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娇听元濬这么说,心里一寒,全身如掉如了冰窖一般,通体透寒。

“你…你把思予,还有诺儿…你把他们怎么了?”她打着寒战,上下牙关紧咬,一字一句地话。

元濬闻言,沉沉一笑。

“娇娇,我昨日已跟你说过了,君无戏言。”短短一句话,掐灭了商娇所有的希望。

“你骗我!”商娇心痛欲裂,撕心撕肺地怒吼。

她的安思予,那么聪明睿智的人,无论以往一路走来有多艰难,他总能看透世道人心,在她身旁适时的加以提点,为她出谋划策,运帱帷幄;

还有她的诺儿,小小年纪,却机敏多智,通得变通,遇事从容。

她不信,不信以他们二人的才智,应付不了元濬派去的追兵。

她不信!

元濬凝视着商娇近乎疯狂的怒吼,以及眼中的那抹并不死心的探究,整个人也如笼罩在料峭的寒意中。

“娇娇,你知道,我不会骗你。今晨,我的禁卫才传来的消息,安思予与陈诺的马车在追兵围堵下疯狂逃蹿,企图突围,最终自北面的凌云山下摔落,四分五裂。安思予与陈诺也摔得粉身碎骨…你手里的这枝金簪,就是在安思予残缺不全的尸体里搜到的。”

“不,我不信…”商娇脑海里嗡嗡作响,目光游移不定,紧咬着唇,直至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我不信,不信…”她喃喃着,努力说服着自己,“元濬,你在骗我,对,你在骗我…你以前就骗我。你杀了子岩,却骗我说是胡沁华所为,你骗了我整整十四年…”

元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慢慢走到床边,坐到商娇身边,握住她的手,像一个老师面对一个顽劣无知的孩童般,无奈地循循善诱。

“娇娇,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杀陈子岩,全是为了你啊!当年那件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却非要在那危机关头自行站出来,一人包揽了所有的罪责…

娇娇,你还记不记得,就在你去廷尉署认罪的那日清晨,你才答应过我的求婚,你还记不记得?就算你当初是因为陈子岩,才勉为其难答应了我…但你又如何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的女子,去替自己的情敌顶包认罪,然后去送死?

所以,我当然要救你。既然你与陈子岩牵扯到生死两头,那我自然会选你生,让陈子岩去死!更何况,他本来就该死!”

说到此处,元濬冷笑一声,眉目间乍露凶光。

“至于安思予,他就更该死了。他明知我倾心于你,却不知收敛,当年他官居太子少傅兼大学士,明明可以前程似锦,花团锦簇,却偏偏自弃功名,自毁前程,宁愿辞官归隐,也要前来寻你,跟在你身边…

我曾不止一次发现你们二人之间暗潮涌动,似暗生情意。却又一次次被你与他糊弄过去…此次若非事发,恐怕我都还蒙在鼓里。商娇,我现在已是大魏国君,我拥有江山,拥有一切,后宫中却除一个当年你硬塞给我的丫环之外,连一个女人都没有…难道这样,我元濬都还入不了你的眼,比不上一个早已入土的陈子岩,和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安思予吗?”

说罢,元濬幽幽地看了商娇一眼,见她仍旧低着头,一脸不愿相信的模样,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自床上站了起来,他唤了侍卫入殿,下令道:“抬上来!”

侍卫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两副覆盖着梁满血迹的白布的担架,便被抬到了殿上。

元濬走到商娇身边,攥住她的手,冷声道:“既然你不相信,朕就让你亲眼看看,你所爱的安思予,和你一手养大的陈诺的尸体!起来!”

“不!”商娇此时却挣扎着,与元濬较着劲,说什么也不敢上前去看。

她宁愿不去看。

不看,就不会确认。

不确认,她的内心就永远存在着一丝希冀,一丝幻想。

幻想着,安思予与诺儿还活着。

他们只是逃了,逃得远远的。

却终有一天,他们会再相见。

可元濬也看出了商娇的逃避,执意要她面对事实。

他与她较着劲,一步一步拖拽着她,将她自床上拉到了两副担架旁,一把撩开了血迹斑斑的白布。

“你看,这两具尸体,是不是安思予与陈诺!”他朝她大吼。

商娇万般惊恐地看着担架上被摔得残破不全的人体残肢,虽然已无从辨别相貌,可从衣着上,却已然证实了两人的身份。

一瞬间,商娇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天崩地裂,摧枯拉朽。

“不…”她嘶吼着,哭得撕心裂肺,想要扑上前去…

手,却被元濬拉住,强行拽回他的怀中。

“抬下去!”

他抱着在她怀里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的商娇,将她的头紧紧箍在自己怀里,不让她再看那骇人的画面,沉声命令道。

侍卫领命,抬起两副担架,快步出了大殿。

“不许走,不许走!”商娇眼看侍卫就要走远,想要伸手去拦,却陷在元濬的钳制下,怎么也无法挣脱。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侍卫出了大殿,再不见踪影。

“啊——”她仰头痛哭,跌跪在地上,只觉得自己的心再次被人剜出,痛不欲生。

元濬也随她跪了下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双目血红,喘着粗气。

看着商娇伤心欲绝的模样,他何尝不觉得自己的心,就如被人拿着刀,一刀一刀凌迟着,痛不可抑。

可是,他没有办法。

他要留住她。

留住这个世间上,唯一一点,尚还属于他的温情。

所以,他只能死死抱住她,将她拥入怀里。

“娇娇,哭吧,痛快的哭吧…从此后,你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了。我们就这样相依相伴,一起到老,一起到死!”

