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莺回了家,一连两三日依然觉得心神不定,隐隐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可要问她是什么事,却也说不上来。

这一日,她刚早起了,正在房里梳妆,忽然窗户上露出一个人影,有人低低地声道:“小姐,有人等您。”

这么神秘的出现,肯定不是一般人,郭文莺透过打开的窗缝瞅了他一眼,看他装扮很像封敬亭身边的暗卫。

她问道:“你是暗几?”

“小人暗十一见过小姐。”

果然是封敬亭,郭文莺轻吐口气,刚安生了两天又出现,也不知把她当什么了。

可这位爷要见,她也不能不见,只能匆匆换好衣服出了门。瞧见鸢儿在外面站着,便招了招手叫她跟上,两个人去见总比一个人好,总好过被人占尽便宜。

出了西角门,在街边不远停着一辆马车,赶车的车夫一看就是金吾卫,要不就是羽林卫。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手指轻轻一勾,真是标准的叫狗动作。恁的轻浮了!

郭文莺叹口气,慢悠悠爬上马车。

封敬亭坐在马车里,一双腿翘在榻上,身子半仰着,姿势哪有半点尊贵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浪荡子出游呢。他今天穿的也像个贵公子,一身绣着青竹的长袍,腰系玉带,头发用一根白玉簪挽住,手里摇着把象牙骨扇,浑身上下透着股满不在乎的味道。

郭文莺就知道他是人前一样,人后一样,每回见她都是这副德行,也早习惯了。

她微扬着头,也懒得见礼了,只问道:“爷叫我有事?”

封敬亭斜眼睃着她,“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

封敬亭并没多说什么,拉着她坐在他身边,正要吩咐车夫走路,却见一个小丫头手脚利索的爬上来。

他脸微微一沉,“滚下去。”

鸢儿吓一跳,只向上扫了一眼,竟被他的气势所摄,双腿不由自主的抖起来。她低唤了一声,“小姐——”

郭文莺知道封敬亭的脾气,低声道:“鸢儿,你先下去吧。跟在后面就是了。”

鸢儿爬下车,不免却心里暗道,这人是谁?小姐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处?她虽在宁德行辕住过,却并没见过封敬亭,一时也不知这就是南齐的皇帝陛下。

见没了旁人,封敬亭顺势把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白嫩的小脸,“怎么?还怕爷不成?还弄个碍事的在身边,怕爷怎么着你吗?”

郭文莺拍开他的手,“皇上还是谨慎点,你这个样子就该给那些文武百官看看,他们嘴里最文雅的皇上是个什么样子。”

封敬亭哼哼两声,“你当朕是什么?”他说着又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朕这个样子可不给别人看,只给你一个人看,你要喜欢,朕脱了给你看也行。”

郭文莺暗骂一声“无耻”,跟他话说多了,自己的脸皮都给糟蹋厚了。

马车缓缓而行,到了黄曲河边才停了下来。

封敬亭下了车,郭文莺随后走下来,看见马车所停的地方,不由怔了怔,他上黄曲河来干什么?

封敬亭见她不动,对她伸出手,“来,爷拉着你。”

郭文莺无奈地对他伸出手,她隐隐觉得今天怕要不好,封敬亭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怕是知道江一行,今天特意带她上这儿来的。

只是…他想对江一行做什么?

第三百一十三章 放开他

河边停着一条船,是巡检司的官船,巡检司的主事官员站在河边,一见马车停下忙小步跑着颠过来,“这位爷,您可来了,等您半天。”随后抱拳,“下官陈选明拜见这位大人。”

封敬亭微微颔首,“都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宫里安排下的差事,下官怎敢怠慢。”

看那意思,这些人竟不像是知道封敬亭的身份。多半是他微服私访,不想暴露身份,不过想想他来的目的,也真不适合叫人知道他是谁。

郭文莺心里一阵犹疑,走慢了几步,封敬亭却也不急,只在一旁等着她,见她过来才轻轻牵起她的手,“娇娇,若是累了就歇歇。”

那主事官员陈选明问道:“这可是尊夫人?”

