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功夫,成茵不见了——一分钟前,乘着大家辩论的当儿,她假模三道掏出手机来,一边拨号一边就溜了出去。

好容易脱离“虎穴”,焉有再回去之理。

周妈妈自然知道怎么回事,拉着张阿姨起身就要告辞,双方又吃力地你来我往了一阵后,才算各自撒手。

毋庸置疑,这趟相亲又失败了。

7-2

事后,周妈妈有气无力地对成茵说:“你要是敢接受他,我都不依。他那哪儿是找老婆,找佣人还差不多!”

一轮轮亲相下来,成茵很快就被恶心着了。

“妈,以后别再给我牵线了,我受够啦!这根本就跟买彩票对大奖差不多嘛!我的运气又从来都不好的。”

“丫头,你可千万别泄气啊!”周妈妈赶紧给她宽心,“凡事哪有一步到位就成功的,就说我跟你爸爸吧,在认识之前也都各自看了好多人呢!缘分未到而已,这就叫‘好事多磨’呀!你放心,以后妈妈会更严格地给你把关,不能光看条件或者光看相貌,要一起看!我就不信淘不出个满意的来!”

可是,甭管老妈怎么游说,成茵就是不肯松口。

周老爹自然也帮成茵,不客气地奚落周妈妈,“嘴上讲那么多有啥用,你得摆事实,事实呢?你能给茵茵找着好的吗?”

周妈妈被噎得爆走房间生闷气去了,这个家里,她从来都是吃力不讨好。

成茵把自己的“古巷奇遇记”绘声绘色讲给谢湄听,逗她笑得前仰后合,“周成茵,你算是撞到宝了!要是我,就先把他收了,再狠狠地虐,过瘾!”

“你说,我这么浪漫的星座,怎么能用如此庸俗老土的方式来找男人呢?老天爷干嘛跟我开这种玩笑呀!”成茵捧着谢湄的星座宝典哀叹。

“那也未必。”谢湄否决,“很多夫妻都是靠相亲认识的,幸福的也多,相亲只是个形式而已。”

“那你愿意接受别人给你安排相亲吗?”成茵反问她。

谢湄立刻正色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对婚姻根本没什么期待,错误的婚姻比一辈子单身可怕多了,看看我爸我妈就知道!我爸现在成天就知道打麻将,对我整个一不闻不问,我妈倒还偶尔打个电话来关心关心我。婚姻给他们留下了什么?不就一多余的累赘和一个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仇人么?与其结了婚再离婚,在婚介市场成为二手货,我还不如永远单身呢!”

成茵使劲丢给她一个白眼,“原来你还搞两套标准!我要听你的我不就亏大了!将来我在婚姻城堡里哭泣,指不定你在外面怎么笑话我呢!”

不久,唐晔也打电话来劝成茵。

她劈头就给顶了回去,“又是被我妈押来当说客的吧?”

“呵呵,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她就那么点伎俩,我拿脚趾头也猜得出来!三哥,我劝你省省吧,我彻底地、完全地不相信相亲这种方式了,太可怕了,每来一次都是对我灭绝人性的摧残!”

“没那么严重吧!”唐晔笑呵呵地道:“多大个事儿!不就相亲嘛,早几年我也不是没干过,其实,你摆平了心态,就当出去看看各色各样的人也是挺有趣的。这种事,得看运气,撞到了就是撞到了,不能说百分百一定要怎么怎么着。还有啊,你妈妈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她一天不帮你落实,你就一天不得安宁,谁让你答应她走这个流程了呢!”

成茵无语凝噎。

“你也别太着急上火,首先得有个积极的态度。好人还是有的,就是得耐着性子好好找,三哥这边也会帮你留意着。你看看,我对你的事比对我自己的事都上心吧!”

成茵这口气稍稍缓过来一些,但依然不抱希望,“你那儿能淘出什么好的来?”

“再不济,也比那个听话的小娘皮子强吧!”

成茵扑哧一声笑出来,“倒也是!”

唐晔说到做到,不出一周,还真给成茵物色来了一个,机关公务员,家境殷实,从纸面资料看,学历才貌与成茵都相当。

双方交换相片后,均表示愿意见上一面,唐晔义不容辞,鞍前马后地给两人安排了一次下午茶。

隔日唐晔来找成茵问结果,她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行不行!我跟他不来电。而且,这人嘴巴太贫、太有表现欲了,说话跟有人要和他抢似的。你想想,我平时就喜欢乱开个玩笑什么的,再找一贫嘴,多闹得慌,又不是去说相声!”

