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不可以说……坐你妹。

苏小昭迟疑一下,终究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见,但也没必要躲。

她看一眼远远站在后面却眼飘窗外连看也不看一眼这边的小镯,始终还是没有她那般魄力,遵从花事的意思在桌旁坐下来。

莫小铩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有试探有忐忑还有锲而不舍。她都只低眉垂目视而不见,“公子有什么吩咐?”

“不必那么僵嘛,恩怨归恩怨,生意归生意来见见我们的新合作人吧,介绍也不必了,反正你们也很熟了。”

苏小昭这才抬眼看向莫小铩,她不知道对他还有多少可信,而莫小铩回给她的目光就像是拼命坚定拼命可靠他在努力表现自己的诚意希望小昭能相信,苏小昭只能暗暗叹气,不管他是真的要跟花楼合作什么还是只是为了再得到一个机会接近她,看着他这么拼命努力的目光,好像他还是那个简单直接的莫小铩,好像那些欺骗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种错觉让苏小昭就是硬不起心肠。

她只能看向花楼公子,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能让这个从来不肯吃亏的人刚被人摆了一道就肯合作虽然他基本什么亏也没吃。

“莫兄弟告诉我一些有趣的事,关于十多年前黑龙沼一役。”

“十多年前……莫小公子也只是个孩子吧?”

那声莫小公子让莫小铩囧了一下,“那些都是爷爷告诉我的,老头儿在恶人谷待了很多很多年,谷里的事他什么都知道。十多年前恶人谷大军在黑龙沼迎战浩气盟,却再也没回来谷里只剩下老头儿和寥寥一些人,后来这些年又陆陆续续来了些新人,没人管着,就搞得乌烟瘴气。”

“这么说,浩气盟和恶人谷大军的下落,恶人谷也不知道了?”

“嗯……是不太知道……”

那你拿什么来跟花楼谈条件?

莫小铩忙道:“其实这些年老头儿一直有出谷寻找当年大军的下落,可是就在最后一次出谷之后,他也没回来了。所以这件事当然就落在我肩上不过与其说寻找那些我见过也不记得的失踪大军,对我来说更要紧的还是找到老头儿!他每次寻找到的线索都会交给我,所以我只要循着他的线索继续去找,老头儿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的。他曾经告诉过我如果真的无路可走的时候,可以试试花楼”

苏小昭略纠结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找花楼的麻烦?”作为未来的求助对象这可不是聪明的做法啊?

“……老头一直都把你们说的有多厉害,不服气罢了……”

“……”

“何况,要支使得动花楼做事,代价只会更多。老头儿虽然早有准备,可也担心这些根本不足以让花楼卷进这些浩气和恶人根深蒂固的恩怨里,所以我只是想干脆反其道而行,先挑了花楼再说”

“……”

是啊,他果然还是莫小铩。

所以花楼公子不在意,因为所谓的年少气盛,根本构不成威胁。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莫小铩看着她,竟有些小心翼翼起来,“小昭,我们还可以和以前一样对吗?我们之前虽然立场不同,但现在”

“对……我们只是立场不同,所以我不怪你。只是……”

她眼里的漠然让莫小铩明白了什么,虽然之前她拒绝他,但眼睛里还是温和的,那是不把他当外人的目光。而现在

不想从她口中亲耳听到,他只能替她说出,“只是,我们连朋友也没得当了……”

他灼灼的目光隐约暗下去,一步之遥,他却不会再被允许走进她的“领域”。

第十五章 黑龙,恶浩一役(下)

莫小铩不是个心思细密的,更没有什么过耳不忘的本事。

一切,他那位爷爷早已经打点好,多年来查询的点滴线索细细记录起来,要用来跟花楼交换的各种消息秘密也整理一册。

只看这个就知道他的爷爷对他有多了解,更能让人感觉到,名剑大会上那周密的一切,让幕后人花了多少心思。

她只是依然不解,“恶人谷和浩气盟消失这么多年,公子为何趟这趟浑水?”

