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肯说自己的名字,也不肯说宇文泰为什么要把他软禁在府中。我自以为是很聪明的人,可是费劲唇舌也没有从他的口中套出什么来。不过我可以确定他应该是地位极高的贵族子弟,因为他的说话行事,自有一番蛮横决绝,和一般的少年王公,大不相同。

此刻这个人就坐在我的旁边。马车辘辘的走在青石板路上,他好奇的掀开帘子从车中向外望,看了一会儿他满脸惊喜的转过头来:“贺大夫,这里很热闹。”他的眼睛,即便是在喜悦的时候,也是深邃而空洞的黑。然而因为口鼻都生的异常标致,所以看起来,并不显得骇人。

“过几日就有庙会,那时会更好玩。我可以带你来看。”

他的嘴角还带着笑,目光却狐疑的在我脸上盘旋:“真的?”

“大傻瓜。难道我骗过你吗?”

他调开目光,作出漠不关心的样子。

我发现他有时像一个被管的太严而又经常受骗的孩子,心里虽然已经蠢蠢欲动了,可是根据失败的经验,也只好悲观的作出不甚关心的样子来维持自己的尊严。

进了汴京,很快就到了我家。这不是间大宅子,可是因为平日只有我和几个老仆在这里生活,所以也颇够住的。下车进门后,我赶忙派人去收拾家中闲置已久的客房。

从下车到落座,他一直沉默而仔细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显然,他对我也是一直怀有戒心的。因为看他四处张望的神情中,好奇的成分并不多,主要是在观察揣摩,似乎想在这青石板铺就的院地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这样的举动,让我有点不满意。我费了如斯的力气才把他从长安带了出来,然而他却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肯告诉我,若再细说起他平日种种无礼的行为的话,那真真是要气破人的肚皮了。

“我去打发人烧水,我们先洗漱一下,这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尘土!”

他顺从的点点头。

我将他带到一间闲置的房屋内,然后给他一套干净衣服:“一会儿水送过来,把自己洗干净,知道吗?然后穿上这件衣服。”

“这是----------汉人的衣服?”

“你要是嫌自己还不够引人注意的话,尽可以继续打扮成鲜卑人的样子,你要是喜欢的话,还可以打扮成契丹人,女真人!哼哼!”我扫了他一眼,一甩袖子出了门。

回到自己房中,我痛快的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衣服后,我心情大好的到了前厅,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我坐下抄起筷子,刚要夹菜,突然想起那个姓元的,那个人怎么这样慢,我饿得要命,是等他还是不等他?

我放下筷子,喝了碗汤,然后起身向后院的客房走去,只见客房的房门紧闭,我敲了一下,里面传来声音:“进来!”

进房后,对着眼前的情景,我气的饿都忘了。

只见地上桌上床上到处都是湿淋淋的,那个姓元的赤身露体的蹲在床上,一件青色长衫扭扭歪歪的缠在身上。漆黑的长发垂下来,水珠还在一滴滴的向下落。他看起来毫不羞惭,歪着头对我说:“我不大会穿这衣服,穿了半天,累死了。”

我懒得和他废话,大步走过去抓住了他身上的衣服便向下扯:“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蠢货……衣服也不会穿……澡也不会洗……早知道我就该把你扔在半路上喂狗,好不容易把你带回来了,怎么还想要我伺候你么?你躲什么躲,衣服给我脱下来,有你这样光着屁股穿长袍的么?你个没长脑子的……”我不顾他的躲闪,按住他不住扭动的身体,我硬是将长袍扒了下来。

身上没了衣服,他反到老实了一点,他抱住双腿,一边企图遮住身体的私密处,一边看着我傻笑。

大凡一个人傻笑起来,总不会是好看的,然而,这个人却是个例外。素日他神情中不好的东西太多了,偶然傻笑起来,心机褪去,反而在他那周身肃杀之中,透出些天真明朗来。此刻不知怎的,他就又这样笑起来,我倒不好再骂下去了。先给他擦干了头发,然后为他穿好内衣,他看着我忙得一头汗的样子,突然说:“好饿啊,怎么还不吃饭啊?”

