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的不信。不信她的狂热,不信她的坚持,不信她的放弃,不信他的决绝,不信他的怯懦,不信他的犹豫。

一开始,总是美好的。比如我总想美好地去编织一个故事,但多嗔怪,偏偏要去怀疑这些,彷佛这世界真的没有这样的男女,真的就没有这样可以绵延的情爱,真的就没有甚么可以值得去坚持的信仰了。

我想,我是一个失败的作者,失败到去怀疑故事的本身。

我总是在写写停停,然后听见心里两个交织的声音,在辩论,在争执,在喋喋不休地讨论下去。

我会在梦里问麦琪,“你幸福吗?”

我会质问谢道年,“为甚么这么多年都任由这样蹉跎下去?”

其实更多的时候,我跟麦琪都一样,都看不清楚谢道年,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比如说我们总是用女性的角度去揣度男性,痴情如斯,绝情如斯,纯情如斯。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男人的成分总比我们想象得复杂很多。

他会爱,但却不是全部。这样的男人,真像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给予一个梦幻,然后沉溺,凌迟,不知梦醒。

每一日醒来,每一晚我打开计算机,总是在想,该梦醒了吧,该结束了吧?

可生活还在继续,麦琪与谢道年的故事还在继续。

第六十七章

麦琪回到滨城,已是一个星期之后。

回单位销了假期,下班的时候在大厅碰见麦予。不,准确地说,麦予早就在那等着她。

“走吧,一起吃饭。”麦琪看见了麦予眼神里的询问和好奇,但显现,她不想多作解释。

永恒不变的一点味。

这家茶餐厅就在报社的旁边,虽然来来去去就那几样,可胜在环境舒适,价格公道,不会太过喧闹,而即使沉默,还好有淡淡的背景音乐可做陪衬,不至于太过尴尬。

她依旧点那道永恒不变的卤肉饭,好像来过无数次,她从头到尾都只点过这样一道快餐,即使这家店到餐牌换了又换,新品推陈出新,对她而言,也不过只是一道卤肉饭而已。

“不想换一换?”麦予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餐牌,试图从里面看出点新意来。

麦琪摇了摇头。

“连吃过饭都那么坚贞如一干甚么?”麦予讽刺地一笑,随便点了一道饭。

“有些菜不用尝试也知道不适合自己。”麦琪看着麦予点燃一根烟,习惯性地把墨绿色的烟缸推到她面前。

“这么说,你要改变主意了?”麦予的眼眸亮了一下,试探的意味很明显。

“我说甚么了?”麦琪顾左右而言他,分明不想透露更多的信息。

很快饭就来了,麦琪也不搭理她,自顾自地吃着。

一顿饭并不需要太过功夫,一刻钟便可解决。麦琪结账,准备离开,“走吧,去哪?我送你。”

一顿沉默的晚餐,一次劳而无功的试探,麦予有些讪讪地,终于压抑不住,“不想知道这几天谁跟符文杰在一起?”

麦琪坐了下来,眼神锁住麦予,“你想从我那里知道甚么不可能,但你想要告诉我甚么,不妨直说。”

“没甚么好说的,只是很好奇,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符文杰会背叛你吗?”

麦琪不怒反笑,“麦琳,是不是所有我不喜欢的事情你都会做?所有我在意的事情你都会去破坏?包括男人?”

“姐,他要真是你的,我怎么抢也抢不过来的,对吧?”麦予冲她喷了一口烟,一脸地玩世不恭。

“够了!麦琳!”麦琪从麦予手里夺过她的烟,狠狠地揔灭在烟灰缸里。

眼神的乖戾好像突然不见了,麦予又恢复成那无辜而委屈的麦琳,她的眼神里竟充满了一股…哀怨?

“姐,你放了他吧。”麦予低低地哀求,“我发誓,我发誓这一次是真的。”

“姐,我知道错了,可是没办法。一开始,我只是恶作剧,想逗逗他,可…可我现在真的喜欢上他了…姐,我没有办法…”

麦琪震在当场,半响说不出话来,彷佛这荒谬的一切都跟她无关。她只是木然地坐在那,听着一个女人对着另一个女人上演着只有清宫戏里才有的桥段,“跟他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可你却困着他,你明明就不爱他,为甚么不放了他。你跟他,分明就不配!”接着,那个女人的声音竟带着点哽咽,“姐,你知道他很不快乐吗?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哪里也不去,人也不见,叫他开门也不开,就这样傻傻地一个人关在房里。你放了他吧?你放了他吧!”

麦琪很想笑,她甚么时候竟有这样的荣幸扮演一个黑心大房奶奶的角色儿?

“麦予啊麦予,看不出来你本事没长,演技倒是突飞猛进了?”麦琪冷冷地站了起身,再也不管眼眶里还挂着泪的麦予,自顾自走了出去。

乱!真他妈的乱!

