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合力将傅颂庭带到旁的病房,傅染几步走近范娴床边,她脸蒙入盖于范娴身上的被子内。

主任闻讯快步赶来,“少奶奶,您快做决定吧。”

就算是残忍,却还是忍不住催促。

傅染直起身,主任将准备好的文件给她,“还是需要您签个字。”

傅染接过签字笔,手却似有千斤重,这一笔落下去,意味着范娴就真的走了。

带着残缺破败的肢体,从此远远地离开傅染。

眼泪一滴滴砸在A4纸上,晕开的字体呈现出放大的模糊,傅染强打起精神,颤抖而快速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主任目光望向范娴,“准备手术。”

“好。”进来的护士长等人赶紧出去做准备工作。

傅染看到一名护士要把呼吸机摘掉,“等等。”

她越步上前,护士瞅了眼,把手松开。

傅染坐在床沿,拉起范娴尚有余温的手,她将手背贴向自己的脸,“妈,下辈子您要记得,如果我还能成为您的女儿,您一定不能让我离开你那么久,您别走得太远,知道吗?”

傅染强拉起嘴角,眼泪却忍不住簌簌而落,“妈,您记得,您的外孙他叫明擎瀚,您还要记得,您有个女儿叫傅染。”

她单手撑在范娴耳际,身子倾过去,另一手扣住呼吸机。

微用力,她把呼吸机亲手撤掉。

傅染看到医生和护士出来,推了范娴的床往外走,她手掌掐着床头柜,直到众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傅染这才跟出去。

手术室的大门紧闭,李韵苓和明嵘都在外面,傅染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掩面而泣,漫长的等待,就犹如在挖她的心,取她的内脏。

明铮送了赵澜赶来,他看到傅染,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傅染环紧双肩,明铮把车上拿下来的外套给她披上,“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傅染只觉鼻翼间冲出一股滚烫,手一摸才发现是流鼻血,明铮赶紧拉过她的手,替她按紧虎口处,“把头仰起来。”

她却充耳不闻,任由鼻血滴到身上,明铮忙从赵澜那取来纸巾替她按住鼻子。

傅染眼睛紧盯着手术室的门,李韵苓看到她的样子,几步走到她跟前,“这里有我们,你快去休息吧。”

她伸出手,用纸巾按紧鼻子。

李韵苓眼角软下,手掌落到傅染肩上,“你妈妈…但也总算能让成佑有希望,小染,别太难过了。”

明铮难掩吃惊,“小染,阿姨怎么了?”

傅染抿紧唇瓣,明铮大概也猜出了几分,他侧脸别过去望向傅染,腹部传来的抽痛似乎越加明显。

她站起身,去洗手间把脸上的血渍洗干净。

傅染走出去后无力地靠向墙壁,她实在找不出半分还能坚持下去的力量,慢慢回到手术室外,一股温热顺着大腿内侧破体而出,傅染痛得弯下腰。

赵澜忙走向她跟前,“小染,怎么了?”

“肚子好痛。”

赵澜定睛一看,“不好,羊水破了,是要生了。”

李韵苓赶紧让明嵘去喊医生,“离预产期不是还有二十来天吗?”

傅染撑住墙壁,被送进产房时已经凌晨4点。

尽管是单独的房间,又有两名负责接生的护士在旁,傅染还是感觉到挥之不去的孤独感,又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她痛苦难耐地紧揪住床沿,护士给她检查,“宫口才开一指,还早呢。”

这时候的阵痛,大约十来分钟一次。

傅染忍过后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明成佑早已在医院给她安排最好的房间和医生护士,可傅染宁可躺在普通的产房内,有老公可以陪产,别人哪怕再专业,都不能拂去傅染心里此时的恐惧。

两名护士见时候还早,时不时也会过来看一下。

“你听说了吗,主任在做个心脏移植的手术。”

“听说了,”另一名护士扭头望向傅染,“你说好好的生孩子,妈和老公都不在身边,怪可怜的。”

“可不是吗?我当时生第一胎,全家都出动了,堵在产房门外,我老公更是急得团团转,中途还给我买巧克力进来,说让我接接力。”

阵痛猛然袭来,傅染屈起双膝,这种痛一下缓一下可比一刀切下去令人难受的多。

她额前渗出细汗,后背早已浸湿,护士过来望了眼,“我看到明天中午差不多。”

另一人也上前,“有些人生孩子就很容易,可有些人就得受尽折磨,肚子里的小家伙,可别让你妈妈吃太多苦。”

一直撑到早上7点多,傅染痛得全身酸麻,赵澜进病房来,买了些吃的,护士从口袋里掏出块德芙放到床头柜上,“应该快了,你加把劲。”

傅染满脸的汗,她伸手拽住赵澜的衣袖,“妈,手,手术怎么样了?”