我抖开长袍,帮他穿好:“还有脸提吃饭么?若不是帮你穿衣服,我早就吃完饭了,你当我是不饿的么?你这个混蛋,我真想骂死你!要不是你,我这次何至于这样狼狈的逃回来?哪有我这样倒霉的大夫,给人看病非但没有赚到钱,而且差点送了命!”

他嘻嘻的笑了起来:“你这一路上,可把我好骂!”

我把他按在椅子上,用一根缎带将他的头发扎好。铜镜中映出他精致的脸庞,颜色虽然还是雪白的,可唇上却有着那么一抹醒目的嫣红。发觉我正在打量他,他得意的仰起头,眼波流转,轻轻的抿了下嘴。

我登时移开了目光,这人的眼中,有点让人面红耳赤的意味。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带他到了前厅饭桌前,我指着椅子道:“坐吧。吃饱了好休息。”

他看着满桌的菜肴,面露微笑,伸手便抓起一块糕饼塞进嘴里,然后大嚼起来。我扯着他的衣袖将他的手从嘴边拉开:“饿死鬼投胎啊?你给我慢点吃!我可看不下你这吃相!”

他匆匆溜了我一眼,费力的在嘴里腾出个空儿来回答:“我饿了嘛……你不要管我……”

我不管他,随他噎死去吧!我低下头,眼不见心不烦。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一个名士,我自己觉得应该是算不上的,因为我还年轻,家世也并不显赫。可是我的样子与态度,据旁人说,颇有名士之风。

之所以有人认为我可以算得一个名士,我想首先这是我的老师的功劳。作为天下第一神医的关门弟子,我的医术不敢称得上有多么高妙,我的专长,是用毒。可是我不说的话,谁又知道我每天足不出户,并非是清闲,而是在潜心研究制毒呢?

然而,惭愧的很,我没有我表面看起来那样聪明,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研究出什么像样的毒,只会做一点迷香,或许应该比市面上卖的质量要好一些。我喜欢这个,可不是喜欢用这个还杀人,我只是觉得,这乃是我的武器,防守,进攻,都用得着。

当然啦,现在世道不太平,兴许卖毒药比作医生还要生活好过一些呢!

以上不过是我的心理活动。事实上呢,我依然固守着我医生的职业。譬如现在,我刚刚从庆王府回来,庆王的新妃子得了热伤风,我去开了一副药。虽然是小病,可因为我是名医,所以酬劳还是很可观。

进了家门,我放下药箱,刚喝了一口茶,就听见门外脚步响,然后那个姓元的走了进来,似乎是很高兴看到我回来,他笑着问:“你回来了?我等了好久。”

他的出现让我骤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我不再是一个轻松的大夫,我的身边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等着我来养活呢。想到这里我烦恼起来,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对我来讲又有什么好处呢?当然,这个问题早在我将他带出将军府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了,结果当然是我那时觉得他很有意思,我乐意和他在一起。

他走过来坐到我身边的椅子上:“你几时出的门?我早上醒来就没有看到你,你干什么去了?是不是给人看病?”

“知道还问。”

“你……”他咽下了后面的话,摇摇头,对着我笑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别像个妖精似的对着我笑!”

他立时变了脸色,现出很不愉快的表情,可是也不走,就是赖在我的身边。过了一会儿,他用一种很小心的腔调来问我:“什么时候吃午饭啊?”

我心乱如麻的厉声答道:“你就知道吃!”

