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这些结论是从哪里得来的,也知道他素来就是想到哪说哪的个性,完全不能指望他说清楚,只能把目光投向柳大叔。柳大叔会意,带着笑意说,“那夜牢房被人放了火。但那天也恰好是皇帝的寿辰,大行首和东班首在宫中把贤王拖住了,所以救我们的人才能顺利劫狱。等我们都安全出去的时候,妹子你已昏死过去多时,气息微弱得几乎随时都要停止。当时我们动用私人的力量,找了很多非常有名的大夫,都说你已经回天乏术了。西班首当时就转身跑了出去,后来大行首就来了。”

李慕辰抢话道,“娘,你当时已经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了,可是临风哥哥用银针扎了你整整三天三夜,用什么他们念家祖传的法子救你。你不知道多恐怖,又是吐血,又是割腕的,他的那两个手下都给他跪下了,又是哭又是求的,可他怎么也不肯放弃,最后你终于活了过来。他当时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脸色白得透明,连头发都白了好几根!方小八奇奇怪怪地问什么,值得吗?临风哥哥就说,”李慕辰站起来,学念临风当时的样子,“我救我的妻子,天经地义。”

“啪嗒”一声,我看见自己的泪珠掉进暗褐色的药汁里。念家祖传的法子,便是以血换血,以命换命。念临风和念伯伯一样,自出生便吃很多药丸,成长过程中更是尝了数不清的名贵草药,他们自己也试药,所以血肉之躯全都是药。但这样的身体,一旦受损,便会危及生命,就算能够治愈,也会折损自己的阳寿。

我怕他流血,我心疼他受过的伤,全是因为我知道这就意味着折损他的阳寿。按照柳大叔和李慕辰的描绘,我简直不敢想象,念临风为了救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娘,你哭什么?”李慕辰拍了拍我的脸颊,“有个人这么爱你,不是应该高兴的吗?”

我摇了摇头,着急地依依呀呀说话。李慕辰听不懂,急急地回头去看柳大叔,柳大叔问我,“是问大行首现在人在何处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柳大叔说,“当时大行首虽然脸色很差,但是直挺挺地走出去的。我们因为都是逃犯,不能露面,只能让云掌户去送了送。听云掌户说,是被…寿阳郡主给接走了。后面的事情,因为我们赶着出京,就不太清楚了。”

我掀起被子要下床,他们两个人连忙按住我,齐声道,“不行!”

我坚持,用力地挣扎,就在要挣脱的时候,听到门口一个声音,“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任性胡闹!”

柳大叔和李慕辰让开,我看见方重站在门口,脸上有着明显的怒气,“你当我们几个人冒险运着你逃到这里来容易吗?你当严叔严婶,徽州的所有徽商包庇我们,是开玩笑的吗?你当他的牺牲是白费的吗!我告诉你,你现在这条命不是自己的,由不得你胡来!”

李慕辰朝方重竖了个大拇指,方重对他们说,“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她说。”

柳大叔点了点头,临出门的时候按了下方重的肩,然后便出去带上了门。

方重走过来,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他脸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虽然已经不甚明显,但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来。他往我的背后垫了很多的软枕,然后低声说,“我知道他用那样的法子救你,要折掉自己的阳寿。我曾经以为他不爱你了,至少不值得你那样一心向着他。可是直到我看到他用那样的法子救你,我才知道,在他的心里,你比他的生命更重要。我输了,输的心服口服。至少我最初留在这里,留在你的身边,为的是完成对另一个人的承诺。”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懂念家的秘密,他为什么会知道,而他所谓的对另一个人的承诺指的又是什么。他似是知道我所想,轻轻勾了一下嘴角,“我小时候得过一种怪病,所有的大夫都说我活不过五岁。我四岁那年,好像快要死了,却被一个伯伯用同样的方式救回了性命。那个伯伯,应该就是念临风的爹。有些故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修文啊,在修文啊,不要催,不要催。

商道三十九

屋外更深露重,屋内点了蜡烛,窗纸上倒影着两个人影。

这个故事并不算短,虽没有想象中的荡气回肠,但我心里的许多疑问都在方重平缓的叙述中慢慢解开。

“我自小体弱多病,大夫都说活不过五岁。那年我快病死了,族人已经将我的后事都备好。因为我被认为是不祥人,所以没有人愿意来照顾濒死的我。后来念临风的爹远行来到我的家乡,救活我之后,他就离开了。我不知道他的姓名,甚至不知道他来自何处。后来又过了两年,传出匈奴的大王要与中原的公主和亲的事情。朝廷在四处选拔前往和亲队伍的人选,我在我们族里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就被派去伺候那个据说又凶又残暴的和亲公主了。可事实上,公主不但不凶,反而非常温柔,对我很好,还教我读书识字和很多做人的道理。”

