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疼死我了……啊……杨明,你他妈要是朋友,就把我杀了吧,我不活了……呜呜呜……这不是人遭的罪……”

杭州卫所指挥使的卧房里,传来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别误会,这不是什么儿童不宜的画面在上演,而是一个生病的家伙在床上边打滚边嚎叫。他的好朋友,堂堂指挥使杨大人,此时却只能搓着手在地上不住跺脚,气急道:“都这个模样了,你还要等闵老大夫?军医都说过了,你这就得赶紧去杏林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人大概是这波疼缓解了一点,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哼哼道:“滚蛋,我就信闵老大夫,你这里的军医都是废物,杏林馆杏林馆,那地方能去吗?割肠子,你什么时候见过开膛破肚的人还能活?”

“我那手下的高大鹏不是好端端的?人家割了一段肠子,也没什么事儿啊。”杨明气得捂着胸口: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天下闻名的狂士晏子笙还他妈是个讳疾忌医的胆小鬼?

“那是碰巧了,又或许,根本就是杏林馆弄虚作假,装模作样在他肚子上缝了几针。哼!我就不信,破开肚子割了肠子还能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因为杏林馆为你们这卫所提供了不少药材,那个夏娘子也经常来给士兵们治伤,所以你们都对她有好感,一有病痛就想着过去治。”

“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除了训练杀敌之外一向都是温文尔雅冷峻沉稳的指挥使大人彻底爆发了,指着床上翻滚的家伙大骂道:“晏子笙,你别血口喷人,别说我们卫所不会为杏林馆做宣传,所有的尊敬都是人家用行动得到的。就算是做宣传,我会拿着你这至交好友的性命去冒险?你把我杨明当成什么人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晏子笙在床上使劲儿捶,气的杨明脑门上青筋都快钻出皮肤了,跳脚骂道:“好,你他妈就等死吧,我懒得管你。”

从没见过指挥使大人发怒所以被吓住的门口小兵此时怯生生探进头来,小声禀报道:“大人,闵老大夫来了。”

杨明松了口气,别看说的狠,哪能真不管这货死活。因连忙亲自将老大夫迎进来。闵老大夫果然厉害,问了两句病情,把了一会儿脉,又在肚子上摸了几下,便下了和军医们一样的明确诊断:肠痈。

“您老快开个方子,再这么下去,人都要活活疼死了。”杨明着急的道,却见闵老大夫摇头道:“不中用,疼到这个份儿上,只怕药是治不了的。”说完沉吟了下,便转头对杨明道:“大人是熟知夏娘子本事的,怎么不把他送去杏林馆?”

“别提了,这混蛋不信夏娘子有大手段,非说她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厉害之处?那么大的名声不过是靠哗众取宠得来,这要不是我至交好友,我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

杨明气呼呼的说着,那边晏子笙又在直着脖子叫:“我便是不信又怎的?我晏子笙以狂闻名天下,就算是死,也得留着全尸,我绝不让人破开肚皮割了肠子,尤其还是一个女人……”

“您听听,他这是人话吗?”杨明气得都要晕了,闵老大夫却多少了解这位狂生的性格,因踌躇了一会儿,才叹气道:“既如此,那便去千金堂看看吧,孔方和周陵现在就在那里做坐堂大夫。”

杨明并不知道这两人是谁,但晏子笙一听却来了精神,连忙高叫道:“是吗是吗?这很好,孔方以外科闻名天下,就算要割肠痈,我宁愿让他替我割。”

杨明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吧,能不能割还不一定呢。”说完又转身看向闵老大夫,犹豫道:“这……这千金堂能行吗?”

闵老大夫道:“孔方的外科,是有些手段的,不然也不会这样出名,你先去看看吧。”话音落,又凑近了杨明耳边,轻声道:“实在不成,再抬去杏林馆也不迟,我觉着夏娘子不是心胸狭窄的,或许不会计较这些而见死不救。无论如何,你总得救他性命吧?”

