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回头,看着商娇为了能了他接纳另一个人女人,而跪在地上求他的模样,只觉心里一片黑沉,一种说不出的闷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不由冷笑一声,沉声问:“家人?妹妹?商娇,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你这般苦心为她苦求本王,你又岂知当日她为得本王临幸,在本王面前又是如何底毁你的?”

说到此处,睿王蹲下身来,与商娇平视,一双如鹰般的眼审视着她,缓缓问道:“商娇,本王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还望你如实回答本王:那一日,真是你派常喜前来见本王的么?

睿王说着,唇边泛出一丝嘲意。

这个跪在自己脚边的女子,到了此时此刻,还在为她那婢女说话。

却殊不知当日她那婢女,在他面前又是如何诋毁她的。

“…王爷人中龙凤,天人之姿,试问世间上有几个女子不仰慕王爷风采与威仪?只是我小姐虽出身小门小户,却心高气傲不愿伏低做小,自觉攀附不上王爷,又受了别人些许小恩小惠与蛊惑,便与那陈东家互许了终身,甚至做出…苟且之事。如何还能配得上王爷宠爱?”

当日,鸿锦山庄内,当他情急意切,满心满眼期待她来,却只等来她身边随侍的小丫环与他相见之时,他只觉得犹如冷水浇头,在心里压抑的,如被反复炙烤的情意,瞬间熄灭得干干净净。

所以,他心内苦闷,原本为与她促膝夜谈而备的美酒,被他当水一般猛灌入喉,直至酩酊大醉。

而她那个随侍的丫环就静静地站在他旁边,并无劝阻,反倒他喝一杯,她倒一杯,眼睁睁地看着他醉过去。

只是,他虽然醉了,却眼未瞎,心未盲。

那个丫头为了迎合他、讨他欢心,在他的耳畔一遍遍说着诋毁自家小姐的话,他都记在心里。

所以,当次日他酒醉醒来,看见身旁未着寸缕的女子,再细思昨日种种,便一直在疑惑,商娇约见他,却又派这个婢女前来之事,是否有可能只是一场算计?

所以,睿王问出了他的疑惑。

他希望商娇可以反驳,可以否认,可以对他说:不是。

虽然,他知道这样的可能,已微乎其微。但到底,他的心里总存着一个疑问,如一根欲吐难吐的鱼刺,如鲠在喉,让他的心一直酸痛。

商娇闻言后全身一僵,本与睿王平视的双眼便开始闪躲。

她自然知道,常喜冒她之名约见睿王之事,这种欺上瞒下的雕虫小技,岂能瞒得过自小在复杂的宫廷环境中长大,早已洞察世事人心的睿王的眼睛?

要她要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常喜大错铸成,珠胎暗结,又不愿妥协,宁死也不另嫁他人…

她此时若不助常喜一把,劝着睿王接纳她入府,难道真要推常喜去死吗?

所以,她嘴张了张,终于头一眼,眼一垂,咬牙向睿王承认道:“…是。”

“你!”

亲口听到商娇承认,睿王终于勃然大怒。

他愤而起身,衣袖一挥,指着静思斋的大门,怒斥道:“滚!你滚!本王再也不想见到你!”

“…王爷,”商娇见睿王动了大怒,心下情急,不由又道,“这件事是我做错了,但无论如何,常喜腹中的孩子没有错啊!还请王爷怜惜…”

“滚!”睿王见商娇还求,无啻觉得火上浇油,再指着大门,冲她怒吼。

“王爷,我…”商娇还欲再求。

睿王终于忍无要忍,上前一把攫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拉起,几步走到门边,向外一推,“本王让你滚!滚啊!”

说罢,他狠狠瞪了商娇一眼,将书房的门大力地阖上。

商娇被睿王搡出门外,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站直,却只能眼看着睿王阖上书房的门,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刘恕及一干下人站在门廊下,亲眼见睿王怒气冲天地将商娇又赶了出来,也吓得噤若寒蝉。

直到过了许久,刘恕这才敢躬着身紧走几步,竖起耳朵细听屋内动静,听屋内没有异响,方才大着胆子上前,轻扯商娇的衣袖,腆笑着对商娇道:“商姑娘,王爷既令你走,还请姑娘就随老奴出府吧。”

说罢,他抬头觑了一眼商娇,却见她站在原地,嫣红的唇轻抿着,似在想着别的事情,动也不动。

刘恕只得再次催促:“商姑娘,你看你这…你还是先随老奴出府吧?”

