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生李绍文的气吗?”他开口问道。

陆雪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个事情……其实也不能全怪李绍文。李纯当年实在是漂亮,李绍文喜欢他也是正常;但是两人一过十多年,就算李纯是个天仙,李绍文看得久了,也要腻烦。再说李纯这孩子,从小就有点管家婆的意思,没情没趣;你看金世陵,要是单论相貌,李纯也不比金世陵差什么,可是——你翻着两只狗眼睛看我干什么?我不能提他了?”

房内起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响,金小丰头上挨了一击,登时就把目光收回来了。

如此过了一夜,翌日白天,李绍文并没有出现;入夜之后,依旧是没有李绍文的影踪。

李绍文是在三天之后才来的——这三天内他一直没有回家,所以并不知道李纯已经出走了。

第183章 一刀两断

李绍文忐忑不安的站在陆雪征面前。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他恨不能后脑勺上生出眼睛,看看是不是李纯来了。

他不敢回头东张西望,不过那的确是李纯来了。

李纯走到了陆雪征身边,也没有说话,单是低下头垂手站着。陆雪征没有理他,直接对李绍文发出质问:“就是养条狗,平白无故的没了好几天,主人还要出去吆喝着找一找呢!他跟了你这么久,说走就让他走了?你心里就一点也不惦念着?”

李绍文望着地面,低声答道:“干爹……我这几天没回家,回家后看他不在,我就马上出门去找了。”

陆雪征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这时就把两边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向前探身皱眉问道:“你有什么大事业,接连几天不回家?”

李绍文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呼出来,声音有些发颤:“家和外面也没什么区别……我在外面奔波一天,晚上回去,连句好话都听不到,无论我是半夜到家还是天亮到家,他从来没有等过我一次……”

陆雪征听到这里,心里倒是很明白——先前两人要好的时候,李纯这些毛病可以全被忽略,反正李绍文只要是能见到床上躺着这么个妙人,就已经谢天谢地心满意足;但是现在相处久了,激情淡了,李绍文对待李纯的要求,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陆雪征能够体谅李绍文的心情,所以并没有大发雷霆,只问:“那你们两个,这就是一刀两断了?”

李纯不出声,李绍文抬头看他,见他满脸的麻木不仁,不禁气息一乱,险些落下泪来——他曾经那么爱他,可是爱到最后,不知怎的,爱就没了。

双方沉默片刻,末了还是李绍文先开了口:“我听他的。他要回家,我就带他走;他不回家,我不强求。”

陆雪征回头看了李纯一眼,李纯涨红着一张脸,也是含着一点眼泪。

于是陆雪征转向前方:“对了,我听说你想成家?”

李绍文低声答道:“干爹,现在生活太平了,我也老大不小了,想要留个后。”

陆雪征点了点头:“那算了,李纯还是别回去了。否则将来你一边是李纯,一边是老婆孩子,冷落了哪一边都不合适。为人夫为人父,老婆孩子是不能不管的;可你关起门来过好日子,李纯一个人在外面,也是可怜——他又是个带把儿的,你还不能两家并一家!”

李绍文抬手在眼角蹭了一下,前一阵子他简直懒得再看李纯,不过事到如今,十多年的感情化为流水,他又感到了悲伤和愧疚。

陆雪征看着这二人的倒霉模样,一时也是无话可说,索性一挥手:“行啦,都出去吧!”

李绍文和李纯一前一后的走出房间,李绍文人在前方,这时回过头来,下意识的还想伸手去拉李纯,然而李纯侧身一躲,立刻停住了脚步。

李绍文讨了个没趣,往日在家时常有的那种腻烦感觉油然而生。 一甩手转向前方,他大踏步的离去了。

李绍文并没有立刻离去,他和俞振鹏坐在草地上晒太阳,东拉西扯的聊了许久,又留下来吃了一顿午饭。

吃饱喝足之后,他下山回家,第二天又来了,抱来一只皮毛雪白的小洋狗。他说这狗是别人送的,将来越长越大,公寓房子里不能养,所以送到干爹这里看家。陆雪征对狗没什么兴趣,不过看那小狗像个毛绒绒的雪球一样,两只眼睛如同大黑豆子,实在可爱,便留了下来,随它满院乱跑。