我知道他儿时肯定艰难,才在与我认识之初时,有那么坚忍的一面。他说以上这番话的时候,虽然面无表情,像是说一件毫不不相干的事情,但他手背上的青筋已经微微突起,拳头也不自觉地握紧。

我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拳头,试图平复他的情绪,他却坦然一笑,“都过去了,我不是觉得痛苦,只是替纱苑可惜。陆纱苑就是那个和亲公主的名字,她是贤王的大女儿。”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猜到,所以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吃惊。

他接着说,“纱苑在匈奴过得并不好。前可汗有许多的夫人,他生性多情,不肯在一个帐子里多留,纱苑那几年几乎没与可汗见过几面。可纱苑那么美,那么知书达理,所以还是招惹来了一些大麻烦,其中最大的麻烦就是现在的苏林可汗。我记得那一夜,匈奴下了很大的雨,可汗去了别处巡查,我吃过晚饭,就被同守公主毡房的几个匈奴人架去喝酒。那一夜,我喝了很多的酒,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回到毡房,刚好看到苏林可汗从里面出来。”

听到这里,我的后背一阵阵发凉,心中清楚地知道他故意忽视的故事背后隐藏了怎样的一个悲剧。可这个悲剧,会不会导致一个我根本预想不到的结局。我的肩膀颤了一下,方重压住我的手臂,“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不打算告诉李慕辰事实的真相。那个人确实是他的父亲没说,但他也是害死纱苑小姐的罪魁祸首!起初,他根本不相信纱苑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甚至,他在纱苑小姐难产死后,还要追杀有可能继承汗位的李慕辰。我抱着李慕辰,四处躲避他的追击,终于有一天,中原和匈奴的边界起了战乱,我和一个婢女趁乱跑到了中原。”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又紧紧地扯住方重的衣袖。他跟李慕辰早就认识,他从匈奴逃到中原来,我们在武威逃亡的路上遇到他,难道这一切,都是早就设计好的?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要给匈奴的士兵指路,害那么多人枉死,其实不是的。我是为了掩护年幼的小王子和婢女,选择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逃亡的途中恰好碰到你和念临风。也就是说,匈奴的士兵其实是来追我的,阴差阳错地找到了你们。至于后来,我和你共同抚养李慕辰,确实有我的私心,而我也不希望你跟念临风再见面。”

原来,我们都错怪了他。他并不是因为记恨念临风要杀他,所以向匈奴的骑兵供出了我们的行踪。我们在自己的人生里面,总是擅于太过主观地评断一件人和一件事,而往往忽略了事实的真相,被片面的联想蒙蔽了眼睛。这个弱点,连念临风这样的人,都难以避免。

屋子里变得很安静,窗外呼啸的北风震动了窗纸。我忽然觉得很冷,把被子兜在身上,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我和贤王,是因为纱苑小姐的关系,保持着一丝联系。我真正替贤王办事,是在我们准备开茶铺,但资金和货源都不足的时候。去临安碰到苏淡衣,并未想过她就是贤王派来监视我的细作,贤王生性多疑,不可能完全相信任何人。我为了打开茶铺的生意,就帮贤王在姑苏城中走动,为大运河取道姑苏做准备。可后来,徽州出了事,贤王秘密下令在全国大肆搜捕曲惠娘。那时我借着出门,也要帮忙寻找曲惠娘的下落,没想到碰到了冯子洲,就把他接回了姑苏,解了药铺之围。后来我才知道,冯子洲有个学生在太医院当值,那个太医在去贤王府把脉闻诊的时候,无意之间听到了贤王搜捕惠娘的消息。那太医知道冯子洲与通州县令交情不浅,并急冲冲写信告诉了冯子洲。可谁也没想到关键人物曲惠娘,居然会被你所救。这件事情让我方寸大乱,不得不让念临风牵扯进这件事情来。”

方重低头看着我,鼻梁的弧度像一把玉钩,“我不确定他能否救你,但我打听过,京城里流传着一个郡主续弦的故事。那之后很多次,我不断问自己,若是分隔多年,若是明知阴阳两隔,自己能否对自己的爱人如此忠贞不渝,却始终无法肯定坚决地给出一个答案。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暗暗地知道,自己输了。”

