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

终于到了出游这一天。

靳少哲细心地发现温舜有些不对劲,她那单纯的脸上根本藏不住心事,明明前些日子还很兴奋讨论旅游的事,今天反而安静得出了奇。

他轻轻笑了笑,微弯着身体与她对视,“你怎么了?不会是不想去了吧?”

温舜摇摇头,有些敷衍地看了他一下,“我不喜欢坐车,会晕吐,很难看的。”

听她这么一说,靳少哲放下心来,目光极为柔和,“那待会上车的时候你就靠着我睡,不过四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

“嗯。”温舜低低地应了一声,眼睫毛垂下,让人看不真她的心思。后来不知道是真的晕车还是太疲惫,她一上车真的就这么靠着靳少哲睡着了。

靳少哲的手环在温舜的肩上,她安静地偎依在自己的怀里,彼此间近得连呼吸都一清二楚。他靠着后座,眉眼有些失神,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天荒地老,真的,如果能这么拥着她一辈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四个小时的路途,如同他们共度的四年,眨眨眼很快就过去了。

温舜惺忪醒来,一仰脸就是靳少哲温和的笑容,才想起自己还紧靠着他,脸烧红般烫到耳根子,赶紧坐直了。微微掀起眼偷看他,他还是微笑着,清亮的眼睛弯弯的,深邃的目光静谧如海,刹那间让她看迷了眼。

靳少哲笑了笑,拉着还迷迷糊糊的她到事先订好的客栈入住,安顿好一切以后才开始小镇之游。

入夜的江南小镇别有一番风情,复古小舟在石拱桥下来回穿梭,小河两岸都挂着一串串大红灯笼,倒影在水中央,影影绰绰,熠熠生辉。

老板的指点说在小镇西面老槐树下的小戏台晚上会有皮影戏,他们吃完晚饭就兴致勃勃地跑去凑热闹。靳少哲怕跟温舜走失了,一路上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温舜只是怔了怔,没有反对,只是觉得他掌心的温暖慢悠悠地传到了自己心里。

一整晚,她没有留意皮影戏的内容,兀自看着戏台出神,心事重重。

靳少哲把一切看在眼里,却默不作声,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访名人故居,游水乡,探桃花坞,学织布……几天下来,他们几乎把小镇所有的地方都逛遍玩遍了。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温舜咋咋呼呼地娇嗔,原来靳少哲把一幅手工织锦披肩搭在了她肩上。

“别拿下来,很漂亮。就这么披着吧,也能暖和些。”他目光温和地睇着她,还细心地帮她整理好,才转过身付钱给老板。

老板乐滋滋地接过钱,还堆满笑容说,“小伙子就是眼光好,这披肩的颜色跟你女朋友很配,衬得肤色更好了!”

这本来是讨喜的话,可是温舜在听见“女朋友”三个字时头脑一个激灵,按压了几日的心事又涌上来,心里沉甸甸的。

靳少哲的脸有些红,慢慢地走近她,似乎亟欲表达些什么,颇为紧张地开口说,“小舜,我……”

“咦,那边有捏泥人儿呢,不如我们过去看看吧!”温舜快快地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就走开了,丝毫没有给他机会把心底的话说出来。

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情一旦说穿了,可能就没有退路了。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靳少哲握紧了拳,又慢慢张开,手里仿佛还留有她的余温……他苦笑连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打开她的心,没有人告诉他。

温舜,我喜欢你,你知道吧?

七里香

靳少哲发现,有很多事情自旅游回来就变了,变得令他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Waiting fou Love”破天荒的请了一个工读生,这样他不用每天上完课就赶着去帮忙,温舜也时常看不见人影,不是去花场选花就是有约外出,他们几乎一个月都见不上几面,更不用说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温舜这样明显的避着,饶是靳少哲情商再低也明白得一清二楚了。只不过明明他们俩在去小镇旅游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之间就变得很拘束很陌生似的,仿佛有一道很大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中间,他拼命地想越过去,可是她却一步一步的后退,然后离他越来越远。

接着很快就到了五月,毕业设计,毕业答辩,谢师宴,同学酒会接踵而来,靳少哲忙得不可开交,这刚好也给了彼此一个缓冲的时间,好好想一想应该怎么做,毕竟关乎未来的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也许等他摆脱了学生这个尴尬的身份以后一切都会有所好转吧。

