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姨娘不以为然,讽刺道:“可惜了,你没有你娘的好命。”

穆刘氏眼眸冰冷一片,扫向秋姨娘,冷声道:“这世间最害人的莫过于以己度人,我父亲重情重义,便以为所有肯上进的贫家子合该如此。他看中穆长白,何尝不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他用自以为是的经验,好心办了错事,终是害了我一生。”

秋姨娘抿唇一笑:“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长白他捡了破鞋,受尽屈辱,可没有半分承情你父亲,你自己自然也得不了好,活该受气!”

“是啊,我忍受了二十多年,若无意外,还要继续忍下去。我常常想,穆长白既答应了交换,我父亲已将能给他的,全部都给予了。他娶我入门,即便不喜,可有交易在,也该保我一世无忧。后宅管家权,我不要就是,可他连最基本的尊严都不给我!让个出身低微的妾室作践欺辱我半生!”穆刘氏说着说着昂头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就溢出了水光,咬牙道,“嬷嬷,将这小畜生,给我扔井里,溺死!”

那嬷嬷十分忠心,虎着脸点头,抱着哭闹不休的童子朝外走。

安秋娘顿时尖叫了起来:“刘锦!你敢!!你这个毒妇!金裕才四岁!你就敢对他下手!大人回来非活刮了你!”

“刘……夫人有话好好说,咱们好好说就是了,大人间的恩怨,与个孩子有什么关系?他还那么小,你让徐嬷嬷回来,万事都好商量!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管家权我不要了,都给你就是。”安秋娘的声音顿时软和了起来,穆柏成与穆钱氏斜着身子朝门口挪,但被家奴死死的按住了。

穆刘氏抿唇笑了起来,不以为然的端起茶盏品了起来,好半晌,幽幽的长出了一口气,柔声道:“我不要什么管家权,只想扬眉吐气,还要看着你们一个个的不得好死。”

☆、第七章:祗为恩深便有今(4)

大雍宫,猗兰殿内,冷香缭绕,温暖如春。

荣贵妃被拆穿临华宫大火之事,又被泰宁帝奚落,可精致的脸上十分淡然,竟还轻笑了一声:“陛下还知道此事啊。知道又如何?那谢氏本就是贱人!当年同为贵族娘子,她不就是门第高些,便能众星捧月,当众撂脸奚落我!”

“她凭甚轻而易举得到一切,士族的身份,诞下太子,太后之位!我偏要看她痛彻心扉,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希望被折磨,被重伤,无能无力,甚至无法开口求乞!我得不到,她就不能有!”

泰宁帝低低的笑了起来,好半晌,才忍住笑意,勉强道:“同为贵族娘子?也不知贵妃哪来的自信,敢自比谢氏的嫡长女?若朕记得不错,慕容氏不过是跟着□□的从龙之功,莫说士族了,那些承认你们是新贵的,只怕心里都要骂一句,暴富户土财主。朕也就不明白了,朝中寒门也不少,贵妃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偏偏与王谢比?你们有什么可比的?”

荣贵妃似乎被踩了痛处,忍不住高声喝道:“皇甫泽!别那么嘴贱!如今你的生死,不过我一句话的事!”

泰宁帝颌首:“朕不过是好意提醒贵妃,何必那么生气?”

荣贵妃无不幽怨道:“说起来,臣妾灭杀太子,还不是为了陛下好。太子深恨陛下夺了他的皇位,又怎会老老实实的被圈禁后宫,一把火,一劳永逸多好?偏偏杀出个贺明熙!若太子身死,陛下可从五服外的族人当中认养子嗣,想要名正言顺,也必然寄养在我的名下,哪里还需要废这份周折!”

泰宁帝不咸不淡的开口道:“让贵妃失望,是朕的过错。”

荣贵妃嗔怒道:“可不是,陛下就是执拗,不管出了几服,也都是皇甫氏的血脉,一个祖宗的,能差到哪里去?弄个小太子养在身边,将来是圆是扁,还不是任由我们磋磨?”