唉!他就知道,这姑奶奶也算本事,每次来王府总惹得王爷大怒,一干下人也跟着全没好果子吃。

所以,刘恕干脆当前引路,想赶紧将商娇这个祸害送走了事。

商娇无奈地跟在刘恕后面,慢慢地行了几步,跨出了月门,却又陡然停下了脚步。

不行,她不能走!

本来,若常喜有孕的事不曾惊动睿王,她尚有能力替常喜遮掩,将她嫁给黄辛或其他人,轻而易举地将此事隐瞒过去,保全她,亦保全孩子。

可此事既然惊动了睿王,就好比捅了马蜂窝一般,想再掖着藏着就难了。

睿王既已摆明自己不会怜惜常喜与她腹中孩子的立场,那为保皇室威严,摆在常喜面前的,便只有两条路。

若睿王有所顾念,即赐常喜一碗堕胎药,令她堕下孩子了事;

可若睿王不愿顾念…

那孩子与常喜只怕就都会有危险!

卷六 东风恶,云翻覆,碧落黄泉身许错 295、跪请

295、跪请

想到这里,商娇头都大了。

她突然意识到,今日之事,已成骑虎之势,若她不能为常喜奋力一搏,只怕常喜年轻的性命便会就此被断送。

商娇不能否认,无论是安思予的话,还是睿王的话,在她心里都对常喜的为人有了几分触动。但不管常喜是否一如安思予所说的那般不忠不义,也不管如她是否如睿王所说那般诋毁于她,讨好睿王…

商娇只知道,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常喜死在自己眼前。

这不关乎善良,只出于她的本心。

她是一个拥有着现代人灵魂的人。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真正的血腥与战争,便连平日里去菜市场买菜,路过杀鸡宰鱼的小摊也不敢多看一眼,何时见过真正的杀人?

可陈子岩的死,高小小的死,那西市上高氏一族近千人的血弥漫在天都上空的味道…

她穿越到大魏,无论是爱的人,恨的人,无关的人…在她的身边,已经堆积了大多的血腥与杀戮,这让她心里如何能不怕,不逃?

而现在,若要她再亲眼见到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只因爱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便受到非人的折磨,甚至死亡…

她不忍,亦不敢!

想到这里,商娇一咬牙,向着静思斋的方向,再次重重地跪在了青石地砖之上,一言不发,跪得笔直。

刘恕紧走了几步,却没听到商娇随在身后的脚步声,不觉疑惑地转身,却惊讶地看到商娇不知何时又跪在了地上,心中顿觉不妙。

他赶紧往回小跑几步,回到商娇身边,弯下腰去拉商娇:“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这又闹的是哪一出啊?王爷都下了令让你走了,你这样…你这样不是为难老奴我吗?”

说罢,他做势要扶商娇起来。

商娇却拂开他的手,依旧一脸坚决的模样,只淡声道:“刘管家,你不必管我。今日若王爷不能答应我所求之事,我必长跪不起。”

说着,她再不吭声,只脸朝着静思斋的方向,目光坚决。

刘恕拉了几下,见商娇一动不动,又见她表情,竟大有壮士断腕之决心,不由跳脚道:“你这小姑奶奶嘿,还当真是跟王爷杠上了!”

然而,不管他如何跳脚,商娇依旧静默着,只笔直地跪在地上。

刘恕又劝了半天,见商娇依旧毫不动摇,只能跺脚道:“那你且等着,我这再跟王爷通报一声去。唉,冤家,两个冤家!”