杨明一想,可不是这么个理儿?因一狠心,点头道:“既如此,多谢老大夫,我这就带他去千金堂。”

闵老大夫忙道:“我先给他用针灸止痛,然后和你一起过去。若是能得见外科秘术,老朽也就不枉做了一辈子大夫。”

于是杨明命人备好马车,在闵老大夫给晏子笙用完针后,便亲自和亲兵抬着他上马车。

路过门前大杏树时,这一时间因为针灸止了疼的货还不忘感叹:“啊!杏花开处云霞起,也不知我晏子笙还能不能再看见明年的杏花开了,在这大好的春光里,难道我就要静悄悄死去……”

“闭嘴,不会说话你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杨明一声怒斥,将人塞进马车,接着他和闵老大夫也坐了进去,一行人急急向富贵大街而来。

“爷,您刚回来就去杏林馆,这要是让姨娘和两位姑娘知道了,又不知要怎么想。”

此时的富贵大街上,正是半上午最热闹的时分,家家户户院中的桃李杏树竞相开放,一阵风吹过,便有如雨般的花瓣纷纷扬扬洒下来,衬得整个街道一片浪漫旖旎气氛。

陆云逍漫步而行,听见暮云的话,便冷笑一声道:“我如今的重点便是夏清语手里那些药,哪里有心思去管后宅女人嚼什么舌头?听朝云说,这三个月来,重病的死囚共有三十二人,全部发烧了才送过去,可最后竟然没有一个死掉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她的药有用,将来咱们的大陈将士很有可能靠这个药,便能多活下来上百人甚至是上千人,我在外地没办法亲口问她,如今回来了,你要我等,我怎么等得下去?”

暮云笑道:“爷这会儿的心情奴才倒是能理解,说起来大奶奶也真是能干,简直就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等说完,忽然就听身后一阵马蹄得得声,接着就是一声直了嗓子的大喊:“让一让让一让,我们车上有急重病人。”

陆云逍皱起眉头,但是没说什么,和暮云让在一边,忽听暮云道:“咦?这好像是杭州卫的马车……”不等说完,便见陆云逍猛然抬起头来,沉声道:“杭州卫?难道是杨明得了急病?”

暮云连忙道:“若真是这样,那这马车必定是往杏林馆去的。”话音未落,就听陆云逍断然道:“走,看看去。

两人跟在马车后面疾走,却见马车在百步外慢慢停下来,暮云道:“果然是去杏林馆……”不等说完,就见马车挑头的方向竟是杏林馆对面的千金堂。

“咦?是去了千金堂。”这下暮云当真是惊讶了,回过头看着陆云逍,心想怎么回事?莫非杨明知道那是甄姨娘亲戚开得医馆,所以看在爷的面子上照顾他家生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失控的心

“大概不是杨明吧,我想着他也不该这么糊涂。”

陆云逍松了口气,但是很快的,马车上出来的几个人便让他的身子僵了一下,那当先从车厢里钻出来的男人高大英俊,不是杨明还会有谁?

“搞什么?”陆云逍咕哝了一句,快步走过去,却见人早已进了千金堂,只剩下马车还在门外。

赶车的车夫认识陆云逍,连忙过来见礼,陆云逍便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卫所里是谁病了?怎么会来千金堂的?”

车夫听车里嚷了一路,况且杨明这位狂生朋友的事情都被当做八卦一般在整个卫所传遍了,大家都很是为夏清语打抱不平,因此时听陆云逍问,车夫便毫不犹豫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

陆云逍目光盯着千金堂的门帘,因为初春后天气渐暖,所以冬日的厚重棉帘已经被摘下了,取而代之的是轻软纱帘,他能看到纱帘内影影绰绰,显然是千金堂的大夫们正在忙碌。因冷笑一声道:“罢了,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东西,他既信千金堂,就让他在这里熬着吧。暮云,咱们走。”

车夫眼看着主仆两个往对面杏林馆而去,心中也是有些惊讶,暗道都说这千金堂是陆府的亲戚开的,怎么看小侯爷的意思,对这里很是不以为然呢?倒是对杏林馆很好。唔,如今人人都知道杏林馆夏娘子是小侯爷的前妻,小侯爷此时不但不避嫌,还亲自上门,难道……这真是余情未了藕断丝连?