他红着眼,眼底凝着泪,道。

是的,从此后,他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与爱人。

她再无处可去,也再无法逃离他。

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486、乖驯

486、乖驯

时间,很快便到了十月末。

今年大魏的冬日,似乎来得特别早。还未至十一月,天空便已寒风凛冽,气温骤降,隐隐有了下雪之势。

英宗皇帝元濬的寝宫清心殿中,却是温暖如春,梵香冉冉。

元濬批阅完了奏折,自案后起身,走到殿中的地笼,就着里面熊熊燃烧的银霜碳,将冰凉的手指暖得微微发热。

鹰眸无意识地盯着那盆银霜碳看了许久,突然浮出一层温柔的色彩。

这银霜碳,还是当年商娇在他的王府内任教席之时煅炼出来的,替他节省了一笔不小的开销呢。

想到此处,他不禁回过头去,看向屏风之后,自己的龙榻…

缓缓的上前,绕过屏风,走到自己的龙榻前,看着那个正拢着自己金蚕丝锦被,睡得正香的小小身影。

瘦瘦弱弱的一团,被厚实的锦被掩盖着,若非脑后那长长的乌发,只怕都快被锦被给湮没了。

并非后宫嫔妃,却能镇日霸占着皇帝的龙床,呼呼睡着大觉的女子,古往今来,怕是只有她一人了。

元濬想着,便无声地笑了。

索性自己也躺上榻去,伸出刚刚暖过的手,将她的身子揽进自己怀里。

“唔…”被人打扰了睡眠,女子似有些不适,在他怀里轻轻的扭了扭。

然后,又沉沉睡去。

元濬的眼中,便凝了一层担忧。

他的娇娇,好不容易才囚到身边的女人…

最近似乎颓得有些厉害。

自那两月前,他当着她的面,让她看了她的爱人与养子被摔得七零八落的尸体,从此绝了离开他的念头之后。

她便大病了一场。

这一病,便将他想册她为后的打算,暂时拖延了下去。

他将她移到了自己的寝殿中,自己衣不解带,悉心照料。

太医也来来回回了无数趟,诊脉、针灸、汤药无数。

终于盼得痊愈。

可病虽好,人却颓了。

镇日里拥着被子,睡得昏天黑地。三餐饮食,若非硬拉她吃上几口,只怕便也免了。

两个月下来,原先便瘦弱的身子,如今更瘦得皮包骨头。

每回要她,她不迎合,但也不会拒绝。倒是他,摸着她的细瘦的身子,根根分明的肋骨,都不敢用尽全力,生怕用力大一分,便会将她捏碎。

这样下去,只怕不好。

他还指望着,她调养好身子,替他诞下一个健康聪明的皇儿呢。

孩子…

若她与他之间真有了孩子,会长得更像谁呢?

若是皇子,他希望能像他多些,但一定要像她一般聪颖;

若是个公主,他就希望能像她的眉眼,大大的眼睛,神采飞扬,但…也一定要像她一般聪颖。

他会把她和孩子宠上天,给予他们他所能给予的一切。

江山,宠爱,温暖、呵护…

不会让他们像他小时候一般,寄人篱下,还要承受来自母家的伤害。

他,会把他小时候所缺乏的,所遗憾的,加倍补偿给她的孩子们。

一想到这里,元濬便眉眼带笑,抱着商娇的手更加温存。

依他要她的频率,只怕这个梦想,就快实现了吧?

可眼下,他最担忧的,还是她的身子。

怎么就能颓得这么厉害呢?

有时,若他不刻意去摸她的鼻息,似乎都以为她已经…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

得找点事儿,让她开心开心。

他记得,曾经她最开心的事,就是可以天天在集市上自由自在地晃荡。

可眼下天气越来越寒冷…

就算他有心带她出宫玩耍,也担心她的身子承受不住…

怎么办呢?

元濬苦恼的思前想后想了许久,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主意一定,他立刻兴奋起来,唤来左右,好一番忙碌,终于抱着她坐上御辇,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宫去了。

睿王府内,一切如昔。

他之国日久,睿王府不仅不见破败,还因是龙潜之地,反倒修缮一新,更显王府金璧辉煌。入得府内,更是萼亭台绿水新,依旧美不胜收。

然而这一切,都及不过他寝室之内的那一汪汤池。

这渐寒的天气,泡上一泡热汤,疏络活血,对她的病情必有裨益。

更何况,他至今都还记得,十数年前的那一日,她发现他寝室后那一汪汤池时,有多么的兴奋。她将小小的脚儿泡进水里时,那舒服得眉眼俱笑的样子…

他至今都记得。

仅着了贴身衣物,元濬抱着商娇,一路经过小径,来到了汤池里。又踩着温暖的池水,慢慢将二人的身体浸入温暖的水中。

水气氤氲中,他俯下身去看她,微微皱眉。

她依然睡着,哪怕是泡在温水里,也只是静静地倚着他,温顺乖驯的模样。

却…像极了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元濬的心越发的沉。

手伸出,轻轻地摇晃着她,拍打着她的脸。

商娇似被惊到,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茫然四顾。

最后,一双无神的大眼对上了元濬。

“这是哪儿?”她问。

元濬沉声答:“睿王府的汤池,你还记得吗?”

然后,他满心希冀地望着她。希望她可以想起一些从前的事。

哪怕好的坏的,开心的,不开心的…

她都可以和他说上一说。

就像从前初相识,她的神采飞扬,嚣张调皮。

就像在济州时,她的悉心陪伴,彼此信任,以性命相托付。

而不是像此时,她明明在他身边,在他怀中…

他却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可等来等去,却只等来她淡淡的一声:“哦。”

然后头一垂,又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元濬的心,顿时如坠深渊。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