麦琪很想清醒一下,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原来以为过去的一个星期已足够趺宕起伏,没想到刚一回来就遇到了更加崎岖的戏码。

麦予跟符文杰?

不,怎么可能?

麦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楼梯口,习惯性地从包里掏出了钥匙。

终究是要面对的,不是吗?

一打开房门,浓烈的烟味,夹杂着刺鼻的酒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麦琪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打开了客厅的灯。

从玄关到客厅,随处可见散落的酒瓶,有些酒瓶倒了,剩余的酒就洒在了地板上,吃剩的盒饭,一次性的筷子,鞋子,衣服,书,碟子,一片狼藉。

“文杰!”麦琪朝里间喊了一声,没有人答应。

她叹了口气,放下行李,开始收拾起房间。

等客厅收拾得差不多了,天色已经全黑了。她走进卧室,准备开灯,发现床上有个巨大的阴影,麦琪探视性地喊了一句,“文杰?”

床上的阴影支吾了一声,动了动。

麦琪确定他是喝醉了,便走过去,准备叫醒他。

“文杰,文杰?醒醒。”

“麦琪,麦琪,你回来了!”

麦琪听见他响应,以为他醒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扶他起身,可是没想到刚一碰到他的身体,符文杰反射性地推开她,“不,你不是麦琪,走开,走开,你给我走开!”

麦琪的手僵硬在半空,听见床上的那个男人的呓语。

“麦琪,麦琪…不要走…麦琪…”

“麦琪,是你吗?”

“不,不,走开,你走,你走吧…”

麦琪看着连睡梦中也不安稳的的男人,他的眉毛纠结在一起,明明硬朗的线条,如今却长满了胡茬,才短短几天,头发就这么凌乱了,他的衣服皱得不象话,上面有可疑的脏迹,她很难想象,这是她印象里的符文杰。那位站在太阳底下连阳光也会黯淡的男子去哪里了?

是她吗?是因为她吗?

麦予有一句话总是对的,“他真的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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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付文杰醒来的时候发现麦琪已经回来了,他懊恼地拍了拍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要被她看见自己最落魄的一面。

其实他并非一开始就是如此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走的第一天,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去上班,然后下班回家。晚上接到母亲的电话,询问他为什么没有回家,他随便支吾了几句,拿着手机的手一直在摩挲着那一串熟得发烫的号码。

他很想问她,现在在做什么,住在哪里?你的那位朋友怎样了?

但他发现,打通这个电话需要莫大的勇气,他不想做那个咄咄逼人的原配,生生逼出好像自己的女人背着他如何如何的场景,说起来,或许他才算是第三者。

他站在阳台上,做深呼吸,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他总会在这个到处都充斥着麦琪气息的房间里,轻而易举地幻想着麦琪与另外一个男人生活着的场景。

最后,他还是发出了一跳短信,删删减减,还是发了出去,只有四个字,“你快回来。”心虚得一泻千里。

第二天,他疲于应付那些叫嚷着要他请客的同事,“你们什么时候扯证儿啊?”“该不会是奉子成婚吧?”他笑着一拳打开,可笑人分明有些尴尬。

下班的时候,他似乎并不意外麦子会出现在他家的楼下。又或者,他其实在心底就隐隐期盼着她的到来。

倘若不是她那冷嘲热讽式的话语,付文杰得承认,麦子其实是一位很好的听众,又或者两个人多少有些牵扯,所以连思念,牵挂,忐忑,悲伤和绝望都显得那么一脉相承。

他会在每一杯酒下肚的时候,不无悲哀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她的嘴巴真毒,可却都是事实。”

然后他便从麦子那里知道了更多他隐约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事实。是的,现在的他宁愿毫不知情,埋首沙堆。那么等到麦琪回来,他还能无辜地看着她,假装这些都没发生过。

麦子总会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弟,别傻了,我姐姐怎么可能会跟你结婚?她这辈子啊,就算栽在姓谢的那个男人手里了。那个男人叫她生,她就生,叫她死,她就死。你说,你说,你还有什么活路吗?”

麦子一点也不介意他的愤怒,继续笑嘻嘻地说:“感情这码事啊,都是老天爷定好了的。你想争吗?你争得过吗?赢了又如何呢?跟一个行尸走肉过下辈子吧!”

说真的,她的嘴巴真毒,付文杰恨不得封上她的嘴巴,叫她永远也不能开口说话。

可是酒醒之后,他还是会神使鬼差地看见她,然后又请她进门,然后又开始喝酒,抽烟,说话。

再后来,他突然有些想不清楚,那剩下的那几日到底是怎么过的?

他记得他沉默地喝酒,又或许在喝醉之后,叫嚷着一个人的名字。

或许有温暖的唇贴近了他干渴的嘴巴,他支吾地说不出话来。他记得他推开了,又或许没有。

然后在酒醒之后,他又会想起一些碎片,提醒着自己的荒唐和堕落。

是的,他不能自救,所以宁愿坠身地狱。

可如今,麦琪回来了。

他不知道是继续装聋作哑下去,还是狠心地撕破两个人之间摇摇欲坠的那张画皮。

“你醒了?”