可见八卦向来是中国百姓的优良传统。只不过此时那车夫即便百爪挠心,却也不敢真的跑去杏林馆窥探,更何况自家大人的那位朋友在千金堂里如杀猪一般的惨叫,也成功降低了他八卦的热情。

且说陆云逍来到杏林馆前,阔别三月有余,再重逢时。小侯爷不知怎的心情就有些激动。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他一生顺遂富贵,唯一不如意之事便是当日被夏家蒙蔽,娶了夏清语那样一个愚蠢狠毒的悍妇。虽然对方总说是因为太爱自己,所以忍受不了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但嫉妒本就是七出之条,陆云逍一点儿都没有因为这份儿爱而有过一丝快乐。相反,太多的事让他经过短暂的蜜月期后,便对夏清语越来越失望。

深吸一口气,让暮云前去拍门,陆云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儿,怎么倒好像是前来私会情人的少年郎一般,揣着许多兴奋和期待。小侯爷想欺骗自己说只是期待新药罢了。可是当他发现连嘴角边的笑容都有些不受控制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竟是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脑海中开始拼命努力回忆夏清语曾经做过的狠毒事:成婚后不足两个月就被她要去的丫头春莺夏鹂,那两个美貌的丫头原本是叶夫人给他的,预备让他收房,但陆云逍从没有过这样心思。只想着待两人再大些就替她们在府里找两个不错的小子配了。谁知就被夏清语要去,两个月后,两个丫头脸上相继破相,添了几道疤痕,说是自己不小心弄得,但究竟怎么回事陆云逍猜得出来。仅仅因为嫉妒便毁了两个青春女子的一生,且他明明都告诉过妻子自己的打算。没想到对方还是不肯放过这两个丫头,他和夏清语的关系,也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恶劣。

被她一声不响就发卖掉的两个通房;因为怨恨母亲为自己纳妾就对母亲不敬;在妯娌间仗着世子夫人的身份飞扬跋扈;下人们因为一点小事做错,就被贯上不尊重的帽子或撵或打,连打断腿的都有。如果不是用休书威胁,只怕到最后。她就要下手害人性命了。饶如此,自己的骨肉也被她无情的害掉性命,甚至没有看一眼这个世界便胎死腹中。

想到那个无辜的孩子,自己期盼了那么多年的可爱小萝卜头,陆云逍的眼睛有一点湿润。他的心情终于从原先的期盼飞扬转为阴沉愤怒。

这些想象虽不少,却也不过是几个转念间。待陆云逍成功培养出了情绪,他的人也已经站在大厅中,夏清语正给一个老头儿开着方子,开完了将方子递给他,一脸明媚的笑道:“这些药咱们杏林馆就有,老丈可以在这里拿,也可以去您相熟的药铺。路上慢点儿,别摔倒了。”

老头儿谢了夏清语,去柜台边拿药了。这里夏清语便站起身,扭头看向陆云逍笑道:“去了福建三个月,倒瘦了些,看来真是经历风霜了。只是这脸色怎么回事?谁得罪你了?有人欠了你十万两银子不还吗?笑话,还有人敢欠当朝国舅爷的钱?”

陆云逍心中堆积出的那些愤怒阴沉瞬间就在这可爱明艳的笑容下土崩瓦解。他仔细看着面前的夏清语,心里一片茫然: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一个人,可他总是不能把现在的夏清语和之前那一个毒妇联系在一起呢?

“哦,没什么,刚刚看见杨明的朋友去了千金堂,听说是肠痈,这样病除了你这里,还有谁能治?杨明这件事做得也太差劲了。”

陆云逍沉声说完,白薇已经端了一杯茶过来,他接过来抿了一口,就听夏清语笑道:“嗨!我当什么事儿呢,原来就是为这个啊。这有什么?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如今千金堂听说也有一个极高明的外科大夫,想来别的大手术不行,割肠痈这种最基础的小手术还是没问题的,连全麻都不用。对了,那不是你们家亲戚的产业吗?你怎么倒是一点儿不肯眷顾?让甄姨娘知道了,岂不伤心?”

陆云逍让她说的无言以对,只好假装又喝了一口茶,岔开话题道:“什么叫全麻?”

“全麻就是全身麻醉,用我们杏林馆独有的麻沸散加针灸,可以让病人昏迷两三个时辰甚至更久。割肠痈这种小手术,用不到这个,用针灸在周围行局部麻醉就可以了。”夏清语笼统的解释了一句,然后笑道:“你今日来我这里,又是有什么目的?应该不会只是来问我麻醉的事情吧?”