韩耀不屑的瞥了眼荣贵妃,端起托盘上煮好的几盏茶水,双手捧到泰宁帝面前,轻声道:“陛下润润喉。”

泰宁帝拿起一盏茶,抿了一口,眯眼道:“韩卿好手艺,怪不得太子从小到大都喜欢喝你煮的茶。”

韩耀不禁扬了扬唇角,低声道:“陛下喜欢就好。”

泰宁帝也笑了起来:“得得,朕不过与贵妃谈谈心,你们小辈犯不着跟着苦大仇深的,将你的茶,给贵妃娘娘还有你夫人,都送去尝尝。”

韩耀虽有些不愿,还是轻轻的颌首,捧着托盘,送到了荣贵妃面前:“娘娘用茶。”

荣贵妃倒不客气,示威般的与泰宁帝对视了一眼,接过茶盏来,抿了一口,当下面色就缓和了一些,眯眼笑道:“当真好手艺。”

韩耀也不多言,拿起托盘,不顾慕容芙欲言又止的神情,起身离开。

荣贵妃自然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中,不禁轻声道:“阿芙若想喝,自去取就是了。”

慕容芙看了韩耀好半晌,目光幽怨,可到底没等到韩耀回头,忍不住起身,坐到了茶桌前。

韩耀虽是绷着脸,虽从始至终都不曾开口,到底还是递给了慕容芙一盏茶。

慕容芙也不强求,接了茶盏,喝了一口,当即露出个笑脸来。

两人的互动,再次落入泰宁帝与荣贵妃眼中。

荣贵妃也露出个轻松的笑来,正欲开口说话间,一个身着盔甲的禁军急匆匆的进门,在荣贵妃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荣贵妃望向泰宁帝,含笑的眼眸,再次冷冽了下来,质问道:“陛下将大皇子安置何处了?”

泰宁帝似是很诧异,目光掠过那禁军:“哪里来的大皇子?”

荣贵妃冷声道:“陛下少揣着明白装糊涂!陛下如今都这般年纪了,也经不起折腾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泰宁帝了然道:“贵妃何时给朕喝过酒?难道不是毒吗?”

荣贵妃噎住,微怔了怔,片刻后,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哦,陛下也知道了啊?那就不奇怪,本来早该毒死了,怪不得现在还好好活着。”

泰宁帝笑了笑:“贵妃去岁就算着朕的死期,可惜进不了太极殿急的团团转了。朕就说,贵妃何时如此关心过朕,挡住明熙执意想知道朕的病情。可怜明熙信以为真,多次在朕面前替你美言。”

“不过,朕又让贵妃失望,虽是中毒颇深,还是被太医救了回来。贵妃担惊受怕了些时日,见朕没查出来是中毒,也就放下来心。”

荣贵妃咬牙道:“陛下倒是能忍!这般深沉的心思,倒是臣妾小看了你!”

泰宁帝笑道:“你这才哪跟哪?朕在皇兄手下忍了几十年,贵妃心思筹谋,所作所为,与皇兄相比,不值一哂。”

荣贵妃道:“陛下胸有成竹又当如何,到底妇人之仁,合该得了今日的下场!”

泰宁帝笑了笑:“当年知道你乃灭杀太子之幕后真凶,朕不曾追究,你许是以为朕是忌惮慕容氏朝中的势力,才不得不妥协。实然,朕历来念旧,与你之间,虽无男女之情,但好歹相伴多年,又错以为你是被王府旧臣怂恿,才做下这般的糊涂事。如此,朕不予你皇后之位,乃为小惩大诫。”

荣贵妃道:“陛下现在说出这些来,是求饶吗?”