如此又过了几日,这天下午,李世尧步行而来,呼唤陆雪征陪他出门散步,顺便又在陆家院内逗了许久的小狗。陆雪征正嫌这狗在院内又拉又尿,故而此刻做了个顺水人情,把小狗送给了李世尧。

李世尧高高兴兴的道了谢,抱着小狗向外走;陆雪征跟在一旁,以为他是要把狗送回家里,哪知他在距离何公馆不远处停了脚步,转而走向旁边一处住宅。陆雪征见他轻车熟路的上了石阶,只好莫名其妙的跟上,结果一路走到门前,他就见这一户人家大门紧锁,四周用黑漆雕花的铁栅栏围出一个小院,院内照例也是平整草坪,只是别有一种幽静,而且藤蔓植物沿着栅栏攀援生长、叶子茂密,越发将宅院遮挡的与世隔绝。

李世尧并不敲门,直接隔着栅栏喊了一嗓子:“阿初!”

房屋里面立刻遥遥的传来了回应,随即一名青年从楼中跑出,蹦蹦跳跳的冲到了栅栏前方。陆雪征定睛一瞧,就见对方皮肤白皙,衣着洁净,是个非常好看的男孩子,年龄却是说不准——仿佛是有二十多岁了,可是神情举止都是儿童式的,一双灰眼睛也是澄净如水。合身向前靠在栅栏上,他只能把两条手臂伸到院外:“哥哥!”

李世尧向后退了两步,故意让怀中小狗变成可望不可及的存在;而阿初拼命伸手去摸,胸膛抵在铁栅栏上,憋的脸都红了。

李世尧把他逗了片刻,后来阿初急了,抓着栏杆要把脑袋也伸出去。李世尧见状,连忙上前阻拦:“别,别,这要是把脑袋卡住了,你哥非得咬我一口不可!”

可惜,他这话说的略微晚了一点。阿初已经把个脑袋探出来了。

陆雪征作为旁观者,没觉怎的,李世尧却是着了急。慌忙把小狗交到陆雪征的手中,他双手捧住阿初的脑袋,口中埋怨道:“小爷,笨没关系,不听话就是你的不对了!往后缩……慢点……NND慢点……我操,完了!”

阿初的脑袋,果然是卡在栅栏中间了!

李世尧仿佛是自认罪孽深重,急的要命,而阿初却是坦然,还想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往外送:“哥哥,你怎么总也不来了?给你吃糖!”

李世尧本意是来逗个趣儿,哪晓得会酿成大错。想到对方大哥那如狼似虎的模样,他牙疼似的一咧嘴,扳着阿初的脑袋继续往回塞去。阿初的耳朵蹭上栅栏,当即疼的叫出声来,李世尧连忙松手:“能伸出来,就应该能收回去——阿初,你忍着点!”

阿初本来还盯着那小狗,不甚在意,可是被李世尧摆弄的耳朵生疼,一个脑袋也当真是收不回去,便怕了起来。原来他头脑不济,是个傻子,家里只有一个哥哥主事。他那哥哥忙得很,常年把他关在家里,他若是淘了气,少不得也要挨打挨骂。忍痛把个脑袋向后硬缩了两下,他垂下头,开始憋着要哭了。

陆雪征见状,发现这里外二人都是没有主意的,便把小狗送还到李世尧怀中,自己走上前去抓住那两根黑铁栏杆,运足力气想要强行掰开。然而栏杆粗实,他试了两次,并未成功,索性抬腿蹬住一根栏杆,双手抓住另一根栏杆,咬紧牙关猛然一分,同时沉重的哼出一声。

两根栏杆应声而弯,阿初弯下腰去,从栏杆弯曲处收回了脑袋。这回抬眼望向李世尧,他却是笑了,自己摸摸脑袋:“不疼,一点也不疼。”

李世尧不敢停留,把那小狗从栅栏中递了进去:“阿初,给你留着做伴吧!别摸它的嘴,当心它咬你!你哥哥要是问起来了,你就说是何将军给你的!”