陆云逍点头道:“自然不是,我听说你那个新药的效果很好,这是不是说?你对我说过的那种药研究成功了?”

夏清语摇头道:“那种药哪有这么快?阿丑现在成天在房中没日没夜的研究呢,但现在情况不容乐观,倒是白药我们做出来了。”

“白药?是你上次说的对外伤止血特别有用的药?”陆云逍眼睛一亮,这也是军队最需要的,一时间不由兴奋起来,即便对医药方面一窍不通,也仍是忍不住要探问个详细。

说了好一会儿,厅中始终再没有病人来,冯金山和江云在桌子后教小白果子识字认草药图谱,大厅里有些冷清,陆云逍因奇怪道:“怎么你这里又没人过来了?先前我记得人不少不是吗?”

夏清语还不等说话,白蔻便忍不住在旁边哼了一声道:“这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们奶奶的医术固然没话说,只是在经营方面,比起对面可差得远了。人家千金堂请了曾经在太医院做过副院判的周陵,一下子就声名大震;最近和官府又走的近,多少达官贵人来捧场;又把诊金和药材价格使劲儿往下压。我们没有人家那样大的能量,来治病的若非那实在拿不出钱的穷人,我们也不想做赔本买卖,如此一来,可不就让人家比了下去呢。”

“周陵?”陆云逍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咬牙道:“这样人也请来,那唐逢春可是长了一副猪脑子?”

夏清语见他气得面色都铁青了,连忙道:“好了,那周陵虽然人品低下,不过你已经把他逐出了太医院,还能拦着天下所有医馆都不请他怎的?好歹也是个声名在外的名医。千金堂的东家虽然和你家那位姨娘有些亲戚,可千金堂毕竟不是你的产业,你也不要多管闲事。”

陆云逍眉头紧皱,片刻后舒展开来,沉声道:“你说的没错,原本我就说那个唐逢春不是什么好人,如今看来,果然是和周陵一丘之貉的货色。只是我虽然管不得他,但他请周陵,便是不顾我的面子,从此后,我也可以不用给他面子了。”

夏清语笑道:“你什么时候还给过人家面子?都是你那姨娘在背后帮着忙罢?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怎么说也是亲戚嘛。行了,这事儿你别管,我巴不得这些日子自在一些,好多教小白他们一些东西呢。”

陆云逍听她这样说,也便释然,因见冯金山不讲课了,他就招手叫小白和果子以及小如过来,又从暮云手中接过一个小箱子,打开来一看,却是几个精巧的大阿福,还有一些精致的小金锁银锁以及手镯脚镯等物,他一面给三个孩子分发着,一面对夏清语道:“我从福建也没带什么回来,那里有的,杭州也都有。倒是看见这些玩意儿做的精巧可人,想着你这里有几个孩子,就买了几样回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逞强的后果

江云看见那精巧的金锁银锁和镯子都是真金白银打造的,知道价值不菲,连忙还要推辞,却听夏清语笑道:“罢了,小侯爷大老远带回来的,是他一番心意,江大哥就让孩子们收下吧。小白果子和小如都这么漂亮可爱,若是过年时换了新衣裳,再戴上这个,可不就是几个小金童玉女呢。”

江云偷偷看一眼陆云逍,见他也是十分温和欢喜的模样,眼中满满都是对几个孩子的宠溺,心下松了口气,带着几个孩子郑重谢过了。

一时间杏林馆中十分热闹,不过对面的千金堂此时却已是忙做一团。那孔方站在晏子笙的身边,手中举着一把薄薄的柳叶刀,盯着面前白皙软嫩的肚皮,脑门上已是出了一层细汗。

“孔大夫,你就动刀吧,我挨得住。”

晏子笙闭着眼睛大声的叫,孔方深吸一口气,尽量用镇静的声音道:“既如此,公子且忍着些疼,你们几个,按住他的手脚。”

杨明和几个小兵忙按住了晏子笙的四肢,却听他哆哆嗦嗦道:“不……不是都用针灸止疼了?怎么……怎么还会疼吗?”

杨明也疑惑道:“是啊,听说杏林馆那边都是用的麻沸散配合针灸止疼术,怎么这里就只有针灸术呢?”

