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方重笑了一下,他轻轻点头。

走下石阶时,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府衙大门。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一场梦?或是我思念成疾,才网罗出的幻影?

方重揽着我的肩膀,低声说,“走吧。”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想。

回到府中,下人夹道欢迎,手中拿着芭蕉叶。地上摆着火盆,我刚一跨过,李慕辰就扑过来抱着我,鼻涕眼泪全都糊在我的衣服上。我嫌恶地推开他的脑袋,“少爷!你脏死了!”

“娘,”他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以后咱再也不做好事了。”

“没出息!才这么点挫折就把你整成这摸样了?”我捏了捏他漂亮的脸蛋,“你要牢牢记住,善良之心不可失。这是一种品德,不是做给谁看,也不是为了名声。”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又猛地抱住我蹭,“娘,今夜我们一起睡吧。”

“睡你个头!”我踹他一脚,“你十一岁了,是个小男人了,还想趁机吃老娘豆腐不成?”

他恼了,怒气腾腾地看着我,“林晚!你要气死我!”

“干什么,温顺装够了,原形毕露了?”我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李慕辰,撒娇装可爱这套不适合你,赶紧走回正途吧啊。”

“我要离家出走,我再也不理你了!”李慕辰转身跑开。红袖追了两步,回头对我说,“夫人,你怎么能这么对少爷?你被关起来的这几天,少爷天天跪在佛堂里求菩萨保佑你呢。”

我何尝不知李慕辰的孝心?只是我亦有我的坚持。

方重把下人都遣散,扶着我回房。路上,他也忍不住说,“林晚,你对李慕辰太严厉了。”

我侧头看他,他的眼中染了几分秋色。

“方重,你不懂得过分依赖一个人的苦。我不要李慕辰步我的后尘。”我独自往前走,他没有追上来,待我要转过拐角的时候,他忽然大声地喊,“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你不愿亲近我!?我不是念临风,我不会走!”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孤零零地立于长廊中,表情落寞。好像荼縻花开,这一季的花事已然终结。我狠了狠心,没有停下脚步。血会冷,心会凉,我和方重从一开始,就没有缘分。

*

我按耐着性子等了两日。一边派人暗暗打听那个人离开姑苏没有,一边叫红袖留意有没有人到府上来传唤。我表面装作不动声色,可是我的焦躁和心机,全都被红袖看了出来。

“夫人,你这两天怎么都不出门?在等谁吗?”

我被茶水噎了一下,慌忙掩饰,“冯老说我身体刚好,需要静养。”

红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可是冯老也说要多出去走动走动,别老闷在家里呀。”

我有些挫败。不是为红袖的话,而是为自己。我不懂自己期期艾艾地,还在指望着什么。相见之时,他已经用鲜明的态度,宣告了我们今后应该维持的关系。那几日我重病,他或许也只是尽一个大夫治病救人的本分,并不是为我这个人。

可越这样想,我越是不甘心,毕竟我们曾有夫妻之实,还差点拜堂成亲。就算是儿时家乡的一个玩伴,念临风也不该是这种态度。

此时,府中的下人小跑过来,低声说,“夫人,门外府丞大人求见!”

我连忙站起来,“快请!”

府丞今日换了个态度,笑意盈盈地说,“林夫人,我家大人准备在一品香的国色天香设宴款待郡马和靳陶公子,不知明日的国色天香能否空出来?”

我面上故作为难,“这…”

府丞连忙说,“其实大人这也是为林夫人着想。说实话,一品香虽然是姑苏城中最好的酒楼,夫人您的身家也殷实。但跟郡马还有靳陶公子这些大人物比起来,就略显逊色了。趁这次郡马和靳陶公子在姑苏的机会,说不定还能搭上九州商会这条线…”

我顺势推舟,“林晚明白了,谢大人提点。”

府丞眉开眼笑,“甚好甚好,就知道夫人是个明白人。”

我本来不愿与九州商会牵扯什么关系。一来是知道它与官府过从甚密,二来是因为那是为商之人的一块试金石,我自觉分量不够。但如今知道念临风是九州商会的大行首,情况又大大地不一样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让红袖为我盛装打扮。平日里,我本最讨厌奢华,但今日所有的服装和首饰,却要求用最好最繁复的。要求达到的目的是,打扮好之后,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我没把宋清流要在一品香设宴的事情告诉方重。一来,他故意躲着我,已经两天没踏进过府门。二来,这次见宋清流和念临风,有我的私心。三来,方重一向不喜欢和官府有太大的牵扯。

红袖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完成了上妆的全部事宜。事后,她扶着我出门,经过花园的时候,正好碰到正在钻研花草的李慕辰。这是冯子洲交代给他的功课。

李慕辰看到我,嘴巴猛地张大,手里的小铲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冲他笑了笑,他冲过来大声吼道,“林晚!你吃错药了吗!为什么把自己的脸弄得像猴屁股一样!”