“我才没有兴趣理会这些旧恩怨本来不过是想看看他这本册子,倒也没答应他,不过后来我看到这个”他手指一点手记中的一页,是被莫小铩叫做爷爷的肖老儿失踪前几次出谷记下的,却都在寻找一个叫做方瑾夜的女子,正是这个女子的一封书信将浩气盟引到到黑龙沼,与恶人谷发生争斗,乃至后来召唤大军直斗生死

苏小昭目中不解,花楼公子却是一笑,“这个方瑾夜,是卓惊弦的师妹。当年有传闻他正是为她叛离万花甚至与纯阳结仇被人追杀至恶人谷,详情却不得而知。你不觉得,连当事人都唾手可及,不把这个秘密挖出来,都对不起老天的安排么?”

苏小昭一怔,心里并不想拿卓九爷开刀

“本来,卓惊弦叛离万花入恶人谷,再到后来从恶人谷消失,这件事跟黑龙沼之战扯不上任何关系可现在,方瑾夜的一封信将浩气盟引到黑龙沼与恶人谷相遇,而肖老儿字里行间显示出恶人谷会调动大军前往助阵他一直感到是有人挑拨只可惜没有人听从劝告你不觉得,这两件事似乎被连起来了么。”

“公子觉得卓九爷是浩气盟的细作?”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若是这般该是浩气大败恶人的结局,而不是双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无踪。就算要同归于尽,都不该尸骨无存,连一个幸存者也没有。”

当年震惊江湖的奇闻,诡异到连查询的线索也没有,谁知时隔这么多年,线索却突然自己找上门来,点和点,连成一线,直指卓惊弦。

花楼公子暧昧地笑笑,媚如春风吐气如兰,“别担心,我不会这么快让你去接近卓惊弦莲九笙那边,既然看起来发展得不错,就给你放个假,好好抓紧些……”

她可不可以也背叛花楼走人算了?都没有隐私的……

莫小铩虽走了可小镯还在这里呢,她可没有嗜好讨论这种事给别人听的花楼公子窘够了她大笑着扬长而去,屋里剩下苏小昭和小镯,她死命盯着肖老儿的手记避免尴尬。小镯起初没吱声,不知何时在旁边坐了下来,才慢悠悠道:“不必介意嘛……我还不是被你撞见过现场,你情我愿的又不是干什么坏事。”

这么一说嗯……不过姑娘你睡的怎么说也是纯阳掌门,多少也别那么奔放……

“所以我说过吧,这种事不必想太多,到来时自然知道。”

苏小昭这才抬起头,“……所以我喜欢的……是莲九笙?”

“若是不喜欢,连碰触都不能忍,不是吗。”

“但那只是……”

她被教导过的,耳濡目染的一切,都告诉她这种事不算什么……不同的只不过是对象是谁

“那如果换了莫小铩,或者咱们公子,你也能两眼一闭睡下去么?”

小镯这句话真是恰到好处的让苏小昭起了一身白毛,这个连想想都……

小镯淡淡瞄她一眼,并不给她多想的机会,“你也一定没想过跟七秀公子吧?”

苏小昭一顿,下意识便应道:“这怎么可能……”

“你对七秀公子不过是因为依赖而产生的错觉朱颜阁带给你的阴影太深,却是他火烧无盐毁去朱颜阁,所以他对你来说与众不同罢了。那并……不是爱。”

火烧无盐,火光漫天。他的衣袂在火海中飞扬,从倒塌的梁栋间将她抱起。冷冷的温度,在一片烧灼中,让人安心。

是那样吗……

只是因为那样吗……

苏小昭在茫然间小镯已经起身离开,留她一个人去想。

然而小镯走出房间,却转头看向根本没有离开的花楼公子,迟疑道:“这样说就可以了吗?如果她真的喜欢七秀公子”

“就算喜欢,也没有希望。你不希望她幸福吗?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能早早放弃七秀公子,换一个能成双入对的人不是更好么?”