当然,这只是他以为的。

凤御阁餐厅——

靳少哲和另外几个同学一起合请林教授吃饭,他们都是由林教授指导做毕业设计的,这餐也当是谢师,毕竟毕业以后就各奔东西,再聚首就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由于林教授年事已高滴酒不沾,所以席间他们都是以茶代酒,畅谈毕业以后的计划或者是对未来的展望。

在J大建筑系,有三分之一的人毕业后都是公费或者自费出国留学的,其余的不是留校读研就是早已接到名企的橄榄枝,早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做好了规划,靳少哲明显是属于后者,他心中已经有了目标——本埠一家有名的建筑设计所,他前些日子通过了面试,只等着毕业就能马上投入工作了。他总觉得,等他出了社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以后,他跟温舜才能站在同等的位置上探讨他们之间的问题,这也是他不愿意再继续深造的原因。

靳少哲的务实诚恳本来最为林教授所欣赏,逢人便说这是自己的得意弟子,极为欢喜,可是现在也正是因为这点固执得让他十分头疼。

趁着靳少哲替他斟茶的机会,他又忍不住旧事重提,“少哲啊,前几天史提芬教授还跟我通电话,对你上次在学术研讨会上发表的那篇论文很感兴趣,言下之意还是希望你能到英国去的,你不妨再考虑考虑吧?毕竟中西方文化不同,我们做设计的尤其不能闭门造车,要多看多学才能推陈出新,如果你能将中西特点糅合于设计中,集其大成者,将来定有一番作为。如果只是留在这里当个小小的设计师,不就等于井底观天,白白错失大好良机?”

靳少哲思绪微微一顿,眼里一片墨色,林教授说的道理他何尝不明白?只是离开这里就代表要跟温舜分开,即使有朝一日得了名利,没有她在身边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抿唇笑言,“林教授,我明白您的好意,我答应你再好好考虑,行不?今天这么高兴,就不谈这些了,来,我敬您一杯!”

林教授长叹一声,无奈的举杯和他碰了碰,希望他真的再想想才好。

散席的时候,是靳少哲和同班的张咏负责结账,等待的时候,他无意间发现临窗的卡座的那个背影很熟悉,不是温舜是谁?

只是看到她对面坐着的人以后,他的脸色难看地沉下来。

这边,范云庭把手伸到温舜眼前,温舜下意识要躲闪,可是却听他低声说,“他正往这边看呢,做戏做全套,你得配合我,毕竟不是只单纯吃顿饭就能让他相信我们在一起的。”

闻言,温舜只好软下僵直的身体,范云庭细心地帮她把刘海挽到耳畔,还冲她笑了笑。这在外人眼里,不过是情人间的亲昵,可是在靳少哲看来,却是什么滋味都形容不上来。

其实他已经猜到,温舜最近频频外出约会的对象都是这个范云庭,他外表俊朗,又温柔多金,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只是,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温舜既不追名逐利也不拜金,又怎么会一反常态的接受范云庭呢?是因为想避开自己,还是真的喜欢上那个人了?

想到这里,靳少哲握紧了拳头,骨骼轻响,心中一道莫名的气涌上来,直到同学催促他方才回过神来,漠然地转身离开。

温舜一直绷紧着神经,又不敢回头看,只能埋头食不知味的乱嚼着,心乱如麻。今天是自己故意约范云庭在少哲面前演一出戏,可是对她这种说了谎就会心虚露表的人来说,演戏简直是酷刑。

范云庭好笑地睇着温舜,挖苦道,“怎么?又觉得后悔了?现在追出去还赶得及。”

温舜抬本来鼻子有些发酸,现在被范云庭这么一说,更是难受得不得了,苦涩地说,“我不能这么做。少哲爸爸说得对,他明明可以当展翅高飞的雄鹰,却因为我的缘故而变成一只被线缠绕的风筝,局限在有限的天地中,那是埋没了他。”

范云庭舒适地往后靠在椅背上,望着她意味不明地说,“那你又怎么知道什么选择对于他本人来说是最好的呢?”

温舜起头扫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和他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一问便知,不要玩这种猜猜猜的游戏。”范云庭了然道。

众生各相,也许有些人甘愿做被束缚的风筝,也不愿当没有依归的雄鹰呢?