我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大摇大摆地走了。

坐在红袖雇来的轿子里,我的手心居然出了细密的汗珠。我仍然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些汗珠是因为今天有些过厚的衣裙,不是因为某件事,某个人。

到了一品香,红袖来扶我下轿。一品香的掌柜本来正迎出来,抬头看见我的模样,生生地停住脚步,表情变幻莫测。他平日里见惯我的素淡,乍一看见我的过分隆重,显然有些接受不了。

侧面有三顶轿子行过来。而后,宋清流,念临风,靳陶依次从轿上走了下来。

念临风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袍子,下摆的一角是一团团金丝的祥云刺绣。腰系菊色的缎带。从前我不许他穿白色,因为这会把他的眉目衬托得更加出众耀眼,从而让我的情敌激增。他看到我,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与身边的靳陶低声说话。

宋清流率先走过来,显然是找不到什么说辞,只客气地说了一句,“林夫人今日很隆重。”

我抬手恭敬地请他和靳陶入店,并未招呼他们身后的念临风。

到了国色天香,我们依次入座。靳陶对正在打量四周的念临风说,“行首,您看这国色天香如何?”

念临风把折扇放在桌子上,饮了一口茶道,“可。”

我知道他不是指国色天香尚可,而是他手中喝的茶。他与我一样,不喜欢太复杂浓艳的东西。宋清流饮了一口茶,赞道,“林夫人,今天这茶与往日的有所不同,一品香一向用的是西湖龙井,今日怎么改成庐山云雾茶了?”

我提起茶壶,又给他斟了一杯,笑道,“饮惯的,自然就没有什么新意了。”

念临风下意识地看我一眼,我却没看他。

靳陶调侃道,“夫人今日盛装,是否也想给我们惊喜?”

我摇头道,“自然不是。日前林晚入狱,多得宋大人和靳陶公子相助,今日盛装,仅是为了表达尊重和谢意。一会儿,请二位不要客气,尽管开怀畅饮才是。”我又给靳陶斟了茶,就把茶壶放在一旁,不管念临风已经空掉的茶杯。

不知是不是我做得太过明显,宋清流和靳陶都有所察觉。靳陶连忙起身去提茶壶,要给念临风倒茶,念临风却顺手接过茶壶,自己给自己倒。

倒茶时,他的衣袖滑下手腕,露出莹白的肌肤,晃得我眼睛发酸发疼。我冷笑,不知他与寿阳郡主欢爱的时候,寿阳郡主可有夸他冰肌玉骨清无汗?

“夫人?”有人喊我。我回过神来,原来是掌柜已经把列好的酒菜清单呈上来了。

桃花十四

我一看到清单上面的菜色,顿时觉得一品香的掌柜真是深得我心。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念临风,他的眉头果然皱起来了,手指僵硬地捏着纸张。我招来掌柜,“很好,都是本地最出名的菜色。先上松鼠鳜鱼,然后是碧螺虾仁,哦,别忘了响油黄鳝。”

掌柜连身应是,正待退下,靳陶连忙起身叫住他,“那个…有不用海里或者河里的东西做的菜吗?”

掌柜脸上浮现不解之色,“有是有,不过姑苏的名菜多是海鲜和河鲜,不知…?”

靳陶抬手咳嗽了一下,正欲说话,念临风却按住他的手背说,“没关系,照常上吧。”

我有些意外。因为念临风有个毛病,就是一吃这些生鲜的鱼虾,便如同吃了巴豆一眼腹泻不止。他这种怪异的体质,放在武威那种远离河海的地方,倒还活得下去,到了姑苏,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宋清流似乎已然觉察出气氛的古怪与不寻常,捡了别的话头来说,“林夫人,这两位皆是九州商会的大人物,一位是行首,一位是南班首,你有没有什么想请教的?”

靳陶摆手谦虚道,“行首大人在这儿,哪里轮得到我说话?林夫人要是有什么问题,就问行首吧。”

念临风本来正在喝茶,听到靳陶这么说,顿了一下,立刻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等我提问。我在心里冷笑,嘴上却像连珠炮一样,“请问行首大人平日里是不是喜欢穿白衣服?您与郡主为何这次没有同来姑苏?请问您还要在姑苏呆多久?哦对了,您的故乡是哪里?”

“噗”地一声,靳陶把口中的茶尽数喷到桌子上,宋清流迅速拿起桌子上摆放的手巾递给他,“靳陶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怎生得如此不小心?”

靳陶一边擦身上溅到的水渍,一边用古怪的眼神迅速瞄了一眼念临风。

我自气定神闲,微笑地等着行首大人的回答。

念临风无可奈何地看着我,眸色幽深,“这些与商会有关吗?”