话音一落我就有些后悔,我是个自私的人,因为带他出来我损失了很多财物,所以自从到了汴京之后我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动辄便喝斥他,而他的伏低做小,渐渐的让我忘记了他曾是个怎样暴戾古怪的贵公子。我伸出手想拉住他,可是他站起来,脸上挂着点剩余的微笑,快步走出房门。我放弃的收回手,有点累了,等吃完午饭再哄哄他吧。

我默默地等着老仆来召唤我去吃饭,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我忍不住自己走了出去,这时候一个看门的小子走了过来:“少爷,你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刚才自己出门了。”

“嗯?去哪里了?”我陡然紧张起来。

“不晓得,那位公子没说。”

我跑到大门外,四处张望着,哪里还有他的影子。想必是刚才我说话太难听,把他给气跑了吧!我抬脚顺着大街跑下去,到了十字路口,我惶恐的站住,转了一个圈,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第13章

我在傍晚的时候精疲力尽的回了家,我不知道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这时我真是宁愿自己没有将他从长安带出来。在那里,起码他是安全的。

如果他不是他,而是一个别的人,我也不会这样的担心。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懂,那样的不通世事,可是却又弱小的像个婴儿,谁都可以对他为所欲为。想到他这个下午可能会遇到危险种种,我几乎连饭也吃不下了。

老仆对着我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我在他开口劝慰我之前命他退了下去。我现在听不了任何人的话。

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是迷了路,还是……

我不愿再想下去了。

太阳眼看着落了山,我烦躁的又出了门。这次,我决定走的再远一些。他是个没见过什么新鲜的人,兴许会边走边看热闹而忘记回来的路。我向白天时最为繁华的天祥寺走去。可是到了寺门口,天已是黑了,除了几个小沙弥在扫地之外,并无其他人影。我头上冒了汗。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在我心中慢慢升起。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可是仔细的辨认,却又没有了。我转了个圈,的确是什么都没有。

我的耳朵一向很灵敏,这次也不会例外。我知道,我应该迅速的离开这里。

然而后脑的一阵剧痛,截断了我所有的意识……

三个月后。

魏国边境。

这里只是一个小镇子,所以大队的车马经过时,会有很多好奇的平民站在路旁观看。而今天的车队显然不同于以往。显赫的仪仗与前后浩浩荡荡的铁甲兵卫队表明这车中人定是非富即贵。不过这列队伍仿佛是很急着赶路的样子,即便是进了镇子中也不肯放慢速度,飞扬的马蹄腾起阵阵灰尘,把平静的小街搅得乌烟瘴气。

事实上这列车队的确是有着十万火急的任务,他们从宋国的汴京一路急行到这里,丝毫不敢松懈。进入魏国边境后,目的地就已经很近了。

远远的前方出现了一队人马,这是来接应的队伍。其实这有些多此一举了,作为高欢大将军的铁甲兵,他们完全可以平安无事的将车中人送到将军府。而且,已经进入高欢的领地了,这里没有可以同他们相抗衡的武装力量。

管事的将官拍马走到车前,车内静悄悄的,这让他松了口气。这一路上,车中人让他吃尽了苦头,这次终于要结束这种生活了。这让他心情轻松了许多。他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越是离目的地近,车中人越是显得无精打采,而旅途刚开始的时候,他简直就是个暴戾的疯子。制服他是件非常费心费力的事情,他的身份特殊,轻了不听,重了不行。

和前方的军队接了头,两军汇成一队,迅速的向西方飞驰而去。

到达将军府时,天都已经黑了。马车从将军府的侧门进入,大队的官兵们各自回营,只剩下几名高级军官留下来护着马车。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月白色便服的男人,夜色之中他显得异常的突兀和高大。其余的人向他弯下腰:“大将军。”

高欢点了点头,然后停在了车帘之前,迟疑了一下,旁边的人察言观色,伸手撩起车帘,车中人却依然是毫无声息。高欢不客气的上前一步将那人拽了出来:“好久不见了啊,皇帝陛下。”

“我不是皇帝了,叫我元修。”

这就是我与高欢再次见面时的情景。

从很久以前(在我的印象中那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被人挟持后到十天前,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将会落到高欢的手中。我已经几乎把这个人忘记了,而且我很笃定的认为我这一生都没有可能再见到这个人。因为对他来讲,我已然没有利用价值。现在国家分裂了,他不再需要一个傀儡皇帝来堵住天下人的嘴。