唐晔也不勉强,“你要觉得不合适就算了。”

成茵瞅瞅他面色,“三哥,没驳了您的面子吧?”

“没没,买个家用电器还得货比三家呢,这是一辈子的事,自然得好好挑挑。”

成茵咧着嘴笑,三哥是她见过最通情达理的人。

“不过茵茵,”唐晔话锋蓦地一转,“你这一趟趟的人看了也不算少了!品种么也就那么几个,无非高矮胖瘦、斯文的活泼的,就没一个是你觉得还可以尝试一下的?”

成茵拧眉思索,继而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得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了。”唐晔抿紧了唇,一脸意味深长。

成茵陡然心惊,“我有什么问题?”

“你得先给自己定个位啊!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那还用说,当然是有感觉的了。”

“你对什么样的人有感觉啊?”

“布拉德皮特!”

“切,花花公子一个。”唐晔笑着,一双眼睛仿佛要看进成茵的心里,“你是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

“你又知道?”

唐晔不语,光盯着她笑。成茵原本也是笑嘻嘻的脸渐渐有点扛不住了,慢慢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稍顿片刻,仿佛自己跟自己较劲似的咬着唇低语,“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唐晔忍不住大笑,“我也没说是‘他’呀!”

“三哥!”成茵又羞又恼,“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唐晔赶紧用手揉搓面部,把笑容抹去,“行行,不开玩笑,咱说正经的。”

顿一下,他难得也语重心长起来,“茵茵,找对象这事吧,跟吃饭喝水其实差不太多,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以,你说要找有感觉的,我一点意见也没有。有人说什么找个你爱的人做情人,找个爱你的人做另一半,我不这么看。不管是恋爱还是结婚,都得找个你爱的人,只有你喜欢他,你才会真心对待他,才会好好过往下的日子,活着也才带劲儿,你说是不是?”

成茵听得入神,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插嘴问他,“那你找着你喜欢的人了吗?”

唐晔笑笑,“应该快了。”

“舒妍?”

“嗨嗨!说你的问题呢,别扯远!”

成茵撇撇嘴,说都说不得,看来是真的了。

唐晔继续道:“我是不论怎样都会支持你的,不过有些事得你自己拿定主意。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否则,旁人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

唐晔的一番话让成茵辗转难眠。

他说得句句在理,可成茵却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个释然的答案。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她难道真的还在被杨帆的阴影影响着?

她的心里又起了一股煎熬的烈火,如同高二成绩下滑那会儿所感受到的一样,她被再次架上了锅,不想被糊里糊涂地煮了,可是又下不来,真是欲罢不能。只不过那时候是为学习,现在则是为了终身大事。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答应去相亲,她的个人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但照此看来,这竟是条磨人的坎坷路,而这条路且有得走呢。

7-3

很晚了,成茵下班回家,在厨房里给自己搜罗点儿夜宵。

妈妈鬼鬼祟祟蹩摸进来,打开冰箱,拎出一袋小汤圆,“豆沙馅儿的,你最爱吃,今天下午我特意上超市给你买的。”

平时厨房的工作都由老爹一手打理,妈妈自从撂开手之后,厨房门等闲不踏进来。

无端献殷勤,必有猫腻。

果然,汤圆才下锅,妈妈的问题就一个一个抛过来了。

“茵茵,这个星期六有空吧?”

成茵不露声色地接招,“星期六啊,要赶一个活儿,得加班。”

“那晚上呢?”

“会加到很晚,时间现在也说不准。”

“哦——”妈妈略作沉吟,一反常态没有咒骂吃人肉不吐骨头的万恶资本家,保持和颜悦色继续问:“那星期天呢?”

“星期天休息啊!”

妈妈脸色一喜,“正好,秦阿姨给介绍了两个小伙子,我见过照片了,都不错,打算这个周末约日子让你过去看看。”

这秦阿姨不知道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俩!老妈真是越来越见多识广了。

“不去。”成茵淡定地把汤圆从锅里捞出来,“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不耽误休息,就是去喝个茶,打个照面而已,累不着你!”

妈妈一边说,还一边细心地给她拿来调羹。

“妈,实话跟您说吧,我觉得相亲比上班还累——心累!”