泰宁帝道:“朕为何要求饶?即便你们想辅佐大皇子登基,尚需朕活着才能名正言顺,只怕你们今日真正要杀的还是太子。”

荣贵妃挑眉一笑:“陛下还是那么老奸巨猾。”

泰宁帝嘴角的笑意凝了凝,轻声道:“比不上贵妃蛇蝎心肠。朕虽对贵妃历来不屑一顾,可好歹还念夫妻之情,做梦都不曾想到,贵妃竟还巴不得朕死。那些慢性毒朕服用了两年半,该是朕封你为贵妃后的事。朕思来想去,贵妃犯下弥天大错后,已甚为宽容,可算仁至义尽,可贵妃哪里来的狠心,对朕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荣贵妃将茶一饮而尽,重重的放下茶盏:“好个仁至义尽!皇甫泽!你兄弟众多,在□□时,就最不起眼最受冷落,甚至连个封地都不曾给你?先帝登基后,你在帝京游手好闲两年,最后他肯将你放出去,给予你图南关的封地,还不是因为你娶了我?!”

泰宁帝轻笑了一声:“这些咱们都已说过了,贵妃绕来绕去,又绕了回来。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朕只说最后一次,不管我们为何会成亲,但那时朕只想娶妻,离开帝京。从此后不再踏入帝京半步,在封地过些悠闲的日子,最好能与贵妃举案齐眉,携手到老。”

“从开始,朕就不曾想过要从你或慕容氏身上得到利益。所有的一切,你自以为的给予,也都是你慕容氏的野心!”

荣贵妃冷笑连连:“事到如今,陛下所说的本心,还有谁能证明?满帝京可都知道,你诚王能出京,坐地为王,该对我慕容氏感激涕零!一个闲置多年的王爷,说去镇守图南关,难道就靠你一双手吗?你的一切,都是我慕容氏送去的。诚王府的幕僚旧臣,有一大半是我父兄为你招揽推荐!剩下的那些,也是王府有了底蕴,慕名而去的!”

“你十几年不曾进京一次,与帝京官员之间的关系,谁来替你维系?拥兵二十万,是你开始就有的吗?那是我慕容氏一点点的给你换来的?先帝之信重,光是你一个人张张嘴,或是够听话就能得到的吗?”

泰宁帝道:“慕容氏所做一切,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朕都甚为感念。是以,朕登基后,将慕容氏一门加官进爵,你们家中闲置的子弟,都已挂了官职,虽比不上王谢两家的底蕴,但论起权势富贵,也已丝毫也不逊色,这不是朕还给你慕容氏的吗?这些若还不够,可见你慕容氏之愚蠢贪婪了。”

荣贵妃愤然道:“少拿那些小恩小惠当说辞,我乃你原配之妻,即便与人通信也不过排遣心中苦闷,即便灭杀太子,陛下也是最大的得利者,我自问从不曾对不起你!皇后之位,本就该是我的,是慕容氏倾一家之力为我换来的。陛下翻脸无情,用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肯立我为后!难道不是你欠我的吗?”

泰宁帝似乎也动了真怒,冷哼一声:“冥顽不灵!朕不想与你相互埋怨,让小辈看了笑话。”

“我也不是要找旧账的,不过是被陛下又绕进去了。”荣贵妃冷然我看向泰宁帝,“劝陛下还是趁早将大皇子交出来,不然这后宫之中,多是陛下没见过的手段。”

韩耀听闻此言,脊背骤然紧绷,攥住茶勺的手紧了紧。

泰宁帝虽怒色未消,可没有半分紧张,甚至将空杯子再次递给了韩耀,这才看向荣贵妃:“朕说没有大皇子,就是没有大皇子,贵妃不信,查玉牒去。”

荣贵妃沉思了片刻,骤然坐起身形,厉声道:“你敢骗我!”

泰宁帝冷笑:“说得好像贵妃不曾骗过朕一样,有来有往,才叫夫妻。哦,忘了贵妃不曾扶正,妾室当算不得夫妻。”

荣贵妃恼羞成怒,抬手挥飞了茶盏,怒极反笑:“邹虎!你去禀告高统领,说不必找大皇子了。待到宫中事了,从我慕容氏选个差不多年岁的童子就成。”

邹虎正是方才来的禁军,听闻此言,微微一怔,拱手道:“属下这便去通知统领。”

荣贵妃想了想又道:“东宫如何了?”