话音未落,便听旁边一个声音冷哼道:“麻沸散早已失传千年,只余一张残方传世,也被后人证实并无多大作用,那杏林馆中号称有麻沸散,谁知道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你们休要被那女人骗了。”

杨明皱了皱眉头,他并不认识周陵,只是觉得这老头说话也未免太不客气了些,夏清语怎么说也是神医娘子,他竟然视对方为骗子,可见这千金堂和杏林馆的关系比市面上传言说的还要恶劣。

那边闵老大夫也拉了唐逢春到一旁。他们两人早年相识,后来虽是天各一方,但始终没有断了往来,闵老大夫也听说过杏林馆和千金堂的事。但他知道自己这位老友的性情,所以也没有劝和过。因此时拉唐逢春到一边,并非为他们做和事老,而是忧心忡忡问道:“孔大夫虽然在外科享有盛名,但他真的做过这种华佗秘术吗?他知道那肠痈在哪里?要如何找寻切除吗?”

唐逢春心里其实也没有底,但是想到孙长生传回来的那些信息以及孔方的名声能力,心下又觉稍安,因淡淡道:“你也别太小看孔兄,盛名之下无虚士,那夏清语做得的手术。他为什么做不得?他在外科方面的名声,不是那小小女子可以比的。至于肠痈在哪里,如何找寻切除,这个……呵呵,咱们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外科大夫。总是要有些手段的,也不要说他,便是你我这些内科大夫,难道就没看过仵作勘验?开胸破肚的,我便见过两回了,何况是孙兄?”

闵老大夫听他这么一说,倒似并无什么不妥。只是心中仍有些疑虑,叹气道:“无论如何,这……是否太草率了些?即便看过仵作勘验,但这样的动刀术,咱们毕竟没有经历过……”

话音未落,就听不远处传来“啊”的一声惨叫。两人连忙回身,原来是孔方已经用柳叶刀在晏子笙的肚皮上划开了切口。

鲜血一下子涌出来,闵老大夫的呼吸似是都停止了,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心中也对孔方佩服有加。忽听一旁杨明道:“大夫,这……这口子是不是太长了些?我手下在杏林馆做的手术,切口并不大啊……”

孔方没有答话,只管伸手在切口内翻找,疼得那晏子笙面孔都扭曲了,长声惨叫着,身子被几个大汉摁住,犹自不住挣扎,甚至有些肌肉都痉挛了。杨明这里看的头顶冒汗,心想从不曾听说杏林馆那边也让人如此遭罪,这……这大夫到底靠不靠谱?

想到此处,便又问了一遍,却听一旁唐逢春不悦道:“这位大人,这里不是杏林馆,你既然选择了千金堂,便该相信我们,如此重要时刻,你在旁边一个劲儿说话扰乱孔大夫的注意力,到时候出现什么后果,你负责吗?”

杨明听见这话,登时也不敢再说了,就见晏子笙惨叫了一会儿,忽然又死命的挣扎了一下,竟险些让杨明也按不住他,下一刻,这货白眼一翻,喃喃说了一句:“早知如此,不如让你给我一刀,也死的痛……”不等说完,脑袋一歪,竟是就此昏死过去。

杨明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便大叫道:“你们……你们到底能不能行?这人……人……”他惊恐之下,竟说不出话,一旁闵老大夫连忙过来探了探鼻息,然后微微出了一口长气,小声道:“人还活着,只是疼昏过去了,这样也好,倒少受些罪。”

一面说着,忍不住看向孔方,恰好见他头上一滴汗水滴落在被血水染红的肚皮上,一双手仍是在紧张翻找着,肠子似是扒了出来,又给摁了回去。闵老大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忍不住扭头看一眼唐逢春,却见他也是紧张注视着这一幕,竟连杨明都忘记呵斥了。

千金堂此时的气氛真可谓是空前紧张,几十步之隔外的杏林馆中却全没有这样让人汗毛直竖的压抑紧迫,夏清语和陆云逍一直在谈论新药的效果和将来可能的进展。白薇白蔻与暮云就在一旁静静站着,偶尔添点茶水什么的。