“后来苏林可汗的胃口越来越大,甚至威胁到了贤王的利益,他知道是时候把李慕辰推出去了,所以我为了保全李慕辰,不得不与你分家。因为我的双手注定要因为利益,而不再干净,我必须为了保证李慕辰到匈奴后有足够的支援而次次铤而走险。你的心太善良,你也看不了这些肮脏的事情,所以我只能让你一无所有,不再能插手苏商的事。”

方重用手掌按在额头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念临风是不是清楚全部的内情,但当我知道他把你推向徽州商会的时候,震惊非常。按理来说,靳陶是他的人,徽商若是由靳陶掌控,绝对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可他为何还要冒险把你推出去?直到现在,我也不能明白。至于红景天的死,确实是个意外,那夜他与江别鹤在徽州城外相会,回来时不慎滑下山坡,他年事已高,自然不可能无恙。江别鹤此人虽然贪婪,但做过的事情绝对不可能说没做过,事后我多次与他交涉,他很肯定地说那是意外。”

“林晚,事到如今,我不可能说自己是清清白白,两手仍然干干净净,但这些人,确实都不是我杀。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也只能怪命运,不能怪我这个错步上前的人。”

我仰头看着方重沉重的眉间,像一把经年生锈的铜锁。我轻轻用手指抚平,却觉得触手冰凉,好像时光烙下的印记,已经再难回复往昔。我的心忽然有些钝痛,也许误会解除,前嫌冰释,但我们再也不是在姑苏城时的我们,将来如眼下的黑夜一样,看不清路途。

我们在沉默的时候,门忽然碰地一声,像被人用力撞开。然后柳大叔跌跌撞撞地进来,“不好了西班首,我们得走!好像追兵来了。”

方重的脸上却未见慌乱,“别急,我们这么多人一定要分开走。这样吧,我们两个两个一组,尽量一组有一个会武功的,能够照应。如今举国都是贤王的势力,逃到哪里都不安全,反而是边陲的匈奴最安全,不如我们出关?”

“出关?谈何容易!”柳大叔焦急地拍了拍手掌,“边境的守备异常严格,恐怕我们难以…”

“无论如何都要试试,总比在这里困死得强。”方重说着,拉着我的手,“可以走么?此地不宜久留。如实不能骑马,我便去找一辆马车。”

我摇了摇头,就势站在床上,坚定地看着他。

“好,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准备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得我蛋疼,此其一。

此文写得很纠结,此其二。

改文改得很销魂,此其三。

本月内能够完结,此其四。

商道四十

我们迅速地安排好人手,准备分头出发。李慕辰拉着我的手,嘤嘤呜呜地想哭,被方重打了一下脑门,“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何况我们现在要去的是匈奴,我们这么多人,都要靠你了!”

李慕辰张大嘴,然后用力点点头,跟着殷大姐出门了。

柳大叔和金不换向我们道过保重之后离开,我和方重最后走。

“林晚,你呆在这个屋子里,千万不要出声,我出去一下。”方重忽然把我推进衣柜里,作势就要关上衣柜的门。我连忙抓住他的手腕,用眼神询问他要干什么。

“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我答应过那个人,会护你周全,便一定会做到。”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眼泪在眼眶中打滚,抓着他的手更加地用力。

方重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你几时见过我失手过?仅有的那几次,也都是因为你和念临风,好了,我们没有时间了,在这里等我回来!”他用力地关上衣柜的门,而后跑出去。我从衣柜的门缝里看到窗纸上倒影着树影,而后有一大团火光靠过来,把窗纸印得通红。

我听见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说,“方重,我看你往哪里跑!”

方重说,“我若是想跑,凭你这条给人卖命的狗,恐怕抓不到我!”

“休逞口舌之快,来人啊!抓住方重者,赏黄金百两!”

模糊的对话结束之后,便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不时夹杂着人的惨叫声。我虽躲在衣柜里头,后背却全被汗水湿透,眼睛紧紧地盯着门缝外的窗纸,好像那里能看见方重,能看见外面的所有情况。方重只有一个人,对方却有那么多人,就算他伸手不错,却也一定不能全身而退。我正心急如焚,外间似乎又起了变化。屋子外的脚步声,像飞蝗过境一样,全部都向远方涌去。

我虚脱一般,跌坐在衣柜里。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外头轻声地唤,“夫人?”