阿初抱住小狗,欢天喜地,耳朵上却是蹭破了皮,眼看着鲜红起来,像是快要流血的模样。李世尧不敢耽搁,立刻告辞。而陆雪征随着他快步走下石阶,则是依旧摸不清头脑。

两人走到了路上,李世尧这才向陆雪征做出一番解释——也没别的意思,他就是看那傻子不见天日,怪可怜的,所以这才跑去奉献一片爱心。说到这里,他又看着陆雪征笑道:“兄弟,力气不小啊!你原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陆雪征背着手向前走:“原来么……卖力气吃饭!”

李世尧笑问:“武师?”

陆雪征一点头:“差不多!”

李世尧哈哈一笑:“怪不得!你们这些人,徒弟肯定少不了,所以总有干儿子过来看你,对不对?只有一点可惜——你年纪还轻,就这么闲下来了!”

陆雪征笑着答道:“没办法嘛!”

话音落下,他的确是怅然若失了——他如今并非全无作为,虽然杀手的事业是终结了,但是凭他的本事,他满可以再培养出一个新的小陆雪征。

不过他随即还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培养出一个杀人机器,这也能算是成就吗?

和李世尧沿着公路慢慢向前走去,他的内心还是蠢蠢欲动了。把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孩子训练成一脚踢折树干的壮汉,那想必也是有趣的。但是身边并没有这样一个小孩子供他满足心愿,而云端是万万不合适的——他可舍不得让自己的儿子吃苦头。

陆雪征心不在焉的敷衍着李世尧,一路走的浮想联翩。

第184章 小混乱

上午时分,陆雪征站在穿衣镜前,很仔细的梳头发。

他的头发又厚又密,因为前几天刚刚剪过,所以现在看起来就有些太短,并且短的愣头愣脑。他反复的梳理,想要把头发固定出一个形状来——可惜这只是徒劳。

这一头蓬松短发让他看起来总带有一点青春的影子,所以他并未因此感到烦恼。金小丰站在后方凝视着他,看了片刻,走过去从后方搂住了他的腰。

他的腰也依旧柔韧结实,隔着薄薄一层衬衫,可以感受到肌肉的线条。

陆雪征毫不在意,问那镜中的金小丰:“今天怎么没有出门?”

金小丰微微弯下腰去,把下巴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今天下午出门,也许要到半夜才回来。”

陆雪征抬手抚上他的光头,又侧过脸来,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口:“夜路不好开车,明早再回来吧!”

金小丰闭上眼睛,心想干爹倒是不怕自己在外面打野食。

陆雪征近来终日和李世尧在外乱走,不但皮肤被晒黑了一些,甚至身体都劳累的瘦了一点,看起来越发比金小丰小了一号;不过与此同时,他的力量倒是有所增长,低头轻而易举的扯开对方两条手臂,他迈步走向门口:“我去找李世尧。”

金小丰站在后方,不以为然的一撇嘴,感觉干爹格调不高,竟然喜欢和那么一位老粗做朋友。

陆雪征走到楼下,被坐在客厅内读书的陆云端一眼瞥见。陆云端立刻丢了手中的书本,伸长脖子大声问道:“爸爸,你去哪里呀?”

陆雪征缓步向外走去,效仿对方的语气答道:“儿子,我去何公馆呀!”

陆云端随即又问:“你是开汽车去吗?”

陆雪征答道:“不是。”

陆云端站起身来,追上两步:“爸爸,你开汽车去吧,顺路把我送到金家!”

陆雪征已经走到楼门口,这时头也不回,用偶然学来的英文单词做出回答:“NO!”

