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佑十指交扣,手肘衬着膝盖,“没有。”

她已经站起身来,“走吧,记着你说过的话,以后也别来了。”

傅染拿起桌上的协议书走向楼梯,他们之间签了所谓的协议,更加无话可说。

她手掌下意识抚向腹部。

“傅染,”明成佑从背后唤住她,“我把东西还给你,不是让你再动打掉孩子的念头的。”

傅染脚步停滞,垂放在小腹上的手掌用力紧握。

她没有回头,顺着楼梯一级级往上走。

明成佑在客厅内坐了会,陈妈自顾收拾也没有理睬他,约莫半小时后,男人才起身离开。

驱车驶出云水千山,眼睛瞥到副驾驶座上的那份文件,明成佑打了个方向盘后将车停靠在路边。

他拿了文件下车,马路旁有个垃圾桶,明成佑从兜内掏出打火机,啪地亮出火星后对准文件。

火苗顷刻吞噬,待快要烧尽时,男人松手把它丢进垃圾桶内。

他本来,也没想以此来要挟傅染。

红色的火光席卷明成佑眼底,如飞蛾扑火般迎来最后的璀璨夺目。

123流产?真相,三少病危

傅染在房间午睡,睡得很沉,怀孕后睡眠变得很好,她抬抬手拿起闹铃看下时间,已经傍晚了。

傅染拥着被单又眯了会,饭菜的香味从外面流溢进来,中午没好好吃,这会觉得饥肠辘辘。

她掀开被子起身下了楼,隐约听到厨房间有对话声传来。

傅染穿着绵软的家居拖鞋来到餐厅,桌上有好几袋子东西,目光探过去,看到范娴立在流理台前,右手不断搅动,皮蛋瘦肉粥的香味越发勾人食欲。

“夫人,我来看着吧。”

“不用,再熬一会就好了,”范娴吩咐陈妈,“小染还在害喜期间,饭太硬更加吃不进去,她喜欢吃粥,你多换些花样,我今天的虾是托人带来的,既新鲜个头又大,市场里面买的虾仁不新鲜。以后记得要现剥,跟玉米一块炒让她当小菜吃。”

“好的,夫人我知道了。”

范娴关掉天然气,“袋子里有买好的南瓜,明早给她煮南瓜粥吃,记得晚上还要换花样。”

陈妈笑着又道,“夫人您放心吧,您对小姐真好。”

“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对她好还能对谁好?”

傅染倚在门口,心里其暖融融,范娴用搪瓷勺在锅内不住搅拌,这般安静而祥和的画面缓缓延伸至傅染眼底,她不忍破坏,直到范娴将粥盛入碗内,傅染才迈起脚步进去。

“妈。”

范娴端着碗的手微抖,“吓我一跳。”

陈妈把做好的小菜都端上桌,傅染跟范娴面对面坐着,范娴舀了匙虾仁给她,“多吃点。”

“妈,你今晚住在这吧,我想跟你说说话。”

范娴自己并不动筷,挑了好几样精致的小菜放到傅染碗里,“好,我待会给你爸打个电话,看你,都这么大了还知道撒娇。”

“再怎么大也是你的孩子嘛,长不大的。”

吃过晚饭洗完澡,除去那些压在心里的不愉快的事情外,慢节奏的生活其实很惬意。范娴用毛巾替傅染擦着头发,母女俩坐在窗前,傅染手掌撑着下颔,眯起眼睛。

“小染?”

“嗯。”她懒洋洋答一句。

“妈一直都没有问过你,其实在尤家的二十年一定过得很苦吧?你不说,妈也知道。”

傅染面色经过晚霞的晕染后透出绯红,她仍旧眯着眼睛,“妈,其实没你想得那么苦。”

“怎么可能呢,”范娴用毛巾裹住她的头发后轻轻摩挲,“蕊蕊刚回去的时候,一直哭着来找我,说那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晚上睡觉还有野狗叫声,说她害怕,我当时心里很不舍得,却一直忽略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生活了二十年。”

“我打小在那长大,所以自然而然就会习惯,尤应蕊接受不了是因为落差太大。”

范娴声音透出哽咽,“你回到傅家后,妈也没有好好对你,小染,你心里是怨怪我的吧?”

