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知道,也许她确是该做个了断了。

毕竟,子岩才是她爱的人,是她今生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不能让他再这样为她不安。

想到这里,她执起子岩的手,轻轻点了点头,“好,子岩,我答应你。我会搬出安宅…但现在找房也需要时日,你可不可以…宽容我一些时候,待我处理好一切再搬出来?”

陈子岩听商娇这般承诺,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反手将她的手握紧,他点头道。“好。娇娇,我希望你别让我等得太久。”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30、锦匣

130、锦匣

辞了陈子岩,商娇心情沉郁地回到安宅,常喜正在院中哼着小曲浇花,见商娇面色不佳地从外面慢慢回来,立刻扔了水壶,飞奔到商娇面前。

“小姐,如何如何?那陈东家还是不肯原谅你么?”她急切地问,语气中,有一丝掩也掩不住的兴奋。

商娇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未曾察觉常喜的异常,摇了摇头,抬眼看院中,安氏母子都不在,便问:“安大哥和大娘呢?”

常喜便一指里屋,“他们在屋里呢。”边说,她边凑近商娇耳畔,神秘兮兮地道,“也不知为何,你刚走不久,安大娘便与安大哥起了争执…”

“起了争执?”商娇有些疑惑。这对母子感情如此好,怎会起了争执?“你就没有去看一看,劝上一劝?”她反问常喜。

常喜一耸肩,没心没肺的样子,“谁知道他们怎么了?我一个外人,总不好去劝吧?”

说罢,常喜重新捡起地上的水壶,又重新给花浇起水来。她似乎遇到什么欢乐的事,唇角竟还挂着一抹笑意。

商娇哑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抬腿便往里屋安思予的房间而去。

甫入里屋,商娇便看到安思予正抢夺着安大娘怀里的一样物什,俩母子你抢我躲,正拉扯得不亦乐乎,全然没注意门口的商娇。

“安大哥,安大娘,你们在做什么?”商娇站在门口,问。

正在拉扯的俩母子便顿住了。趁着这个工夫,商娇方才看清,在安大娘怀里的,是一个小巧的,精致的锦匣。

“没,没什么…”安思予正答着商娇的问话,安大娘却挣出了儿子拉扯住她的手臂,立刻向商娇走了过来,怀抱着那个锦匣,一把将商娇的手腕拉住。

“娇娇,你来,大娘有话要跟你说…”

“娘!”安思予突然迸出一声厉喝,竟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将门前两个女人皆吓了一跳。

屋子里,倏时安静了下来,静得连一根针落下都听得到声响。

商娇完全不意素性温和的安思予竟也会这么大的脾气,一阵怔然之后,她颇感莫名其妙地问:“大哥,大娘,怎么了这是?”

安大娘拉住商娇的手,回头看自己儿子,苦口婆心地劝:“儿子,娘这是为你好啊…”

安思予却不理,径直上前,看向安大娘抓住商娇的手。“娘,你先去上工吧,我与商娇谈谈。”

安大娘便似乎满含期待地看着儿子:“那?”她看看商娇,又看看安思予,目光热切中,有带着一丝犹疑。

安思予便显得很是疲惫,无力地点了点头。

安大娘立刻便雀跃起来,连连应声,放开商娇的手,将锦匣放到房间的小几上,目光又在二人身上来回看了一番,方才出了房门。

商娇疑惑地看着此间这对母子打的哑谜,全然不知其意。直到安大娘走远了,她方才扬声问安思予:“安大哥,大娘这是怎么了?你们刚刚在争执什么?”

边说,边伸长脖子,想去看几上的锦匣,有些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安思予察觉到她的目光,急忙返身,拿起锦匣就去拉抽屉,“没什么…对了,你与陈东家谈得怎么样了?”