封敬亭含笑,“你小子倒有几分眼力。”

陈选明也有三十多岁了,被他喊了小子,也不敢吱声,心里暗道,这位到底是什么爷?是什么人能让宫里传信,他们巡检司的一司的人伺候他游河?

他是今年新任的巡检司司长,这巡检司也是几年前刚成立的,司长虽是五品小官,但巡检司是查河税的油水足,平时也没少捞钱。此刻见着封敬亭,真怕他是来查河税的。可这位爷的样子,倒看着也不像。他到底来干什么的?

封敬亭牵着郭文莺的手慢悠悠地往前走,就好像富贵人家的公子带着自己的娘子出游一样。郭文莺心里极是忐忑,尤其知道他想做什么,更是一点底都没有。

此时她也不敢违逆他,怕惹翻了他再害了江一行,便也只任他拉着,装作不在乎的,脸上强带出一抹笑。

两人上了船,果然整个巡检司的人都在此迎接了,郭文莺一眼就从人群里看见江一行,他虽然不是长得最帅气的,但一身的柔和气度,让人一眼便能认出来。

她不由神色一黯,垂着头再不敢多看。

封敬亭装模作样的在人群里一扫,神情淡淡道:“这么多官员,怎么也不给介绍一下。”

陈选明忙道:“跟爷回,咱们巡检司下设巡检三人,巡兵一百五十人,除部分人正在执行河务外,大多数都在此恭候爷。”他也不知封敬亭的身份,只能用爷代称,总觉得他这样子不像是朝中官员,倒想高门大户出来的世家子弟。

他对着封敬亭谄媚一笑,随后对三个巡检喝道:“这位爷是从宫里出来的,代皇上巡视,你们都报个名,让爷认识认识。”

立刻便有人抱拳,“下官胡友见过大人。”

“下官李德见过大人。”

轮到江一行时,他只抱了抱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眼盯着郭文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封敬亭冷哼一声,“这人是谁?怎这般无礼,爷的女人也是你能看的吗?”

陈选明忙跑过来拉江一行,心说,这人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犯傻了?还不赶紧下去。

江一行却不理他的好意,大力挣开他,只怔怔看着封敬亭,“你,你刚说什么?”

封敬亭扬唇一笑,他本就长得好看,这一笑更是风仪无限,清冷的声音却好似寒冷戳进人心里,“爷说,爷的女人,不是什么人都看的,你听不懂吗?”

江一行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看着郭文莺,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那一日她说不能结亲了,可是变了心了?看上这个男人?

郭文莺不敢看他,心里难受之极,要说她对江一行有多深的感情那也不是,可她对他有愧,是她的私心把他牵扯进来,他对上又阴又坏的封敬亭,怕要被整得体无全肤了。

封敬亭斜眼看了一眼郭文莺,突然长笑一声把她揽进怀里,眉毛微扬似甚是得意,他吩咐道:“这人看着就讨厌,把他扔进水里。”

身后金吾卫过来抓江一行,江一行眼珠子都要瞪爆了,狠狠瞪着封敬亭,“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

他刚说了一句,嘴被紧紧堵住,两个金吾卫把他五花大绑了,押着就要往水里扔。

巡检司官员们都有些发怔,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不过隐隐猜到这是江一行和人家抢女人,要被这位爷拾掇了。

陈选明也有些犯傻,不知道是该拦还是不该拦。

郭文莺忍了半天了,到了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他耀武扬威一番也就算了,何必把人往死里弄?她低声道:“放开他。”

封敬亭凑在她耳边低语,“怎么?爷的娇娇心疼了?”

“那事与他无关,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想摆脱你,所以才利用他。”

“是吗?利用他,都要和他成亲了?”

郭文莺几乎是低吼,“你到底想怎么?”