“也许吧,我不知道”

“我倒是很奇怪你们会合得来。”

小镯挑眉,“那有什么奇怪?”

“跟活得无拘无束不止没有拘束连底限都没有的你比起来,从小戴着面具做人的阿枭只能谨守本分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安安静静不露锋芒,既没有性格也没有自我。你们,倒也算是天差地别了。”

小镯听着花楼公子的话一边琢磨一边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他人走了才突然回味过来谁没有底限啊喂!

苏小昭走出环廊伏在倚栏上发呆,不想去想小镯的话

但就算发呆,也只有现在。回到会馆,回到七秀中间,她连松懈也不能。

“又在想什么?”

仿佛从天而降的声音让她一愣,抬头时看到莲九笙落下的身影,落在护栏上。阳光撒了他一身,白衣上点点银光,他的脸逆在光里,面具下莹唇淡淡,勾出一道浅笑。

苏小昭心里突的一跳,一瞬间被绷起了弦,轻吟悸动。

“你”

“嗯?你不是这么快,就要不认人了吧?”

发觉时自己已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一弯笑容几乎又被魔怔了去,她忙转开头,“我没有”然而下巴却被扇子挑起她微微怔着,只注意到他已经换了新的扇子,待发觉时熟悉的微凉的唇已经轻啄上来,像羽毛刷过,凉凉的微痒,如细细一线流窜到胸口。

“想我了么?”

“……若我说想,你会逃走么?”

他笑着,盈盈的目光微暖清浅,“会,保证逃得你追都追不上。”

“那我若爱上你呢?”

莲九笙笑容浅了几分,眼神却变得很深,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这样的玩笑,开不得。”

苏小昭淡淡勾唇抿一个弧度,闭目体会脸颊上轻柔微凉的触感,心里不知是放下了,还是失落了公子和小镯都错了。

她和莲九笙才是最不会有结果的有的只是逢场作戏的调情,却谁也不能言爱。

她知道,她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的碰触,不再防备。

“你不回扬州?一直留在长安,没问题么?”

他们坐在环廊的廊椅上,她看着莲九笙懒懒把玩她头发的模样不禁想起环廊又有“美人靠”的叫法,似乎便能够理解了这种称呼的由来……

有些事,在他们之间是彼此心知肚明被默认的,只是不去碰触最后的底线罢了。

莲九笙笑一下,“回去还要找理由解释身上的伤不是么,不如在长安多留几天。”

“……我欠你一把扇子。”

“那伤呢?”

“我的伤也还没好。两清。”

莲九笙轻轻笑,将她的发梢拉到唇边轻触,“好吧,那就算你欠我一把扇子。可是很贵的”

“咳嗯抱歉打扰两位。”花楼公子去而复返半含着笑容站在房间里,苏小昭还不习惯被人看到她和莲九笙在一起的样子忙起身,“公子。”

花楼公子对莲九笙歉意颔首,“虽然我来的不太是时候,不过有点事,还得阿枭去处理一下。”

莲九笙倒不在意,只是笑得有些奇怪。

嗯……他这个人本来也难捉摸,苏小昭没有深想,走向花楼公子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他压低声音凑在苏小昭耳边道:“有人来踢场子了。”

她微微不解,花楼公子只是一笑,“金满柜。”

这么快就找她算账来了么?人既然是她打的来踢场子她自然要去见见。他是挨揍没挨够么还上赶着到花楼来找揍了。

她回头看莲九笙一眼,见他对她摆摆手,便转头离去。

花楼公子却在苏小昭与他擦肩而过时看到莲九笙消失在唇边的笑容,如同凝结,淡而冰冷着,透出某种难以名状的不悦。

花事不是个迟钝的人,自认对人的观察足以入微,莲九笙在他面前没有隐藏他的不悦但,是对什么?