陆雪征悠然自得的走过长长公路,想要邀请李世尧陪自己乘坐缆车,到山顶游玩。然而登上石阶到了门前,他愕然发现何家院内喧哗,并不是个太平无事的光景。

守门人认得他,这时自动就开了院门。陆雪征犹犹豫豫的走进院内,只见一名满头白发的西装男子站在院内,正在口沫横飞的大叫大嚷,情绪十分激动;而何将军沉着一张脸站在前方,身边摆着两把白色木椅和一张精致圆桌,桌上还放着两只咖啡杯,另有一把沙滩用的大遮阳伞合拢了,不当不正的倒在草坪上——显然在此之前,他正打算到院内享受今天的好天气。

李世尧站在一旁,几次三番的要开口,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可是那西装男子说话极快,狂风骤雨一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忽然一眼看到陆雪征来了,李世尧双眼一亮,快步跑上去一把扯住了他:“兄弟,好兄弟,来得正好,你给我做个证人,要不我得活活冤死!”然后他使足力气,把陆雪征扯到了那名西装男子面前:“顾先生,你听我说一句,这位兄弟是跟我一路去的,那白狗还是我从他家里抱来的!你问问他,阿初那脑袋是自己伸出来的,还是我揪出来的?”

陆雪征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知道是那阿初的哥哥找上门来了。放眼打量了这位顾先生,他就见对方三十多岁,是个高大潇洒的体态,相貌倒是英俊的,只是满头短发快要白透,再配上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孔,看起来就有些杂种模样。愤愤然的一挥手,顾先生大声说道:“我只知道阿初的伤口正在发炎!如果不是因为你李先生,他绝对不会无故受伤!还有我家的栅栏——那怎么可能是被人掰弯的?你这谎言实在是太荒谬了!”

李世尧快要苦笑了:“顾先生,话不能这么说,我是一片好心,你得讲理不是?我——”

话到这里,李世尧忽觉不妙。眼角撇过凌空一道白光闪来,他下意识的就抱头躲向了陆雪征的背后;而顾先生也暂停叫骂,猛然下蹲;陆雪征眼看一把木椅劈空而来,正是要躲,哪知前有顾先生,后有李世尧,让他瞬间受制;无奈之下,只好紧闭双眼,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一击!

众人只听“啪嚓”一声大响,白色木椅应声破裂,两条椅腿飞出老远,椅背落下去,正是砸上顾先生的后背。而何将军作为行凶者,面对此景却是愣了一下——他本意是要去砸李世尧的!

顾先生和李世尧此刻同时蹿起,一起都是大惊失色,以为这回怕是要出人命;哪晓得陆雪征抬手理了理头上短发,皱起眉头怒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还打到我头上来了?”

李世尧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拨开头发去看有没有血,顾先生也不吵闹了,凑过来问道:“要不要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何将军没有动——他这辈子霸道惯了,下手不分轻重,这回真要是把陆雪征打死了,也不会有所动心。他身体一直不大好,这时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心想:“是我力气太大?还是椅子不结实?”

然后他感到了些许欣慰——自己既有打散椅子的体力,可见身体休养的很不错。至于惹是生非的李世尧和胡搅蛮缠的顾先生,似乎都可以暂时放到脑后,不去痛恨了。

何将军自顾自的做出一番漫长的心理活动,对陆雪征不闻不问。而陆雪征早就知道此人一身土皇帝气息,没什么人味,故而自认倒霉,不去多说,只问面前两人:“你们吵完了没有?”

顾先生见他安然无恙,十分惊讶:“你……你没事?”

陆雪征没理他,直接转向李世尧:“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游山。”

李世尧像只惊弓之鸟一样,偷偷窥视了何将军一眼,见对方还在低着脑袋沉思,便嘁嘁喳喳的轻声说道:“快走,快走!”