妈妈的脸这下终于拉长了。

成茵就等着她赌气走人撒手不管,她也好松口气。这两天她也想明白了,与其脑子里像拉着一根皮筋那样紧绷绷地,她还不如学谢湄,多过几天潇洒日子呢,反正缘分该来的时候总是会来。

妈妈没有转身离开,却跟她卯上了。

“你今年25岁了,还有俩月就过生日,过完生日你就26啦!你怎么一点危机感也没有?”

“不是26,是25,周岁。”成茵纠正她。

“那是外国人的算法!咱中国人就讲虚岁!妈妈在你这个年纪,娃都三岁了!”

“现在大城市普遍的结婚年龄,女性都在三十岁左右,结婚早您知道意味着什么?”

妈妈冷眼看她,“什么?”

“意味着读书少!没文化!”成茵咬下一口汤圆,香糯滑软的豆沙馅缓缓流淌进调羹,真是令人垂涎欲滴。

“你少跟我打花腔!”妈妈陡然抬高嗓门,“你中学同学的结婚喜帖还接得少吗?还有我原来单位里那些年纪差不多的阿姨,也都个个等着抱第三代了。”

成茵急中生智,把谢湄搬出来当救兵,“谢湄不是也单着呢!”

妈妈更来气了,“亏你还说!我都怀疑,你这懒懒散散不肯上进的毛病就是被她带出来的!”

“哎,妈你怎么这样!这关谢湄什么事!不带你这样的啊,自己闺女的事赖别人头上!”成茵也急了。

“谁让你提她的?”

“再说了,我怎么懒散了,怎么不肯上进了!我不上进我能跳槽去AST吗?”

“我没说你工作的事,说你找对象的事呢!”

成茵跟妈妈掰扯了半天,隐约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这时候忽然想起来,她的后援团不见了。

“我爸呢?”她伸长了脖子往客厅里走。

“不在家,去找老同事玩了,他在也不会帮你的。”妈妈的语气里透着得意,“你爸最近迷上了古玩字画,我前两天给了他一笔钱去投资,他答应不来掺合你的事。”

“爸怎么这样啊!”成茵郁闷至极,那么贴心的老爸,居然如此这般就给收买了。

“这是为你好!你以为跟着你爸顶我两句自己的问题就全解决了?你遇到我这样的妈算你命好,被你们怎么挤兑也不会不管你!退一步说,你要能自己解决,我还操这份心干嘛,吃力不讨好!”

这分明是以退为进,将了成茵一军。

她沉默地吃着汤圆,把眼下自己面临的形势好好琢磨了一遍,最后决定妥协,出去见个面也没有跟她妈在家里辩论这么累的。

反正如果看不上,她拿枪指着自己也没用。

成茵抽抽鼻子,喝完最后一口汤,才不情不愿地问:“那是个什么人呀?”

周妈妈见她忽然回心转意,顿时喜不自胜,赶紧给她细述资料,“这人是真不错,刚从国外回来,读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啊,很流行的那种,叫N什么A…”

“MBA?”

“对对,就这名儿,现在在一家外资公司当经理,听说是那家公司直接从美国聘请过来的,薪水跟咱们国内的不一样,要多出好几倍呢!”

“他在美国哪个学校读的书?”

“这个我就说不清了,秦阿姨说那学校名字读起来很长,不过我记得她说学校是在费城。”

成茵听得心念一动,倒不是她对海归有什么特别的好感,而是他的背景和某人太相似了。

妈妈还在用一堆褒义词形容着这个素未谋面的牛人,成茵打断她问:“你刚才不是说有两个人吗?另一个是干什么的?”

“哦,那个跟这个是中学同学,后来都跑美国去读书了,不过不在同一所学校,条件也挺不错的。”

“啊?他们俩认识呀!”成茵瞪起眼睛,“那这亲要怎么相?是合在一起看还是我坐那儿等他们一个个来面试?”

“是这样的。”周妈妈兴致勃勃地在她对面坐定,“后面那个呢,是陪前面这个来的,所以以前面这个为主。不过秦阿姨说了,后面那个陪的也没着落呢,你要是看上了,也可以商量。”

成茵被这一连串“前面”、“后面”搞得脑子彻底发晕,反正汤圆也吃完了,她丢下汤勺站起来,“行行,妈,我听你的,你看着安排吧!”

