃得意的哼了一声:“裴叔别管兄长,明日我带你出去玩。”

裴达不顾明熙私下的拽着的衣角,笑道:“不用不用,小郎君若是无事,明日一早就过来,裴叔给你做好吃的!我这次带来好多食材,还专门着人宰杀了一只羊,小郎君若是喜欢,咱们就在院中烤整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