“妈,你今天是怎么了?”傅染阖起的眼帘睁开,“我没有怪你,起先,觉得很失望很难受,但现在什么都好了。”

范娴拿起梳子替她梳头,“你爸不止一次说我偏心,我自己也知道,可蕊蕊刚回去的那段日子我确实很难受,每次见到你都会想到她。”

“妈,你现在最喜欢的是我,这就足够了。”

范娴忍俊不禁,“是是。”

晚上,母女两人睡在一张床上,范娴说了不少体己话,傅染忍不住倦意袭来先熟睡过去。

翌日醒来,范娴并不在身边,下楼问了陈妈,原来范娴一早就回傅家了,说是傍晚还会过来。

“陈妈,我让你买的东西你买了吗?”

陈妈小心翼翼从兜里掏出来个药盒,“小姐,您想做什么?”

傅染把药盒接过手,“你别多问,这件事对谁都不能说,你也别擅自离开这,你的手机要时刻带在身上,知道吗?”

陈妈脸色露出犹疑,“可是小姐,我怕会出事。”

“你放心,只要我能随时找到你的人,就不会有事。”

傅染捏紧手里的药盒,一步步走上二楼。

她推开房门走进卧室,搬张椅子坐定在窗前。

傅染中饭也没下去吃,目光呆滞望向窗外,耀眼的阳光刺得她满脸都是泪水,她取过明成佑送来的协议书,一点点用力撕碎,然后用火柴点燃后丢进垃圾桶内。

房间充斥着刺鼻的味道,傅染被烟灰呛得猛烈咳嗽,眼泪抑制不住往外淌,她坐回到窗前。

傅染没想到,她天生也是个做演员的料,连最亲近的傅颂庭和范娴都认定了她不肯拿掉孩子是真的想生下来,明成佑好不容易松口气,明家也再没逼着。

傅染手掌按向腹部,她说过,想留和不想留,她有一百种方式能够取舍。

傅染眼睛盯着垃圾桶内化成灰的协议书,明成佑在她眼里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疯子,她隐忍至今,总算令他懈怠,另一份协议书对傅染来说,远不及被烧毁的那份有威胁。

拼个鱼死网破和步步为营相比,傅染自然是选择后者。

她站起身,窗外的阳光泄了她满身,肚子里的小生命可能隐约感受到危险,胎动变得频乏。

既然没有相爱过,孩子,也称不上爱的结晶。

平日里范娴劝她的话傅染其实都听进去了,或者说,不用别人劝,她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彻。

敲门声适时传入傅染耳中。

陈妈走进来道,“小姐,我去小区超市买点东西,二十分钟就回来。”

“好,你去吧。”

别墅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门铃声。

陈妈觉得奇怪,平时范娴都有钥匙,再说也没有别人知道这个地方。

她打开门走出去,却发现尤应蕊拎着几个礼盒站在门口。

陈妈拔腿想走回去,生怕又跟上次一样心软,招来范娴一顿痛骂。

“陈妈!”尤应蕊急忙唤住她,“你过来。”

“小…明太太,你赶紧走吧。”

“我保证不会让你为难,陈妈,你要出去吧?”尤应蕊注意到她手里的购物袋。

陈妈不知不觉走到门口,“待会夫人要过来,看到你又要发火。”

“陈妈,”尤应蕊红着眼圈,这一招屡试不爽,“你也知道小染怀了孩子,是谁的,想必你一清二楚,他以后终究会回到明家,由我带,我跟小染的关系闹成这样,你看了肯定也不好受。陈妈你看,这是我给小染买的补品,哦对了,我好像听你说过你孙子上学没有名额的事吧,我正好有个熟人在学校,过完暑假你带你孙子去就行了。”

“真的?”陈妈喜出望外,为这个孙子上学的事家里没少费心思,可没有后门可走,一直拖到今天还未落定。

“陈妈,我还能骗你吗?”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陈妈,”尤应蕊站在铁门外,“你别担心,我就是送些东西进去,顺便看看小染。”

“小姐,”陈妈叫顺口了,“我出去趟马上回来,你也别逗留太久,待会夫人就会过来。”

“好,我知道的。”

傅染拿起手机,对着镜子拍了个照,尽管衣服遮掩住肚子看不大出来,她仍旧在保存时输入宝宝二字

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傅染从里面拿出药盒。

孩子月份已经偏大,傅染这才吩咐陈妈别走远,如若有个意外,幸好离医院也很近。

她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包装好的药丸。

桌上放了杯水,傅染撕开后把药丸倒在掌心内,她眼睛直盯着那颗白色的药,喉间苦涩而干燥,一个细微的举动,随时可能终止掉腹中孩子的生命。

她握紧手掌后松开,手臂犹若千斤重,傅染狠狠闭上眼睛,唇瓣碰触到药丸的苦涩,她张开嘴。

“原来你真躲在这。”尤应蕊推开房门,傅染听到她的声音睁开眼,她攥紧手掌,动作快速连带着药盒跟来不及咽下去的药丸统统扫入抽屉内。

傅染不着痕迹关上,身子转过去,“你怎么进来的?”