“哦,只是随便问问,行首若是不方便,就别回答了。”我无所谓地说。

念临风眯起眼睛,我的心随之咯噔了一下。以前我闹他的时候,他总是很耐心,遇到我无理取闹,上房揭瓦的时候,就会用这个动作来表示他有点生气。然后我就会乖乖地蹲到角落里面去,安安静静。

但那是从前,不是现在。

靳陶忽然起身,对宋清流说,“宋大人,我刚才上楼的时候,好像碰到苏州城中的几个富贾了?你给引荐引荐?”

宋清流愣了一下,“现在?”

“对,现在。听说那几道菜做起来颇费神,你带我去敬一杯酒就好。”

靳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宋清流当然不得不起身,又回头看了一眼念临风,“那郡马…”

“他不喜欢热闹,就和林夫人在这里坐着等吧。”靳陶几乎是把宋清流架到门外,关上门的时候,冲念临风暗暗地使了一个眼色。

他们走了之后,偌大的国色天香就只剩下我和念临风两个人。他不说话,我自然陪着沉默,把茶当成酒,一杯一杯灌下肚子。就在我去提茶壶,想要再倒一杯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握住茶壶的柄,不让我拿。

我使了使劲,争不过他。他看着别处说,“喝多伤身。”

“要你管?我是‘姑娘’,你是郡马,我们互不相干。”

我在他面前就是幼稚。也许时光在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我可以发脾气任性撒娇耍无赖的十五个年头,全都心安理得地寄放在他那里。

他站起来,半个身子陷入透进来的日光里。他的一只手按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把我掌下的茶壶强行拿走。

我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暗哑,“你为什么要出现?”

他抿了抿唇,吐出两个字,“办案。”

“那你就好好地办你的案!不要多管闲事!”我用力地甩开他的手。

他的眸光暗了暗,似晴日里飘来了几朵乌云。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缓缓地握成拳,人又重新坐了下去。之后,我们都没有说话,好像沉默是唯一能够让双方都舒服的方式。

我终是不肯就这样结束,又问道,“你要在姑苏留多久?”

“需一段时日。”

我加重语气,“那请问我们算什么?”夫妻?情人?邻里?同乡?

他终于与我四目相接,沉默了半天。最后,淡淡地陈述了一个事实,“我是寿阳郡马。”

他说任何话,我都有办法驳,独独这句,天下最大。我苦笑,心念成灰,没有再跟他说一个字。

过了一会儿,小二把第一道菜端了上来。仍然还冒着热气的松鼠鳜鱼。我对小二说,“让厨房炒些青菜和肉之类的家常菜上来。”

小二摸了摸后脑,“不要碧螺虾仁了吗?”

“那几道照常上。”

“是,小的明白了。”小二鞠了个躬,多瞄了念临风一眼,这才低头退出去。要关门的时候,宋清流和靳陶返回来了。两个人脸上都有些酡红,显然被拖住喝了几杯酒。我这一品香有不少好酒,既然是城中的富贾,肯定不会吝啬囊中的银子。何况是招待宋清流和靳陶这样的人物呢?

“哈,菜来了,正好。”靳陶坐下来,伸筷子戳了一块鱼肉下来,急急送入口中,咽下后忍不住赞道,“走南闯北吃了不少的好东西,但姑苏的菜,还是别有一番风味。”

宋清流点头道,“这道菜的历史由来已久。但各家有各家的做法,一品香的这个大厨是整个姑苏做得最好的。”

靳陶用微醺的眼睛看我,“林夫人请他回来,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吧?”

我笑道,“心思自然是要花的,否则也没有一品香今日的名声。我厨房里有许多的大厨,有的甚至只会做一道菜。但只要这道菜足够好,银子便花的值。”

宋清流抚掌道,“二位别看林夫人是女子,这生意经可不少。她名下有当铺,绸缎庄,药铺,酒楼,来年兴许还要涉足茶行?”

“生意经倒是没有,经历有一些。毕竟摸爬滚打了八年,什么苦都吃过。”我本是下意识地说这些话,又无意识地看向念临风。没想到他也正在看我。八年,这时间不算短。其中各种艰难困苦,我们都在各自的人生里经历着。我以为他死了,他或许也以为我亡?我们之间的糊涂账,早已记下,我计较或是怨恨他,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一段饭吃下来,我问到了许多有关九州商会的事情。靳陶仍然愿意为我保荐,而念临风再不发一言。宋清流因为不胜酒力,早早退席。待酒足饭饱,已是日近黄昏。

我送靳陶和念临风下楼。他们的轿子已经停在门口。念临风俯身上轿,靳陶却把我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说,“你问他的问题中,有一个我能回答。”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后来又喝了点酒,已经有点醉了。

“我从来没见行首穿过白色的衣服,今天是第一次。那衣服好像就在你烟雨绫罗阁订做的,不信你去问。”

我皱眉,“靳陶公子,你喝多了。”

“说真的,有很多事你并不知道。你以为这个寿阳郡马好当?贤王厉害着呢!”靳陶探头看了看一品香,更加压低声音,“我也是后来才发现,那个国色天香里面,不止我们三个人。行首他对你越冷淡,你就越安全…”他欲再往下说,那边念临风撩开窗上的小帘,“你走不走?”

