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连累你了。”丁千乐这个时候才理解他为什么要撵走平叔,还要平叔去通知什么人暂时关掉他的医馆。

周赏撇开头,不再言语。

别扭的家伙…丁千乐暗暗吐了吐舌。

不过,他们怎么知道银月巫女回来了?丁千乐有些想不通,甚至于那个赫连府的管家连进,还有那个面具男黑衣卫指挥使夜桑直接杀去了她的世界…

“你的房间在二楼左手第二间,我去准备热水,你先梳洗一下吧。”周赏看了看天色,转身点了烛火,打断了丁千乐的思绪。

丁千乐抬起衣袖,有些尴尬地闻了闻,扑面而来的浓烈异味让她自己都呛一下,真亏他能够忍到现在,还和她同乘一辆马车那么久…

她自嘲地咧嘴傻笑了一下,从周赏手中接了一盏烛火,转身去找自己的房间。

她没有看到周赏眼中的痛楚。

北莽最强大的银月巫女,那个自妖刀下救出自己的清丽少女…却是一再被伤害,被折磨,狼狈至斯。

三年前行刑的时候,他没有去刑场。他不理解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傻的女人,明明被最信任的人伤害,却还是那样执拗地选择相信,没有一丝怀疑,又或者…她明明知道即将面对什么,却还是不闪不避,就这样傻乎乎地如飞蛾扑火一样选择了灭亡?

…那样的义无反顾。

二楼左手第二间房,丁千乐很轻易便找到了,在看到铜镜里的人时,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那是她自己。

头发一缕一缕地打着结,油腻腻的,还沾了不明物体,脸上灰不溜丢的,比阿九的“易容”逼真多了,真亏得周赏能够认出她的脸…更不用提身上那件已经变成抹布状的衣服了,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还算轻的…

“赫连姑娘。”门口,传来周赏的声音。

丁千乐跑去开门,便见周赏拎了一个好大的水壶进来,他径直跨进门槛,走到屏风后面,不一会儿,便拎了空壶出来:“炉子上正好热着水,你再稍等一下。”说着,他便又走了出去。

刚刚被自己的形象吓到,一时没有注意,原来屏风后面还有空间,丁千乐跑进去看了一眼,里头放着一个好大的木桶,有半人高的样子,里头正冒着热气。

正瞧着,周赏又拎了水来,倒了进去。进进出出跑了四五趟,跑得他额上都见汗了,水才算满了大半。

“先洗个澡吧,衣橱里有衣服。”说完,周赏便走出门去。

他的声音甚至算得上冷淡,好像那个来来去去跑得额头冒汗脸色发红的人不是他似的。

“那个…”丁千乐叫住了他。

周赏侧过头看,看向她:“嗯?”

“谢谢。”丁千乐冲他笑了一下。

周赏的脸似乎更红了,“哼”了一声,他扭头便要走。

“还有…”身后,丁千乐有些迟疑地再次开口。

周赏停下脚步,脸上做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

“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赫连姑娘。”丁千乐说。

周赏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懊恼得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她已经被逐出了赫连家,连姓氏都被剥夺了,现在再这样称呼她不是往她伤口上洒盐么。

看到他眼中懊恼的神情,丁千乐忍不住在心底微笑,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啊。

“叫我乐乐吧。”她说着,笑了一下,“我叫你周大哥吧?”