尤应蕊嘴角挑起抹笑,“这儿需要VIP验证卡和钥匙,当然是通过成佑我才能来。”

傅染眉头紧蹙,到头来还是谁都没瞒住。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喝口水。

尤应蕊走进去,傅染不想同她多废话,抬起脚步向门口走去。

尤应蕊转身又追出去。

“傅染,你心思真歹毒,居然用那么龌龊的手段对付我。”

“你们心里存着什么想法,你们最清楚,”傅染穿过走廊,“你没必要还找上门。”

“怎么没有必要?我是成佑的妻子,你算什么?你凭什么给他生孩子?”

傅染知道,往后这种话她可能经常都要面对,她停住脚步,“你放心,孩子我不会要的,你大可安心。”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尤应蕊紧跟着傅染来到楼梯口,“你要拿掉还用等到今天?”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傅染走下楼梯,尤应蕊瞅向四侧,傅染住着明成佑的别墅,现在挺着个肚子,这孩子一旦真的生下来,尤应蕊即将要失去的东西她也很清楚。

那天在咖啡馆内看到的文件和男人所说的话,对她的触动无疑是惊人的。

尤应蕊垂在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她脚步僵硬往下走。

傅染靠着扶手走得很慢,身后陡然一股力猛地袭来,她整个人踏空踩出去,傅染手腕拼命把住扶手,幸好腾空栽出去几级并没有摔下去,身子踉跄往前冲,最后脚步收不住,身子猛地扭转后倒地,头部重重磕在楼梯口的花盆上。

头部的血漫出,浸过黑亮发丝往外淌,傅染伸手摸向脑门。

尤应蕊张着双手手足无措倚向墙壁,她没想到自己真的会下手,连怎么伸手推的那一把她都回忆不清。

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和晕眩感袭来,眼睛蒙上层模糊的黑暗,耳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惊恐叫唤,“小染,小染!”

傅染极力睁开眼皮,看到范娴蹲到她跟前,放大的脸布满紧张,傅染脑袋被托了下,范娴的脸在她眼里快速消失。

傅染躺着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范娴大步冲上楼的动作,她一巴掌狠狠甩向尤应蕊,“畜生!”

“妈。”尤应蕊捂着脸摇头,“不是我,是她自己不小心栽下去的。”

范娴又是一巴掌。

傅染再也无力撑着,晕眩感迅速压垮她仅有的清醒。

傅染只觉得很痛,很痛很痛,痛到极点后再也忍不住,仿佛被人用针线活生生给穿过皮肉。她昏迷着想叫却叫不出来,挣扎也没有力气,可感官意识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听到有人说话,听到脚步声很乱,还听到傅颂庭的声音。

傅染张张嘴唤不出声,她想问妈妈在哪里?

她竖起耳朵都没有听到范娴的声音。

“醒了醒了。”

傅染架起沉重的眼皮,看到医生和护士围在病床前,她扫了圈,没看到傅颂庭和范娴的影子。

“伤口在头皮上,缝了几针,没有给你打麻药,你睡觉尽量往左侧别碰到那里,”护士轻声关照,“你们都很坚强。”

傅染吃力地抬起手落到腹部上,孩子留住和没留着,她一清二楚。

“我爸妈呢?”她嗓音嘶哑,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床边的医生欲言又止,“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傅染脑袋疼的厉害,原是外伤,缝过针感觉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里面爬,护士瞅了她眼,神色怪异,跟着医生走出了病房。

傅颂庭随后进来,傅染一见,大惊失色,“爸,你怎么了?”

傅颂庭面色苍白像是遭受过极大的打击,他趔趄坐到傅染床前,忽然伸出手,十指用力插入发丝后狠狠扯动。

傅染顾不得头上的伤,她使尽全力想撑起上半身,“爸,到底怎么了?妈呢,她在哪?”