范云庭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中打拼惯了,对于人心可谓是看得透彻,也正因为如此,单纯善良甚至于有点迷糊的温舜才让他上了心,不为他的外表不为他的家业,甚至于吃个饭都要算得清清楚楚的,后来的多次邀约,就说明了他是认真的想跟她发展下去。奈何直白的温舜很早就和他言明了,他并不是她喜欢的人,他们只能做朋友。

外人只道他情史风光灿烂,怎么知道这才真真切切是他第一次追求女人,而且还不幸撞了铁板?不过他过了血气方刚、为爱不顾一切的年纪,即使再喜欢也做不出死缠烂打的戏码,两人也就顺理成章的当了朋友,尽管这并非他的初衷。

结账的时候温舜又抢着付钱,范云庭自没有让女士付钱的先例,早已经签单,看着她苦恼的样子,他又忍不住问她,“你和‘他’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也是计较得这么清楚的吗?你们都AA制?”

“当然不是了!”温舜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她和少哲出去的时候谁付账都是无所谓的,一想到这里,她顿时意识到了范云庭问这个问题的深意,也提醒了她,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和他早已经不分彼此。

晚上,窝在公寓的沙发上,温舜几次拿起电话想打给靳少哲,就像范云庭所说的,无论如何都要讲个清楚明白,只是她愣是摁不下通话键。她无意中抬起眼,见到架子上摆着的那个白色的DREAM HOUSE模型,往昔的一点一滴像电影那般在眼前流转,让她心里微微一动。

也许是心有灵犀,这时手机响起来了,是专属于靳少哲的铃声。

贺思贤订婚那天晚上,他们都去KTV庆祝,靳少哲被大家逼着唱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她动容之下,就悄悄把它录了下来当铃声,后来被他知道了,千方百计想让她删了她都不肯。

她晃了晃神才接起来,“喂?”

“这么晚还没睡?”靳少哲的声音比平日还要低沉沙哑。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她跟范云庭一直约会到晚上吗?可是他问不出口,他怕答案太伤人。

“正准备睡了,你有事吗?”温舜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期待。

“我最近太忙,都没时间去花店帮忙,不如我们明天去吃顿饭聚聚?我来找你。”他觉得有些事是时候说清楚了,这么不明不白的拖着,谁都不好受。

“那好,我等你。”

一夜无梦。

桔梗花

温舜和靳少哲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对坐着,一直沉默无言,连周围的空气都冷凝起来。

“我……”

“我……”

他们同时开口,相视一眼后又默契地停下来让对方先说。

最后还是温舜打破了沉寂,“听说你马上就要答辩了?准备得怎么样,紧不紧张?”

“嗯,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应该没什么问题。”靳少哲的表情淡淡的,可是看着温舜的眼睛却灼灼幽深。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我记得当年我答辩的时候,紧张得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最后是顶着熊猫眼去的。”温舜也觉得自己傻,依他这般厉害的人,怎么会担心答辩这等小事?

靳少哲先暗自斟酌了一下,然后缓缓问道,“你……你最近很忙吗?我每次去花店你都不在。”

温舜徒然一怔,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范云庭说她不会撒谎,别人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最后她只能尴尬地说,“嗯,是有点事。”

靳少哲的身体倏地僵直,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范云庭对她关怀备至的那一幕,平日以理性聪明著称的头脑似乎停止了运转,忍不住问她,“小舜,你是在谈恋爱吗?”他的声音沙哑艰涩,这样的话是何其艰难才说出口的。

温舜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双手紧紧握着手里的咖啡杯,似乎能给她力量办,神推鬼使的就点了头,“嗯。”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单音,足以摧毁了靳少哲心中构筑的天地。他绷紧脸,似笑非笑地说,“那我真要恭喜你了。”

温舜微微抬头,忐忑地看着他渐冷的神色,不安地咽了下口水,“怎么说这么见外的话,不过是顺其自然,有什么好恭喜的?”