“随便。”周赏淡淡抛出两个字,转身便走。

他怕走太慢,被她看到脸上怎么遮也遮不住的笑容。

关上门,丁千乐走到衣橱边,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几件衣服,都是崭新的样子,拿起最上头一件抖开看,是条霜白色的长裙,很柔软的料子,看起来手工很精致的样子。拿在手上比了比,竟是意外的合身,仿佛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剥了身上满是异味的衣服,丁千乐坐进浴桶中,舒服得叹了一口气。

从头到脚地洗去一身污垢,从桶里爬出来的时候,恍然有种获得新生的感觉了…

不速之客

丁千乐原本以为接下来的日子必定会过得十分艰苦,毕竟算是在逃亡中嘛。

可是事情显然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木微堂的外观虽然陈旧破败,可是内里却是十分齐全,大堂、主卧、客房,甚至还有一间不算小的厨房。然而周赏注定个神奇的存在,当天的晚膳便是他亲自下的厨,三菜一汤,吃得丁千乐满嘴流油,一口一个周大哥叫得比蜜还甜。

吃人家的嘴软,在美食的感化下,丁千乐原来剩下的那一点点顾忌和隔膜也都消散殆尽了。

洗过一个热水澡之后饱餐一顿的感觉实在太过幸福了,穿越那么久以来,丁千乐第一次觉得老天爷对她还算不赖,就算心血来潮将她丢进一堆麻烦中,至少是想起送个周赏来救她,还来管吃管喝管住…

这样安逸平静的生活持续了两天,第三天上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银月巫女 第9章

当时丁千乐正趴在二楼的窗口准备晾衣服,忽然发觉远处一片尘土飞扬,似乎是有人在策马飞奔一样…

而方向…正是木微堂!

想着自己现在身份见不得光,丁千乐赶紧将晒出去的衣服全都收了回来塞进了床底,收拾好之后,她又小心翼翼地跑到窗口,想看看来者是谁。

尘土飞扬中,那人越来越近,待她看清那人的面孔时,顿时吓得缩起脖子再不敢动弹。

居然是黑衣卫副指挥使白洛!

他来干什么?发现她了么?

最初的紧张过后,她想起周赏跟她说过,如果发现有人来,就躲进衣橱,便赶紧脱了鞋子拎在手里,爬进了衣橱。

这厢丁千乐刚躲好,那边白洛已经到了木微堂门口,他翻身下马,飞起一脚,便踹开了原本就不大结实的大门。

正拿着掸子在茶几上掸灰的周赏一脸淡定地转过身来,看向站在门口的白洛。

“呀,小赏,你果然在这儿啊。”看到站在堂屋的周赏,白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到晃眼的牙齿。

周赏眯了眯眼睛,冷脸道:“白大人是要拆了我这木微堂么?”

白洛的眼睛四下扫视一番,大剌剌地走进门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堂中的椅子上,笑嘻嘻地道:“我哪儿敢啊,这不是多日未见,想小赏你了么。”说着,还挺悠哉地跷起了二郎腿。

周赏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我可是来通风报信的,夜桑查到那天你从刑部的大牢里带走了一个女孩哦。”白洛左手搁在茶几上,用食指敲了敲茶几,“小赏,拿点你珍藏的好茶出来喝喝嘛,人家一路快马加鞭,跑得口干舌燥的。”

“白家二少爷什么茶没喝过,哪里就稀罕我那点东西了?”周赏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死样子,“那女孩得了天花,已经死了。”

“啧啧啧,时间是把杀猪刀啊,想当年小赏多可爱啊,怎么几年时间就变得…”白洛摇头感叹着,见周赏拿眼睛斜他,赶紧改口,“…变得这么死相了。”

周赏哼了一声,收回目光不再搭理他。

“平叔和许蒙我都安顿好了,你不用担心。”白洛转了口,笑嘻嘻地道。

周赏听到这里,手里停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掸子,转身拿了茶壶来,替他斟上了茶。

清幽的茶香随着茶杯里的白雾一起升腾起来,让人精神一振。

白洛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杯子吹吹,启唇喝了一口,连连点头:“嗯嗯,还是小赏这里的茶水好喝~不枉我辛苦跑这一趟。”喝完了一杯茶,他忽然抬头看向周赏,“小赏,你该不是把那女孩藏起来了吧?”

“那女孩得了天花,已经死了。”周赏完全无视了他的突击套话陷阱,只是面无波澜地淡淡重复。

“小赏啊,你什么时候学坏了,撒谎都不会眨眼睛了啊。”脸上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白洛伸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周赏眼观鼻鼻观心。

白洛叹了口气:“你说夜桑会不会相信这个说法呢?”