我猛地睁开眼睛,见门缝之外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轻灵灵,犹如夜之莺。

白蔻把门打开,扶我出来,柔声道,“夫人受惊了。”

我指了指门外,白蔻按住我的肩膀,“放心吧,决明已经带人去帮他了,不会有事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马上走。”

我们出了门,门外的地上横着几具尸体,血腥味蔓延在空气里面,好像染红了月色。白蔻扶着我到了后院,那里已经停着一辆马车。我回头看了一眼,青云村不知何时已经火光冲天,显然是追捕我们的人不希望留下什么活口,村民们奔走逃命,哭喊声直冲入耳中。

这里的人庇佑了我们,可我们却给他们带来了一场毁灭家园的灾难。我的双腿忽然之间重得抬不起来,白蔻又用力地拉了拉我,“夫人,你再不走,所有的牺牲就全部白费了!”

我被她轻推进马车里,马儿一刻也未作停留,狂奔起来。我的脑海里不断地飞掠过那个平和安宁的小村子,还有蓝天下纯净美好的山峰小溪。我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熊熊大火,火舌好像要冲出我的身体,把我整个人都吞没。

*

白蔻带着我夤夜进了徽州城,城中静悄悄的,好像荒无人烟。

我们停在水云间前面,早就守候在门外的幺九领着我们进入店中。待确定门外无人之后,他才握着我的手,泫然欲泣,“行首,真是吓死我们了。”

我笑着宽慰他,还把他戴歪的帽子给整理了一下。

他看向白蔻,“白姑娘,盘缠和食物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后门。你们是马上出发,还是休息一会儿?”

白蔻摇了摇头,“没时间休息了。这之后,徽州可能不会太平,你们都要多加小心。”

幺九拍了拍胸脯道,“白姑娘尽管放心,我们徽州人,尤其是徽商,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九州商会已经下了公文,说京中恐怕有大变,要我们各地的商人提早做好准备。不过各路商团中,恐怕也有人被贤王那伙人收买,此后路途艰险,你们千万小心。”

我抱拳拜了拜,谢过他的仗义。白蔻去后门察看了一番,回头对我说,“夫人,我们走吧?”

我点了点头,随着白蔻走向后门,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行出去很远,我仍然能看见幺九冲站在原地,朝我们不停地挥手。

我们在路上行了两日,沿途不断地听说皇帝病危,贤王等大臣严守在宫中,整个京城都已经戒严。我的嗓子已经渐渐恢复,除了说话声音嘶哑之外,并无大碍。但我始终未向白蔻问及念临风的情况,也未问她为何会出现在青云村。既然九州商会仍有公文在发出,就证明念临风还好好地活着。

第二天傍晚,我们已经接近了晋商的腹地山西。因为晋商已经落入贤王的手中,所以我们不敢住客栈,只敢在郊外找了一间破庙住宿。白蔻拾了干柴烧火,烤馒头,日影渐渐西斜,只剩漫天的晚霞。

我接过白蔻递过来的馒头,轻轻地咬了一口,用自己都听不太清楚的声音说,“念临风能应付得了贤王吗?”

白蔻顿了一下,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

“只要先皇一归天,贤王就是天下之主,到时候,恐怕谁都无法对付他了吧。之前跟贤王对着干,或者贤王因为对皇上的顾忌还未能下手除掉的人,应该都没有活路了。”

白蔻的表情沉了沉,“少爷应该自有打算。”

“他为什么不逃?为什么明明知道大势已去,还要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少爷他…”白蔻话还未说完,忽然从门口传来一声,“林晚!”我猛地站起来,看到方重和决明从门外走进来。

方重受了些伤,但都不是太严重,何况在来的路上决明已经帮忙处理过了。我扶着方重坐下,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说话的口气严峻,“来的路上,我们听说在徽州城找到了皇子的线索,现在好多人和徽商都被抓起来了。徽州城更是只准进不准出。”

白蔻握了下拳头,“这定是贤王耍的诡计,他借找寻皇子的下落,报复徽商。”

“如今我和林晚行动不便,且与柳晋两商的行首有约在先,无法□,还请两位仗义出手,解救徽商之困。”方重抱拳向白蔻和决明分别拜了拜,然后看向我。他恰好说出了我心中所想,我也赶紧说,“既然我和方重已经会和,定然会接着向边境走,沿路若是小心,也不会有安全上的问题。两位若是有办法,还请回徽州支援。”

“可…”白蔻身体往前倾了倾,好像要说话,却被身旁的决明一把按住肩膀。她侧过头看了决明一眼,少年亮丽的脸上波澜不兴。少年看着,清亮的眸子好像更加通透,“既然是夫人的吩咐,我二人自会照办。”说完,亟不可待地起身,往庙外走。