“还在进行。”赵澜满面担忧,“小染,妈就守在外面,你要实在怕就喊我。”

她起身要出去,傅染扣住她袖口的手却并未松开,护士还是将赵澜请出了房间,傅染也不是非要人陪着,只不过这时候,哪怕有个人站在边上不说话,都是一种很好的宽慰。

傅染眼睛望向墙壁,时间过的很慢,下一次再看的时候,仿佛都没转动过。

她双手抱住肚子,护士分开她的两腿。

“宝宝的爸爸还在手术室吧?”

傅染咬牙点点头。

“你很坚强,我相信他也会跟你一样坚强,宝宝提前出生肯定是想早些跟你们见面,你深呼吸,然后用力…”

“啊——”

傅染手指颤抖地握紧床单,“我真的没力气了。”

“那边的手术可能还没结束,你不想抱着宝宝去手术室门口等你老公出来吗?”

傅染痛得连回答的气力都使不出,她只知道,她连放弃的权利都没有。

她闭上眼睛用力,恍惚中,仿佛感觉有人握住她的手,

温暖而修长的手指。

手掌轻柔地抚过她的肚子,还有人在她耳边说,“傅染,傅染。”

如此缱绻的语气,她眼泪夺眶而出。

恍然间,又好像看到范娴,妈妈的影子跟明成佑重叠到了一起,傅染使劲全力,她咬得嘴角破裂,伤口的疼痛根本不及此时。

如果,不是心里想着明成佑,她肯定撑不过去。

明成佑说,这是他唯一可能有的一个孩子了。

傅染躺在床上深呼吸,枕头被汗水和泪水浸湿。

她一直没跟明成佑说,她还想要一个宝宝。

从怀孕初期到生产,她都要明成佑能陪着,他的私人空间内,还要放入他们的全家福。

他尽管要走,她也要拉紧他的手。

一如当初,她说的,明成佑,我们在一起吧。

一股坠痛再度袭来,傅染只觉头晕目眩,她听到护士在说,看到孩子的头了。

149明成佑病逝(高潮必看)

可忽然的,她就再使不出一点点力气。

往昔,如一个个电影画面般切换至她的脑中。

护士在使劲唤她,让她用力,傅染有片刻的失聪,痛逼到喉咙口,喊也喊不出来。

掐住被单的五指似要一根根绞断,一阵金光直撞脑门,傅染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微微隙道缝,她看到明成佑站在一扇门的背后,门打开了,她便越发觉得刺眼,男人转过头来,黑曜石般的眸子紧盯住傅染。

她伸出手,“成佑。”

男人的目光慢慢移到傅染腹部,她弓起身,他似乎不能再等,已经要迈起脚步走。

“不要——”

傅染嘶喊出声。

护士按住她的腿,“再使劲,马上出来了。”

成佑。

傅染咬紧唇肉,血腥味漫过喉间,她张张嘴,你难道不想看看孩子吗?

男人的脚步似乎有所停留。

转过身,却只定定看了她一眼后快步离去。

傅染痛得直喘气,护士声音有些焦急,“羊水破的早是难生些,再这样下去要考虑剖腹产。”

她越发觉得全身都紧绷起来。

护士忙按住她的膝盖,“别太紧张,慢慢来。”

傅染也不想放弃,她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步。

两条腿屈起后又绷直,傅染不知道护士用了什么,只觉得孩子似乎猛地要被拉出体内,另一人使劲按住她的腿。

撕裂感伴随着尖叫。

“哇——”

婴儿的啼哭声,象征新生与活力,一名护士来不及擦汗,抱起孩子笑道,“恭喜你,是个儿子。”

傅染无力地瘫软在床上,她嘴角忍不住轻挽,明成佑说他偷偷知道是个男孩,果然是的。

另一名护士插嘴,“起好名字了吗?”

“起好了,”傅染目光望向窗外,“明擎瀚。”

“好听。”

她精疲力尽,闭上眼睛想睡一觉,再次睁开眼是被痛醒的,护士正在给宝宝喂奶,见她醒来抬起头,“看你睡得不安稳,子宫收缩会有点痛,忍忍。”

傅染手掌落向腹部,平坦之后反而倒有些不习惯。

房间内除去一名护士外没有其他人。

傅染强撑着想要起身,护士给孩子后背拍了几下,“你快躺着,当心伤口。”

“我想去看看手术进行的怎么样了。”

护士把宝宝抱过去,“你现在身体虚弱,需要休息。”

孩子吃饱后闭起眼睛,傅染伸手将他接过去放到身侧,护士转身去另一侧收拾,傅染平躺在床上,耳边的静谧令她有些慌神,手指碰触到孩子柔软的面颊,她心酸地望向四周。

恐怕,她是唯一一个生完孩子后病房内如此冷清的人吧?

如果妈妈还在,定会煮了美味的饭菜带到医院来,帮她照料孩子,说着贴心的话。

傅染眼眶忍不住湿润,如果,明成佑在的话,她至少能看到他抱着孩子在床边走来走去,一边喊宝宝的名字一边说,“看,他长得多像我。”

傅染眼睛盯向天花板,心里有个伤口,一想就会痛。

房门被打开,赵澜提了东西走进来。

“妈。”

“小染,赶紧躺着,”赵澜拿出保温盒,“我让家里的保姆炖了汤带过来,我喂你喝一点。”

“妈,”傅染攥住赵澜的衣角示意她坐到床沿,口气急不可耐,“成佑手术进行得怎么样了?”