邹虎看了泰宁帝一眼,轻声道:“回娘娘,东宫守卫乃陛下之亲卫,有三百多人,个个忠心耿耿,将东宫护卫的如铁桶般。禁军在皇城也不过两千多人,尚有保皇一……叛逆者众。徐副统领一直在强攻,只怕还需要些时候。”

荣贵妃眉头蹙得更紧,侧目看向嘴角上扬的泰宁帝:“既然是陛下的亲卫,何不让陛下帮忙喝退?”

邹虎忙安抚道:“太尉以为陛下出面,反而弄巧成拙。三百多人,都是当初陛下从诚王府带出来的私兵,可谓个个心腹。若见陛下受胁迫,只怕到时宁愿鱼死网破,也不肯罢手,反而助长士气。此时,咱们的大军尚未入城,皇城虽掌握了大半,但到底人心不稳。三百多人已够棘手,陛下万不可露面,不然反倒稳了那些人心。”

荣贵妃抿了抿唇:“高钺身在何处?”

邹虎轻声道:“正逐宫搜索皇长子,揽胜宫这两日住上了人,把守很是严格,高统领以为皇长子该是在揽胜宫,已派人包围了揽胜宫。那宫殿占地宽广,一时半会搜不完。”

荣贵妃催促道:“你即刻去告知高钺,陛下这里已是万全,还需要加派人手拿下太子,以免夜长梦多!”

邹虎颌首,压低声音道:“娘娘放心,属下这便去回统领。门外有五十人,乃高氏亲兵,太尉亲自嘱咐保护娘娘安全。”

荣贵妃面色和缓了不少:“知道了,去吧。”

韩耀望着邹虎的背影,咬了咬牙:“陛下……”

泰宁帝抬手制止了韩耀的话,看向荣贵妃,若有所思道:“贵妃就如此信任高林?”

荣贵妃挑眉一笑:“怎么?陛下吃醋了,又想挑拨了?”

泰宁帝嗤笑一声,讽刺道:“你想从慕容氏的子嗣中挑选一个大皇子,怎知高林不想从高氏子嗣当中挑选个大皇子……”

☆、第七章:祗为恩深便有今(5)

安定城,穆府偏僻的小院落内。

孩子凄厉的哭声,传入屋内,只听噗通一声。

那哭声沉闷了下来,断断续续的,很快弱了下来……

秋姨娘这才明白,穆刘氏今日绝非虚张声势,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夫人夫人,我们之间的事,你和孩子计较什么!他才四岁,话都说不清楚,懂什么!夫人,我……妾以后都听你的,万事以夫人马首是瞻!求夫人放了金裕!”

穆刘氏轻笑了一声:“他生为穆氏庶长孙,就不无辜。朝廷行事,还讲究株连九族,我放过他?你们谁会放过我?呵?若非你们要赶尽杀绝,我何必孤注一掷?泥人还有三分土性。”

片刻后,徐嬷嬷再次进门,怀中已没了孩子:“夫人放心,小畜生已经沉下去了。”

“不会的,你!……你、你怎么敢?!怎么敢?!你就不怕大人回来吗?!大人回来了,你要如何说?!”秋姨娘双眸有些呆滞,满脸的不可置信。

秋姨娘幼年得父兄呵护,少年虽婚约有碍,可到底是如愿以偿的跟了穆长白,入了穆氏又有穆母的偏帮偏心,没多久就为穆长白诞下两个郎君。自此后,更是顺风顺水,虽有些手段,可大多都是市井学来的,极粗俗不入流,哪里真得见过这等场面。

此时,只见她怔愣了半晌,才恍然回神,撕心裂肺的尖叫了起来:“他还是个孩子!那么小知道什么!不管我们做过什么都与他无关!刘锦!毒妇!你疯了吗?!”