陆雪征带着李世尧向外走去,顾先生见状不妙,也拔腿跟上。只留何将军一人在院内沉思。

及至到了外面路上,顾先生却是没有立刻就走。李世尧以为他还要纠缠不休,哪晓得他这回一口叨住了陆雪征。而陆雪征看出此人不是个好打发的,自己又平白无故挨了当头一击,故而语气并不和善:“这位先生,你家的院子栅栏,的确是我掰弯的,否则你弟弟的脑袋收不回去!我是救人,不是破坏,所以不会做出赔偿,你自己回去修一修吧!另外,李先生对你弟弟并无恶意,你也就不要再不依不饶了。”

说到此处,他抬手一拍顾先生的肩膀,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好吗?”

顾先生是位行走江湖的商人,见多识广,什么不懂?此刻他看陆雪征是个少见的练家子,心中早已有了盘算,故而满面春风,不但做出一番自我介绍,还热情询问了陆宅地址,表示自己日后空闲了,必定登门拜访。

陆雪征随口答应,然后和李世尧并肩离去。这一路上,李世尧唉声叹气,说起那位顾先生,他恨不能把头摇掉:“兄弟,别看他也长个汉子模样,其实比老娘们儿还要难缠!好那张嘴,亏得是肉长的,否则早让他说碎了!他有个妹妹,是我们将军的好朋友的老婆,这层关系摆在这里,两家还不能断了联系,要不然我早把他撵出去了!”

陆雪征走着走着,没接这个话茬,转而问道:“在哪里能坐上缆车?”

李世尧不假思索的答道:“不知道哇!”

陆雪征停住脚步:“你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你不知道?”

李世尧坦然的一摊双手:“我真不知道哇!”

“我也不知道。”

两人在骄阳之下面面相觑,末了还是李世尧拽了陆雪征一把:“缆车有什么可坐的?我回去让人把汽车开出来,咱们两个下山吃馆子去!”

陆雪征无可奈何,被他拉扯着往前走,感觉很不甘心。

第185章 武师

李世尧和陆雪征闲逛一天。到了傍晚,这二人酒足饭饱,同车回家,李世尧却又胆怯,生怕何将军的疯劲未过,会要了自己半条老命。犹犹豫豫的一路跟到陆家,陆雪征看他担惊受怕的,便开口说道:“你要是不敢回去,就留在我这里住一夜,横竖家里有地方。”

李世尧犹犹豫豫的笑:“不,不,我先打个电话回去,探探风声。能回则回,回不去,再扰你一夜。”

陆雪征并不阻拦,随他打出电话。何家似乎现在已经恢复了太平,所以李世尧放下电话,还是冒着大险告辞离去了。

陆雪征上楼进了画室,看到陆云端在案子上铺开一张大纸,正捏着一管细细毛笔,蘸了颜料向上描画。苏家栋站在一旁,负责洗笔磨墨。陆雪征走过去低头一看,见纸上图案繁复,线条优美,便轻声笑道:“嗬!画的这么好了?”

陆云端屏住呼吸,一眼不眨的答道:“这是密斯赵画出的底子,我负责上颜色。”

密斯赵是丁朋五请来的新一任美术教师,这位密斯赵生的相貌动人、举止温柔,国语既标准,也不逼着陆云端画球——她看出这位少爷将来是不要依靠画笔吃饭的,所以索性陪着少爷随心所欲的抹抹画画,全当是消遣娱乐了!

陆雪征围着案子走了一圈,末了停在苏家栋身后,抬手量了量对方的身高,然后把他搂到怀里。苏家栋乖乖站着——他个子矮,大概是还没有到发育的时候。

“别趴在桌子上画,当心累坏了眼睛!”他出言提醒道。

陆云端略略抬起了头,一声不出的描完了最后一笔。直起腰长吁了一口气,他扭头看到陆雪征搂着苏家栋,忽然有些吃醋,放下画笔说道:“爸爸,我好累啊!”

陆雪征果然放开苏家栋,走过去拉起他的右手揉搓起来:“累了怎么办呢?”

以陆云端这个年龄,其实正是个要独立成长的时候,不过陆雪征对他一贯放任,所以他反倒不是很稀罕自由。一头扑到陆雪征胸前,他扭来扭去的,忽然就累死了,累的头晕眼花,需要父亲把他背到楼下去了!