商娇便又郁闷了起来。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告知安思予:“今天的事,子岩倒是原谅我了。但他…要我搬出去,另外找一屋子…”

安思予阖上抽屉的动作便顿了顿,但立时又回复了正常。

“也好啊!”他淡淡地笑道,压下心中泛起的,快要浮到眼里的阵阵苦涩,“你现在与陈东家在一起,总与我们住在一处,也确是多有不便…更何况,今日的事,也确实令他误会了。”

商娇便烦躁起来,挠了挠头。

“可是我却一点也不想搬啊…我与大哥还有大娘,我们相处得这么好,你们就像我的亲人一样…”她越想越不自在,心头闷闷的,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

安思予长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商娇的头顶。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娇娇,这里…毕竟不是…你的家。你,你应该去…去陈东家…身边…”他温和地安抚着她,道。

不知为何,商娇觉得安思予的声音怪怪的,一段简短的话,他中断了数次,甚至还有些鼻音。

商娇便难过起来。她舍不得安氏母子,便如他们也舍不得她。

一时间,她有些犹豫。强笑了一下,道:“再说吧。我拖上一阵儿,兴许子岩便将这件事忘记了。”

安思予听她这么说,也不勉强。只他心里清楚,商娇的缓兵之计,只怕不会奏效。

陈子岩虽素性温和,却并非没有原则主张的人,商娇既答应了陈子岩,就算只是缓兵之计,但他一定会加快脚步,迅速的找到合适的房子,让商娇彻底与他们分开!

商娇,她离开的日子,便不会太远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一阵发涩,发苦,如被人用钝刀一刀刀撕裂般的巨痛。

商娇,商娇…

若非他身败名裂,若他与她能在最好的时候相遇…

他会抓牢她,追求她,永生永世不会放手!

可现在,他却深深的知道,唯有放开她,成全她,让她去找寻自己的幸福与快乐,才是对她最好的祝福。

哪怕,失去她的心痛会跟随他一生一世,他也甘之若饴!

天底下最好、最善良、最聪颖、最坚韧的女孩,他只愿她一生幸福,一世无忧,平安顺遂——因为,她值得!

所以,她永远不会知道,那只锦匣里,有一个翠绿的手镯。那是他过世的爹,用平生积蓄买下,准备送给未来的儿媳的。

但如今,那只锦匣只怕会随着她的离去,永远珍藏在暗无天日的抽屉里,永远永远,再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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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商娇出门,正匆匆往商行赶去,一出巷口转角,但看到一个威武的人影正立在巷口。

听到脚步声,他侧过脸,一双略略有些阴鸷的眼便盯着她,犹如老鹰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大清早的,怎么就特么的撞鬼了!

商娇这样想,本能地抬脚就想往巷子里跑。

“回来。”身形刚一动,耳边却听那人淡淡的声音,满含着威胁,“若你不想死得那么快。”

商娇的小腿便只得不情不愿的顿住。一张小脸皱成一团,简直比黄莲还苦。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31、条件

131、条件

迫于无奈地转身的刹那,商娇翻脸比翻书还快,马上扬起笑脸,向着眼前的人挥了挥双手,无比熟悉,无比热络地打招呼:“嗨,胡大人,好巧啊!怎么在这里碰到你?你到这里来,是走亲访友的吗?”

边说,她还边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巧吗?”胡沛华丝毫不上商娇的当,唇角勾出一抹了然的,阴冷的笑,索性开门见山地道,“商娇,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商娇闻言,心里一沉,暗道了一声糟。

果然,昨天之事,胡沛华还是知道了。

但商娇何其聪明,马上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笑回道:“胡大人是特意来找我的?你找我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看着商娇装傻扮憨死不承认的样子,胡沛华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索性与她面对面地开门见山,“别跟我在这儿装傻,商娇,你该知道我为何在此等你。”

说着,他看商娇想张口否认,又提点道,“昨日你见过胡嫔,回城之时发生了什么,需要我一一向你点明吗?若非街上人多,你们手脚又快,我的人跟丢了,否则昨日我便将那老头儿抓起来了。”

“哦!”商娇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你说的这件事儿啊!不过一个疯老头儿在城门口发疯乱说罢了,我见他越说越离谱,便劝了他一通,把他带离了城门。之后,我便离开啦,那老头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怎么,你大清早的来找我,便是为了这件小事么?”