穆刘氏似乎很是欣赏秋姨娘的狂乱,站起身来,轻笑,居高临下道:“是,我早就疯了,将大郎君拖到院子中——打死。”

穆柏成目光呆滞,落泪无声,听到此话,怔怔然的回过神来,恶狠狠的瞪向穆刘氏,自喉咙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穆钱氏满脸是泪,无声的哽咽,摇头连连,挣扎着朝穆柏成爬了过去,掉了一地的朱钗,凌乱的长发披散身后。

穆刘氏见此,笑得更是开心:“既然夫妻如此难舍,那你就去院中,看你夫君去死好了。”

家奴得了令,没有半分的质疑,拖拉着两个人朝外面走去。

秋姨娘宛若癫狂:“夫人!夫人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大郎素日里最是尊敬夫人了!从不曾对夫人有过半分不敬啊!夫人饶了他吧!就饶了他吧!!”

穆刘氏不以为然的笑道:“他要为官,必须孝敬嫡母,平日里连母亲都不叫,以夫人相称,可见心里也是恨我早些死。他是穆长白最得意的庶长子,大雍朝不论士族寒门,嫡庶分明,穆长白为了这个有出息的儿子,也恨透了这个‘庶’字,肯定不会让我活着。”

“没有没有!!”秋姨娘摇头连连,“妾身虽是管着后宅,也时常惹夫人生气,但从不敢有害死夫人的心!大人对夫人虽是不闻不问,可绝无加害之心!夫人你行行好,放过大郎吧!他以后会孝敬你这个嫡母啊!他要为官啊!肯定会善待嫡母的!不然朝廷也不会用他!夫人你就行行好吧!”

穆刘氏道:“你现在求我了?呵!当初将我病重的乳母赶出家门时,我也曾求过你!你是怎么对我的吗?你让那些人将我关在屋中,不许我救济乳母!假惺惺的对穆长白说,那么大岁数的奴仆了,病得都走不动了,我们这般的家境,还哪有荣养奴婢的?寒冬腊月!她动也不能动,怎么扔出去的就怎么死在了街上,可是活生生冻死的!!”

“那时,我就恨不得你们去死!去死!!你们那么做,比拿刀子戳我的心都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你和那伪君子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秋姨娘急声道:“那就是个下人!夫人何至于如此!夫人若是生气,拿我贴身的丫鬟出气就是!大郎可不能有事啊!夫人你就行行好吧!我……妾当真没有害死你的心啊!一点都没有啊!夫人夫人!你就发发慈悲吧!!”

“你的大郎是人?我奶娘就不是人了吗?那些下人就不是人了吗?就你安秋娘一家是人吗!可你也不想想,当初以你安家门户,还不如一个当家的下人!你凭什么如此猖狂!”穆刘氏冷笑连连,“你说没有害死我的心,我可不信!你奸猾恶毒,心里毫无底限,好在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贫家女,即便恨不得我死,可胆子太小,有一万种想法,也不敢真刀真枪付诸于动作?!”

秋姨娘忙道:“是是是,夫人知道!我有贼心没有贼胆啊!求夫人让他们停下来吧!这样下去,大郎真的会被打死的啊!!”

穆刘氏风轻云淡的笑了笑:“可架不住穆长白有杀我之心,不然我为何要这么做?我能活着,作甚要与你们这起子贱人共归于尽?”

“没有的事!大人总也让我敬重夫人!哪里会有害夫人之心。这些年,我对夫人多有不敬,明里暗里让大人没少给夫人气受,大人虽是偏帮偏信,可大人也没有杀夫人之心啊!”秋姨娘听着外面木棍敲击皮肉的声音,面无人色,连声告饶,泪如雨下,颤声道,“夫人,你先让外面的人停了吧!好好的人,可禁不住这样打啊!”

穆刘氏不以为然:“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你要当众打杀我几个心腹丫鬟的时候,风光的很,怎么不见你害怕?你侵吞我刘氏产业,及我的嫁妆,难道就没想到今日?”

秋姨娘急声道:“夫人!给你给你,妾全部都还给夫人!大人叙职不过两日就回,没了大郎没了金裕!大人肯定会问起来的!夫人!你可是官家的娘子,犯不着和咱们一般见识啊!”

穆刘氏轻轻的笑了起来:“是犯不着,可架不住你素日里人贱嘴贱,把我逼急了啊。看看你被穆长白保护的多好,活得多天真,真真让人妒忌啊!述职?呵,往年述职何尝点兵入京?”