那两个人谈论的十分热烈,但暮云白薇白蔻等却听得有点无聊。不过这也是情理中事,夏清语是从不和陆云逍闲话家常的,可见她心中对陆云逍,始终有一条防线在,两人不过是为了正事而不得不成为合作伙伴而已,虽然随着合作的深入,她对陆云逍也有了些欣赏,但想到对方后宅的混乱,渣男这个印象始终消除不掉。所以如今,她的想法便是:保持友好合作,毕竟自己只是个弱女子,除了医术外,也没什么其它能够自保的手段,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扯一扯陆云逍这张虎皮做大旗呢?但除此之外,她不打算再和陆云逍发展出任何别的关系。

统共这么一个话题,说了这么长时间,差不多也就说尽了。陆云逍虽然还想多说一会儿,但却不愿流露出恋恋不舍的样子,因抬头看看天色,便起身对夏清语道:“快晌午了,我也该回去……”不等说完,就见对面的千金堂中猛然冲出一群人,抬着一个担架向这边飞奔过来。

陆云逍心中“咯噔”一下,仔细一看,果然最前头那人便是杨明,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扭头看着夏清语道:“你的生意来了。”

夏清语还没看到门外情景,闻言一愣,正要走过去看,就见杨明等人已是冲了进来,还不及说话,指挥使大人便“扑通”一下跪在夏清语面前,声泪俱下道:“夏娘子,快……快救救他……”

“快起来。”只看杨明这番做派,夏清语便明白了,快步上前一看,只见担架上抬着一个人,面色苍白如雪,扒开眼皮看了下眼睑,同时给予一些疼痛刺激,却是半点反应没有,明显是进入了深昏迷状态。此人身上盖着一床薄被,被面上已经渗出一小块血迹。夏清语掀起被子一看,不由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只见此人半身,一片肚皮简直是乱糟糟的,切口处胡乱塞着几条白布,血水脓液正不断从白布中往外渗出来。

“这……这……”

夏清语瞬间就出离愤怒了,但此时却也不是宣泄愤怒的时候,指挥着几个兵丁迅速将晏子笙抬上她那个简陋的手术床,一边听随后而来的闵老大夫讲述经过:“孔兄在切口处翻找,不知为何,却就是找不到那肠痈所在,且眼看出血渐多,他也有些慌神了,到最后是这位指挥使大人当机立断,只说要来杏林馆,所以简单处理了下就送过来。唉!到这个地步,我也是心知肚明,孔兄分明就是无能为力了。”

“既然无能为力,为什么还要接手?为什么不推辞?这……看看这切口,这是动手术吗?这是杀人吧?”

这样激烈的言辞自然不可能出自夏清语之口,而是旁边冯金山在气愤填膺的嚷嚷。虽如此,这家伙的手上却也不停,迅速准备好了银针和缝合用的针线,而白薇白蔻则迅速备好了其它消毒用具如白布棉团酒精等,一边按照素日里那般站在了夏清语身边。“

江云孙长生等都凑了过来,白薇已经将一瓶盐水排了气,孙长生便接过针头建立静脉通道,忽听夏清语头也不抬道:“闲杂人等去外面。”

杨明和几个小兵还没有自己是“闲杂人等”的自觉,却被陆云逍和朝云拖了出去,杨明心急好友情况,正要挣扎,就听陆云逍淡淡道:“她这个角落说是什么无菌环境,每日里都用食醋熏蒸的,人越多,就越脏,病人要康复也就越难,杨大人还是在外面等消息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贱人

“可是他们都在里面。”杨明看着那屏风后影影绰绰人也不算少,忍不住便嚎了一句,却听陆云逍道:“他们都是大夫,你是吗?没事儿别添乱,到底这是怎么回事?我开始还奇怪,你不是不知道杏林馆的,怎么却带你这朋友去了千金堂?”