病房内除去仪器的监测声外,再无别的动静。

傅染心里压过一阵阵恐慌和害怕,心跳杂乱无章,头又疼地似要裂开。

半晌后,她才看到傅颂庭抬起头,“小染,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

傅染看到傅颂庭眼里的湿意,她忍不住淌出眼泪,傅染从未见过傅颂庭这副样子,她撕裂哭出声,“是不是妈出事了?”

不可能!

她昏迷前只看到范娴打了尤应蕊两巴掌,她是在背后被尤应蕊给推得一把,那范娴又是怎么出的事?

“你妈,”傅颂庭喉间哽咽,“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深度昏迷,医生说情况很不好,能不能救过来还要看她的命。”

“什么?”傅染惊愕,垂在身侧的两手抑制不住颤抖,“她现在在哪?”

“还在抢救。”傅颂庭强打起精神,“小染,你保重好自己的身体,爸出去看看。”

“我也去!”傅染掀起被子下地。

傅颂庭已经走出病房,傅染猛地下床,头重脚轻身子差点往前栽,她稳了稳神,这才勉强起身跟出去。

医院走廊内的灯光明亮的刺眼,傅颂庭形单影只的在走,傅染扶住墙壁跟在后面,她肩膀擦着冰冷墙面向前,医院是个比战场还要残酷的地方,来往的医务人员早已见惯生离死别,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傅染边哭边往前,无声地落泪,到哽咽,到难以自抑地哭出声。

她看到前方急救室的门突然打开,一张床被推出来,傅颂庭扑上前喊着妻子的名字,傅染脚步陡然僵住,竟是再没一点力气向前。

她身子歪了下,背部抵着墙壁。

盖着白色床单的床被推到傅染跟前,傅颂庭拉住医生的手,“是不是没事了?怎么样?”

神色严肃的医生摘掉口罩,傅染看到他摇摇头,“性命暂时是保住了,但脑部缺氧时间过长,而且脑子里有个血块压迫到神经现在还没办法取出…”

“这是什么意思?”傅颂庭声线颤抖。

“观察12个小时,如果能醒来那么还有希望,但我劝你们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脑死亡的可能性比较大。”

傅染眼里的影像支离破碎,她看到傅颂庭如遭雷击般呆立在原处,躺在病床上的范娴脸色灰白,连嘴唇都没有一点点颜色,傅染难以置信地摇头,不!

前一晚,她还对她说,她的女儿,她以后要好好珍惜,决不能让人欺负。

范娴还说,我的贴心小棉袄,妈要把欠你的二十年的爱全部都补偿给你。

如今?

傅染说什么都不相信,脑死亡,也就是植物人?

范娴躺着的病床被人推向前,傅染仿佛整个人倒置般呼不上气,脸色涨的通红,脚底一个打滑,背部擦着墙壁整个人软在地上。

她痛到哭不出声来,脑子里杂乱无章闪过很多画面,有人在剧烈摇着她的肩膀,傅染看到头顶的灯光似在晃动,整座医院地震般,眼里的世界东摇西摆。

“妈!”

从未有过的疲惫和绝望席卷而来,傅染再度睁开眼时已经躺在原先的病房内,房间里面没有开灯,应该是想让她休息的好些。

她手掌探出去摸了下冰冷的床面,眼睛红肿,耳边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喉头干得说不出话,嘴唇龟裂,稍微牵动都觉得疼。

病房门突然被打开,门板猛烈地撞击在墙上后反弹,傅染惊得弹坐起来,明成佑走进房间,他反手掩起门,一步一顿,犹如一座大山般压来。

傅染毫不畏惧迎上男人的目光,他应该是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的,明成佑目光阴戾,他走到傅染床前,眼睛落至她小腹上。

傅染穿着宽松的蓝白相间病号服,眼睛哭得红肿,明成佑感觉一阵晕眩,他颤抖着嘴角出声,“孩子呢?”

傅染恨恨盯向他,目光幻化成一把把利刃刺得他体无完肤,她咬紧牙关,喉间尝到腥味都未自知。

明成佑把手捂向胸口,脸色白得并不正常,他陡然吼一句,“我的孩子呢!”

“没了!”傅染不作考虑,脱口而出。

两字直击明成佑面门,他上前猛然握住傅染肩膀,“你,你再说一遍?”

傅染放慢速度,一字一顿,“没,了,从我肚子里面流走了,怎样?”

她语速很慢,明成佑当真尝到被凌迟之痛,他呼吸急促,强撑着口气,“为什么会这样?”

“都怪你!”傅染冲他吼道,“你知道孩子是怎么没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