“穆氏偷偷养的那些私兵,还有得用的心腹家奴,几乎全部都被带走了。在穆长白看来,安定城乃高氏的大本营,固若金汤,不管帝京如何,此处一定不会被波及。可惜,千算万算,不曾算到后宅的变数,不然这宅院,如何会轻而易举的落在我的手中!”

秋姨娘呆愣当场:“什么?!”

“你的样子可真蠢啊。你不知道穆长白入京做什么去了?我告诉你,他啊,去造反了。若是败了,那就株连九族。你们和我,都得跟着一起死。若是胜了,那是从龙之功。他也会让我立即暴毙,好扶正了你,到时候你的两个畜生就都是嫡子。”

秋姨娘虽是吃惊,可到底还记得外面挨打的长子,忙道:“不会不会!大人不会造反的!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为何要这般做啊,大人也不会那么对待夫人啊!哪里有妾室扶正的事,大人以后还要做官的啊!”

“对陛下忠心耿耿?呵,陛下知道他穆长白是谁?他不过是高氏养得一条狗!”穆刘氏俯下身来,轻声道,“士族和讲究的人家,自然做不出扶妾为妻的烂事儿。可穆长白深受高氏信任,高太尉后宅乱成那般,定不在意这些。那日,我可是亲耳听见穆长白与心腹幕僚商议,事成之后,让庶长子变成嫡长子,还能冤枉他不成!”

“夫人肯定是听错了!这般的大事,我毫不知情,哪里会被夫人轻易听到!你看看,我什么都不知道,大人是入京述职,哪里会是造反,造谁的反?夫人快饶了大郎吧!”秋姨娘大哭了起来,“夫人!我求求你了!你行行好!再打下去,大郎真的会死啊!求你放过大郎吧!他也是您的儿子啊!他以后肯定会恭恭敬敬的叫您母亲的!”

穆刘氏大笑了起来,咬牙道:“晚了,穆长白要害死我……不,穆长白要造反的时候,这些就注定了!狼心狗肺的东西!吞了我刘氏一切尚不算,还要将人赶尽杀绝,我刘锦窝囊了半生,受尽嘲笑奚落,今日才能挺直了腰板,即便是死,都不会再弯下来了!”

片刻之后,门外的仗刑停了。

年老的家奴将了无生气的人拖到了门前,火把之下,穆柏成已成了血人。

“大郎?……大郎你应娘一声,大郎?大郎啊!——刘锦!你不得好死啊!!刘锦你这个毒妇,你诅咒你!诅咒你下地狱!”秋姨娘整个人都癫狂了起来,撕扯着朝穆刘氏扑去未过,又挣扎着朝穆柏成的尸身爬去,侧脸被地面磨得鲜血淋淋,只可惜按住他的家奴,冷漠到了不近人情,即便她用尽全力,竟是不能撼动分毫。

穆刘氏似乎也被穆柏成的满是鲜血的尸身震慑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侧目望向灵堂上刘威夫妇的牌位,神经质的笑了一声:“下地狱才好,最少碰不见我爹娘了,不然他们知道我活活如此窝囊憋屈,该多伤心?爹若知道了前因后果,又该有多自责?”

秋姨娘咬牙切齿,尖叫道:“你这样的毒妇!畜生都不如!那配有好命!你活该!你活该!你怎么不死!”

穆刘氏低低的笑了起来:“我是没有我娘的好命,不然也不会在十四岁的上元节被掠走,我父亲如此谨慎,不管如何掩人耳目,终是掩耳盗铃。十日后我再回家,也成了不明不白的人。”

“高不成低不就的,蹉跎了下来。不然,何至于二十岁都不曾出嫁……我乃刘氏独女,若好好的,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过安安生生的日子,该多好!”

徐嬷嬷轻声抚慰道:“娘子快别想这些,不管以前如何,现在这些贱人,还不是任凭您拿捏。老爷夫人若知道这些人这般待你,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穆刘氏走至灵位前,拿下刘威与刘氏的牌位,擦拭了一下,放在备好的花布上:“黎叔,什么时辰了?”