封敬亭冷冷一笑,转头对主事司长道:“陈司长,借你船用一用。”

陈选明忙道:“您请,船上有舱室。”

封敬亭拉着她往巡检船舱室走,这一处是几个巡检官员休息用的地方,虽然,但也好过两人在外面争执。

封敬亭的脸一直阴沉沉的,看着甚是吓人,他狠狠把她一甩,郭文莺几乎跌在地上。她勉强站直身子,怒视着他,一双极美的眼瞳中冒出两簇小火焰。

封敬亭倒很少看她这怒气冲天的样子,怎么?这是动了她的小心肝,小宝贝,她亲爱的甜蜜饯,所以她恼火了吗?

心里酸的差点把胃液都吐出来,他冷声道:“你问朕想干什么?你说朕能想干什么?朕对你一片真心,就是叫你拿来践踏的吗?你拿一个小小的巡检羞辱朕,你当朕是什么?”

这一口一个“朕”,无时不在标榜自己的身份。

是啊,他是皇上,那她又算什么?

到了这会儿郭文莺也有些豁出去了,凄然道:“景德十二年,从你把从农庄子里骗出来,我不想去军营,你非逼着我去,拿我奶娘的命要挟我。我说要回家,你不肯,在我房间里放蛇吓唬我。我不要上战场,你非带我上战场,兜头兜脑的灌了我一脸血,到现在都能梦见那时的骇然…”

第三百一十四章 恩爱

她说着双眸中含起泪光,“我得罪了你,你罚我去给你刷马,大冬天河水冰凉,手指头都要冻掉了。我惹你不高兴,你想办法磋磨我,直到你心里痛快为止……我所有不愿做的事,你都逼我做,你可知道你放我一个人带二十万西北军攻瓦剌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害怕?你可知道你离开宁德,放我一个人面对江太平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害怕?你可知道我被人追杀,几乎死在回京路上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害怕?”

说到底她也是个女人,比不得男人的冷心冷情,也没那么多热血想要挥洒。什么一心报国,什么一心为君,什么一心为百姓,都是被他逼出来的。

“所有的事情都是你想怎样就怎么,你可问过我愿不愿意?”郭文莺说着禁不住失声大哭起来,这么多年的委屈,竟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封敬亭,你折磨了我七年,将近七年,总有个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想要我怎么样?”

封敬亭心里颤颤的,仿佛被什么狠狠劈过,撕裂一样的疼。这么多年了,他真的从来没问过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喜欢她,所以总想欺负她,却没问过她究竟喜不喜欢他。陆启方曾说他,说他看着聪明,其实在对女人方面却是天下最笨的。

他有些慌乱,莫名的慌乱,却也只能强自支撑着,不想在气势上输了她。他低声道:“我只是想要你做我的皇后,这也错了吗?”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郭文莺连喊三句,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就不能尊重一下她的意见?别的事情可以强求,婚姻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事。她不想跟着他,难道他要强把她带进宫吗?

封敬亭的脸瞬间狰狞了,他是皇帝,谁敢对他说不乐意?他想爱的女人,必须也要爱他。他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捏着她的肩膀,几乎嘶吼着:“郭文莺,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进宫,你若敢跑,朕杀你全家,把天下所有姓郭的和姓卢的都杀净了。”

最后一句喊的声音太大,外面守着的不少人都听见了,有那姓卢的姓郭的官员,都同时打了个寒颤。心道,莫不是耳鸣,一时听错了吧?

郭文莺身子一软,几乎瘫在地上,她终于把他身上暴虐的一面给逼出来了?他装了那么多年,现在是不打算再装了吗?

她只觉浑身无力,肩膀也被他捏的疼痛难忍,心里暗忖着,难道这辈子竟再也不能摆脱他了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反感他的,或者她骨子里就是有一种反骨,厌恶被人强迫,厌恶被人威逼,可偏偏这是他对付她的主要手段。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了,她说的他根本听不进去,而她所想要的,他又不想给。他们两人终究有一方要妥协,而她迫于他的威势,难道真的要被逼着进宫了?