他走出房间,看见麦琪坐在饭厅的餐桌前,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吃着她一成不变的早餐。

这一天,跟往常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倘若没有在客厅的沙发旁边看见自己的行李的话。

明明早有预感,可真的看见,有啥另外一码事。他几乎是冲着走到麦琪的面前,指着那堆行李,难以置信地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麦琪看了他一眼,喝了一口豆浆。“先去洗刷吧,我等会有话跟你说。”

“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加重了语气,不依不饶。

麦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文杰,我们分手吧。”

她给过自己机会,也给过他机会,她以为自己的坚持和妥协都是对的,可突然之间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样的妥协没有丝毫意义。

付文杰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注意讲,但却按耐不住内心的激情,是的,激情,他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愤怒,然后这个股愤怒在凌迟着他,燃烧着他,以至于他说出的话像是一条条吐着毒信的蛇,肆无忌惮,最好两败俱伤。

“怎么?那男人终于肯娶你了?叫你回来跟我分手?你终于要甩掉我这个备胎了?麦琪,你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女人,你利用我?对不对?你骗我受邀结婚,是做给那个男人看的一场好戏吧?好了,现在人家上钩了,你就二话不说要分手了?是谁跟我说要结婚的?是谁在一个星期之前还说要跟我一起回老家的?”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凄厉。

啪地一声脆响。麦琪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巴掌。

两个人像决斗的公鸡一样,一个带着愤恨,一个带着惊诧,就这么对持着。

是的,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以为是一场好聚好散,她以为她放了他,就是求仁得仁,皆大欢喜。可是,还是成了怨偶。他很她,恨不得剥其皮,食其骨。她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文杰,跟我在一起,其实你并不快乐。”麦琪看着他,响起曾经初见时的那位阳光少年。他的笑会连太阳都逊色,可为什么如今眼角眉梢都是阴影。

“我知道,到是我的错。当初我以为,即使心里放不下,还是可以跟另外一个男人一起生活。我只是图个安稳,一心想要躲进婚姻的壳,却从未想过这样对你来说实在太不公平。”

“我承认,我很自私。自私地不想付出,自私地以为婚姻就是这样,有完全的自我,有不被窥探的私人空间,甚至回忆。但这样却让你变得不快乐。我想,我们彼此冷静一段时间,也请你给我一段时间,我会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

文杰转头看着麦琪,有些诧异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却无法判断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那你说要多久?”

“等我们两个都明白婚姻到底是什么的时候。”

文杰听见麦琪的回答,突然无声的笑了。

他终究还是存了奢念的,所以才会傻到去追问时间。婚姻到底是什么?

他一直都明白,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生活。

她不明白,只是因为她不爱他而已。

分手需要勇气,原来接受分手更加需要勇气。付文杰不知道自己如何站了起身,如何走进卧室,穿好衣服,再走出客厅,拿着自己的那堆行李,看起来那么镇定自若,那么稀松平常,一如去上班的模样。

“你准备去哪里?”她终于在他开门的时候问出了口。

付文杰看着她,她眼里的关切不像是假的,甚至还带着点受伤的表情看着他,仿佛主动要离开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面前这位快要抑制不住眼泪的女人。

你会哭吗?你会为我哭吗?你会在因为离开我而流泪吗?他呆呆地看着她,脑海里竟然崩出这样的问题。

可是,他还是毅然地转身,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个哪里都不会有个叫麦琪的女人了,永远都不会有了。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那个俗套到极致,但却拼命想要知道的答案的问题—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倘若他真的问出了口,麦琪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有,只是还不够。

但,这样的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69章

世间男女的爱情总是这样,充满了潦草败笔和冤假错案。

到最后,谁也不能说谁负了谁。

她只是不能忘却,他偏偏要追根究底,忍到心底生癌。

他只是因爱生恨,越怕失去,然后越将她推得更远。

其实到最后,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自己的内心。

像是一个冗长而有癫狂的梦境。

在梦里,他明明爱的是她,要生要死的都只是她,可身体却在跟另外一个女人纠缠,饮鸩止渴,自断筋脉。

他总会陷入类似的梦魇,以为远方的那诸神是雅典娜,却被海妖的歌声迷惑,分不清方向。

是谁说的,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正派,只是因为受到的诱惑不够。而对他而言,或许这样的背叛,都不足以成为伤害对方的筹码。因为,她从未平视过他,她的视线从来都透过他,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这世间,哪里那么多痴情怨女呢?所谓的西厢记,牡丹亭,良辰美景也好,断壁残垣也罢,再也不会有如此多坚贞不二的传说。男人如斯,女人如斯,谁再说,谁负了谁,谁又敢说自己问心无愧?

爱也好,恨也罢,因因果果而已。