靳少哲这下真的火了,剑眉一扬,冷冷地说,“温舜,你真的不知道我怎么想的吗?”他把咖啡调羹一掷,几滴咖啡溅到他米白色的衬衣上,他不管不顾,深看了温舜一眼,兀自起身到收银台付账了。

温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似乎是他和她认识这么些年来,他第一次对她发火。

“少哲,少哲。”她赶紧起身追上他的脚步,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靳少哲没有走多快,只是慢慢走去他们往日经常散步的江边。

华灯初上,两岸炫彩的霓虹灯将江面照得波光粼粼。

冷冷的江风让靳少哲冷静地清醒过来。

似乎冥冥中注定,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

他自妈妈离世以后就一直寄人篱下地住在疏远的远亲家里,所以放学以后不是去打球就是来到这里,看看江景,画画散心,总之,不要那么早回去面对冷嘲热讽。也许温舜不知,他比她以为的,还要早认识她。他记得每次来这里总能碰见她,一个人坐在柳树下静静地望着江面,有时笑有时哭,巧遇的次数多了,他笔下的风景也就多了一个她,一个似乎跟他一样孤独的人。直到被叔婶赶了出来,举目无亲,那么巧就到了她的花店下避雨,而她还善良的接纳了他。

他始终相信,这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缘分。

只是,现在这样的僵局,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靳少哲背对着温舜,声音清清冷冷,“温舜,你就这么希望我去英国吗?”

温舜怔然地盯着靳少哲被夜色朦胧的背影,张了张嘴似乎发不出声音,许久才缓缓地说,“难道去英国不好吗?”

若他真的为了自己留在这里,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靳少哲回过头,把温舜紧锁在视线中,咄咄逼问,“你怎么知道什么是对我好?把我推得远远的就是为我好吗?我等了这么久,就等到你一声‘嗯’?”他自诩很有耐心,他可以等她的,只要她站在原地,让他走近她就可以了,原来连这样都不行……

“我以为……”温舜大惊失色,急急地想说点什么。

“你以为什么?以为这些就是我要的?”靳少哲生生打断,脸色冰冷如川,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明明他们靠得那么近,怎么她还是不懂他?

“少哲……”温舜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哽咽地抽着气。

靳少哲低叹了一声,把她拉到怀中深深的抱住她,“我喜欢你,你一直知道的是吧?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跟你在一起,可是很显然我们的认知不一样。我们总是在彼此的‘以为’中闪避,等待,却一直走不到同一个地方,也许,我们的确是不合适。”

温舜紧揪住靳少哲的衣襟,有千言万语要跟他说,可是越急越语不成句,只是一直哭,一直喊着他的名字。

靳少哲拍拍温舜的背,然后漠然地放开了她。

冷空气一下子扑面而来,温舜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然后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划破夜空,“既然这是你希望的,那么如你所愿,我答辩以后会直飞英国。”

无望的爱,不如放手。

他和她都需要时间和空间冷静一下,他们之间,究竟算什么?

温舜失神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现在的确一切如她所愿了,只是为什么她的心疼得跟刀割一样呢?

百合花

两年后,Waiting fou Love——

挂在门口的风铃声清脆地响了起来,渗入了丝丝夏日的清凉。

温舜正蹲在地上打包东西,以为有客人来,她站起来拍掉手上的灰,一边转过身一边说,“抱歉,我们店里已经停业了,请你……”她接下来的话,在看到来人时已经说不出口了,只是难以置信的捂着嘴,傻傻地站在那里。

靳少哲穿着一身休闲装,丰神俊朗地立在门口,深邃如海的双眼直直看着温舜,温和的笑了笑,“怎么?连我也不欢迎吗?”

温舜愣愣地瞅着这两年来日日夜夜思念的人,泪水忍不住簌簌落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靳少哲抿抿嘴,清冷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懊恼,“原来你还是不想看到我啊,那我还是走好了。”他说罢转身作势要推门而出,可是微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的心思。

然后,他被温舜从身后紧紧的抱住。

温舜把脸靠在他温热的背上轻轻摩挲,嘴里含糊哽咽地说,“少哲,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了……”一看少哲转身,她又不由得想起当时他漠然离开的背影,她的心顿时慌了起来。见到他还是沉默,温舜等不及了,吸了吸鼻子,又哀哀喊了一声,“少哲?”

靳少哲蓦地握住温舜放在他腰间的双手,十指紧扣。

“温舜,史提芬教授希望我继续读博呢……”

“我不管那么多了,不准你去!”

“温舜,我比你小三年……”

“你没听说过吗?女大三,抱金砖,有我在,你肯定能飞黄腾达的!”

“那你不会再莫名其妙的避开我了吗?”

“我那时犯傻了,你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