“就来!”靳陶叹了口气,拍拍我,颤颤悠悠地上了轿。

回到府中,红袖告诉我方重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查账。我走到书房门前,见苏淡衣低头捧着盘子出来。几日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一些,脸上还有些淤青。

她抬头看见我,似乎像老鼠见了猫,连连往后倒退,然后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

奇怪,这才数日不见,苏淡衣怎么转性了?她几时变得这么怕我?

方重正在屋中查账,算盘打得噼里啪啦震响。他的轮廓,像是一把绝世的宝剑,光芒逼人,却也极其锋利。

“方小八,你回来啦?”我笑着询问,他却只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今天我去见宋清流和靳陶了,靳陶说愿意保荐我加入九州商会。”

方重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我,“你不是说过,不加入任何商团商会,不跟官府有染的吗?”

“是。但那是从前,现在不一样了。”

方重盯着我,“有什么不一样?因为念临风是九州商会的行首,因为你以为你们还有机会再续前缘?林晚,你清醒一点,他现在是寿阳郡主的夫君!他死了,你们不能在一起,他没死,你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

桃花十五

我咬了咬牙,转身要走,手却被方重拉住。他轻轻一带,我就撞进他的怀里。

我挣扎,“方重,你快放开我!”

“我不可以吗?你再给我七年,我们也有十五年了!”他噙着我的手腕,几乎是用吼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紧箍着我的腰,突然低下头来吻我。

“方…”我的话都被他吞进嘴里。他的吻很霸道,还用一只手按着我的后脑,不许我摇头躲避。我像只任人宰割的小鸡,在他的怀里,做不出任何的抵抗。到了此刻我才明白,只要他想,没有我拒绝的余地。

就在他要启开我牙关的时候,我重重地踩了一下他的脚。他疼得皱眉,却仍是不肯放手。

我忽然开始流泪,双手无力地垂放在身体两侧。并不仅仅是因为方重的蛮横霸道,也为我心中那个如此坚定的答案。爱一个爱不到的人,是何其悲哀的事情。但我仍然愿意飞蛾扑火,纵然是一厢情愿,也在所不惜。这就是傻,是愚昧,是无可救药!

方重顿了一下,缓缓地离开我的嘴唇,用一种沉痛的目光看着我。

“我可以为你做到他所能为你做的一切。甚至是他不能做的,我也愿意做。林晚,你知道吗?过分依赖一个人的苦,我并不是不懂…你就是那个让我苦的人。”

我震动,连忙伸手按住他的嘴唇,不让他再说。我们之间的桎梏,是姐弟这重身份。但若没有这个桎梏,我将没办法用任何姿态站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跟他生活在一起。

“别再用姐弟的身份困住我。”他轻轻地把我抱在怀里。他宽阔的怀抱,有人间的温暖。我是真的累了,或者此刻格外脆弱,所以没有决绝地推开他。

日影西斜,夕阳余晖里有两个人影,靠得很近,几乎融为一体。但我的心,被关在一个匣子里,开锁的钥匙,早就被人拿去。

夜里,我辗转难眠,方重的脸,念临风的脸,总是来来回回地更替交叠。往常若是失眠,只要爬起来写一封信,便能谋得些许安宁。但如今这灵丹妙药,已经丝毫起不了作用。

我拥着被子坐起来,想起儿时的许多画面。想起念临风为我扎风筝扎得满手是伤,想起他第一次吻我,想起我们第一次合而为一,想起当年武威的那场□。

他有仁心,是个仁医。但这八年我总是很自私地想,若当初我们放弃那些老弱妇孺,放弃那些本来就如风中残烛一般的生命,随着守城的将领速速离开武威,会不会改写我们现在的人生。

我自嘲地摇头,下床倒一杯水喝。一道月光透过窗户间的缝隙,印在桌面上,如一管玉笛。

我走过去推开窗子,那片在月光下的竹林,发出幽暗的绿光。念伯伯曾说,“山南之竹,不操自直,斩而为箭,射而则达。”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他们父子俩为什么都那么爱竹,只是爱屋及乌。后来,渐渐悟出了一些道理,便也真心喜爱竹之气节。

但方重不喜欢竹子。他个性好强,不爱竹子的淡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