商娇装得无辜至极,但胡沛华哪里会信她的胡扯瞎掰,见她还不吐口,他冷哼一声,泠泠笑道:“商娇,你说过的,我们是伙伴,是盟友。但你的态度,似乎却与你的说辞背道而驰啊?”

边说,他的左手便握住右手的手腕,恐吓性的转动着右手的手腕,向她上前一步。

看他动作,商娇眉毛一挑,无端地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蹿起。想起此人从前的心狠手辣,忙警惕地退开两步。

“胡沛华,你想干什么?别忘了,现在睿王正在主张废除律例,整个前朝你胡家就是出头的鸟儿,谁都盯着,谁都想打!若你杀了我,便是胡嫔饶了你,睿王肯定也会调查此事,你一定没好果子吃!”

胡沛华挑眉看着眼前全神戒备,其实色厉内荏的小姑娘,不知为何,原本得知穆颜亲父在天都城出现的消息之后便一直阴云密布的心情,在那一瞬间变得奇好。

明明是一只牙还没长齐的小兔子,却偏偏要咧嘴呲牙,装作一副刺猬的模样…

有点意思!

他摸了摸下巴,看着眼前对他横眉瞪眼的商娇,有些想笑,有些心痒。

再开口时,语调也便莫名的柔和了几分。

“其实你不必如此防备我。把那老头交给我吧,我自会处置。”

商娇却并不买账,她也知瞒他不过,干脆也冷笑一声,反问道:“交给你?你来处置?那你准备如何处置?”

胡沛华想了想,折衷道:“至少,我可以送他离开。”

“是啊,你还可以送他回‘老家’!”商娇冷嘲,在“老家”二字上注了重音。

她怎么会相信胡沛华有这么好的心,明知穆颜的生父是个未知的定时炸弹,还能送他平安离去?

这个人,是连亲生的妹妹都可以逼死,还能就在妹妹尸体旁边,从容冷静的分析时局,做出对自己对有利的抉择的人啊!

相信这样的人,无异与虎谋皮。

见自己好话说尽,商娇却还是一副爱信不信的表情,胡沛华的耐心终于告罄。

“商娇,你不要逼我。你莫忘记了,我的职责便是内廷校尉,要抓拿一个造谣中伤宫中嫔妃的要犯,是轻而易举之事!”

商娇闻言,先是蹩眉,继而眼珠滴溜溜一转,咧嘴拍手:“好啊!那胡大人尽管让官兵全城搜索,捉拿造谣中伤胡嫔的要犯。只是,这件事可千万要瞒好,莫要让胡嫔知道了才是!否则,她若知晓自己一直惦念的生父,被自己现在的哥哥给捉了,杀了…你说她与你的‘兄妹情谊’还能维持多久?

哦,对了,还有!天都刚一传胡嫔生父另有其人,作为哥哥的胡大人便如此激动,四处领兵搜捕缉拿,这是否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呢?届时,天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胡嫔与胡大人身上,恐怕胡大人更是摘不干净了罢?”

“你!”胡沛华被商娇说中心事,一时语塞,忤在原处许久,方才恨声问道,“那你究竟想怎样?”

商娇想了想,昨日里自己方还在为如何入宫给穆颜传递消息,让她与生父父女相认,今日便得了个现成的时机。

“带我入宫,我要再见胡嫔一面,亲自向她面陈此事。否则一切免谈!”她昂着头,提出自己的条件。

如此一来,穆颜便知道了此事,既能与生父相认,胡沛华也投鼠忌器,再也不敢暗害穆颜生父,当真是好计!

胡沛华的脸不由得气得歪了歪。

她这是完全的不信任自己啊!

也难怪她不信任,他原本的打算,本也是将这个老头抓来,不管他是否真是胡嫔的亲生父亲,一刀下去,便永绝后患。

可现在,这个计划却被商娇生生阻断。

若他不答应她的要求,却又一时半会找不到那老头,万一哪天他再跑上街胡说海闹,传到有心人的耳中,指不定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罢了罢了,那便如她所愿,让她先与胡嫔通个消息吧。

只是…若当真确认了那老头身份,指不定胡嫔会要求与那老头再见上一面。

如此一来,这件事的安排还得落在他的头上。

一想到这父女相认抱头痛哭的戏码,胡沛华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届时,杀,杀不得;留,留不得。他还得鞍前马后的安抚,把那老头像送神一样的送走…

真是头疼!