陆雪征背着长胳膊长腿的陆云端,楼上楼下四处走动。李纯正在给两只小猫洗澡,小虎都洗好了,小灰却是临阵脱逃,他伸着两只湿淋淋的手,上蹿下跳的捉猫;丁朋五的哑巴也跑过来帮忙,不想冲的太猛,一头撞到了陆雪征的身上。哑巴吓坏了,抬头看着他发傻;陆雪征倒是无所谓,拍着他的脑袋说道:“去吧,帮忙去吧!”

哑巴“哇”了一声,拔腿又跟着李纯抓猫去了。那小灰逃的如同离弦之箭,上天入地无所不为,俞振鹏想要过来拦截,哪知它站在沙发靠背上,把浑身毛发与尾巴一起竖起,又张嘴露出尖牙,对着俞振鹏怪叫发狠——不想丁朋五从后包抄而来,一把就将它拎起来了。

这只小猫闹的家中天翻地覆,还将一只花瓶从柜子上打翻在地,跌的稀碎。正在仆人过来扫那碎瓷片子之时,顾先生忽然来了。

顾先生来的很突然,完全出乎了陆雪征的意料。放下儿子下楼接待了此人,他见对方笑容可掬的,就越发感到疑惑了。不过在进行了三言两语的交谈之后,他隐约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顾先生好像是把他当成教头一类的武师了!

原来这位顾先生是靠做运输生意发的家,现在常走缅甸一线,顺手也会参与一些其它买卖。他今日见陆雪征铜皮铁骨,绝非凡人,便是眼前一亮,想要拉拢此人,为自己所用。但是如今登门前来了,他打量对方这个家境排场,又有些不敢造次,因为摸不清陆雪征的底细。思前想后的寒暄几句,他在商界里讨价还价惯了,这时就横下心来,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大不了就是买卖不成情谊在,陆雪征想必还不至于把他打出门去。

坐直身体清了清喉咙,顾先生开诚布公,讲明了来意。而陆雪征侧耳倾听,发现自己简直不能领会对方的意思:“顾先生是要我去泰国做武术教头?”

顾先生正色答道:“陆先生要是肯去泰国,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如果陆先生恋家不肯去,那我可以让他们把人送到香港。反正前一两年都只是训练,不必挑剔地点。至于酬金……”

陆雪征一抬手,还是没有听明白:“你要送多少人过来?都是什么人?学成之后,要干什么?”

顾先生立刻做出回答:“人数,这个当然是很灵活的,年龄嘛,也就是十一二岁、十二三岁,如果再大的话,筋骨就不合适了。学成之后……”他笑了一下:“这样的孩子能干什么,不用我说,陆先生也该猜得出来。”

陆雪征这回彻底明白了,几乎感到了哭笑不得:“顾先生,你还真是信得过我啊!”

顾先生连眼神和语气都是商业化的:“陆先生,我并没有做出违法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坦诚?”

陆雪征盯着顾先生,还是觉着有趣:“你并不知道我的历史。”

顾先生西洋化的一耸肩膀:“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历史,我只想找到一位真正的好武师,擂台上是容不得花拳绣腿的,可是现在外面偏偏有太多的花拳绣腿!”

陆雪征笑了:“你只在上午见过我一面,现在就能确定我不是花拳绣腿?”

顾先生叹了一口气,感觉陆雪征废话太多:“陆先生,我相信我的眼力。”

这话并非虚言。顾先生这一年替人奔波,寻找武师,香港泰国两边都跑遍了,真正鼎鼎大名的人物,不屑于去培养那些不见天日的苦孩子;见钱眼开肯接手的,一个个又都是虚张声势的花架子;当然也有地下的训练所,但是各自隶属于不同的势力,绝没有以武会友的博爱精神。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顾先生在沙发上坐定了,开始有板有眼的和陆雪征商议事情细节。而陆雪征先是感觉有趣,哪知顾先生越说越真,最后他受了煽动,兴致也起来了!