“刚结束不久,还要段观察期。”

傅染听了赵澜的话,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也就是说,手术成功了?”

赵澜神色欣慰,“对,小染你安心在这休养。”

傅染激动的一时间难以控制住,眼泪淌过脸颊,赵澜盛好汤想喂她。

“妈,我自己来吧。”

赵澜将床摇起来,把汤和饭菜端到傅染手边,她强忍不适半坐着,赵澜把躺在边上的孩子抱到手里,“长得真好。”

傅染这会体力不支,尽管饿的饥肠辘辘却食欲全无,护士过来给她拔掉点滴管,“要多吃点,尽快恢复,下奶也早。”

赵澜抱住孩子,目光望向傅染的脸,她拿起匙子挖了口饭送入嘴中,咀嚼几下后吞咽,却觉如鲠在喉。

“小染,医院的伙食肯定没家里的好,这几天我都会过来给你送饭。”

傅染眼眶内烫的厉害,抬起头,视线内的身影遥远而朦胧,“谢谢妈。”

赵澜找不出别的话去安慰,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样,力所能及的关心。

李韵苓和萧管家尔后也进来过,带了些吃的,抱了会孩子后这才离开。

压在明家头顶的阴霾,似乎正在悄然散去。

明成佑这会还不能探望,傅染身体不适,大多时候都躺在床上。

傅颂庭进来的时候,孩子饿了一个劲在哭,他从护士手里抱过孩子,傅染见他双鬓苍白,唤了声爸便再也说不出来话。

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手指抚向宝宝粉嫩的脸,目光专注盯向他,说的话却是对着傅染,“小染,成佑的手术成功了,你妈也总算能走得安心。”

傅染眼圈通红,“我总想事情能够两全,成佑的病能好,妈妈身上也会有奇迹发生。”

傅颂庭叹口气,“你妈的心脏能跟成佑匹配,不已经是奇迹了吗?我们不能奢望所有的事都成奇迹,那样的话,未免活得太不真实。”

傅颂庭抱起孩子,下巴冒出的胡须在他脸颊处蹭了蹭,“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这孩子心性太重,但我相信时间久了,你会慢慢放开。”

宝宝哭得越发闹人,护士抱过去准备喂奶。

“爸,妈走了吗?”

傅颂庭知道,傅染的这句话是何意思。

“眼角膜也取了,还有其它的脏器,我们不能知道受赠人的信息,但主任说,至少能救四五条命。”

傅染鼻尖酸涩,心里却有豁然的宽慰,只不过还是会难受,想到范娴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幕,傅染心如刀绞。

傅颂庭直到傍晚时分才离开,家里还有不少事需要处理。

傅染躺在病房内,眼见夕阳西下。

除去她跟孩子外,房间内依旧是冰冷的孤独。

护士准备离开,门突然被打开,一阵清香窜入鼻翼间。

护士看着进来的人,“你是?”

“我是傅染的朋友。”

傅染侧首望去,由于她背光而立,更加认不出对方是谁,女人把手里的鲜花放进窗口的花瓶内,她伸手抚弄,眉目认真。

傅染定睛细看,目光定在她手腕处一道狰狞的伤口上。

护士视线充满征询望向傅染。

她点点头,“你先出去吧,是我的一个朋友来看我。”

护士闻言,这才放心地出去,带上门之际,傅染目无神色盯向女人。

将花插好,她走过去看到傅染旁边的婴儿床内躺着个孩子,傅染下意识起身将婴儿床拖到自己这边来,“你有事吗?”

“我们见过面的,我叫陌笙箫。”

傅染并不吃惊,“我知道,先前我老公不是还被你们敲诈了一千万吗?”

陌笙箫一怔,眉宇间蹙起,“有这种事?”

傅染将孩子抱到怀里,笙箫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定,“我过来给你带几句话。”

她视线对上陌笙箫,脸色平和,倒也没见剑拔弩张,傅染只是觉得,手上有那样一道伤疤的人,定是有很深的故事,也因着第一次见面时留下的印象,对陌笙箫始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你说吧。”

笙箫从包里拿出个手机,放到傅染床头柜上,“我接下来讲的话,和这个手机有关。”

傅染听完,看到陌笙箫站起身。

她弯腰看向傅染怀里的孩子,这会她没再防备。

“你宝宝很可爱,我家女儿最近也皮得很,以后可以经常过来玩。”

笙箫离开后,傅染若有所思地将手机拿在手里,她眉宇间存有黯淡,将手机塞进了枕头下面。

陌笙箫走出医院,一辆幽灵跑车隐在路边的树荫下,她四处张望后走过去,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里头男人似乎等了好一会,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着,食指绘着的苍龙桀骜不羁,聿尊摘掉茶色眼镜,露出双狭长的凤目,“怎样?”

陌笙箫自顾系好安全带。

见她不说话,聿尊挨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