叹罢,刘恕无奈地摇了摇头,躬着身,踮着脚,小跑至静思斋门口,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闪入身去。

片刻后,一人怒气冲冲地再次将门大打开来。

睿王站在台阶之上,震惊地看着跪在月门之外,却静默不语,只一脸坚决的商娇,冷声厉喝道:“本王让你滚,你没听到吗?”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径的沉默。

睿王气怒,转身向左右随侍的家奴斥道:“你们是做什么吃的?她不走,你们不会将她架出去吗?”

左右被睿王这喝,皆吓得瑟瑟发抖,再不敢耽搁,赶紧上前,试图去拽商娇。

商娇却依然纹丝不动,她冷冷地抬眼,环视一番眼前家奴,最后又定焦在睿王身上,目光坚定地道:“王爷,你自可令家奴架我出府。可此事关系到常喜与她腹中孩子两条性命,我必不会妥协。王爷现一日不允,我便在王府门外跪一日;王爷若两日不允,我便跪两日…直到我跪到王爷答应我所请之事为止。”

“你!”睿王语塞,气恨交加的看着面前的商娇,只恨不得自己能咬断她的脖子。

他恼怒地一挥手,令已近到商娇身前的家奴们又撤了回来,这才一拂衣袖冷笑道:“你既如此喜欢跪着,那便跪着吧!”

说罢,睿王再不理她,负了手,径自离开了静思斋。

睿王一走,一众家奴自也跟着离去。诺大的书房门前,便剩了商娇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地上。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商娇抬头看看天,只见一阵阵黑鸦鸦的乌云在她的头上盘旋着,竟有一种暗无天日的感觉…

商娇就这般跪着,跪着,也不知跪了多久,却觉得天色越来越暗,起初尚能感觉膝盖硌在青砖石上生生的疼,到后来整个下肢便逐渐麻木到失去了知觉。

这期间,刘恕也来过几次,给她带来了简单的饭菜,却均被商娇无言拒绝。

终于,白昼过去,黑夜降临。

停了一日的大雪飘了起来,先是淅淅沥沥,继而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厚厚地积在商娇的身上,将她裹成了雪人一般。

商娇来时穿的锦衣本就单薄,雪水化在身上,早就冰沁成一片,冻得她面色惨白,瑟瑟发抖。整个人也偏偏倒倒东倒西歪起来,就连意识都有些恍惚起来。

她就这般跪在漫天飞雪里,心里想的念的,都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让常喜有事。

睿王的卧室中,屋中拢着银霜碳的地笼,温暖如春。

睿王于汤池中沐浴出来,刘恕赶紧迎上前去,替他换上了贴身的寢衣,又赶紧差人将刚烧好的银薰球奉来,让睿王暖着手,正准备引着主子上床休息,睿王却抬起手,示意刘恕打开屋里的窗棂。

刘恕得令,赶紧上前几步,将窗户小心开了一条缝,立刻一股凛冽的寒风便灌进了屋中,冻得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哎哟,这天寒地冻的…”刘恕赶紧阖上窗户,念叨了一句。

边说,他边小心翼翼地回头去觑睿王的脸色。

果不其然,看着窗外恶劣的天气,睿王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担忧。

“这么大的雪,她走了罢?”他喃喃着,似在问刘恕,也似在问自己。

整整一日,他刻意不去管她,不去问她,任由她跪在那里,只作视而未见。

可到底,心里依然放不下她。

一想着她还跪在静思斋的门外,他的心便又怜又恨,揪心的疼。

睿王不懂,她明知他对她的爱慕、情思,为何还会在约了他之后,却不亲至,只派一个动机不纯的丫头过来替她传话,说什么了断情缘之类的屁话。

而如今,她甚至还为了这个丫头求情,请他纳她入府,给她腹中的孩子一个名分。

想到这里,睿王也不禁有些懊恼。

他到底疏忽了。

以前府中妻妾成群之时,他尚能有所防备,每次与哪个妾室共寢之后,总能设法令其避孕。

可母后的突然离世,皇兄突如其来的凌迫…让他伤心之余,更是伤神。

所以那一日,他临幸过那个丫头之后,竟忘记令人送她一碗避子汤。

却不想,仅仅一次的失误,便给自己招惹来那么大一个麻烦。

但更可恶的,是商娇今日替那个贱婢的求情。

她竟求他纳了那个丫头为妾,只因那丫头腹中怀了他的孩子!