我以为是宇文泰派来的人,这让我不是那样的恐惧。在我的心中,我一直固执的认为他对我总会手下留情,虽然这也是不一定的事情。直到我看到了一路上不断增多的铁甲兵时,我才想起了高欢这个人。从这以后,我就开始考虑自己的后事了。

这些日子里我想到了很多人,生者之中,让我牵挂的就是我的孩子元兆和把我带到宋国的贺成璧。我很后悔,那天不该赌气离开他,如果我知道我会落到现在的下场,即便他对我破口大骂我也不会在意的。现在,没有任何交待,我就永远也不可能看到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在为我担心。如果是的话,我会很高兴。

我还想我的元兆一定完全不认识我了,他现在应该会走路,会说话,他会很快的变成一个大孩子,就像我当初一样。时间永远是在人的不经意之间滑过去,当年我到洛阳登基的时候,几乎还是一个少年,而现在,我的心和我的身体都已经非常虚弱疲惫了。

上天不会再给我一个贺成璧,我也许会死在这里。

虽然我心中做了准备种种,可是看到高欢伸进来的那只手时,我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然而那只手毫不客气的抓住我的前襟,将我拖了出来。经过三个月的奔波,我的衣服上满是灰尘和皱褶,不必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样子肯定很是狼狈。我低下头,不想面对身前这个男人。但是他却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腔调对我说:“好久不见了啊,皇帝陛下。”

“我不是皇帝了,叫我元修。”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拉着我的手走向里面的院子:“你看起来好像长大了一些。”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介意,反而回过头来冲我笑道:“不过还是老样子。”他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你一定从来都没有这么脏过吧?”

他表现的很和善,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木然的跟着他走,走到一处清静院落前时,我停了下来:“为什么要把我带到你这里来?你不再需要一个皇帝了不是吗?”

“是的,我不需要了。”

“那你为什么要挟持我?”

“把你放在身边,我用不上,未必别人也用不上。”

我低下头,顺从的跟着他。我想我还是老实点为好。

我被他送到里间的一处房中,里面站着几名侍女,看样子是在等着服侍我沐浴更衣。这样的生活让我感到很亲切。往昔的时光仿佛瞬间回来,美丽温柔的侍女,暮霭薰然的房间内大铜炉内燃着香,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稍稍的放松了一些。高欢拍拍我的肩膀:“换好衣服就可以吃饭了。你看起来很饿的样子。”

我有些困窘的把头调开。

坐在饭桌前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件刚刚被包装好的礼品一样,被摆放在众人面前。来时身上破旧不堪的汉人衣服被换成了紧身窄袖的鲜卑服饰,我不安的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桌上的饭菜很丰盛,而我已经很久没有正经的吃过饭了。

高欢向我坐了个手势:“陛下-----”

“不要这样称呼我。我不再是皇帝了。”

“宇文泰不能代表大魏,你------”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也许是觉得没有和我谈这个问题的必要。

我拿起筷子,慢慢的吃起来。吃了几口,我抬起头,发现高欢正在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我放下筷子,表情平静的回看过去。

“你好像变了许多。”

是的,贺成璧看到我狼吞虎咽的时候会不高兴的出声斥责,所以我很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吃相。

“你继续吃你的。”他站起来走到我的身后,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又继续吃起来。这些东西真的很好吃,一双手不能转移我的注意力。

可是左肩上的那只手渐渐的移到了我的下颌,这的确干扰到我了,我扭过头,口中还在机械的慢慢咀嚼,可是眼睛却直瞪着上方高欢的脸。然而他并不为所动,另一只手滑到我的后颈,然后他俯下身,把嘴凑到我的耳边:“你的确长大了。你变成了一个很美丽的男人。”

我依然瞪着他,恐惧又慢慢的升起来。我想起来了我和他之间的那些事情。现在这个事情只是让我感到厌恶。于是我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你不要打扰我。我很饿。”