杨明一时没话说,心中羞愧,又怕夏清语知道事情经过,不尽心救治晏子笙,于是心一横,毅然将黑锅背在了自己的身上,只说自己听说千金堂来了几位名医,所以才把那里作为第一选择,不得不说,指挥使大人这种舍己为友的精神着实令人感动。

陆云逍听了半晌不语,杨明原本还想问问千金堂怎么会是这么个乌烟瘴气的模样,没有动过手术的经验,那个大夫竟然就敢直接上刀子,划开这么个大口子,肠子都扒拉出来了,最后好不容易说是找到了,可是又半天不下手割除,杨明也正是因此疑惑,再看那动刀的大夫,脸上汗水小溪一般,拿刀的手都有些抖了,他这才发觉到不对劲,连连逼问之下,那大夫终于扔了刀子,帮他将伤口简单处理下,就让他把晏子笙抬到了杏林馆。

朋友的性命要紧,一时间,杨明也没时间追究他们的责任。但他心里是不想善罢甘休的,哪怕这些人的后台是陆云逍,因此时和陆云逍说完事情经过,他本要问问小侯爷这千金堂怎会如此行事,但是看到对方一脸阴沉的模样,那话终于还是吞了回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这是谋害人命……”

屏风后传来冯金山闷闷的声音,因为戴着口罩,所以声音有些含混。但杨明却听清楚了,正要问是怎么回事,就听夏清语沉声道:“此时多说何益?用心做手术。”

接着屏风后就没了声音。杨明急的在外面走来走去,只觉度日如年,一时间连对夏清语都起了些怀疑。暗道千金堂那里好歹我是可以看着的,一旦有什么不妥还能及时阻止,怎么这里却是静悄悄的?就是偶尔蹦出几个字。子笙到底怎么样了?夏娘子不像是不靠谱的人……”

陆云逍也没有走,静静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暮云站在他身后。知道主子此时心情很不好,也不敢说话。因屋里竟突然安静下来,除了屏风后的悉悉索索声和偶尔传出的低声交谈,竟再没半点声音发出。

眼看一个时辰就过去了,杨明想起自己那个手下上次在这里割肠痈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但这一回竟多了整整一倍,而且看上去还没做完,他心中越发没底了,焦急走到屏风外问道:“夏娘子,究竟怎么样了?子笙还有救吗?为什么还没有完?”

“你在别家折腾成这样。指望到这里一下子就给你整利索了?也不看看情况有多糟糕,就这刀口,十几针都缝不完。”屏风后一个声音响起,是没好气的冯金山。

陆云逍眉头皱的死紧,却没说什么。好在夏清语的声音很快响起:“不用担心,手术很成功,现在在做最后的缝合。”

杨明大大松了口气,果然,不到盏茶时分,就见夏清语等人转出来,从脸上摘下白布口罩。对杨明严肃道:“你这朋友的肠痈已经穿孔了,耽误到这个地步,再晚一会儿,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下次你们要引以为鉴,这种病。要及时就医。”

“是是是,我明白。”杨明擦着额头上的汗,眼睛不住往屏风里看。夏清语点头道:“你既然担心,就过去看看吧。不过之前他大概是因为疼痛和应激性休克关系,导致深度昏迷。所以我没用麻沸散,只是用针灸止痛,现在休克纠正过来,应该马上就会恢复意识。告诉他不要乱动,免得挣裂了刀口。”夏清语这里所说的休克并非濒死状态,所以很容易纠正。

杨明连连点头,这里陆云逍又低低问了几句情况。然后就见夏清语往门外千金堂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回头正色道:“这话论理不该我来说,好像我小人得志似得。但千金堂这一次做的实在太草率,人命关天,哪里容得下他们拿活人做试验?小侯爷既然和他们有些关系,还望劝导劝导,他们也是医生,应该知道庸医杀人的道理,我听说都是些成名的前辈,可别因为和我争一时短长,便拿人命来儿戏。”

陆云逍脸色更难看了,淡淡道:“我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杏媛和他们那个掌柜的有些亲戚罢了……”不等说完,忽然就听屏风后一声直了嗓子的惨嚎:“啊!为什么还是杏林馆?我都说过不用女人来救命,啊啊啊!”

“你给我闭嘴。”屏风后传来杨明暴怒的吼声,夏清语和陆云逍一起转身看过去,就见杨明弯着身子,似是在按着那人,那人还不住乱叫道:“我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要女人救命?这不是笑话吗?我肠子被割去多少?最毒妇人心,她必定不知施了什么妖法,让我活得这一时……啊!”

最后一声惊叫却是因为眼前忽然便出现一截寒光闪闪的剑锋,晏子笙嚣张的声音立刻变了调,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身旁那个俊逸威严的男人:“你……你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没有王法吗?”