“事实如此。”

“尸体呢?”

“怕污染,火化了。”

白洛单手托腮,眨了眨眼睛,面上带了些苦恼:“小赏,这次的事情很大,幕后之人不是你我可以惹得起的,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只怕连我都保不了你。”

“你只要帮我保住平叔和许蒙就好了。”

白洛捏捏眉心:“小赏,我真不想你卷进去。”

周赏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你还能更固执一点吗?”白洛磨牙。

眼观鼻鼻观心。

白洛泄气,鼓着腮帮子道:“我奉命而来,要搜屋。”

“请便。”

白洛起身,在一楼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便要上二楼。

“阿洛,你知道我的忌讳。”拿抹布擦着桌子的周赏突然道。

白洛顿了一下。

“其他你都可以搜,只有那间不能。”周赏放下抹布,转身看向白洛。

白洛苦笑:“你娘的房间嘛,搜了兄弟也没得做,我知道。”

周赏点点头。

白洛大步上了二楼,里里外外晃悠了一圈,如他所料,果然没有任何发现。经过左手第二个房间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注意到脚步声停在了门口,躲在衣橱里的丁千乐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喉咙口跳了出来。

白洛在那里停了许久,最终还是耸耸肩,转身下楼。

“搜完了?”楼下,周赏挑眉道。

白洛咧嘴一笑:“搜完了,我要回去覆命了。”

周赏点点头:“不送。”

“真无情…”白洛撇嘴,大步走向门口,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啊,对了,吊在刑部大牢的那几个家伙快死了,你不回去瞧瞧?这都已经是第三天了,没有你的药,他们挨不了多久的,除了你这个好心的周郎中,也没有人有胆子天天去刑部大牢里行医救人了。”

周赏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说:“随他们去。”

白洛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来,看了周赏一眼:“你终于良心发现了?”

周赏没理他。

“难得你居然肯放他们痛快去死啊…”白洛感叹着,随即摸了摸胸口,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哎呀”了一声,“差点忘记周伯伯让我交给你的东西。”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丢给他,然后潇洒地大步踏出门去,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看着他一路绝尘而去,周赏捏着信回到茶几边坐下,随手拉开茶几的抽屉便要丢进去,忽然感觉有点不对,低头一看,抽屉里一整罐茶叶都不见了…

“那个家伙…”有些无奈地笑骂了一句,他的视线落在了手中的信封上,笑意便僵在了唇边,犹豫了一阵,他打了信封。

拆开信封后,周赏的脸色微微一变,因为那张薄薄的信纸上什么都没有,只画了一个贼兮兮的笑脸。“混蛋阿洛”,他暗骂一句,赶紧丢开信纸,抬手用衣袖捂住口鼻,但却为时已晚,一股奇特的蓝雾从那张薄薄的纸上飘了出来,消散在空气里。

鼻前一阵异香之后,周赏便感觉自己的意识抽离了开来。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刚刚已经策马离开的白洛正笑嘻嘻晃悠悠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丁千乐在衣橱里闷了许久,那个脚步声消失之后她也没敢挪地方,因为周赏交代过她,除非他来叫她,否则不能出来。正在她疑惑着周赏怎么还不来的时候,那个脚步声突然又响了起来,停在了门口。

听到那个脚步声,丁千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因为这不是周赏的脚步声,周赏走路很轻,而黑衣卫因为靴子是特制的,脚步声会特别的重。

“乐乐,我知道你在里面哦。”冷不丁的,一个含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那是白洛特有的,微微上扬的语调,带着一种纨裤子弟的慵懒和漫不经心。

丁千乐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恐惧感立刻犹如蚂蚁般密集地爬了上来。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未知才是最恐怖的。此时,丁千乐躲在黑暗的衣橱里,而在门外的白洛或许下一秒就会打开衣橱,笑眯眯地看着她,用那种仿佛猫追老鼠一样乐在其中的表情看着她。

这样的念头让丁千乐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乐乐喜欢玩捉迷藏么?”一阵安静之后,那个声音又在门口响起。

这个变态…丁千乐悲催地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是恐怖片里的女主角了。

“嗯…让我猜猜,你在哪里呢?”饶有兴致的声音,拖长了语调,他自问自答,“床底下?屏风后面?…还是衣橱里呢?”