“莲大侠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不必了。”他起身翩然跃下楼去,转眼便消失不见。

说起来,这是花事第一次正面见到莲九笙他细细琢磨方才微妙的细节,却隐约觉得……莲九笙的真身,他们一定见过。

苏小昭一进大厅便看到金满柜气派十足稳坐太师椅,金福站在他身旁,一群打手站列身后。只可惜花楼密探的人数有点多气势有点强,站岗一样两尺一个。凤翔赌庄的打手平日在长安也是横行惯了的,一时间气氛就有些剑拔弩张。

“金老板,又见面了。”

苏小昭一出现,原本老神在在喝着茶的金满柜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似乎不是错觉,真的亮了……亮得让人有点毛。

她面上只是客气微笑,客气得她自己都不知道先前打人的是谁,“金老板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请教?”

茶一放桌一拍手一指,“找你!”

苏小昭继续微笑,客气疏远淡然无害,在场一众曾亲眼见到她“暴行”的证人都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只有受害人如此清晰深刻坚定不移的扑向行凶者,一把拉住她“你跟我走!要多少银子花楼尽管开啊!”

一个花瓶直砸脑门,小镯人已经走出来,对着金满柜冷道:“你当花楼是什么地方,有钱就能带人走?”

花楼密探的杀气顿时像开了闸一样,还是金福识大体按住了金满柜没让他多说。金满柜哼哼唧唧揉着额头,一样是被打,丫真疼。光疼。

花事也随后走进来,“小镯不可无礼,金老板只是说笑,怎么能当真呢。是吧,金老板?”他笑得妩媚如妖,却让人有种冷冷黏黏的不自在感。

好吧他是怂恿莫小铩摆了花楼一道,可是花楼不是也没损失么,他不是也被教训过了么,要要要什么补偿你说啊,别光跟这儿冲他笑啊……

“我想金老板也是个明白人”

“好了我知道,我会拿出诚意但是你要先让我单独跟阿枭姑娘说几句话”

苏小昭倒没什么意见,他又不能怎么着她。花事便示意密探退下,然后看向凤翔赌庄的打手

金福道:“老板不通武艺,还请容在下相陪。”

花事自然无所谓,便带着小镯转身离开。金福和几个贴身护卫留下来,脸色竟颇有几分阴沉。

“有什么事你现在可以”

“阿枭!!”金满柜竟突然扑过来,惊得苏小昭险些失手把他拍飞出去,一迟疑的功夫却被他牢牢抓住几乎整个人就要往上挂,她用力推开的结果也只是被抓住衣服死不松手“阿枭你跟我回去,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只能求问向金福,“这是做什么?”

金福却一脸悲痛地转开了脸。

“阿枭你再打我吧~!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那样打我,别人怎么打都跟你打的不一样你跟我回去,要什么都可以~~”

苏小昭顿时觉得从被他抓住的地方开始鸡皮疙瘩一片蔓延开来这句话的信息量略惊悚了吧!

“阿枭~~!”

她只能再次看向金福,“你们都不管管他的吗?”

“很遗憾阿枭姑娘,大公子怕是……对您,一见钟情罢……”他说的隐忍含蓄中间略过多少辛酸在来花楼之前是发生过什么才让他们这么认命

苏小昭却只想说一见钟情你妹,根本不是第一次见面好不好!

“再不松手我动手了!”

“打我吧~~打我吧~~嗷嗷~~”

冷静自持,完美而淡然的当了十年密探的苏小昭终于凌乱了。

苏小昭回到名剑会馆时颇有种筋疲力尽之感,一头扎在床上才想起突然来又不知几时去的莲九笙。

他是特意来见她的么……

拿出伤痕累累的玉骨扇,她虽知身为密探的忌讳,不该带回来的东西不能带,但还是不自觉的带在了身边。应该没有关系……只是一把寻常的玉骨扇,没有人会知道它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