顾先生一坐坐到了入夜时分,说起话来倒是有条有理,但因说的太多,所以最后也让陆雪征感到了头疼。而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之内,他又接连来了三四次,专为商讨此事。金小丰等人听说了,以为干爹要把自家改成武馆,不禁吓了一跳;可是仔细一问,却又不是——陆雪征只同意接收一两个小孩子,也是训练起来试试看,仅此而已。

众人听了这话,方才放心,而且觉得这主意不错,因为干爹实在是充满活力,让他从早到晚的在盘山公路上来回散步,未免有些浪费年华。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这天下午,顾先生驱车前来,载上陆雪征前去码头接人。码头本来就是个乱哄哄的地方,偏偏陆雪征和顾先生下车之后,又遇上了一场人海中的群殴。顾先生和陆雪征寸步难行,只得停下脚步旁观战斗——斗殴双方的实力相差很悬殊,一方人多势众,身穿军装,大概是从台湾过来的一群军官;另一方则是统一服色的便装打扮,形象类似南洋青年。陆雪征眼看那帮军装人士以多欺少,偏又打了个乱七八糟,便不住摇头,认为这一批人都是蠢货;而一名高挑单薄的南洋青年却是勇猛,接连放倒四五名敌人,下手极狠,招招都是要取人性命,仿佛胸中怀有极大仇恨。陆雪征赞赏他那种同归于尽的狠劲,但是不能赞同他那套杂乱无章的拳脚。放出目光细看一番,他发现那青年是个非常好看的小白脸,虽然神情凶恶狰狞,但是依然不掩清秀本色,便心生怜悯,恨不能上去帮个忙。

然而正在此刻,忽有一名高大军官挤上前来,当众拔出了手枪。

围观众人登时发出惊呼,一阵混乱过后,小白脸这一帮彻底失败,被那帮军人押到汽车上带走了。顾先生趁此机会拉住陆雪征,连忙离开这一处是非之地。

顾先生在码头等待片刻,迎来了一位南洋客人。这位客人不过三十多岁,血统混杂,仪表堂堂,一时也看不出是哪国人,但是会讲中文,而且非常和气,向陆雪征做出自我介绍,自称是泰国华侨,名叫托尼杨。

托尼杨带着一黑一白两个孩子,白孩子只有六七岁大,是他的亲生儿子彼得杨,这回要随他在香港游玩一场的;黑孩子十一二岁了,是托尼杨买来的“好苗子”,这回便要送到陆雪征这里训上一年。

欢声笑语的把黑孩子送到陆雪征那边,托尼杨带着儿子就此离去。而陆雪征握着黑孩子的小手,坐上顾先生的汽车,也回家去了。

第186章 小黑(一)

陆雪征把黑孩子带回了家。

家中除了仆人之外,此时只有陆云端和苏家栋还在。他们知道陆雪征今天要带陌生的小孩子回来,就很觉好奇,一起跑出来看新鲜。结果一见之下,两人都有些失望——黑孩子这么小、这么黑,简直快要看不出五官眉目来。

陆雪征不许他们凑这热闹,直接把黑孩子领到楼后一间仆人房里去了。

仆人房是长长的一排,可是仆人并没有那么多,所以靠边一间宽敞空屋便闲了下来。屋内是水泥墙壁水泥地面,床铺家具一概没有。陆雪征带着黑孩子走进房去,然后关上了房门。

蹲下来仰头望着黑孩子的眼睛,他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孩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但是不肯看人,也不说话。

陆雪征扯过对方的一只手,展开手掌看了看大小,又向下抬起对方的一条腿,撸起裤管看了看粗细。黑孩子几乎就是骨瘦如柴的,显然是出身贫家,一身衣裳却是半新不旧。陆雪征扒了他的鞋袜再去看脚,发现薄薄的赤脚上已经生出厚茧,可见这孩子平日应该是个小野人,大概是在出门前才特地打扮齐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