白蔻追了出去,好像在疾语,少年的步伐却更快,不一会儿就跟天边的太阳一样消失不见了。

我无奈地看着方重,方重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终归是年少气盛些。不过大概是因为跟着念临风的缘故,我这一路上虽与他同行,却半分不了解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方才倒像是被激出了一些本性,不过这个年纪,也本该是这样的。”

我暗暗好笑,“你说的像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一样,别忘了,你不过比他虚长几岁而已。”

方重勾了勾嘴角,没有再说,而是在一旁的草垛上卧下来,“我现在身体还有些虚弱,静养一夜,明天便可以上路。干粮在门外的马车里,你若是饿了,可以自己先吃一些。”他像是很累,没有躺下一会儿,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因为方重的伤势,我们在路上耽搁了几日,才赶到边境重镇葛州。

我们在城外看了一会儿,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

作者有话要说:快结束是快结束了,不过怎么结束我现在很头疼。

这篇文是我有史以来写得最纠结的一次,估计以后若是修稿的话,会被我狂修

当然,v文的话,再把修改贴出来很麻烦的,如果能够出版,大家还是直接买书看吧。哈哈。

商道四十一

按理来说,就算贤王的人猜不到我们要去匈奴,此刻边境紧张,守卫也不该如此松懈。我们在城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始终不敢靠近。接近正午的时候,城门忽然关闭,士兵全都涌上城楼,严阵以待。

我和方重不知城中起了什么变化,连忙躲到暗处观看。没过一会儿,城楼上有四处起了喧哗,而后有什么东西从那四处被慢慢地放了下来,吊在半空中。

我仔细一看,分明是李慕辰,金不换,柳大叔和殷大姐四人。他们在半空中用力地挣扎,不时地谩骂几声,然而就像掉进猎人陷阱的鸟兽,只是徒劳而已。我着急地看向方重,方重却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城楼上忽然传来女子高亮的喊声,“我知道你们到了。”

我心下一惊,是陆羽庭。

城楼上的士兵让开一个空位,一身轻装的陆羽庭站在城阙上,像是整个城的主宰。她的手中捏着马鞭,神情倨傲,“林晚,方重,任你们长了翅膀,也出不了葛州。若不快快现身,我就把这匈奴的小崽子先杀了!”

李慕辰在半空中叫道,“妖女,你要杀就杀,废什么话?”

“哦?你不怕死?”

“匈奴的男儿从来都不怕死!何况我娘从小就教我,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行事无愧于天地,何惧生死!”

陆羽庭仰天大笑两声,“好!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她侧头吩咐身后的士兵,立刻有三人摆好架势,拉满了弓。柳大叔和殷大姐齐声说,“要杀就杀我!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陆羽庭双手抱在胸前,轻摇了摇头,“我从来都没说自己是英雄好汉。弓箭手准备-----”

我欲冲出去,方重却先我一步跑到城楼底下,“住手!”

陆羽庭微微低头看了一眼,“方重?你这个叛徒!”

“陆羽庭!你屡次三番指示江别鹤陷我于不仁不义,以为我全不知情?若不是看在纱苑小姐的份上,我早就…!”方重扬了下拳头,又收回去,“你不要趁着念临风伤重昏迷,就在这里为所欲为。你仔细想想,若是伤害了这些人,念临风会放过你吗?!”

陆羽庭的身形顿了一下,挥手让弓箭手退下,说话气势不减,“这些人对于我来说都不再重要,反正晋商柳商,都已经形同虚设。这小子也难成什么气候。只要你把林晚交出来,这些人我都可以放掉。”

方重放声大笑起来,笑声连我这里都听得真切。他不急不缓地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念临风为什么会昏迷,原因你不知道吗?你请了宫中的御医,日夜不停地守候在他身旁,深怕他就此不醒,难道不怕他醒来之后,得知你欲杀他所爱之人,而与你反目成仇吗?你当年故意用计换你姐姐远嫁匈奴,害她惨死异国他乡,这么多年来,非但丝毫没有悔恨,反而加害她的亲生儿子。有朝一日,当你下到黄泉,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你怎么知道我…”陆羽庭的声音小了些,似乎正在思索。

城楼上忽然寒光乍现,陆羽庭尖叫了一声,士兵们像是纷纷拔刀。我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匆匆跑到城楼底下,看清是元姨正把匕首架在陆羽庭的脖子上。我看到方重扬起的脸上露出全盘在握的神色,便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他低声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以为你有危险,元姨又是怎么回事?”