封敬亭手扶着她,几乎把她半抱着揽在怀里,那面如死灰的小脸,让他心里很不痛快。他低头去吻她,吻她的脸,她的额,她的唇,吻的她几乎不能呼吸,直到那张脸上染上一抹红晕,才放开她。

他微微低喘着:“不要忤逆朕,朕一会儿就把江一行放了,只要你跟着朕,朕不会把他怎么样。”他说着又忍不住加一句,“只有这一件事,朕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跟朕进了宫,除了这一件,以后朕再也不逼你做任何事如何?”

郭文莺把脸埋在他胸口,她不想说话,一句也不想。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这是他一贯的行事,难不成还要她因为这个感恩戴德吗?

两人都不说话,船舱里静静的,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不知什么时候,巡检船起航了,沿着河道缓慢航行在黄曲河上。

本来封敬亭想着牵着她的手,两人站在船头大秀一番恩爱,好好向江一行炫耀一下两人是多恩爱。可是现在闹成这样,她不想动,他也不想动。原本那炫耀的念头早就熄了,只想就这么静静抱着她,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是在他手里的。

船舱里两人不出来,陈选明也不敢叫,可不知何时,河岸边上守卫加强了,金吾卫和羽林卫频繁的出现,不时还能看见几个锦衣卫穿插在其中。他们的船一路走过的地方,似乎有许多小船在护航着。

陈选明隐隐觉得不对劲,那些都是皇上的亲卫,怎么都上小小的黄曲河上来了?

他低声问一个守着离船舱最近的巡兵,“里面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里面说要杀了天下所有姓卢的和姓郭的。”那巡兵说着,都快哭了,他也姓卢啊,也不知现在再改姓还来不来得及?

陈选明也有点傻了,难道真是宫里那位吗?也只能那般身份才能用得动这些皇家亲卫。心里暗骂,“该死的江一行,惹了这么大祸事,要是牵连到巡检司,他先撕了他。”

船航行许久,终于停靠了岸,这里是离东城最近的地方。巡检兵们搭了舢板,所有人排成两排都静立着,谁也不敢稍动。

过了一会儿舱门开了,封敬亭抱着郭文莺从船舱里走出来,他目不斜视,大迈步向前走,一张脸阴沉的甚是可怕。

陈选明本来想上前请安,看见那脸色立刻吓得退了下去,就这样在前面金吾卫开道之下,封敬亭抱着郭文莺一路走到路边停着的马车。

眼看着他们上了车,护卫拥着马车绝尘而去,陈选明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个金吾卫卫司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低声道:“吩咐下去,今天的事谁敢泄露半句,杀无赦。”

陈选明抖了一下,慌忙称,“是。”就是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啊。更何况今天这唱的哪一出,他现在还糊里糊涂呢。

他吁了口气,吩咐人,“去,把江一行叫过来。”

这会儿江一行面如死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乎像死了一样,陈选明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前几日他还到处说自己要娶亲了,定好饭庄子请司里的兄弟去喝酒。这会儿酒还没喝成,婚事怕是也要黄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祖母

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去把婚事退了吧。”

江一行低低道:“婚还没有定呢。”

“没定更好,兄弟,这女人什么时候都有,可别把小命玩丢了。”

江一行低垂着头,这一切就好像做了一场梦,那个在葡萄架下对自己笑的女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马车一路往回走,在快到荣礼街的时候,郭文莺让车停下来。

她不想他和她的关系太早曝光,更不想由皇上亲自送她回家的事被人知道,惹人诟病。

封敬亭也没强求要送她,只让马车靠边,目送着她款款走下车去。

这会儿的她已经恢复了先前的神态,再无半分哀戚和悲伤,她总是这样,能快速的调整好自己情绪,即便发疯也只是那一瞬间。

她跟了他七年,学会了隐藏情绪,学会了冷静自持,更学会了如何坚强活着。但他并不高兴她这个样子,甚至更喜欢船上那个对着他歇斯底里怒喝的她。因为那才是真的她。

他露出一抹苦笑,明明是他亲手把她培养成这样,这会儿居然更希望她是个普通女子,而到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他低喃道:“郭文莺啊,郭文莺,朕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啊?”