“哎——”周妈妈嗓音清脆地唱了个喏。

成茵现在一遇到选择题就会心发慌,想来想去,她决定找个人陪自己去相这趟亲,她妈自然会莅临现场,但指望她妈显然是指望不上了,既然能见得了面,说明硬件还是过关的,在此基础上,只要对方不傻不残不变态,当然嘴巴还得适当甜一点,妈妈都会鼓励她跟对方交往下试试的。

她在谢湄和唐晔之间摇摆不定,这两个应该都能帮得上自己,因为他们从来都跟自己说真话。

但考虑到谢湄自己找男朋友眼光也老把握不准,而唐晔那天说的一席话虽然让成茵半宿睡不着觉,却也算一击中的,道理明晰,她最终还是决定找唐晔。

此二人在情感经历方面均堪称丰富,不分伯仲,倘若论起理性分析来,唐晔自是要略胜一筹。

唐晔一听妹妹重操旧业,又开始为相亲大业奔波起来,自然鼎力支持。

“祝你这次能够马到成功!”他笑哈哈地在电话里送出祝福。

周五傍晚,杨帆完成手上最后一份报告,习惯性地瞄了眼电脑上的时间提示,六点还没到,他满意地阖上笔记本,起身去调制咖啡。

香浓滑软的褐色液体从咖啡机里迅速流入杯子,熟悉的味道萦绕四周,他蓦地想起在酒店房间和成茵相对喝酸奶的情景来。

“别喝太多咖啡,喝酸奶吧,不伤胃!”成茵脆生生的嘱咐在耳边响起,像唱歌一样。

她只要心里不存什么事,便总是那样一副欢乐无比的神情,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修炼到这个地步的。

杨帆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啜一口咖啡,心想,什么时候得去买些酸奶放冰箱里,那滋味似乎不比咖啡差。

站在窗边喝着咖啡,全身都很放松,他取出手机给唐晔拨了个电话,想约他星期天一起去俱乐部打羽毛球。

不论平时有多忙,杨帆每周必定会抽出半天时间去俱乐部松松筋骨,办公室坐太久,若再不运动运动容易滋生各种病端。

唐晔经常调侃他,“你真是比我这个闲人都积极!杨兄,你体内是不是装了个超精准的生物钟,一到哪个点就毕毕作响?”

他约唐晔,十次有五次那家伙都有借口不去,但杨帆每次还是会和他确认下,谁叫他们一开始就约好的呢,对于和别人的约定,他往往很难忘记。

这一次,唐晔果然又有借口,而且颇具新意。

“星期天?不行,咱得去相亲呢!”

杨帆失笑,“你还需要相亲?”

“不是我,是我妹妹要相亲,我去作陪。”

杨帆继续笑,“你妹妹?你妹妹那么多,究竟哪一个啊?”

“成茵呗!我不就这一个妹妹嘛!其他那些都是假的!”

杨帆一愣。

成茵,要去相亲?

电话里,唐晔正在向他解释,“那丫头终于想通,愿意找男朋友了。所以我就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当初咱们走的那招果真管用。”

杨帆心里忽然乱乱的,勉强笑了笑,“你没告诉她那是你的主意?”

“怎么可能!她会恨我一辈子的!你不知道这丫头有多单纯,大学四年,追她的人也不少,她愣是一个没看上。唉,她就那么点念想,如果那时候我不给她点破,指不定她到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呢!斩草要除根,用到感情上也是一个道理。就是有点委屈你了。”

“没关系。”杨帆苦笑了下,“她不也是…我妹妹么。”

唐晔呵呵地笑,轻松不已,“你看着吧,女孩子心头的死结一打开,恋爱结婚都是很快的事情。等她养了小孩,再想起以前的事就得明白自己当时有多幼稚了,哈哈!”

口中的咖啡陡然间渗出浓重的苦涩,杨帆慢慢放下杯子,有点失神地望向窗外。

天色正一点一点暗下来,隔不多久,就会成为一张巨大的黑幕笼罩在城市上方。

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连神经都有点木木的,像每次用脑过度以后陷入极度松弛时那样,浑身都透出迟钝与麻木,此外,还掺杂了一丝他所陌生的怪异。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三下,稍顷,舒妍走进来。

“没打扰你吧,安迪?”

“没。”杨帆转过身来,眼里的迷惘忽地被收拾干净,“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