不过,若胡嫔当真是他亲女,想来他也不至反水害她。

“准备一下,三日后,我先安排你入宫,与胡嫔见上一面再说后事。”他低声吩咐,继而转身就走。

待得胡沛华的身影没入清晨的巷道之中,商娇这才长松了一口气,靠着巷子的青砖墙壁上,擦了一把额上涔涔的冷汗。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32、爱怖

132、爱怖

第二日的午后,商娇在商行的食肆里吃罢午饭,刚回到处事间,便被上座的陈子岩给叫住了。

“商娇,你准备一下,待会儿我们要外出一趟。”陈子岩正挥笔阅事,说得很是正式认真。

商娇见陈子岩表情严肃,以为有紧急公务需要他们外出处理,马上忙前忙后,细致妥帖的准备纸笔用具,待得陈子岩将案前的公文处理完毕,便屁颠屁颠地跟在陈子岩身后出了商行。

陈子岩出了商行,却是一路悠哉游哉的穿街过巷,与素日里素日里的行事作风全然不同,这让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娇很是纳闷,不知他们出来,究竟所为何事。

一路南行了许久,终于,陈子岩在一处满是花香的小院门口停住了脚步,用钥匙开了锁,轻轻推开了那一处宅院的红漆木门,转头向商娇浅笑,伸出手来:“娇娇,来。”

商娇便明白了陈子岩今日带她出来的用意。

只是她没想到,陈子岩行事的速度会如此之快。

她以为,他会容她缓缓,容她慢慢与安思予、安大娘告别。

或者…容她再待在安宅,直至她嫁给他的那一天。

所以,现在的情形有点令她措手不及,全然没有心理准备。

可是,陈子岩就在那里,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节。

他是她爱的人,是她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她不能让他失望,也不忍让他失望。

所以,她亦伸出手,由着他牵着自己,向那处的小宅里走去。

甫一入门,便见到小宅两旁开满了花树,紫穗槐与黄桷兰的芬芳香透了夏日的小院。小花圃里开满了各色花朵,更显花团锦簇。

小院并不大,只有东西两间屋子,却装修雅致簇新,进得主屋,便见里面陈设文雅精巧又不乏舒适,门廊、门厅向南北通透,客厅、卧室用精绘的芙蓉鲤鱼蜀锦分开,室内室外情景交融,相映成趣。

其中,一张放于客厅几案上的古琴犹引商娇注意。

踱上前去,商娇细看着那张琴形饱满,黑漆琴面,很是素净古朴的古琴。纤手伸出,轻轻一拨,一声泠泠之音,如珠落玉盘,余音绕梁。

一双大手从身后环紧了商娇纤细的腰肢,商娇的后背便整个贴于一处温暖的胸膛。

“如何,喜欢这琴吗?”陈子岩在商娇身后,轻轻拨弄着她耳边的头发,闻着她发间的清香,爱怜的亲吻了一下她的小脸,毫不意外地看到一抹绯红布满了商娇的俏脸。

商娇静默了一下,点头,“喜欢!”继而收回手,有些黯然地道,“可惜我不会弹琴。”

她知道,古人最喜夫妻“琴瑟合鸣”,视之为闺房之乐。陈子岩虽为商人,却到底身份不同于其他贩夫走卒,想来他的礼乐造诣也不会太差,自然也会要求自己的妻子也琴棋书画,与自己琴瑟合鸣,共效于飞。

可是,商娇毕竟是现代人,连古琴都极少见过,遑论弹奏?

见商娇心生怯意,陈子岩握住她的手,依然笑得和风细雨,“不懂,我们便学,我做你的老师,可好?我希望将来能有一天,能与我的妻子琴瑟合鸣,方不负良辰美景。”

陈子岩话中已有请求之意,商娇如何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