“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陆云逍一脸冷淡,剑尖却向晏子笙的脖子又递过去两分,沉声一字一字道:“你不是觉着被女人救命是耻辱吗?偏偏没有这个女人的话,你必死无疑。既如此,我就让你选择有尊严的死去,比忍辱偷生好,是不是?”

“陆大人。”

杨明急得一下子站起来,他可知道晏子笙的脾气,陆云逍这番话或许能吓得了别人,但这货自号狂生,这种时候又怎可能退缩?果然,还不等他往下说,晏子笙便拼命要坐起,一边大叫道:“你说的没错,既如此,就请刺我一剑,来啊……来啊……”

这真的是个狂生吗?这他妈是个贱人吧?

陆云逍心里这个气啊,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混蛋,真恨不能一剑刺下去,成全他得了。

“陆大人手下留情。”杨明也急了,一巴掌把刚刚艰难抬起头的晏子笙给拍了下去,对陆云逍陪笑道:“他这是病得神智糊涂了,从前不是这样儿的……”

“我一直就是这样的,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晏子笙丝毫不管好友此时的心急如焚,还在那里抻着脖子嚎叫,这把冯金山和白薇白蔻等人给气得啊,就连江云这老好人都忍不住生气了。

“这样啊,既如此,你的命是我救下的,那理应也该我来结束。”

一片混乱中,就听一个带着笑意的悦耳声音响起,夏清语来到晏子笙面前,微吊着一双柳眉,淡然笑道:“晏公子既然要死,也容易,待我把缝合的线抽出,让切口裂开,再把这切除的肠痈给你重新缝合上,把你送回千金堂,让你疼痛惨嚎上几天几夜,应该也就能死了,如何?”

“你……你你你……”

晏子笙那张小脸原本就是白的,听见夏清语这话,更是又白了几分,如同被吸干了血的尸体一般,他看着夏清语,色厉内荏叫道:“岂……岂有此理?难道死还不给人个痛快?”

“当然不能给你痛快,也不看看我是费了多大劲儿才让你活过来的。”夏清语抛了抛手中的刀片:“怎样?咱们现在就开始?放心,一抽线你大概就疼昏过去了,也不会遭很多罪,就算抽线不昏过去,等把那切口扒拉开,把肠子往外拽一拽,把肠痈缝合上去,那会儿你也肯定昏过去了。”

“杨……杨明……”

以狂闻名天下的狂生这回狂不起来了,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般转头去寻找好友,却见好友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你狂了二十多年,别在这会儿犯贱,再敢说什么不要活的话,就按照夏娘子说的做。”

“毒妇不仁,以病患为刍狗;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晏子笙还要输阵不输人呢,结果不等嚎完,便听夏清语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还苍天不仁呢,老天爷要管的事儿那么多,知道你是谁啊?从九重天上往下看,人就和芝麻差不多,都看不见你好吗?有点儿自知之明吧。说,到底要死要活?”

杨明知道晏子笙是被吓住了,只是这货那二愣子狂性仍在,倒不可逼迫过紧,因连忙道:“要活,我们要活,多谢夏娘子了。”

夏清语点点头道:“既如此,就躺在这里,安安静静把药水打完,手术虽然成功了,可不是万无一失,还要看切口是否并发感染,会不会出现别的并发症。而且他这已经是穿孔化脓了,病情其实严重得很,你们该做好准备的还是要做好准备,明白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等你上岸

杨明连连点头,心中其实不以为然,他的认知中:夏娘子既然说手术成功了,那就是成功了,什么感染之类的,对于夏娘子来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夏清语也看出了杨明的心思,她却也无奈,只好摇摇头道:“那你在这里看着吧,或者是派人在这里守着,他这个情况,怎么也要在这里挂两天吊瓶的,有一些消炎抗菌的药物,吊瓶作用比口服强。”

“成,都听夏娘子您的安排。”杨明诚恳道,只是他心中虽愿意在这里看守这个刺头朋友,无奈身上还有公务,更何况这是在督察使大人面前,自己就公然旷工,那哪行?好歹也得回去杭州卫把工作都安排了,然后趁着下衙后的时间过来,这才是一个合格官员的表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