屋内的家奴虽不多,但都是有些年岁的了,最年轻的只怕也快四十了。

黎叔年纪最大,已是满头白发的,也是这十多人的头目。他的看了一眼门外,低声道:“子夜刚过,离约定开角门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虽是贿赂了守城门的兵将,等时间一到,便可离开安定城,只因暂居之地不远。穆刘氏到底心里没有底气,怕穆长白造反成功的秋后算账,也怕造反不成朝廷的追捕。

穆刘氏长出了一口气,将两人的牌位包裹好:“嬷嬷,咱们的东西都送出去了吗?”

徐嬷嬷笑道:“娘子放心,都安置好了。”

这些年,穆刘氏所有的心腹奴仆,不是被秋姨娘寻借口打杀了,就是被赶出穆府,即便当初穆府的老人,也没人敢与穆夫人亲近的。这全府上下,谁不知穆夫人活成了孤家寡人。

那些新进的奴仆,各个以安氏母子马首是瞻,不折磨克扣穆刘氏,已算是有良心了。穆刘氏周围所用之人,也全部都是秋姨娘安排的,徐嬷嬷能活在现在,也全凭当初在针线房里做活,看似与穆刘氏没有多亲近罢了。

秋姨娘还在望着穆柏成的尸身发呆,骤然被人拽了起来,绑在了灵堂上的柱子上,与拖进来已有些神志不清的穆钱氏牢牢的绑在了一起。

徐嬷嬷拉着穆刘氏朝后面站了站,轻声道:“娘子不要站那么近,省得一会火油沾上了脚。”

穆刘氏攥住了徐嬷嬷的手腕,哑声道:“嬷嬷与黎叔跟着我受苦多年,却不能安享晚年,是我的罪过。”

黎叔似是不善言语,眼眸微动,一时没有接话。

徐嬷嬷拂过穆刘氏鬓角的白发,浑浊的眼中似有水光闪过:“娘子还是良善,老奴半生蹉跎宫中,眼前这些人的下场,不算什么。若非当年夫人路过乱葬岗上救了老奴一命,又寻医问药,老奴又哪能苟活至今?夫人临去前,将娘子托付给了老奴……可老奴无用啊!眼睁睁的看着娘子受苦多年,万般手段,终是抵不过那人是您的夫君。”

“娘子无须自责,都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若咱们不先出手,造反不成咱们要陪葬,造反成了那畜生回来,第一个要害死的还是娘子,咱们做这些也不过为了自保罢了。”

黎叔年轻时该是经历过战场,但左脚稍微有些跛,受伤后不但不曾被刘威所弃,更是被当成私兵教头,荣养了起来,教导刘氏私下豢养为数不多的私兵。这不到二十人该是刘威留给穆刘氏的后手,穆长白并不知情,或是即便知情,也不会将二十多个老弱病残当做一回事。

如今黎叔的目光里,还有年轻时的冷酷,他看了一眼挣扎不休的秋姨娘婆媳,不声不响的将穆柏成的尸身扔了过去,随后就有年轻些的家奴将火油泼在三人身上。

徐嬷嬷搀扶着穆刘氏走了出来,回眸瞥了眼满眸惊恐,还在挣扎尖叫的秋姨娘,嘴角噙着一抹极为冷酷的浅笑:“贱妇,也有今日。”

整座院落布满了火油的味道,徐嬷嬷看了眼黎叔:“我们去前面等你,你可要将此地烧干净,一点都别给那姓穆的留下。”

黎叔抿了抿唇:“放心,牢中的穆志成……”

徐嬷嬷冷笑一声:“斩草除根,我年轻时就懂。咱们留着那些地契庄园也无用,牢里该买通的人早买通了,他也活不过今夜!”

夜半时分,安定城穆府骤然起火,当几处火苗连成一片火海,整座宅院依旧无声无息湮灭在彻夜也不曾扑灭的大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