他笑了一下,把手拿开。

第14章

三日后,我被送到了高欢安排好的所谓皇宫之中。这座宅子本是本地节度使的府邸,高欢来了之后他便携眷自动离开了此地。高欢将这座宅子修缮扩大了一下,权作我的临时行宫。对外,我依然是大魏的皇帝,尽管我自己是不承认的。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放心,虽然现在比不了在洛阳,可是我会让你享用最好的。我会处处维护你。”

我打量着四周,这里的确被他打理的不错,庭院广阔,花草茂盛,太监与婢女们忙忙碌碌的洒扫着,鸟笼挂在廊下,一只画眉啾啾的叫起来。我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可是啊----”我仰起头看着他:“你要养我到什么时候呢?”

他大笑起来:“到我登基为止啊!”

我冷哼了一声:“希望你会快过宇文泰。”

他满不在乎的答道:“这是我们的事,皇上就不必操心了。”

听到皇上二字,我恼恨的将头扭开:“你是在取笑我了?”

“噢,臣不敢。”

我瞪了他一眼,甩袖走开。

待到高欢离开之后,我才从卧房之中走了出来,我非常的不愿意和他打交道,他和宇文泰不同,对我来讲,他的头发里面都藏着刺。说着笑着就能伤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终日无所事事,高欢不许我擅自离开行宫,我也没有什么兴趣出门,因为这里是如此的荒凉。关在家里,我没有什么消遣,生活仿佛又回复到了在洛阳宫中时的状态。我开始沉迷于贴身侍女们的温柔乡之中,既然我对一切都无能为力,那么干脆便随波逐流算了。我无奈的发现自己虽然自认为是无所畏惧不怕死的,其实身上没有什么硬骨头,别人逼一逼,我便屈服了,并且还能在这样的生活之中自得其乐。我有时几乎会惊奇于自己当初和贺成璧一起逃走的勇气。

也许高欢是对的。他知道我喜欢什么,他用我的欲望和习惯把我囚禁起来。而当年那些与我的荒唐之事,他也知情知趣的不再提起。我每天的活动就是和侍女们嬉闹,或是像个孩子一样和下人们使性子,我令这些人在几天之内迅速的都尝到了皮鞭和棍棒的滋味。而这也成了我娱乐的来源之一。

我和高欢之间,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未了,可到底是什么事情,我却又想不起来。直到这天,他和我提起了高婉云。

“这个名字挺熟悉的,是什么人啊?”我问他。

他摸着下巴笑了笑:“连皇后也不记得了?”

“啊?”我骤然想起了这个女人。我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仿佛是年纪还小的样子。还有,她是高欢的女儿。对了,我离开洛阳之后,她去哪里了呢?被宇文泰的军队杀死了?于是我直接的问:“哦,死了吗?”

“被叛军放火烧死了。”

“是这样。”我无动于衷的看着高欢,想了想觉得应该安慰他:“不用难过,你可以再生一个女儿。生一个比高婉云好的女儿。”

听了我的话,他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觉得我很不可思议似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他站起来,走到我旁边坐下:“你现在好像比过去还令人讨厌了呢。”

我站起来,准备拂袖而去。可是我刚一转身,就被他拉住腰带,我不高兴的的大喊道:“放肆!你要干什么?”

“你给我坐下!”他用力把我拽回椅子上。我自知挣不过他,索性随他的力气坐了下来,他站到我面前:“不承认自己是皇帝了,可是架子摆的还挺像回事儿,‘放肆’二字也是你对我说得的吗?”