郭文莺下了马车,很快在郭府后门附近找到了鸢儿,她垂着头,一副被遗弃的小猫样。

郭文莺这才知道,原来她根本就没跟着他们的马车,那些跟着的侍卫不让,推搡着把她推开了。不过这样也好,没看见她和封敬亭那不堪的一幕,还能活得长一点。

回到府里,红香说郭云晴来找过她一次,又说傅太太也来了一次,见她没在,很是发了一通火。说是老太太要见她,让人在府里到处找她呢。

郭文莺现在浑身无力,也没心情应付那些人。不过,老太太是最厌恶她的,好好的找她做什么?

“傅太太还说什么了?”

“也没多说什么,就说小姐回来了,让小姐去老太太那儿。”

郭文莺“哦”了一声,回房里去换了衣服。她马上就要进宫了,这会儿还有什么可怕的?

傅老太太住在郭家最幽静的一处院子,从十年前她开始信佛,就很少再出院子了,每日在小佛堂里念经打坐。府里能见到她的也就是傅莹和郭秀枝,就是永定侯郭义显想见自己亲娘一面也不容易。至于身为嫡孙的郭文云,则根本不往老太太跟前凑,背地里总说老人身上臭,有一股死鱼味儿。

母亲在世时,并不讨祖母喜欢,所以她小时候很少带她去拜见祖母,郭文莺对这位祖母的印象,还停留在幼时她嫌弃的看着自己,那眼神满满的憎恶。这么多年,她都几乎快忘了,那个跟她有着同样血缘的老太太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她进了梧桐院,此时梧桐院的前厅坐着的不止傅莹一个,还有郭婉云和郭秀枝,以及一个看着很富态的太太。

郭文莺猜测那多半是东府里定国公夫人,对这位吴夫人,郭文莺没太多印象,自然也没什么恶感。

她恭敬的行了礼,然后抬头看那个可以唤作祖母的人。祖母并不是祖父的原配妻子,她是在原配死后第二年被抬进府的继室,据说在同一年,原配所生的嫡长子也过世了。她比祖父小着十几岁,今年还不到七十,看着似乎比实际年龄小些,满头白发也并不多,只是脸上略显严肃。

傅老太太只淡淡扫了她一样,摆摆手让她起来。

郭文莺乖巧的立在一边,倒是那位大伯母过来亲热的拉起她的手,“哟,这就是咱们郭家的大小姐吧,果然是个俊秀的孩子,我瞧着比婉云都长得好看。这京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没几个能比得上的。”

傅莹脸色有些难看,她拿郭婉云比倒没什么,可府里谁不知道郭婉云长得比郭秀枝好,这么说岂不是说她的秀枝要降了两个档次吗?

吴太太和傅莹妯娌之间并不怎么和谐,能适时的给她添堵,是件很高兴的事。她拉着郭文莺的手坐在自己身边,不时的提两句郭文莺的母亲,说永定侯的原配夫人如何如何。又说郭文莺长得好都是随了母亲了,当年卢太太可是有名的美人,又是名门出身,一身清贵,不知羡煞多少人。

傅莹虽觉噎得慌,却也没法反驳她的话。

郭秀枝尖声道:“什么清贵夫人,不过是与人私通的破烂货,还羡煞旁人,没的叫人恶心。”

她话一出口,顿时一道凌厉目光对她射过来,郭秀枝见是自己祖母,委屈的扁了扁嘴。

傅老太太喝道:“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还是说说明日进宫的事吧。”

见她连呵斥都没有,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郭文莺心里一阵冷笑,不想提还是不敢提?锦衣卫那边已经有消息,当年那个书生已经找到了,不日就会押解进京,到时候真相大白,她要她们以命相抵。

傅莹见傅老太太岔开话题,也忙道:“是啊,还是说进宫的事吧,太后传旨让咱们进宫觐见,府里有品级能够得上进宫的也就是我和大伯母了,太后的意思让小一辈的也跟着进宫见识见识,就特别选了你们三个孩子。”