听着他用漫不经心的语调猜出自己的藏身之处,丁千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本能地往后缩。

黑暗中,她的手碰到了什么,背后的衣橱板突然打开,丁千乐一时不察,整个人后仰着摔了下去。

衣橱板无声地合上,丁千乐却是消失在了衣橱里。

盯着衣橱,白洛抬起脚,还没有跨进门槛,忽然想起了周赏的话。

抬起的脚在门槛上顿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摸了摸鼻子,苦笑着收回了脚,转而伸出手,一条手腕粗细的黑蛇吐着信子从他衣袖里爬了出来,快速地游进了房间,尾巴灵活地一勾,衣橱门便利落地被打开了。

…空空如也?

“不可能啊。”白洛惊讶了一下下,“小黑,看看床底下和屏风后面。”

黑蛇扭了扭,游动着身子爬到屏风后面,又钻进了床底下,出来的时候已经沾了一身灰,它摇了摇尾巴,表示没有发现。

“嗯?”白洛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也只有那三个地方可以藏人了啊。

已经变得灰扑扑的蛇游回他脚边,沿着他的衣摆一路爬进了他的衣袖里,白洛摸了摸后脑勺,疑惑了一会儿,还没有来得及细想,楼下传来的急促脚步声让他的脸抽搐了起来。

“白!洛!”周赏怒气冲天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哎呀不好…”嘀咕了一句,他飞快地跑到走廊窗户边,从窗口跃身而出,直接一屁股落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腹,便一溜烟地绝尘而去了。

周赏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家伙,转而跑进了房间,发现衣橱门大开着,丁千乐却不在里面。

他皱起眉头,走上前摸了摸衣橱壁上的暗纽。暗纽有动过的痕迹,看来…危急之下,她真的触动了这暗道的机钮。周赏抬手按了一下那暗钮,衣橱板打开,就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丁千乐摔进暗道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地下走廊,已经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想着白洛那个大变态还在外面,与其去面对那个家伙,还不如顺着这条通道走走看,说不定就会柳暗花明了呢。虽然是地下走廊,但里面却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黑暗,整片墙体竟然发出幽蓝的光,看起来有些不太真实。

她越走越惊讶,想不到这个外表普通的木微堂居然暗藏乾坤,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地下居室,最惊讶的是她在走廊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亭子,亭子内的石桌上还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显然曾经有人在这里住过。

可是谁会住在这种地方?

好奇之下,她试着推了推亭子边上的一道雕花石门,才发现那门上落了锁推不开。

没有执着于要解开这里的秘密,她沿着走廊继续走,毕竟她现在的处境已经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时间来满足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她可不能保证那个大变态没有发现这条地下走廊,万一他已经在后面追了过来呢?

约摸走了有一刻钟的功夫,她走到了尽头,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扇石门,她试着推了推,居然推开了。

眼前骤然亮了起来,光线比在地下走廊时亮多了,她感觉有些刺眼,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等眼睛适应了那光线之后,丁千乐才惊讶地发现,她已经到了地面上!

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为这个地方她来过,这里正是阿九带她来过的那栋有地窖的房子!

她看了看刚刚通往地面的那道地下走廊的石门,发现那石门伪装得很好,在外面看根本不会发现那是一道门,只是因为太久没有人居住的关系,四周已经布满了厚厚的青苔,她刚刚推开石门的行为让石门周围的青苔有些脱落,看起来就显得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