“是你强迫我回来做皇帝的,不是我求你扶持我的。况且就算我不是皇帝了,只要国号还没有变,我就是皇室的王子,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恶狠狠的瞪着他,毫不客气的回道。在这个人面前,我虽是心中畏惧,可是他拿轻侮的态度,总是令我忍无可忍。

“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东西呢?”他并未发怒,语气反而还柔和了一些。

我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说话。他一手拉着我的腰带,一手按着我的肩膀,没有放开我的意思,可是又不像是要对我动武。我便凭他那样束缚着,刚才说了那两句话后,现在竟有些要虚脱的感觉,只觉得额上冒出了冷汗,后背的衣服也仿佛是湿了。过了半晌,他松开了一只手,拿出一块绢帕来,轻轻的为我拭去了额上的汗:“陛下,你不用怕成这个样子。”

我一把拍掉他放在我肩上的那只手,然后笔直的站了起来,看也没看他一眼,便径直走出了房门。

回到寝宫,我几乎瘫倒在院中的太师椅上,宫女走过来低声道:“皇上,回屋坐着吧,现在太阳怪晒的。”

我虚弱的站起来,被两名内侍架着回到了屋内。耳边又响起了声音:“皇上的脸色有点不好,要不要传御医啊。”

我摇摇手:“你们都给我出去!”

自从我来到这里,上上下下便将“皇上”二字叫的山响,我想这定是高欢的授意。他比宇文泰沉的住气,我想他保留我的目的就是使他的武装成为大魏正统政权的象征,而且可以得到元氏力量的支持。

可是为什么偏偏选择我呢?

我把被子蒙在头上,我很害怕,我怕高欢。

现在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祈祷高欢的势力千万不要再继续扩张下去了,我希望他永远都这样和宇文泰相抗衡下去,唯有如此,才有我的活路。

用晚膳的时候我坐在厅中,内官们正源源不断的往我面前上菜,我阴沉的打量着他们:这都是高欢的人,高欢一声令下,他/她们会眼也不眨的将我的头砍下来。

侍女为我斟满酒,我无意中瞟了一眼,看到她那尖长艳红的指甲时,我用手捂住胸口,浑身都颤抖起来。

“皇上,您怎么了?”内侍谄媚的凑过来问我。我战战兢兢的拿起筷子去夹菜:“没事,下去。”然后我将一筷子青菜一股脑儿的塞进嘴里,嚼也没嚼就匆匆咽了下去,结果菜梗在喉咙里,噎得我脸也涨红,赶忙喝了一口酒,不想被狠狠的呛了一下,我扔下筷子,大咳起来。旁边的人赶忙过来为我捶背送水,我歪歪头,然后又看到了那双有着通红指甲的手。

我恍惚中平静了下来,眼前便只剩下那红指甲在晃,我似乎看到那锋利的指甲插入我的脖子的情景,这让我猛然站起来回过身去:“你们的手!”

身后是几名贴身的小侍女,听了我的话,她们似乎有些纳闷,但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我挨个的检查了她们的手,到那红指甲时我抬起头来,原来这是一个容貌艳丽的少女,虽然身上是普通宫女的服色,但是显然要出众许多。我冷笑了一声:“你?好,好。”

她不明就里的看着我,听到我说好的时候,她便向我行了礼道:“谢皇上夸奖,奴婢不敢当。”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我抄起身边内官的拂尘,飞快的向她头上砸去,她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我不等她爬起来,就向她的手上用力踩下去,我要将这双可怕的手踩死。

然而在那宫女的惨叫声中,殿外的卫兵们冲了进来,我停下来对着他们:“谁要你们进来的?都给我出去!”

为首的军官向我弯了弯腰:“皇上,请您不要动怒,奴才们做错了事,交给我们来处置就是了。”

“出去!!”

“皇上一定是生病了,下官得罪了。”那人向后一挥手,后面的卫兵们立刻冲上来把我连抬带架的送到了里面的寝宫,我气的几乎要晕了过去,可是没人听我的话。

我被他们放到寝宫中的床上,然后那军官向我毕恭毕敬的施了一礼:“皇上得罪了,下官这就告退。”

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抓起枕头一边向他丢去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喊道:“滚!!”

“皇上怎么这么大的气啊?”

这个突然响起来的声音让我一激灵:“高欢?你怎么又来了?”

“听说皇上这里很热闹啊。”他向周围使了个眼色,士兵们悄悄的退了下去。屋中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为君之道,当以仁德为根本。皇上来了不过一个月,可是我却听说每天都会以凌虐下人为乐,这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