其实太后只单点了郭文莺进宫,傅莹因为私心才要把郭秀枝带上,若不是太后钦点,她绝对不会让郭文莺沾皇宫边的。

定国公夫人是进过宫的,也拜见过太后,她笑道:“你们几个都没进过宫,回头好好学学规矩,见着太后要礼数周到,能不说话就少说话。咱们这位太后娘娘最和气,还是很好说话的。”

和气?郭文莺暗笑,封敬亭说他那母妃是个惯会装蒜的,母子俩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像外人所以为的那么好。看来又是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高手呢。

吴太太这回来,特意请了从宫里退下来的嬷嬷教她们规矩。这会儿两个教导嬷嬷已经到了。

傅老太太说自己精神不济,也没多嘱咐他们什么,便起身离开了,随后让人带她们去后院临水阁学规矩。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太后

当年郭文莺随着封敬亭进宫觐见先皇,花了一夜的功夫学的规矩,男子和女子跪拜动作虽不一样,但别的都是大同小异。三个人里她学的最快,倒是郭秀枝一个动作做了七八遍都不够标准。

吴太太看着这个进退有度,行为举止都潇洒大气的侄女,不由暗赞,不愧是清贵卢家出来的,若是交给傅太太教养,八成都养废了。她最看不上傅莹那矫情样,连带的对郭秀枝也没什么喜欢。

明日就要进宫,这会儿再裁制新衣已经来不及了,吴太太便帮三人都选了一身最合宜的。觐见太后没必要打扮的花枝招展,以简单大方,端庄稳重为宜。

衣服都是她亲手挑的,傅莹也插不上手,见她不偏不倚的,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私下里偷偷给郭秀枝加了几件首饰。

学了一日的规矩,次日一早起来就开始梳头换衣,红香梳的头虽然好看,却上不得台面,府里专门从外面请了几个会梳头的嬷嬷,伺候几位太太小姐都打扮好了。

三人一出来,都是花朵般的年纪,自是婀娜好看,吴太太看得频频点头,笑着对傅莹道:“凭咱们郭家女儿的姿色,去选娘娘真是绰绰有余的,可惜只有文莺一个年纪合适的。”

傅莹虚笑一声,脸上的表情颇不自然,心里别提多后悔没今早把郭文莺嫁出去,这会儿又得太后召见,可是这臭丫头的造化要来了?

外面车马早就备好,一切都准备妥当,五辆马车浩浩荡荡出了门,直往皇宫去了。

这不是郭文莺第一次进宫,也不觉十分紧张,只按着规矩缓慢而行。她们过了金水桥,远远地便看见两扇巨大红门,四周镶着金边,上刻着醒目的大字。这座庞大的宫殿群的建筑,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在湛蓝的天空下,皇城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显得格外辉煌。

外命妇进宫都要递牌子,她们从东华门进的宫,在东华门前便只能步行了,一般够级别的,或者有特旨的可以乘轿进入,但显然郭家没有这个特权。

今日守东华门的是府军右卫,郭文莺眼尖,竟然看见有几个原来西北军的士兵,张强也赫然在其中。

听说当时随封敬亭攻进紫禁城,那场大战死了许多人,西北军最后活下来的官兵,有的留在了十二卫,直属皇上亲军,有的则拿了抚恤返乡回家了。

看来西北军留在十二卫的人数不少,她随便看一眼就能认出两三个。只是她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不好当面相认,便只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倒是张强一眼就认出了她。不过他素来老成持重,此刻虽是露出诧异之色,却也没大声声张,只恭恭敬敬对她行礼,随后另外几个西北军出来的侍卫也恭恭敬敬对她行礼。

郭文莺只微微颔首,算作还礼,心里却暗囧,她现在不过是个丫头,哪当得起他们的礼?

这些守宫门的侍卫都是有品级的,平日里也都自视极高,谁会闲着没事对一个女子行礼?且那分明是下属拜见上官的礼节。吴太太本来正拿着牌子和守卫说话,回头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她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心说,这是怎么了?难道连守卫都知道他们郭家的女儿要进宫了,才特意巴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