想到这里,睿王不禁恨得牙痒痒的。

却听刘恕道:“回王爷的话,商姑娘还没离开呐!那么大的雪,天又这么冷,商姑娘身子本就弱着,若着了风寒,只怕不好…”

说着,刘恕又觑了睿王一眼,见睿王虽阴沉着脸,却并无甚怒意,又在心里想了想,方小心翼翼地又道:“其实,王爷就算答应商姑娘所求之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皇上那边王爷便有了交代…”

睿王闻言,狠狠瞪了刘恕一眼,行到床边,拉住锦被盖住自己,道:“刘恕,看来你那根老舌头该拿去喂狗了。”

刘恕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再不敢言。

睿王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看着刘恕收拾好屋中一切,放下床帐,正准备吹熄蜡烛…

忽地一下,睿王掀被坐起,道:“时辰尚早,本王睡不着。拿本王衣服来,本王要外出走走。”

卷六 东风恶,云翻覆,碧落黄泉身许错 296、问罪

296、问罪

商娇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安宅的床上。

安思予正端了刚熬好的药汁,执着小勺准备喂她,见她眉心微微一动,睁开了眼,不由大喜:“娇娇,你醒了?”他惊喜地问。

商娇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窗外透进的光线白煞煞的,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待适应了窗外的光线,她方才看向安思予,皱眉问道:“安大哥?我怎么回来了?”

她分明记得,昨晚暴风骤雪,自己明明冒雪跪在王府书房外的地上,怎么一觉醒来,却躺在了家里温暖的床上?

听商娇这么问,安思予的眼中便闪过一丝嗔怪,他握住商娇的手,浅浅捏了一下,轻斥道:“你还好意思问!昨晚那么大的雪,你跪在睿王的书房外,差点冻死过去。睿王发现后,派人将你救了,又将你送了回来!”

“…哦。”商娇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安思予见商娇似没事人一般,不由继续斥道:“娇娇,你说你这样不是胡闹吗?我早已嘱咐过你,常喜背主,且怀了睿王孩子,无论是于你还是于睿王,她都不可再留。

可你倒好,我一转身,你就去了睿王那里,还跪在那里求睿王纳她为妾…你可曾想过,若睿王当真不理会你的生死,任由你冰天雪地跪上一夜,你此时焉还会有命在?”

商娇安静地听着安思予的轻斥。她知道,能让从来都淡然的安思予都生气斥她,她确实也做得过分了些。

所以,她轻轻地点点头,向安思予浅浅一笑,“是我任性,让大哥担心了,对不起。”

安思予见商娇一脸抱歉的样子,不由叹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又紧了紧,这才放轻声音道:“大哥并非存心要与你置气,大哥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你都不知道前日当你被睿王府里的人送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你的身体这番几经折腾,看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若再不爱惜,只怕真会不好!”

“前日?”商娇抓住安思语的话,心里惊了一惊,“我竟睡了这么久?”

说罢,她猛地想起常喜。

直到她跪得昏迷过去,睿王也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加之其后她昏迷得不省人事,整整睡了一日一夜,若其间睿王要对常喜做什么,只怕…

想到这里,她一把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棉被就欲下床:“不行,我得回明月楼看看…”

可刚一起身,便一转天旋地转,整个脑袋如糊了浆糊一般,空白一片,抽搐般的疼。

安思予怎会不知商娇心中所想,故他急忙一把将商娇按回床上,了然地道:“娇娇你先别急,且听大哥说。那日睿王府的人送你回来之时便已嘱我在你醒时转达你,睿王已答应了你所求之事,只是国丧期间,不宜操办娶妻纳妾的事宜,所以待过几日,睿王府那边择了日子,会先将常喜接入王府,暂时做个通房丫环。至于纳妾之事,须待她生下孩子之后再议。”

“真的?”商娇瞪大眼,问。

安思予点点头,“自然。这是睿王派来的人说的原话,大哥不会骗你。”

商娇这才安下心来,点了点头,顺势又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