“你接着往下看就知道了。”

城楼上,元姨拿着匕首对欲围上来的士兵们挥了挥,大声说,“都退后,不然我要了她的命!”

陆羽庭颤抖着声音说,“你们都退开!快退开!”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二小姐,我最后再叫你一声二小姐,你看清楚我是谁!”元姨好像把脸上的什么东西揭了下来,陆羽庭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尖叫起来,“鬼啊,你是鬼!”

“是!我差点成了孤魂野鬼!当年皇上喜欢大小姐胜于二小姐你,本不舍得大小姐远嫁,而要选你当和亲的公主。但是你收买了身为大小姐乳母的我,让皇上亲眼看见大小姐和宫中的侍卫私通,一怒之下,才改变了主意。事后,你还要加害我,逼我喝毒药,还用五毒粉毁了我的脸。是大小姐不计前嫌救了我,才捡回我一条命!”

“什么…你是说,我姐姐…她都知道?”

“是,她知道。她知道一切都是你干的,但没有揭穿你,仍是代替你嫁到了匈奴去!可是你!你却派人收买了匈奴的重臣,一直在匈奴可汗面前说大小姐的坏话,让大小姐得不到可汗的宠爱,让可汗的弟弟有机可趁,间接害死了大小姐。这么多年,你心中毫无悔过之意,无数次深夜,我想替大小姐报仇,却记得她临行之前,再三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这个唯一的妹妹!苍天啊,同是一母所生,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够了!你不过是个奴才,轮不到你来指责我!你以为这样就能置我于死地了?”城楼上忽然响起了口哨声,数道黑影跃入城楼。身旁的方重暗叫了一声,“不好!”拉着我就要跑,可是身后像是潮水一样涌来了无数的士兵,把我们团团围住,锋利的长矛对准我们的身体,让我们立在原地不能动弹。

“方重,你确实有些能耐。若不是有一天被我发现你跟元英这个贱人私底下见面,我还一直把她当成心腹。”身后,陆羽庭好像已经制服了元英,说话的口气变得轻松,“我早就料到以你谨慎的个性,不会这么冒险显身,果然还留了元英这一手。今日,你们落入我的天罗地网,一个都别想跑!尤其是你,林晚!”

“你不能杀她!”方重急道,“念临风不会放过你的!”

“只要你们全都死了,死无对证,他能拿我怎么样?只要林晚在一天,他永远都不可能接受我!所以,你们全都要死!”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日光烧灼着眼皮,汗水不住地从额头上落下。四周好像很安静,安静到我能听到弓箭拉满的声音。方重伸手环抱住我的肩膀,附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时光好像很慢,那些疾驰的弓箭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恍惚之间,我闻到了淡淡的药香,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原来,人在濒死的时候,总会看见一个自己最想见的人,这句话是真的。

“陆羽庭,你敢!”喧嚣好像尽散,定格的时光也忽然被这一声厉喝撕裂。我猛地睁开眼睛,见光影中一人立于马车之上,遥看着城楼的方向。他的头发全都散在身后,一只手按在胸口的地方,被风吹起的衣袂,飘然若仙。

几道影子像是防护一样,落在我们周围,堪堪地抵挡了自城楼上飞下来的箭。我听到陆羽庭惊慌地说,“快住手,快住手!不要伤到郡马!”

云顾言和红颜扶着念临风从马车上下来,云顾言拍了拍胸口,“还好及时赶到。这一路上多亏有红颜这个冯子州的徒孙在,不然你们几个都要没命!”

我把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的士兵用力推开,奔到念临风的面前。他的身体分明很虚弱,每呼吸一下,好像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嘴里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大傻瓜!”

我扑进他的怀里,他趔趄了一下,仍是牢牢地抱紧我,把下巴轻轻地靠在我的头顶,“千辛万苦把你救回来,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还好,赶上了。”

“你还要不要命了!你知道葛州离京城多远吗!”我捶他的胸膛,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晚晚,轻点。”

“呜哇!”我像儿时一样,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此刻什么都不管,只要这个怀抱就足够了。

陆羽庭飞奔下城楼,却被念临风的影卫挡在几步之外。她气急败坏地命令那些影卫,但影卫不动声色地站成一道墙,丝毫不卖她面子。“临风,你什么时候醒的?身体还这么虚弱,为什么跑到葛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